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仙开口道:“准备好。快了。”
“什么快了?”
小将不解道,“快到了?还没到啊。”
徐青仙淡淡道:“快要挨打了。”
话音落下,一道巨形波动自后狂涌而来,将二人吞噬,小将似是太阳穴被猛地一撞,霎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回神时,自己满脸血地躺在什么正在向前狂奔的东西上面,挣扎着往下一看,是一张惊慌失措到泪流满面的苍老狐脸。
她一惊,发觉自己身后有人,再一看,是徐青仙同样被鲜血染透的一张脸,阎笑寒将身形变大了些,在下面接住了二人。神女之心在徐青仙手上,阎笑寒正在驮着她们疯狂逃窜。
他熟知附近地形,还有丰富的逃跑经验,借着山林掩盖行踪,但头顶的攻击声震耳欲聋,已经越来越接近了,好几次都砸在三人身旁,若非运气好,只怕早就要一狐两命了。
徐青仙指挥道:“出去,找谈紫。”
“什么你说去找就去找?我怎么知道族长在哪!”
阎笑寒尾巴都快夹断了,闷头道,“要死要死要死——”
又是一道恐怖的攻击,他身上的皮毛都已着了火,按理来说,他都着火了,那驮着的二人火烧屁股应当很痛才对,但二人宛如铁做的屁股,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也丝毫不吭声,是以阎笑寒痛得都快叫奶奶了,又想着窝囊一生,死前至少需要点脸面,于是也硬撑着不嚎出声。
渡过冥河,身上火苗顿消,本就暗淡的皮毛更是雪上加霜,阎笑寒大喘着气仰头,再次见到日光的那一刻,一道凌厉至极的剑影自头顶飞掠而过。
蔺君被震得身形一沉,反手扼住徐行小臂,寻舟刃光已至,扫向下盘,三人身影如电般纠缠在一起,快的让人根本辨不清究竟是谁在出手,又是谁在抵抗。
越是交战,徐行的心便越沉。
若说刚开始她还能与面前人交战数十回合,如今她与寻舟两人联手,也才刚刚抗衡罢了,并且险象环生,如履薄冰,岌岌可危。
不过数息,三人各有负伤,但更要命的是,她二人的伤口无法痊愈,还掺入了一些足以让人麻痹的慢性毒素——又是蛇毒,该死的蛇毒。可蔺君仍是浑身齐整,伤口转瞬便恢复如初。
“我说过了。”
蔺君道,“你拦不住我的。”
徐行一剑飞旋而过,电光石火之间,利刃已至眼前——那是天欲笔的兵器,她提剑抵挡,扇尖却猛地窜出几道铁钩来,将她左手小指一削而下。
寻舟伸掌将铁扇拍落,掌心立即渗出一排血洞来,阴沉道:“师尊!”
小指掉落,却无鲜血涌出,反倒化成一截小小的木头,滚落在地。
“嗯?”
蔺君目光落到那截木头上,微微眯了眯眼,似在辨认,“这是……转生木?”
“……”
在此僵持的拉锯战之际,因为这短短的五个字,徐行竟忽的生出一种莫名的思绪来。
这当然是转生木。
但为什么,你不知道?
就算不算上那剑阵中的其它掌门,只说她的师尊,你不是镇守过万年库许久么,负责整理里面的宝物。你日夜都在那里待着,她都看见了,那三个无事可做的铁童子……寻舟这么多年,一直用的是万年库中的转生木,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又为什么不能阻拦,只因为你还没苏醒吗?
自穹苍诞生就存在的万年库,设有重重阵法,向来只允许掌门进入。秋杀可以进去,玄素可以进去,就算是已卸任但尚未陨落的掌门,也是可以进入的。当初徐行和寻舟闯入万年库,察觉到内中似乎有一种“意识”,将寒冰刻意摆在她面前,引她大怒,叛宗出逃。那时,她认为这就是前掌门的意识,此举无疑是对她的嘲弄,但如今换个角度来想,似乎又有了一种新的可能。
那不是谁的意识,那只是“万年库”的意识,就像纵横碑、点苍神石、火龙令一般,甚至,可以称作纯粹的、真正的“穹苍”的意识。根本便不是那画蛇添足的什么守阵在起作用,是器灵在进行判别。
当初徐行二人被轻易放行,甚至连阵法都没惊动,正是因为它依旧承认徐行是掌门,至今不改,而寻舟当时用的正是万年库中本就有的转生木,本体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块罢了,应当被古板的万年库判断为是晚辈什么审美奇异的小挂件,虽然非常不理解,但是尊重,还是慷慨地一同放入了。
它将寒冰放到她面前,并非嘲弄,只是要她带走匕首?
……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万年库已不承认“你”是掌门,不承认“你”代表着穹苍的意志,于是,开始拒绝你的进入吗?
“师尊,小心!”
寻舟将她揽住,拦下狂风暴雨袭来的攻势,喉间一响,徐行已听到了他强自将血吞咽而下的闷响。
身下一轻,宛如踏上云端,不对,是真的云端,徐行转头,黄时雨大松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好歹赶上了。要是赶来又看见一具两具尸体的,你要我如何是好?”
“……”徐行皱眉道:“师兄……”
“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
黄时雨一连串地叫屈道,“不能这么没良心吧!不来看我也就算了,现在熟人聚会,三缺一了也不叫我?素日里我就被你和师姐排挤,做什么都不爱带上我,真是……”
祥云带着三人破空而去。徐行还在思索,下意识道:“万年库……”
黄时雨白目道:“万年库怎了?你不会现在要去万年库招兵买马拿点灵器来用吧?小徐行,不行的。你没看师尊那样,眼睛都要发光了,身
上十八件灵器穿好也是被一掌当蚊子拍死的命,赶紧了,你师姐不在只能靠你了,快想点别的办法!”
“我这不是正在想?”
徐行忽的道,“小鱼,你上次想说万年库什么?”
寻舟缓缓将自己支撑起来,道:“神女之心是自万年库出来的,为何我们至今都不知这圣物的本源。”
徐行刚想到,圣物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用狐族大妖的尸骨做的。但话到临头,便察觉到了异样。
首先,没人规定圣物就一定是尸骨做的。在没有事先串通的景况下,五大宗不可能默契地分别找一族杀一个,况且,在谈紫的统治下,狐族的情况一直和其余妖族不同,死了个大妖不可能无人得知,穹苍非但没对谈紫下手,前掌门反倒还传了谈紫灌顶之法,好似就刻意要让神女之心待在狐族一般……
她极有可能无法进入万年库。
所以,她也不想让其余人进入、控制、甚至……移动?不,这理由不够充分,以她那万事都要将变局可能降到最低的行事风格,她一定有不能让别人控制万年库的理由,而这是对她极为不利的!
在这绝境之间,徐行忽的有了个孤注一掷的办法。
让阎笑寒带着神女之心离开这里,去往穹苍!
因为神女之心,极有可能是万年库的“钥匙”——
“噗哧”一声,剑锋自寻舟腹中穿过,他挡在徐行身前,眉目冷凝。
蔺君缓缓偏了偏脸,看向寻舟身后徐行骤然恐怖的面色,温和道:“你们在叙旧吗?”
“……”
白族禁地。
无尽海已被攻破,大刺猬小刺猬全被绑了一地,四处躺着绝望的黑豆眼圆球,正在满地蠕动。石桃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还在怒喝:“欺人太甚!攻我白族,也还要用暗器,胆小鼠辈,有种你过来!”
她一副“吾刺也未尝不利也”的怒色,峨眉掌教李佩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丝毫没将她放在眼中,而是一脚踹在了换月的身上。
剑锋折断,被扔在五步之外,换月全身皆伤,素日里一身净白也已满是尘土血沙,瞿不染在她身后,伤比她还要严重一些,即便是这般凄惨的境地,白玉门的众人还是齐刷刷的面无表情,宛如一座座冰雕。
踹一座冰雕,除了得到脚痛之外,并不会有任何成就感。
“填石已离开了。”
李佩冷道,“百般筹谋皆成空,可笑。事后六盟共议,你白玉门必将除名。”
她不说可笑还好,一说可笑,换月便垂下脸,再抬脸时,忽然仰面大笑。
她似乎是当真觉得可乐极了,笑得眼角含泪,直到肋骨巨痛才停下。换月就这么上气不接下气地捂着胸口,没理怔住的峨眉众人,反而转向身后呆住的白玉诸人,幸灾乐祸道:“我装的有那么好吗?我自己感觉演技还挺差的,刚开始还有些忐忑来的,结果你们竟一个人都没发现啊!我算是懂了,你们这群修无情道的,每天只要把牙收起,脸绷紧,这道莫非就算修成了?笑死我了!”
白玉诸人:“…………”
“有情似无情,无情亦有情。”
和换月互换身份的怜星也不顾身后人铁青的面色了,对依旧淡然的瞿不染道,“再不去,你的好友们怕是要被一锅炖了。”
瞿不染敛目,心道,若不是因为不能让你被看出来,在下又何必一直坚守在此。
太明显了。但他能一眼看出这差异之处,当真算是好事吗?
“……”
另一边,山间。
林朗逸小心翼翼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啊?填石当真没有意识吗?就算说要控制……该如何控制啊?”
他伤才养好便跟来,已然这般废话了得有半个时辰。
换月深吸一口气,面上积起薄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想问我那时救了圣物没救你是为什么,就直接问便是。吵死了。”
林朗逸一愣,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不装了,还搞得自己有点尴尬,小声道:“我不问不是为了帮你掩护吗,你是小姨,又不是亲妈,一个外甥哪比得上大局啊,而且底下还有人在接的,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换月一哽,耳根红了,怒道,“我是不得已!算了。”
林朗逸觉得似乎是她比较想解释,不是自己想问。算了,再说小姨又要生气了,等会又自己遭殃。
不远处,狂花出现了。
的确没有意识,连那柄不离身的大刀都消失无踪,她踏过的地面一片焦黑,所有靠近的灵气都被吸收殆尽,看似行走缓慢,却根本找不出能阻拦的方法。
……除了专长便是看守活死人的白玉掌门。
换月平心静气,将所有思绪都沉入心湖,再抬手时,无数细密的冰线自掌心飞泻而出,将狂花周身缠遍,她的步履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火焰猛地窜起,将冰线灼烧得滋滋作响,换月额角渗出汗珠,功法再催。
徐行,我会尽力拖住,你……真能撑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