梅山别苑的初春。
或粉或白的梅花开了半座山头,盛放在京郊的梅山之上。
美景甚是惊艳,可这座山是不知何人的私产,极少有人能欣赏到此等美景。是以山下民众只知景色甚好,时常有贵人出入,却不知具体详情。
昨日欣赏过那等美景的人却无暇再次看看满树的梅花。
别苑之中。
纤长的眼睫剧烈颤动着,榻上之人呼吸急促,眉头紧皱,额角出了点点细汗。
怀中的女子似乎也不大安宁,面色潮红,像是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终于在某刻,燕珝忽地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云烟似是也闷哼一声,像是猫儿餍足的轻哼,分外挠人。
天还未全亮,燕珝皱眉看着窗外的暗着的天色,察觉到身子的异样顿时怔愣,历来沉稳的容颜泛上些异样。
他翻身下榻,努力不去惊动榻上的某人,先行起身想尽办法掩饰住自己的异样,叫了水来。
凝神看了榻上的女子一眼,燕珝垂眸,掩盖着自己所有的神情,转身去将自己都梳洗干净,用了几次冷水才堪堪止住欲|望,让自己从那等甜美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自然是痛苦的,他要逃离那样美好的回忆,继续面对这样难以面对的现实。
不过一切都是他自找的,燕珝认。
穿上衣服,燕珝深深吐息,洗去了一身粘腻之后的他清爽了许多,回了榻上,云烟还没醒。
他没急着躺回去,而是停留在榻边,无声地瞧着她的眉眼。
她果然也梦到了,燕珝轻抚着她的眉间,让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想法得到了切实的验证,在这一刻,燕珝忽然说不出自己是种怎样的心情。
他万般害怕,若她想起来,会是怎样的情景。
但她如今还在,如今还未曾想起,他便依靠着这一点念想,欺骗着自己度过一日又一日。
她还会害怕他,还会在背地偷偷讨厌他。可是如今的阿枝会闹会笑,会烦恼,生动得如同天下所有无忧无虑的娘子一般,她如今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在自己不大情愿的情况下,还要讨好这个莫名其妙将她掳来的丈夫。
燕珝像个阴暗的小人,在窃取着同她如今所有的欢愉。
所有的时光都像是偷来的,透支着他所有的心力。
长指一点点抚摸过她的眉眼,又落在被点点泪水洇湿了的眼尾,顺着脸庞轻触到她有些异样嫣红的唇。
那是她昨夜自己咬出来的,在梦境中的一切几乎能从面上瞧见,她是怎样的羞赧怯意,怯生生地迎接自己同心爱之人的第一次,又害怕又大胆地亲吻着他。
时间过去许久,燕珝其实早已不大记得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日的感受,他记得清楚。
二人都生涩得很,燕珝从前无心此事,大致了解一些但也未曾有过经验。事到临头额角都出了细汗还是找不准位置,莽撞得差点弄疼了她。
阿枝嫁给他时,倒是学习过些册子,但当时她早已晕晕乎乎懵懵懂懂,什么都不了解,直到被他青涩地触碰着的时候,咬着牙,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肩膀,“……不是这里!”
燕珝闭上双眼,将那恼人的梦境再次驱逐。
这次是意外,他太累了。
日后再也不会有。
一日未曾寻得破解之法,他便一日不会同云烟一道入梦。
无论梦境是好是坏,都不会再有下次。
绝不会有。
燕珝收回指尖,视线移向桌上的药瓶。
无声无息地打开,倒出几颗,没什么表情地含在唇中,用唇将其渡给她。
云烟梦中被吻着的感觉还未消散,便又一次被吻住。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口,让男人轻易地便将药渡了进去。
这样长的梦境,只怕醒来会头疼。能止住多少便多少罢,燕珝对这样无可预估的,拿不准的事情一般都先做好预防。
他向来是个有计划的人。只是阿枝,他的云烟,总是打乱他的计划。
譬如那时在南苑,他早便动了心,可从未想过要那样早就与她同寝。
时间还太早,若是怀孕,他势必不能给她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所以那日的情难自已打乱了他所有的方寸和计划好的步伐。
只因那晚她的眸中,似乎永远都只会有他一人。他心悦她,正好她也倾慕着自己。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为了避免那些事,燕珝在那日之后,便去永兴寺求了避子的汤药,一喝便是三年。
直到她万念俱灰,他只怕她会离开人世撒手不管的时候,才狠心将药断了,只是还没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有些什么,她便想要离开他了。
这也是打乱他计划的一次,燕珝总是把控不住关于她的事情,事事都能让他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燕珝转身,在桌边坐下,将昨日未曾看完的奏章继续批阅。
他还算专注,未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脖颈处有些酸痛,才抬眸看了看时辰。
天色大亮,榻上的女子竟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皱皱眉头,去外间倒了杯水。
云烟平日里是爱睡懒觉,但这会儿也早该醒了,更何况昨日睡得并不晚,莫不是昨日的梦境影响到她……
燕珝将茶杯端来,放到榻边的小桌上。
“醒醒,”燕珝轻声唤道:“云烟,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榻上的女子面色没了那样的潮红,应当是梦境结束陷入了沉睡,但还有着些余韵,看得燕珝一阵不自在。
他清清嗓,推推她的肩膀。
“再不起,就要过午膳的时辰了。”
燕珝倾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云烟、云烟。”
他低声轻唤。
女子的眼睫因为他的呼唤渐渐颤动起来,眉头再一次皱起,像是奋力挣扎着。
燕珝看着她缓缓睁开双眼,带着些迷离,有些茫然。
云烟睁开眼,瞧见是燕珝在眼前,懒洋洋瞧了一眼又闭上。
声音有些哑,她哼了几声,转过脑袋:“不想起嘛……”
燕珝面上一顿,手虚虚握成拳头,又松开。眸中一瞬间颤动了下,他转过头,“不想起就不起。”
“……撒什么娇。”
云烟懒懒睁开眼睛,将脑袋又一转,看向他。
“谁撒娇了?”
话音出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她揉了揉眼睛,唇角有些干,撇清关系道:“反正我没撒娇。”
在她自己未曾发觉的时候,那几乎比梦里还要软的音色让男人扯了扯唇角,最后丢下一句:“快些起身,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了。”
见他转身要出去,云烟有些迷离的眼神稍稍凝了凝,“去哪啊?”
语气娴熟,像是家常夫妻日常生活中常常会发生的对话。
燕珝脚步缓了缓,侧过头道:“倒水。”
云烟看稀奇一般,看了看放在榻边小桌上,还冒着白烟的茶杯。
刚才不是倒了吗?
她还未缓过神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依稀意识到自己昨晚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记不清楚,记不清晰,像以往多少次一样,仍旧只记得其中的情绪。
但这次的情绪不算酸涩,甚至有些甜蜜在,但在梦境的最后,她还是觉得有些寂寥。
像是时间过去,往事不复返的那种寥落。
云烟闭上双眼,轻轻喘着气。
梦里怎么……这么累呢?她平复了下呼吸,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了几幅画面。
垂落下来的床帐,燥热潮湿的空气,连绵不绝的雨声,还有那永远炙热滚烫的身躯。
指甲一次又一次陷入皮肤里,换来男人轻咬着她的耳垂。
“你是猫吗?”男人这么说。
她摇着头,嗔怪地看着他。
呼吸又一次乱掉了。
脑袋中的画面断断续续,却依稀能看清身上男人的脸。
云烟一顿,放下扶着额头的手。
……燕珝?
她梦中的人是他?
云烟摸了摸干得有些起皮的唇,赶紧将那茶水一口喝下,又差点烫到,吐出舌头哈气散热。
怎么会是燕珝,她为什么会梦到燕珝。
做春|梦想来也不算奇怪,谁家春心萌动的娘子……不对,她什么时候春心萌动了?
云烟拍拍脸,深吸口气,终于清醒。
不过是个梦,她安慰自己,就算梦到了燕珝也没关系,燕珝日日夜夜在她面前晃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不梦到都难。
就是怎么梦到和他做那样的事啊,还有那样真实的感觉。
画面不甚清晰,感觉却分外明显,云烟准备下榻的时候,一掀锦被,还未等肌肤感受到有些微凉的空气便缩了进去。
莫名涨红了脸色,“茯苓,茯苓。”
她低声轻唤,生怕惊动了燕珝。
可茯苓不知在何处,反倒是燕珝从门外看来,露出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做甚?”
“妾要叫茯苓,”云烟有些羞赧,“陛下能不能帮妾把她叫进来?”
即使喝了水,嗓子还是有些干,云烟觉得奇怪,但身|下的那些粘腻让她更是难受。
整个人都黏黏糊糊的,骨头都硬不起来。
燕珝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瞧见她有些羞赧的神色,略一颔首。
“好。”
云烟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他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全程不说也不笑的,这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