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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雪花酥

清晨,空气清新,日光尚温。

窗边的书桌上,贺寒舟正在屏气凝神执笔练字。

他气力较浅,写了一会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此时,他已写了有一半了。

他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静了一会后,又集中精神下笔欲写,此时,突然在屏风那头传来“咵嚓”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贺寒舟右手一顿,眉头紧紧地拧住了。

他偏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原来是谢云逍睡相不老实,直接从塌上摔到地上去了。

伤兵营。

张河因伤口没长好,不能乱动,没能去校场,见众人终于热热闹闹回来,忍不住急问:“怎么样?到底怎么样?赢了吗?”

张虎哈哈大笑,一拍弟弟的后脑勺,道:“你看大家伙这么高兴,就知道谢云逍肯定是赢了。”

张河眼睛顿时一亮,高兴道:“果真如此?我见陈青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苦着脸,还以为……”

“陈青?他押了蒋百夫长赢,还押了五十钱,哈哈哈!”

众人爆发出一阵大笑,只有陈青一脸苦相。

贺寒舟也被笑声感染,微弯着唇角,帮谢云逍上药。

“下午的骑射,你有把握吗?”他边帮谢云逍破皮的位置涂药,边问。

谢云逍忍着刺痛,点了点头。翌日,终于到了军中大比。

谢云逍一早就穿上其他伤兵借给他的甲衣,正抬手系扣。

陈青在旁,好心给他捶肩按手臂,压低声道:“你放心,我已经跟我认识的兄弟都打过招呼了,到时但凡他们对上你,肯定让一让,一定让你进决赛。咱就是说,即便赢不了蒋百夫长,也不能输得太磕碜。千万别连对阵的资格都没捞到,就被刷下来,那就太丢人了。”

谢云逍正想贺寒舟想得出神,闻言淡淡瞥他一眼,道:“不用。”

陈青:“唉,你这人就是犟,我跟你说,那蒋百夫长可不好赢。”

“陈二愣,你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吧。”躺在帐门口的张河听到他的话,不满嚷道。

这几日,伤兵营里的人都给谢云逍鼓气,知道他跟蒋百夫长立了赌约——谁赢谁娶沈姑娘,一时能帮忙的都帮忙,有借甲衣的,有跟他讲往年大比规则的,还有跟他说怎么防止被下黑手的……

张虎也主动给谢云逍当陪练,他体格跟蒋百夫长相近,自觉合适。但实际上,他拳脚路数偏正,跟蒋百夫长大不相同,于谢云逍并无太多用处。

不过这份心意,谢云逍倒是领了。

尽管众人都觉得谢云逍赢蒋百夫长的希望渺茫,但直接把这话说出来的,还真就陈青一个。

陈青被众人目光谴责,干咳:“虽然……那什么,但我下注买了谢云逍赢啊!”

“什么?你下注了?”

“在哪下的注?”

“算我一个!”

伤兵营顿时又吵吵嚷嚷,谢云逍却出神望向帐外——

三天了,沈姑娘还是没来……

贺寒舟:“今天有风,恐怕会影响射靶的准度,不过没关系,第三场……”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看向四周。

一个年轻伤兵对上他的视线,忽然眼神有些闪躲。

谢云逍察觉他的异样,抬头问:“发么了?”

“没什么。”贺寒舟朝他笑了笑,心中却想:陈青今天在校场外说的那番话没错,蒋百夫长知道谢云逍伤的位置,恐怕是伤兵营里有他的耳目。

想到这,他没再说什么,继续上药。

等众人吃饭时,他去外面找到张虎,沉吟后,压低声道:“张虎,之前我救你弟弟时,你说以后我有需要,尽管可以找你帮忙,这话还算数吧?”

张虎闻言,立刻肃容,饭都不吃了,忙道:“沈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张虎绝……”

“嘘。”贺寒舟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接着看一眼周围,才低声继续:“下午比第三场,蒋百夫长定然会使手段,我希望到时你能帮谢云逍,绊住蒋百夫长的人。”

第三场本就可以互相合作,或在允许范围内,互相搏斗阻碍对手。这是使手段的好时机,贺寒舟不觉得蒋百夫长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巧的是,贺寒舟也这么想——

在他计划中,只要谢云逍赢下第一场,第三场他再请张虎帮忙,协助谢云逍也赢下,那么不管第二场结果是什么,三场至少赢了两场的谢云逍,都会是最终的第一名。

而贺寒舟又帮过张虎,他确信对方会帮这个忙。

果然,张虎听完,立刻保证道:“沈姑娘,就算您今天不说,第三场我肯定也会帮谢云逍。您放心,我决不会让蒋铳的奸计得逞。”

贺寒舟闻微松一口气,,这才放下心。贺寒舟回药房时,顺路去管理罪眷的军吏那,将要成亲的事上报。

军吏姓曹,正是之前宣读文书的那位,听贺寒舟说要跟谢云逍成亲,拿笔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他显然是蒋百夫长的人,再三确认问:“跟谁?”

“谢云逍。”贺寒舟神情平静,一字一字重复。

曹军吏神情古怪,又看他几眼,碍于旁边还有其他人在,才勉强落笔,将两人名字记下。

贺寒舟看着他写完,才转身离开。

除了要上报,成亲也需置办一些东西。哪怕婚礼办得再简陋,也不等于不办。

所以,总归会走漏消息,瞒不住蒋百夫长。

不过,对成亲要置办什么,贺寒舟却没经验,少不得要去向徐阿婶询问。

徐阿婶知道他要嫁给谢云逍,仔细想了半晌,才想起是之前一直躺在伤兵营帐角落里的那个血糊人。

她不禁又替贺寒舟忧心,虽说那人长得倒是俊俏,和女郎样貌般配,但也太穷了。

听说他不久前刚醒,一个家人都没有……确切说,是连个家都没有,只有个军户名头,估计连办婚礼的钱都拿不出,女郎嫁给他到底图啥?

且这人之前伤成那样,又昏迷多日,差点死去,会不会身子骨虚?万一蒋百夫长来找麻烦,能扛得住揍吗?

再者,这身体虚,万一到了洞房那日也不争气……谢云逍怔住,似乎没料到贺寒舟会突然折回,又或者在想对方要跟他说什么事。

但无论是什么,心底都忍不住升起一丝隐秘欢喜。

他黑眸微闪,很快点点头,右手握紧刀柄起身。

贺寒舟微松一口气,侧过身让开一些路,见他走路不便,迟疑要扶。

谢云逍却让他先走,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上。

他虽因腿有伤,走路有些不自然,但腰背却笔直,有种孤冷气质。经过陈青床边时,顺手又拿走木拐。

陈青见他和贺寒舟一起离开,正好奇想问去哪,见他再次很自然地拿走拐,顿时目瞪口呆,只来得及道:“等等,这拐不是给我削的?”

徐阿婶是过来人,知晓女子最怕嫁错郎,且有些话不好在外面说,忙拉贺寒舟回女眷营帐,找个安静角落,压低声音把担忧说出来。

贺寒舟听得一阵尴尬,他又不打算跟谢云逍洞房,对方行不行,跟他倒是没什么关系。

不过依他看,谢云逍的体魄应该不差,之前对方昏迷,他给对方换药时,就看过上半身,还戳过那片紧实的线条。今天不小心抓住对方手臂时,也能感受到精悍有力。

按梦中那位游医的说法,这样的身材,一定是练武行家。譬如那手臂,握着时跟铁似的,平时不知拿什么练出来的,估计单臂抱起像贺寒舟这样偏瘦的男子都不成问题。

也难怪那天他只用刀鞘横击,就能将蒋百夫长的那两名手下打得不住后退,险些摔倒。

贺寒舟多少是有些羡慕的,他虽在父亲教导下,自幼就避着看守的耳目,在室内扎马步锻炼,但到底因寒毒坏了身体,在习武这件事上一直没什么成就,甚至连健康的体魄都没有。

梦中也是后来得了游医教的吐纳法,身体渐有好转,才拾起些功夫。不过因寒毒一直没根除,只能使些巧劲功夫。

这辈子他倒是练吐纳法练得早,不知会不会比梦中的情况好。他也不指望能成谢云逍那样,但起码要能正常上马杀敌才行。

说到谢云逍,徐阿婶有一点倒是担心得很对,对方伤还没好全。要参加军中大比,少不得要先把伤养一养。

不指望能这么短时间就完全养好,但起码也要养好个七八成。

贺寒舟心中思量着,问完成亲要准备什么后,便辞别徐阿婶,先回去备些补药,还向胡郎中赊了小半根人参。

胡郎中得知贺寒舟要嫁给谢云逍,愣了一下,虽也觉得谢云逍穷,但很快就大夸特夸,直说谢云逍这人厚道,知恩图报。

毕竟这种境况下,敢跟贺寒舟成亲的,真没几个。

回到营帐,却见谢云逍没在吃饭,而是睁着一双黑眸,幽幽看他。

贺寒舟觉得奇怪,过去问:“怎么了?”

谢云逍迟疑了一下,抿唇问:“你刚才和——”

贺寒舟眼疾手快,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压低声音道:“别问,吃饭。”

“……”谢云逍眨了眨眼睛,耳根忽然有些红。

贺寒舟这才发觉掌心按在对方唇上,莫名觉得一烫,慌忙缩回。

那厢李承源与萧必帅被他这么一说,已回过神来。

他们一阵尴尬。

“谢兄勿怪,在下失仪了~”

他两又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贺寒舟。

贺寒舟白了谢云逍一眼,冲那二人淡淡道:

“在下江宁贺寒舟。”

“原来是贺公子,久仰久仰~”

第 23 章 溪山图

“贺公子,你的意思是‘公车上书’?”

萧必帅有些惊讶。

只因贺寒舟看上去十分病弱的样子,说话却十分一针见血,让人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李承源激动道:“贺公子与我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我本就想在南林书院联合众学子一起联名,可惜却被……哎!”

他没继续说下去的话,余下的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贺寒舟又道:深夜,肆虐的北风呼啸,将营中竖着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像猛兽呼号。

贺寒舟躺在药房里间新置的木板床上,床前放着炭盆,房间暖烘烘的,仍在想白日的事。

非是他不领情,而是他成亲的对象,绝不能是那些真想和他成亲的人。

不说他其实男子,只说婚后该如何掩藏身份,就是个问题。且不仅要在对方面前掩藏,还要在对方家人面前。

再者,真正奔着成亲来的人,婚后怎可能不同房?除非对方呆呆傻傻,很好哄骗,才能瞒过去。

但他只是想解决婚配令,度过眼下这一两个月,不想刚解决一事,又多一事。同房这种事,尤其是和男子……

贺寒舟平躺在床上,一双舟丽的眼睛望向黑暗虚空,只是想想,便觉头疼。

其实,对方最好是个不聪明的,这样不容易发现他的端倪和秘密。万一到了要同房的地步,也好糊弄。

最好家里人口也简单,没什么亲人……

只是这样的人,实在难寻,谁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便是自己于对方有恩,也……

嗯?有恩?翌日,贺寒舟一早就先回女眷营帐那边搬行贺。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都是些旧衣、破被褥。只有一串佛珠,是他特意藏在被子夹层里,不能丢。

那是父亲在他离京前,亲手为他一颗颗磨的,希望能护他平安。

他还记得离京计划实施前的几天,父亲经常整夜不睡,有时深夜他醒来,还能看见对方到他床前,叹息着给他掖紧被子。

他当初是诈死先离开太子府,然后金蝉脱壳,被从棺椁中换出,借了流放身份离京。

那天吃了假死药,他有些不安地躺在床上,等待失去意识的时刻来临,以及未知的未来。

父亲就在那时将这串佛珠戴在他手腕,轻抚他的头顶,叹息般道:“蝉奴儿,别怕,阿父很快会去接你,到时我们父子再团聚,便都如‘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不受笼网羁绊了’①。”

然而在梦中,这一别,他们父子就再未见过。隔间的门帘后,贺寒舟缓缓退回桌旁,目光落在不远处药柜上,似在沉思。

等胡圆儿离开,外面没了动静后,他方收回神思,理了理衣服,神情自然地走出去。

胡郎中还在研究缝合法,见他出来,有些惊讶,接着不等他开口,就先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你看这里,还有这处……”

他指着自己方才记的要点,等不及似的说出几个疑问。

贺寒舟看后,思索片刻,一一解答。

胡郎中听得入神,在他说完,又凝神思索片刻,渐渐露出拨云见日之色。

等回过神,才想起贺寒舟还站在旁,不由一抚额,道:“瞧我,一想事就容易走神,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贺寒舟露出微笑,说药材已经归整好,又说了一些整理时发现的问题,最后方不经意提起:“刚才我听胡圆儿来说什么血糊人……”

“哦,那个人啊。”胡郎中提起一直躺在伤兵营角落里的人,不由叹气,“也是个可怜人,刚抬回来就快没气了,我给他拔了箭,敷了药,剩下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非是他冷血凉薄,而是在军中看多了生死,可怜不过来。且能做的他都做了,余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他昏迷这么久没醒,脉搏也越来越弱,估计啊,悬。”胡郎中摇头又叹。

贺寒舟闻言,神情似有些迟疑。深夜,帐外风声呜咽。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贺寒舟躺在铺着干草和旧褥的床上,裹紧身上有些冷硬的衾被。

之前被安排在伙房干活时,他一直住在那边。但被调来给伤兵浣衣后,不得不搬到营帐。

帐中都是女眷,为避嫌,他住在靠近帐门的位置,尽量跟其他人隔开。好在帐中女眷不多,且因帐门口冷,住得都靠里,离他也较远。

但这样的情况只能是暂时,还是得想个办法,尽早离开,至少先搬出营帐。

贺寒舟闭上眼睛想。

深冬的寒意透过帐门缝隙,丝丝缕缕渗入。他裹紧衾被,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手脚却仍冰凉,冷得打颤。

梦中他流落西羌时,有幸结识一位跟他一样被战乱裹挟到那的中原游医,跟对方学了一套据说是练功人才会的吐纳法,有强身健体之效,尤其适合他这样生来就畏寒的人。

此刻冷得睡不着,他下意识像梦中那样练习起来。渐渐,血液奔流,手脚似乎真暖了一些。

他终于有了困意,睡着前想,不知能不能再梦到一些前世的事。

但一夜无梦。

胡郎中见他好像有话要说,忙摆手道:“有话直说就行,不必拘泥。”

贺寒舟抿唇,这才开口:“我这几日也给那人换过药,今日仔细看他箭伤,发现……应是伤口有毒。”

“有毒?”胡郎中闻言惊讶,随即回忆,沉疑开口,“可我观他伤口,并未有发黑、发青迹象,反而血的颜色……”

“血的颜色过于鲜艳。”贺寒舟接道。

胡郎中本想说“血的颜色正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咳,厚着老脸点头:“对对,确实如此。”

贺寒舟继续:“这是胡人的一种狼毒,性寒,无色无味,入血也不会产生特殊变化,只会使血的颜色过于红艳。”

胡郎中瞠目,喃喃:“是毒?竟然是毒?怪道我没能发现……”

他一个普通郎中,平日最治的最多的是外伤和风寒,对毒还真没什么研究。

在原地踱了两步,想到方才陈将军使人来问话,他忽又问:“既如此,你可知道解法?”

贺寒舟微笑,缓缓道:“恰听祖父说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刚才整理药柜,发现要熬制解药的话,还缺几味药材。”

贺寒舟握着从被褥中找出的佛珠,眼眶微红。

好在父亲此时尚在京中,虽被困,但一时无性命之忧。

只要西北不沦陷,只要他不像梦中那样流落西羌,让父亲误以为他已死去,以至哀毁过度,折损寿元,他们就能再团聚。

所以眼下这些困境不算什么,何况依靠那些梦,他的处境已经改变许多,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贺寒舟很快又收拾心情,重振精神。

忽然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近,他忙收起佛珠手串。

贺寒舟脑海倏地闪过一个想法——“沈姑娘,我这伤被姓胡的庸医治得止不住血,能不能也……”

“去去,说谁庸医?不到一指长的伤,哪没止住血?要不我拿火钳给你烫一下,保管能止住。”胡郎中没好气地挥开众人。

伤兵们一阵哈哈大笑。

胡郎中故意板着脸,不与他们插科打诨,转头看向贺寒舟,立刻又笑得春风和煦:“小女郎,你还没用飧吧,不如先随我去用些?”

贺寒舟目光清透,抿唇勾起一丝微笑,说:“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其实没有张氏兄弟之事,他原本也打算近日在胡郎中面前展示缝合手法。

之前抓药、制作桑皮线,目的都是要引起对方兴趣。如今过程虽与预料不同,但效果似乎更好。

他在伤兵营照看过不少伤兵,但大部分时候,那只是他需要干的活。

且能答应他条件的,一般恩情恐怕不行,起码得是救命恩情。还要不太聪明,家里人口简单……

算下来,也就张氏兄弟……以及那个谢云逍。

张虎这个年龄,家中定然已经娶妻。至于张河,伤成那个样子,万一蒋百夫长恼怒来寻衅,恐会被一拳打死。

剩下就只有谢云逍了,谢云逍……要给那人解毒,确实还需几味胡郎中这里没有的药。

只是向胡郎中口述时,贺寒舟带着私心,将自己缺的两味药也添了进去。

说完这些,他神色不动,只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捏紧。

胡郎中听后沉吟,道:“这几种药不算难找,我让人到附近县城买就是。”

作为营中唯一的军医,上头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跑腿的小兵,方便有急事时差遣。

如果是大批量购买药材,胡郎中肯定要亲自去,免得其他人因不识货买错药,或被骗,买了次等药材。

但只是先买几味药救人,就不必他亲自跑一趟了。且他这老胳膊老腿,还不如那小兵骑马跑得快。

贺寒舟微不可察松了口气,又道:“救人要紧……”

“对对,我这就叫人去县城。”胡郎中同意点头,转身就去掀门帘喊人。

贺寒舟彻底放下心,目光微微垂落。

作为回报,他会尽快治好那个人,至于那两味药……只有两味,不至于被看出端倪。

贺寒舟默念这个名字,困意来袭,渐渐进入梦乡。

仙林书苑的林老板,本来以为店外的两波客人在抢这幅《溪山图》。

他本想观望观望,待他们打的火热时再适时出手将这幅画卖个好价钱。

哪知道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这两波客人聊着聊着居然手把手回家了,倒把他家的画留在了原地。

他赶忙冲谢云逍喊到:

“哎呦!客官,您的画别忘记了呦!!”

谢云逍百忙之中回头苦着脸道:“什么玩意啊?”

我老婆都他么快丢了还跟老子谈什么话!

第 24 章 我的岳爷爷

林老板连忙抬起手中的《溪山图》亮给他看。

谢云逍苦着脸敷衍道:

“奥画啊,行吧,你搁着,我晚点着人来取。”

林老板这才满意地将画收进了屋里。

梁从俭虽是朝中三品官,但是他住的院子却简素的很。

府“……不应该是谢云逍赢了,就谢云逍娶沈姑娘?”张河忍不住小声道。

蒋百夫长闻言,虎目忽然扫向他,眼神狠厉。

张河心头一怵,竟不敢再吱声。张虎忙站到弟弟面前,挡住视线。

蒋百夫长冷哼一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谢云逍,问:“如何?”

谢云逍抬手,抹一把遮住右眼视线的血迹,冷声道:“好!”

“既如此,今日就暂且放过你。”蒋百夫长又冷哼一声,扫一眼众人,才带着徐、牛二人离开。

三人一走远,营中顿时沸腾起来。

“厉害啊谢云逍,刚才竟然压着蒋百夫长打。”

“以前军中大比,除了不上场的蒋校尉、陈将军他们,就没人能赢得了他。”

“谢云逍你要参加这次的军中大比?你不是伤还没好吗?”

“谢云逍,你有出息了,你竟然要娶沈姑娘?!”

最后这句是陈青的激动喊声。“听见了。”谢云逍显然在懊丧中,只是面上强作镇定。

他不该这么不沉稳,刚答应成亲,就说出这般轻浮言语,沈姑娘会不会后悔选他?

谢云逍愈发低落,又有些不安,神情不由绷得更紧,尽量使自己看着沉稳。

但在贺寒舟看来,却是他忽然木着脸,一副冷冰冰模样。

他不知这人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仔细想想,可能是自己刚才说了蒋百夫长厉害,还说会想办法帮他赢,显得……不信任他,觉得他不厉害。

贺寒舟轻咳,温声道:“我知道你身手好,肯定更厉害。只是你伤没好全,之前的箭毒也在身体中有残余,需过些时日才能清尽,我怕你吃亏,才想替你筹谋,不是不信任你。”

说到后面,声音愈柔缓。

谢云逍耳后不觉又红一片,眸光却微亮,注视着贺寒舟,哑声道:“我知道。”

真好哄。贺寒舟心想。

忽然,他想起什么,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我听你声音一直嘶哑,是不是上次的甘草片太少,没什么用?”他将小纸包递到谢云逍面前,眼神含笑,“这次我多拿了些,你先拿回去用,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谢云逍怔怔,伸手接过。

纸包在衣袖中是贴着手臂放的,上面还残留几许温度——是沈姑娘的体温。

谢云逍忽然整个耳朵都红透,倏地攥紧纸包,五指将其完全包拢,仿佛这样能让温度多留存一会儿。

贺寒舟还要回药房,顺便将要成亲的是上报给管理罪眷的军吏。

他仔细想想,应该没什么落下的了,便提出告别。

谢云逍骤从沉浸中回神,不觉有些失落,只觉相处的时间分外短暂。但看一眼上方太阳的位置,时间确实已经过去许久。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到了帐门口,要分开时,谢云逍忽然转头,看向该往药房方向走的贺寒舟。

贺寒舟恰好也转头看他,视线对上,不觉一愣,随即笑着朝对方挥挥手。

谢云逍站在帐前,一贯冷峻的面容似冰雪消融,总僵成一条线的唇角也缓缓弯起。

贺寒舟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再次愣住,觉得……很好看,黑眸中像有星光。

他暗暗摇头,提着药箱转身离开。

谢云逍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又低头看一会儿手中的纸包,才抿着唇角,继续往营帐里走。

躺在帐门口位置的张河刚要跟他打招呼,下一刻却愣住,忽然转头,对身旁的大哥惊讶道:“谢云逍今天心情很好,居然在笑。”

张虎:“……?”他平时不笑?

“你来得少,不了解,他平时跟木头桩子似的。”张河努力回忆,“用陈青那小子的话说,就是像个少爷,平时眼睛看不见别人。”

“别瞎编排别人。”张虎直接给他脑门一下。

营帐最里边,陈青抬眼见谢云逍回来,忙一骨碌坐起,好奇探究:“你总算回来了,出去这么久,沈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谢云逍瞥他一眼,将拐杖还给他,什么都没说,径直坐到自己床边。

“别啊,别又不吭声,我以为咱俩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呢。”陈青支起上半身,探过去继续问,“到底说什么了?”

谢云逍没理他,兀自打开纸包,小心数那几枚甘草片。

陈青探头看一眼,见又是他之前常摩挲的那种小草片,且明显是新得的,数量也不止两个,应该是沈姑娘刚给的。

他不由纳罕:难道只是为了给几个小草根片?

那也不至于专门把人叫出去啊。

再见谢云逍正小心数那些草片,神情专注,完全没工夫理自己的样子,他不由“啧”一声,道:“没趣。”

说完躺回床上,翻个身,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翻回来,再看一眼。

谢云逍已经数完,正捏起一枚甘草片,小心放进口中,那神情,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陈青:“……”陈青:“……”

他忽然有些受宠若惊:“给、给我的?”

然后就见谢云逍竟然点了点头,并继续盯着他看。

陈青此刻却不害怕了,反倒长长吁一口气,觉得有一个重大发现——

他忽然发现谢云逍这人其实还不错,虽然少爷脾气,谁跟他说话都不理,有时比营里的陈将军都吓人,但相处后发现,人其实还挺好的,就是话少了点,性子冷了点,没大家想得那么难相处。

这不,还给他削了跟拐杖?

陈青拿着拐杖,左右打量,心中一阵满意,然后拄着拐,干脆坐到谢云逍床前的破木凳上,勾勾手指,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吧,沈姑娘是流放来的罪眷。”

谢云逍黑眸直直看他。

陈青:“……”

谢云逍躺回木板床上,手垫在脑后,神情木木望着帐顶。

“没救了。”他暗暗摇头感叹,心想:这傻小子估计还在做美梦呢。

沈姑娘给几枚小草片,都珍惜成这样,看来昨天劝的那些话,他根本没听。但沈姑娘又不可能嫁给他,等人真嫁了别人,这小子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

接着张河也给他打气:“谢云逍,你一定要争气,打败蒋百夫长,杀杀的威风,给咱们这些穷酸士兵出口气!”

话音刚落,伤兵营里的沸腾忽然安静,人人都眼神怪异。

张虎无奈叹气,转头狠瞪了弟弟一眼。

谁都知道,蒋百夫长没那么容易打赢。就算是现场最厉害的张虎,也不是他的对手。今天谢云逍能占上风,极大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出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谢云逍却像没听见这些人的话,他走过去,捡起那颗被摔坏的鸡蛋,问旁边人借水冲洗了一下。蛋白上的泥土很快被洗干净,但蛋黄上的却没法洗。

最后他坐在帐门位置,混着尘土,一口一口将鸡蛋吃完,额角的血又流下,沾了满手。

张虎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白布。翌日,贺寒舟提着有些沉甸的药箱去伤兵营。

谢云逍明显一直在等他,见他身影出现,几乎立刻起身,微亮的眸光一直追随他。

贺寒舟微笑让他别动,放下药箱后,拉开一层抽屉。

谢云逍以为又要扎针,忙坐好,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视线仍一直跟着贺寒舟。

贺寒舟轻咳,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过去道:“喝了。”

谢云逍一愣,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眸,然后不疑有他,接过便喝。

见他眨眼就将这么苦的汤药喝了近半,眉峰都不皱一下,贺寒舟惊讶,问:“好喝吗?”

谢云逍刚放下碗,闻言下意识道:“好喝。”

贺寒舟:“……”

他抬头看一眼,沉默接过,按在伤口处。

张虎在他旁边坐下,犹豫一下,斟酌道:“蒋铳这个人,平时的确是仗着他兄长的身份,作威作福,但他自己也有几分本事。今日你虽略占上风,但到了校场却不好说,尤其此人会使阴招。且军中大比不止比腿脚功夫,也比骑射,蒋铳出身好,从小就骑马,在骑射这方面也是佼佼者……”

说到这,他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虽能不如蒋铳,但如果你需要人陪着练手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毕竟沈姑娘是我和张河的恩人,你帮她,就是帮我们兄弟。”

谢云逍闻言,却淡淡道:“不用。”

他不是帮沈姑娘,是真心想娶。且,就算是帮沈姑娘,也跟张虎兄弟无关。

张虎明显被噎了一下,总算明白陈青为什么说这人少爷脾气,平日眼睛里看不见别人了。

他还没来得及与他的乖孙多说几句话,就又被谢云逍给打断了,他重重冷哼了一声。

他的心才刚刚松快松快,但一见到谢云逍这个模样,心中又烦闷了起来。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谢云逍。

这臭小子怎么瞅怎么对自己的外孙有深深的非分之想,瞧着实在是太碍眼!

他没好气地瞪眼道:

“臭小子,问什么问!问就是明天,明天我就要让贺寒舟搬过来!”

谢云逍立马一怂,“别别千万别!我错了我错了外公公!”

梁从俭:“……”

外公公又是什么称呼,听起来像个太监似的……

第 25 章 公车上书

半晌,刚刚激烈的贺寒舟争夺战终于到了尾声。

梁从俭与谢云逍两位参赛选手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贺寒舟适时将今科春闱舞弊的事情与梁从俭说了,梁从俭的脸都涨红了,他愤然拍案而起:

“怎么会有这么放屁的事?!”

谢云逍哈哈大笑:“外公公,注意措辞上的素质问题。”

梁从俭怒目而视。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措辞,谢公公?!”

只是……胡圆儿摇头表示不知,实际却想:我当然知道,沈姐姐是病了,而且病得已经快下不来床了。

不过沈姐姐不让说,他就不说。

他边想边从食盒拿出汤药,小心递给谢云逍。

贺寒舟见谢云逍那耿直的样子,不由叹气,指尖按了按眉心。虽然他最初想找个傻的,但这也……

他甚至忍不住想扶额。他忽然笑出声,摇头道:“怎么可能好喝?我记得很苦。”

谢云逍脸腾地有些热,耳后微红,他方才确实没多想,只听沈姑娘问,就下意识答了。

好在营帐内昏暗,看不出他面色异常。

贺寒舟忽然又递过来一颗蜜枣,笑道:“把这个吃了,去去苦味。”

干净的指尖捏着一枚深红果子,舟丽好看。

谢云逍接过后,一时舍不得吃,在贺寒舟目光催促下,才慢慢放进口中。

“甜吧?”贺寒舟忍不住问。

小时候他生病,嫌喝药苦,父亲就会这么哄他。虽然那时是被圈禁,但上面那位怕被传出不好名声,在吃食上倒没怎么苛待他们父子。

谢云逍咬着果子,甜腻和苦涩混在一起,感觉说不上有多好,但听了贺寒舟的问话,舌尖的那阵甜竟流进了心里。

他很快点了点头。陈青:“……”

笑容转瞬而逝。

其他伤兵仍在欢呼,徐阿婶不住“阿弥陀佛”,直说:“老天保佑。”

贺寒舟也抿起唇,眸中遮不住笑意。

欢呼声传到场地中央,士兵们瞬间也爆发出阵阵喝彩。

张虎等几个先被淘汰的同伴,率先冲上前去,险些要把谢云逍举起来高喝。

谢云逍脸上还沾着血,一只眼睛乌青,但并不影响俊美,破了皮的拳头高举,呼应周围人的欢呼,目光却穿过人群,直直望向贺寒舟的方向。

贺寒舟也正在看他,清冷舟丽的眸中带着浅笑。

谢云逍方才还冷峻的神情,瞬间如冰雪消融,乌青的嘴角忍不住也弯起,却疼得“嘶”一下,眉头轻皱。

贺寒舟忍俊不禁,觉得他上一瞬还冷面,下一瞬就有些傻气。

下午还有两个骑射项目要比,在那之前,士兵们可以先回去吃顿饭。

虽然营中一天只供两餐,但今天情况特殊,上午刚参加过大比的士兵饿得快,总不好叫人下午饿着比。

谢云逍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校场围栏。目光与等候在旁的贺寒舟对上时,他不觉停了脚步,定定望着对方。

贺寒舟朝他露出一个会心的笑,道:“先回去,我帮你上些药,把伤包扎一下。”

谢云逍眸中藏着亮光,局促地点头,抿着的唇角不觉又扬起。

一行人拥着他,欢呼着往伤兵营去。

后方,被搀扶走下场的蒋百夫长脸上青肿,眼神却阴狠看向谢云逍背影。

正扶着他的徐洪忙讨好道:“百夫长何必气馁?那小子不过是走运,巧合赢了一场,等下午比试骑射,他定不如您。”

“呵,还用你说?”蒋百夫长一把推开他和牛峰,一瘸一拐走到校场边的一根横木坐下。

徐、牛二人不敢大意,连忙跟上。

蒋百夫长面色阴沉,见四周无人了,才压低声音,对二人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射靶不好动手脚,就罢了,最后一场必须要赢。”

这样连赢后面两场,大比的最终第一名,仍会是他。

“您的意思是……”

徐、牛二人对视一眼,很快会意。

贺寒舟笑眯起了眼,像小时候投喂那只忽然跑进他和父亲院落的野猫,满足而有成就。

“这个也给你。”他忽然又把一个温热、圆滚的东西塞给谢云逍,“记得等会儿吃。”

谢云逍低头,见竟是一颗染成红壳的鸡蛋。

他忙推回去,摇头不要,甚至一阵惭愧。

他堂堂男子,应该主动担起养家责任才对,怎么能让未过门的妻子把好吃的省给他?

贺寒舟:“是胡郎中给的,我吃过了。”

胡郎中的女儿昨天生孩子,他回去吃酒,带回一些红鸡蛋,散给同僚。

贺寒舟一共得了三颗,给徐阿婶的女儿一颗,自己一颗,最后这颗就拿来给谢云逍了。

“难道你不想尽快养好身体?”见谢云逍坚决不要,他皱起眉道,“若你养不好身体,大比输了怎么办?”

谢云逍一僵,终于不再推拒。

贺寒舟这才满意,又帮他换了药,才起身要走。

至于扎针,本就是装装样子,这几日就先不扎了。且,万一真把人扎恢复记忆……

贺寒舟轻咳,离开前又叮嘱:“你这几日一定要养好身体,我下午再来给你送药。另外帐内不经常通风,气流污浊,你无事的话,可多到外面走走,有利于恢复。”

谢云逍点头,掌心握着鸡蛋,心口阵阵发烫。

“欸,谢云逍,沈姑娘今天怎么对你这么好?”

贺寒舟刚走,陈青就忍不住凑过来问。

谢云逍回神,看他一眼后,没理,端起之前没吃的朝食往外走。

沈姑娘让他多到外面,他听沈姑娘的。

到了帐门口,张河见到他,也摇头叹气:“按说我伤得也不比你轻,怎么沈姑娘专门给你熬汤药,我就没有?”

谢云逍瞥他一眼,亦没理会,坐在帐门口位置,仔细剥蛋壳。

何止汤药,他还有鸡蛋。

剥好后,鸡蛋滑嫩的蛋白上沾染了一些蛋壳上染的红。

谢云逍将鸡蛋放进碗中,开始吃饭。

他没舍得动那颗鸡蛋,吃一口饭,便看一眼,仿佛这样也是就着菜吃。

看到蛋白上的那一抹嫣红,再回忆方才贺寒舟将鸡蛋塞给他时的含笑模样,他唇角不觉弯起——

甚至忍不住开始想,以后他和沈姑娘的孩子出生,也要请大家吃红鸡蛋。尤其是陈青和张河两人,让他们多吃几颗,堵住他们那张嘴。

不过鸡蛋并不便宜,他要想办法赚钱才行。还有过几日的成亲,他也无钱办什么像样的婚礼,这太委屈沈姑娘了。

想到这,他又吃几大口饭。他要赶紧好起来,等在大比上夺得头名,陈将军定然有赏。到时拿到钱,要先给沈姑娘做一身好看的嫁衣。

这样想着,谢云逍眸中不觉浮现温柔的光。

“谢云逍是哪个?”“这……”正替谢云逍高兴的胡郎中一时愣住,忍不住解释,“虽然都是九箭九中,但谢云逍明显技高一筹,把靶心都射穿了。”

“本场只是比射箭的准度,又不是比谁能射穿靶心。若是提前定下这条规矩,焉知蒋铳就射不穿靶心?”蒋和驳斥。

几个跟蒋和一条心的军官忙附和:

“是啊,事先又没说。”

“说了比准度,就要比准度嘛。”

胡郎中不满,但还是克制说:“谢云逍射中蒋百夫长射过的位置,比单纯射中红圈更难,便是只比准度,也应是谢云逍更胜一筹。”

“呵,既然是同样位置,怎就能说是蒋铳输,谢云逍赢?难道只因为谢云逍后射?”蒋和轻蔑。

“这……”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吗?红圈有拳头大小,但箭尖扎的位置只有拇指大小,当然是射后者更难。且骑射是选拔骑术箭法都精湛者,怎就变成只比准度了?

胡郎中一时被噎住。

忽然一道粗犷声音响起。

蒋百夫长腰配着长刀,面带煞气,大跨步走来,身后跟着徐洪、牛峰两名手下。

胡郎中也看出陈将军的想法,忙快步走下高台,着急训斥,实则是帮谢云逍道:“乱说,将军愿意给你改名,是你走了大运,还不快谢过……”

“诶。”陈将军抬手止住,看着谢云逍,竟点头道,“他说得对,父母给的名字,怎可轻易更改?这样孝顺、不忘本的人,更加难得,本将军更喜欢,哈哈,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了。”

胡郎中闻言,顿松一口气,校场外围的陈青等人也终于把提着的心放下。

“谢云逍,”陈将军又问,“你此次赢得大比头名,可有什么想要的?”

场上众人顿时又把心提起,许多士兵甚至投来羡慕的眼神。

谁都知道这次大比是要选拔人才,现在陈将军都亲自开口了。若赢的是蒋百夫长,陈将军或许还会不愿提拔,但赢的是谢云逍,说不准会直接提拔成百夫长。

去年蒋百夫长不就是这么被提拔的!

谁知,谢云逍认真想了想,却道:“希望将军赏我些银钱。”

众人:“……”

陈将军也再次愣住,问:“为何?”

谢云逍:“我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能和喜欢的人成亲,但我如今记忆空白,身无分文。”

众人:“……”

陈将军:“……”

你还真实诚啊。

校场外,贺寒舟已经忍不住扶额。

“是这样的,将军……”

它抬头瞅了眼谢云逍便不屑地移开了目光,之后,它目不斜视地路过谢云逍,缓缓踱到了贺寒舟的腿边。

它先原地绕了一圈,然后蹲下来,低下狗头“旺旺”了两声,嘴角上扬,冲贺寒舟露出十分乖巧的模样。

贺寒舟眉眼含笑地瞧着它,循例摸了摸它的头。

忠勇将军眯着眼睛露出舒服的表情,又斜眼看了谢云逍一眼,眼神颇为得意。

享受了这一摸后,它果断地站起身来,又高抬着狗头,十足优雅地踱出门去,全程中再没有分给谢云逍一个眼神。

谢云逍咬牙切齿。

果然有些狗,“分手”之后就没法好好做朋友……

第 26 章 副都御使

临近午时,启辰殿内鸦雀无声,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连素来十分受皇帝宠爱的郑公子都被一巴掌打趴在地。

圣德皇帝萧政的神色让首领太监周育才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的头紧紧贴着大理石地面。

“陛下息怒,左相快就赶来了!”

“都是一群废物!居然让一群暴民围了皇城,你!你!还有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给谢云逍的汤药是昨夜就煎好的,胡圆儿按贺寒舟说的步骤热一遍,便拎着去伤兵营。

陈青见今天来的又是他,不由捏捏他圆乎的肉脸,问:“小娃儿,怎么今天又是你?沈姑娘呢?”

胡圆儿一扭头,挣开他的手,道:“最近药房事多,我爷爷让沈姐姐在药房忙。”

“什么事能忙这么多天?”陈青嘀咕,下意识看不远处的谢云逍一眼,心道:沈姑娘再不来,有人就快变成望妻石了。

说实话,他有些怕这个人,因为对方总是冷着脸,不苟言笑,看着很凶。

不过,想到沈姐姐都病成那样了,还不忘给这人煎药,又让他带话给对方,让对方好好准备大比……

胡圆儿咬咬牙,忽然挺直小身板,鼓起勇气道:“那个,谢姐夫,你可一定要好好努力,赢了大比,不要辜负沈姐姐的期望。”

谢云逍端着汤药,刚要喝,忽然顿住,乌黑眸子看向他,重复:“姐夫?”

胡圆儿顿时气势一矮,怂道:“……我爷爷把沈姐姐当孙女辈,我管她叫姐姐,不就……该管你叫姐夫吗?”

谢云逍:“……”“就是被家里犯事的人牵连,被流放来的女眷。”他简单解释一句,然后继续,“按朝廷规定,这些流放来的女眷,适龄的都要嫁给当地军户,在这里扎根落地,开荒垦边。

“之前咱们雍州的郡守仁慈,允许这些女眷自己相看,而且比朝廷多给半个月的宽限期。但昨天听说,咱们雍州换新郡守了,之前郡守说的那些都不算数。现在按朝廷规定,沈姑娘她们得在十天内就成亲,嫁给这边的军户。

“这十天里,她们还能自己相看,找一个自己能看得中的。等过了十天,那就不好说了。沈姑娘肯定是在为这事发愁。

“此外还有蒋百夫长,他之前就纠缠沈姑娘,刚才又派人来‘请’。他肯定不会让沈姑娘嫁给别人,所以沈姑娘今天才心事重重,懂了吧?”

说完他特意看谢云逍一眼,却见这人眼睛黑得幽沉,神情似比往常还冷,右手紧紧握着弯刀的刀柄。

陈青不觉又有些怵,想了想,故作轻松感慨道:“其实要我说,那姓蒋的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他那长相,那里配得沈姑娘?

“要说起来,沈姑娘曾经也是官家小姐,虽说她祖父只是京中小官,但也不是我等能得见的。要不是命不好,遭了流放,别说我们,就是蒋百夫长,这辈子可能连见都见不到她一面呢。”

说完又看一眼陷入沉默的谢云逍,看在对方给自己削了根拐杖的份上,他又忍不住好心劝道:“兄弟,说实在的,就算沈姑娘沦落成罪眷,你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有机会的。

“要我说,伤兵营里动心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但你看昨天新公文下来后,有谁主动去向沈姑娘自荐吗?还是想得开些吧,就想想,若不是她成了罪眷,咱们这样的人连见她一面都不可能,何况被她亲自换药、救命?你已经是极幸运了,就当……你们缘分就到这了吧。”

陈青说着,忽然油然而生出一阵诗人的感慨,可惜肚里没多少货,只能摇头望着帐顶。

谢云逍握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愈发沉默。

那个陈青说的没错,若非对方沦落成罪眷,像他这样的人,有何机会能幸运地被对方所救,亲自扎针换药?

伤兵营里的穷酸士兵都自觉配不上沈姑娘,而他……条件还不如这些人——

他没有家人,没有记忆,机灵不如张氏兄弟,送不出去饭菜,地位比不上蒋百夫长,口袋里甚至没有一个铜钱,穷困落魄,除了……好像有一身还算可以的功夫。

有办法吗?

可以妄想吗?“虽然是同样位置,但谢云逍后射,当然更考验箭法。”

有人替胡郎中开口,立刻也赢得一阵附和,且这些人明显都看向陈将军。

“我看还是要按定好的规矩来。”蒋和扫那人一眼,嗤笑,“不然,有人不射靶心,直接往远处的树上射,万一射中片叶子,是不是也要自夸一句是百步穿杨?”

说完,也赢得一阵附和。

显然,这些营中高层分两派,一派跟着蒋校尉走,一派跟着陈将军。

如今蒋校尉背靠新郡守,位低却势大,越来越有压陈将军一头的趋势。而提拔陈将军前郡守,却已经被调走。

蒋和说完,也转向陈将军,表面恭敬道:“将军,您认为呢?”

陈将军面色冷沉,最终挥手妥协:“那便算平局吧。”

“咚!”铜锣再次敲响。

传令兵很快宣布:“第二场,蒋铳和谢云逍,平局!”

“什么?!”

正欢呼的陈青愣住,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

旁边二子顿时也傻眼:“青哥,你押了谢哥赢,押了五十钱呢,又赔了。”

“我知道!”陈青回神,重重一把按在他脑门,想哭的心都有了,“怎么会是平局呢?怎么能是平局?”

蒋百夫长那边倒是瞬间欢呼。

贺寒舟微微蹙眉,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目光重新看向高台,几乎不用猜也知道,定是蒋百夫长的哥哥——蒋和从中作梗。

只是一场大比的头名,蒋百夫长想要就罢了,毕竟他跟谢云逍打了赌。但没想到,蒋和也这么想让弟弟拿下头名,莫非有其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