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包养
最后,谢云逍并没有享受到“再摸一次”的待遇,只得到了几个白眼。
他短暂地失落之后,更加变本加厉地粘着贺寒舟。
贺寒舟有些心绪不宁,刚刚心中涌起的陌生情绪,让他一时有些迷茫。
他心不在焉地加快脚步回了客栈。
此时天色也晚了,客栈里刚刚那一群闹哄哄的大夫们已经都离开了。
咸鲜的汁水从齿间溢了一些落在唇角,贺寒舟慢慢尝完半个,抬起头,垂着眸伸出一点舌沾走嘴角的痕迹。
食指大动,贺寒舟自然而然地,又低头下去,吃掉了剩下那半个。
手上忽然轻了,谢云逍才反应过来,贺寒舟就着他吃完了这个糯团。
上回这样,还是谢云逍刚到雁都的那年,他喂贺寒舟吃了钟石寒送来的、谢府厨房做的豆腐脑,浇了府里自己煎出来的红油,面上洒着花生碎,葱姜蒜拌着,一些醋,酸酸辣辣,谢云逍喜欢的很,但他不知道这并不合雁都人的口味。
那会儿贺寒舟六岁,还被先帝的贵妃周淑怡养在膝下,虽不会被欺负,但也无人重视,两人都把对方当做最好的玩伴,即便吃不了辣,贺寒舟也还是吃掉谢云逍递来的那一勺。
而后闹了两天肚子,躺在允安宫偏殿,贺寒舟一张稚嫩乖巧的脸蔫儿得毫无生气。
谢云逍那会儿不过十岁,当即就吓坏了。
他没有见过这个阵仗,荆城那边,莫要说六岁,就是再小两岁的也吃得了。
贺寒舟再如何不受待见,也是皇帝的儿子,是他的主子,谢云逍忽然就想起前段时间在宫里玩时听到的小话,谁谁冲撞了这个宫的娘娘被板子活活打死,谁又苛待得罪了那个宫的皇子公主,被发配去充当军妓。
谢云逍整张脸煞白,眉间红痣印着,谢康也吓死了,哭着说世子爷被宫里头横死的鬼附了身。
但谢孟宗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谢云逍心里害怕,却也还是去了周淑怡那儿主动认错,但贵妃娘娘的反应却跟他想的不一样。
周淑怡知道贺寒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头一回吃麻辣的豆腐脑闹了肚子后,挠了挠皇帝赏给她的异瞳猫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世子下回小心些便是。
她甚至没有去偏殿看过贺寒舟。
安宁公主贺知雨倒是去瞧了,她比谢云逍还要大两岁,让宫女去给贺寒舟请了太医后,便也没再来过。
到底还是不受宠。
自那之后,谢云逍就再也没有喂过他什么了。
如今贺寒舟忽然主动来这么一遭,谢云逍难免有些怀疑他的用心。
他们今天相处可称不上愉快,贺寒舟对他发了火又歇下,虽然是他心软了一些哄了一哄,却未免哄得太容易。
这让谢云逍莫名觉得,贺寒舟约莫在朝他示弱。
他眯了眯眼,这个念头一出,便像失了控那般,越长越大。
贺寒舟不会无端端地向他示弱,谢云逍飞快地在脑海里盘了盘,觉得他当是在暗示自己,春休之后,多少可以站一站他,将大婚的事继续往后压。
谢云逍当然是不想的。
一来,因为他靖南王独子的身份,手中又握着朝廷财政的权,挑他错的折子可从来没有少过,二来,则是觉着,若贺寒舟身边有个体己人,那至少像类似休假时被上峰拜访的事儿,就能绝迹。
况且,干涉天子婚事,朝廷里的有些人怕是要疑心打算要扶持自己的人,塞到天子身边。
但,谢云逍还需要贺寒舟在他请求休致的折子上落玉玺,孰轻孰重,忽然就有了判断。
谢云逍搁下筷,清了清嗓,说:“方才臣在温泉里说的那些都是浑话,还望陛下莫要计较,春休之后,臣自然会按着陛下的意思办。”
屋里忽的静了下来。
关宁屏息站在旁边,目光望着透着初晨阳光的窗,十分用力地减弱着自己在这间房里的存在感,恨不得连呼吸声也消失,更不敢去看贺寒舟。
只不过,关宁以为贺寒舟又会生气的,但过了一会儿,只听到贺寒舟轻轻笑了笑。
贺寒舟看着谢云逍,自己的大氅穿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宽大,肩线那儿落了下去,不过他似乎没有注意大氅里有暗扣,一直单手抓着一点边,免得滑到手臂上。
“那是自然。”贺寒舟说,“朕的钱袋子还需仰仗谢尚书,朝廷里,朕只放心交给你。”
一边说着,贺寒舟伸手到了谢云逍的襟前,准备替他扣好暗扣。
白净修长的手指带着一阵清冷的风扑进谢云逍的鼻息,像梅香,但那个插着梅枝的花瓶并没有放进来。
谢云逍抬手挡了挡,贺寒舟的手正好触到他的手背上。
贺寒舟顿了顿,抿着唇,手收了回去,说:“衣襟里头有暗扣,不愿朕帮忙,那谢尚书便自己来吧。”
“谢谢陛下。”谢云逍说。
他找到贺寒舟刚才伸手过去的地方,确实摁到了暗扣,单手利落地扣好,大氅的衣襟顿时收了收,这会儿穿在身上是当真合适了。
贺寒舟说:“这件大氅便赐给你,不必再还朕了。”
谢云逍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他还没开口,关齐端着煮好的姜汤到了门口,关宁去开了门放他进来。
关齐跟在关宁身后头走着,两人回到桌边,关宁从他手里的托盘中取下一碗放在贺寒舟面前,贺寒舟抵着碗沿,推到了谢云逍的面前。
关宁又飞快放下了另一碗,再一次抢在了谢云逍的前面。
放好后,关宁让关齐先出去,他拿走托盘放在一边,退回到角落,不再打扰。
贺寒舟执起筷,自己又夹了一个糯团吃了,问:“谢尚书后头几天的春休,有什么打算?”
他全然忘了方才谢云逍只让他吃一个。
糯团是沈妤亲手做的,数量不多,毕竟要从荆城送过来,路上一直都用雪冻着,就是如此小心,送到雁都谢府时也还是坏了一些,谢康按数给谢云逍留下了九个,取长长久久的意,余下那些,才是谢府的其他人一起分,只能够大家尝尝家乡年味。
谢府的厨师并不是不能做,毕竟也是当年沈妤挑给谢云逍,陪着他一起上京的荆城本地人,就怕他在雁都吃不好。
但沈妤只想他吃九个,又是从家里寄过去的,年年初一都是如此,似乎这样,就能让谢云逍在雁都也长长久久。
谢云逍刚才也确实分得不情愿,他不愿意破沈妤的数,但觉得八也是个吉利数,四月一过他便自由了,与其长长久久,同“发”的八似乎更合适。
离开雁都逍遥自在,那自然还是钱多一些好。
但是现在被贺寒舟又吃了一个。
谢云逍闭了闭眼,半天没想到和七有关的吉利事,都是什么七进七出、七上八下的“凶”词,便干脆又夹了一个放在贺寒舟面前,面无表情,说:“寒檀院里的荷塘需要清理,要跟谢康去几处铺子查账,要去林阁老那里拜个年,再歇两天,便要回去上朝了。”
六也行,事事顺遂,保佑他休致顺利。
贺寒舟不知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唇角微勾,心情好了不少,筷子压榨白白胖胖的糯团,说:“那上元节还空着?不如进宫里来,城里放灯,静湖的角楼上看去的景色最好。”
谢云逍顿了顿,视线落在面前的姜汤上。
姜汤的热气散了许多,已经不熏眼了,汤面印着谢云逍的面容,蹙了眉。
贺寒舟吃完糯团,转头见他不言语,又问:“那日……是有事吗?”
谢云逍端起姜汤喝了一口,他不喜这种辣味,不过反而能帮他压一压有些不太好的情绪,免得被贺寒舟看出来。
“那日没事,臣会去宫里。”谢云逍说,又催他道,“姜汤有些凉了,陛下趁热喝。”
贺寒舟便端过自己那份,抬到面前时已然皱了眉,顿了顿,还是依言喝了干净。
谢云逍说:“糯团不宜多吃,又喝了水下去,待会儿便要撑了,剩下这些臣先收走,免得陛下惦记。”
贺寒舟一时愣怔,他想说自己应当还能吃两个,可谢云逍一点机会也不留给他,只端了装糯团的碟子,说了句告退,便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贺寒舟哼笑一声,象牙箸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发出啪的声音。
关宁以为他不开心,小心开口试图宽慰:“陛下,好歹世子爷应了上元节进宫,您那天的安排——”
“朕知道。”贺寒舟说,手指曲起抵着自己的下颌,眼神随意落在一处,片刻后,又说,“年前太医院给太妃诊了脉,比去年还要糟糕一些,请安宁公主进来陪陪。”
关宁说:“嗻,回宫后老奴便去安排。”
谢云逍离开了屋子,没在厨房找到谢康,关齐倒是还在里头,他便让关齐帮忙先将剩下这些糯团放起来,说谢康会来收拾。
毕竟是宫里的公公,他没有理由使唤人家做太多事。
谢云逍又去了栓驴的地方,果然在这儿找到了谢康。
钟石寒也在,两人正商量着给寒檀院的荷塘清淤的事,听见动静纷纷回头,见到是谢云逍来了,便都作了揖。
谢云逍摆摆手,问:“谢德子吃饱了么?”
谢德子便是他的这匹驴,四岁了,被喂得皮毛油光水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踩了踩蹄叫了两声。
“早好了。”谢康说,摸了摸谢德子的耳朵,“才刚刚梳好毛,休息到下午,便可以回去了。”
谢云逍点了点头,这处院子本就只赁了一天。
谢云逍说:“糯团还剩了几个,中午热一热将就吃,康哥儿和钟伯费些心,和关宁公公商量一下,我可以随便,但是陛下那里还是得按照规矩来。”
钟伯捋了捋胡子,说:“我晓得的,刚才康哥儿已经赶紧让家里来的小厮下山去了,看看能不能跟农户买些菜蔬和肉。”
谢云逍听后点了头,这番安排他是满意的。
“对了。”谢云逍说,提了这趟来寻二人的正事,“上元节那天我应了陛下的邀请,要进宫去,家里的安排就撤了吧。”
这叫什么话?
店小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结结巴巴。
“不、不、不……”
谢云逍有些不耐烦了。
“不什么不?”
小二连忙补充道:
“不、不猥琐……”
谢云逍心中凉凉了。
双重否定等于肯定,这踏马的猥琐地没跑了。
以后得少当点手艺人。
第 52 章 情比金坚
谢云逍正不爽地与那小二大眼瞪小眼,身后的房门突然间又打开了。
刚刚一直撵他走的贺寒舟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贺寒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并给他使了一个进屋的眼神。
谢云逍一脸的惊奇。
他被撵了这么多回,没想到还有贺寒舟主动邀他进屋的时候。
谢云逍心中腻歪起来,他理了理衣领,又抬手拨了拨刘海,嘴角勾起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咳、找我有事?”
贺寒舟瞪着他,面色不耐。
但谢云逍一手撑住门框,冲贺寒舟眨了眨眼睛,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进屋。
吱呀一声,紧绷的丝线仿佛被人接上了一截,各自松了一头,谢云逍瞬时感到了轻松。
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刻这番感激过关宁。
关宁走在最前头,推开门先进到茶室里,谢康和掌柜则跟在关宁身后,各自手里捧着两个合着的螺钿漆盒,都上着锁。
谢康手里垫在最下面那个匣子是最大的一个,约莫两尺的长宽,看起来沉甸甸的,绘着精致的百鸟图,每一片羽都流溢着光彩。
贺寒舟的余光一直落在谢云逍身上,见到他瞳孔忽然亮起,不禁勾了勾唇。
茶室里有专门用来放这些盒子的长桌,立在屋子正中,谢康和掌柜将手里的盒子轻轻摆了上去,又照着盒子的大小调了次序,才拿出钥匙,准备挨着一个个解开盒子的锁。
谢云逍放下茶杯起身,径直走到方才一眼瞧见的那个大盒子跟前,朝谢康招手,说:“先开这个。”
谢康朝他点头,说:“好。”
谢康拿着钥匙从长桌另一头走过来,谢云逍朝边上让了让,给他留出了位置,目光一直跟着他的手移动,谢康被看得无奈,开锁本就已经是瞬间的事,愣是又给它弄快了一半。
抽走锁,谢康打开盒子后退到了一旁。
里面是一株碧玺点翠桃树盆景,桃叶细长翠蓝,栩栩如生,粉色碧玺雕了果实缀在枝丫上,叶间藏着白玉雕的桃花,东珠作蕊金丝作柱,没有一朵瞧着是一样的,各方看去都有各方的姿态。
掌柜见谢云逍停在这件的面前,脸上扬起笑,走到一旁说:“谢大人好眼力,这盆桃树是万宝阁到现在最拿得出手的一方摆件了,就是当做珍品进贡到宫里,也是绰绰有余。”
谢云逍自然晓得,他点了点头,说:“其他的也打开,一并瞧瞧。”
谢康听了吩咐,径自都开了。
其他三个盒子里的东西也都是珍品,花团纹样的点翠簪,钱币大小的东珠穿玉石翡翠的璎珞,还有一副黄金嵌宝石的臂钏,但和最开始的碧玺点翠桃树盆景比起来,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有些俗意。
贺寒舟不知何时走到了谢云逍身边,微弯下腰去,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则从谢云逍面身前探过去碰了碰那副黄金臂钏,声音落在谢云逍的颊边,说:“后面三样无趣了些。”
温热熏过谢云逍耳侧,似被抿过,蓦的紧绷起来,一直蔓延到肩窝。
谢云逍愣了愣,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贺寒舟好好站在旁边,若不是他身上被靠近的感觉还在,贺寒舟显得就像根本不曾靠近过来碰过那副臂钏。
以及,他似乎才刚刚意识到,贺寒舟长得比他高了。
肩比自己宽厚,人也高过了自己,身上属于曾经的印记在渐渐淡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压迫感比温泉那日更加直观。
谢云逍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由自主地,明明贺寒舟已经不再靠近,谢云逍却还是向另一边偏了一步。
太靠近了。
他甚至需得微微仰头才能看见贺寒舟的眼。
会折起的后颈让谢云逍无法静心。
掌柜未曾察觉两人之间轻飘飘的暗涌,对着贺寒舟说:“这位大人眼界如此宽,寻常珍宝怕是不好入您的眼了。”
贺寒舟抿了抿唇,因为谢云逍下意识的动作而有一丝失落,掌柜的话倒是恰好让他转开脸去,不让谢云逍瞧见。
他也听出了掌柜话里暗藏的刺。
贺寒舟说:“即用了寻常二字,又何谈得上珍宝,这四样里,也仅那盆景对得起这个称呼。”
声音不重,直言不讳戳破他心里那点不满,轻拿轻放得姿态让掌柜蓦的觉得有些难堪。
他拿出了万宝阁库房里最好的四件东西,只得了这么个评价,如何高兴得了。
掌柜飞快变换过一瞬的脸色没有逃过谢云逍的眼睛,眉头蹙得更深,对贺寒舟说:“您何必用您的眼神来苛求一间市井里头的珍宝铺子,若当真这四样都入了您的眼,只怕您夜里也睡不好。”
他的话让掌柜愣怔,心里骤然起了警惕,谢云逍已经是户部尚书,又是靖南王世子,一般人在他面前可担不起一声尊称。
掌柜愣愣看着负手而立的另一人,他是什么身份自然不用分说。
“陛下息怒!”掌柜连忙跪下磕头谢罪,“草民、草民只是、只是一时觉得难过,这都是草民辛苦寻来的物件,自然心疼得很,事以、事以才——”
“罢了,起来。”贺寒舟说,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并不想受这一拜,“谢大人说的没有错,朕还想夜里睡得好一些。”
掌柜抬起头看了一眼背对而立的贺寒舟,又看了一眼谢云逍,见谢云逍点了头,才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谢云逍说:“替我将那盆景仔细包起来,收拾好些,别磕了碰了,那个漆盒也一起,我付你两样物件的钱。”
说完,他又看向谢康:“康哥儿跟掌柜的一起去。”
眼睛飞快眨着,谢康会意,连忙领着掌柜的去收拾其他盒子,说:“还请关宁公公也来搭把手。”
关宁看向贺寒舟,见他不曾点头颔首也不说话,便明了他是默认,手脚麻利地帮着谢康一起,将长桌收拾得一干二净,离开了茶室。
贺寒舟说:“那盆景送给贺汀,有些太重。”
只是满月宴,求的自然都是吉祥的寓意,保佑小孩子平安无恙长大便是最好的。
谢云逍却不觉得,问:“年前碰到驸马时还说未曾取名,这才几天,便已经定下了么。”
贺寒舟说:“周太妃定的,皇姐这几日都带着幺女和贺峋在宫里陪她老人家,初五去浣溪散了步,觉得小孩儿眼睛和溪水一样透,便取了这个名字。”
“那说明太妃喜欢贺汀。”谢云逍点了点头,说,“即是如此,这株桃树哪里会太重?臣甚至以为尚且不够,轻了些。”
贺寒舟没料到他会这样绕过来,一时失笑,弯了唇角和眉眼,驱散了方才身上的风雪。
他没有回转身,谢云逍自然看不见他的神色已经柔软下来,继续说道:“方才臣仔细瞧了,那些碧玺桃是可以摘下来的,之前听公主说,贺峋这么大的时候手里就喜欢拽着些东西,一捏捏好半晌,贺汀再长几个月,倒是合适她捏着玩。”
贺寒舟脸上笑意渐深,甚至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这天底下,怕也只有谢云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哪怕是小时候在允安宫时,贺寒舟也没见过贺知雨随意把玩过周太妃的什么首饰摆件,御赐的那些也就罢了,便是她该得的那些份例,贺知雨碰的时候都是被嬷嬷在旁边看着的,就是害怕她不小心弄坏了那些宝贝。
更莫说让婴孩儿随意玩耍那些碧玺桃。
贺寒舟转身坐了下来,手撑在扶手上支着下颌,看着谢云逍,说:“对了,后日去赴宴,可别怪朕没有提醒你。”
谢云逍转头,莫名地看着他:“什么?”
“不要在皇姐面前提太多驸马的事。”贺寒舟说,“这几日进宫陪周太妃用膳,她是独自带着孩子来的,太妃问起驸马来,她也不愿意提,怕是有了嫌隙。”
谢云逍想了想许由那人,状元出身,前年从翰林院调到了工部做事,兢兢业业很是勤勉,贺知雨当年一眼相中了他,私下接触几番便情根深种,即便两人身份悬殊太多,却也琴瑟和鸣至今。
“陛下会不会想得太多?”谢云逍觉得有些突然,他对许由的印象一直还不错,“外男进后宫本就是忌讳。”
贺寒舟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别的:“只要你记得后日不要碰这个便是,免得平白得皇姐一顿责怪。”
谢云逍说:“陛下来这里寻臣,便是为了提醒臣这件事?”
他还不至于去议论别人的内宅家事,更遑论是在贺汀的满月宴上,将这事儿搬到安宁公主面前。
他又不蠢。
“谢大人觉得是,那便是吧。”贺寒舟看着他,抿了抿唇,然后起了身,“今天这条抹额很衬你。”
身边带起一阵风,谢云逍还未回神,贺寒舟便已经离开了茶室。
谢康在前头和掌柜结账,并吩咐他待会儿差人,将东西送到谢府去。
“关宁。”贺寒舟走了过来,喊了关宁,“回去了。”
关宁说:“嗻。”
掌柜连忙从柜台后头出来,和谢康站在一起,恭送贺寒舟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金丝盖顶的车厢落下了帘,关宁亲自驾着,甩了鞭,车轮缓缓朝前滚了起来。
茶室的门又吱呀被推开,谢云逍大步流星走了过来,问谢康:“陛下走了?”
谢康愣了愣,不明世子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老实说道:“走了,关宁公公驾着车刚出珍宝巷。”
谢云逍说:“咱们也先回去。”
他现在浑身紧绷绷的,心口也不顺气。
“回去之后让厨房熬一碗驱寒的汤药来。”谢云逍说,抬起手背覆到自己额上,“凉凉的,那天温泉或许还是勉强了些,我不太舒服,有些像风寒。”
谢康大惊,说:“那确实得快些回去,掌柜,可否借用你铺子里的马车,待会儿便给你送回来。”
掌柜当然不会拒绝:“自然可以,我这就去安排。”
他又开始长篇大论的肉麻起来,贺寒舟提取了一些有效信息之后便听不下去了。
“钱留下,你可以出去了。”
谢云逍立即又要泫然欲泣。
“补药啊老婆,你补药这么狠心!老婆,我补药离开你啊!”……
贺寒舟不为所动,默默看着他“作妖”,谢云逍演着演着也演不下去了。
他看着贺寒舟一直十分平静的完美的脸蛋,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个疑惑。
“老婆,你是直男吗?”
怎么一点情趣也没有。
第 53 章 钢铁直男
“直男?”
贺寒舟冷冷瞥向谢云逍。
这词从谢云逍嘴里出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谢云逍往一旁转移视线。
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地龙烧了一整晚,屋子里烘热,谢云逍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半张脸露在外,盖住了耳朵,外头天光大亮,他仍旧没有半分要起来的迹象。
门廊下的竹篾风铃被吹得叮当乱响,谢云逍平时很喜欢听的声音,这会儿困着,只觉得它太吵太闹。
过了一会儿,风铃停下,捂着耳朵的手也慢慢缩回了被子里。
只是还来不及好好睡回笼觉,外头的廊下又传来了沙沙哒哒一串人的脚步声,错落不一,得有三四人。
沈妤怀里抱着鎏金雕荷的手炉匆匆走着,头上簪的双色芙蓉花玉石珍珠步摇稳稳当当,身边跟着钟石寒,她一边走,一边稍稍侧过脸问:“小小还未起?”
“王爷昨天免了世子的晨练,又睡得晚,今晨便没有在惯常的时辰叫他起来。”钟石寒笑了笑,但这笑只维持了眨眼时间,便又落了下来,“况且今天……”
话未说完,是他不想说出口,但沈妤已经明了,反而莞尔说:“小小答应好了的,他都不担心,怎么石寒还替他操心起来了?”
说话间,两人带和沈妤的侍女已经到了谢云逍的门外,她抬手轻轻叩响:“小小,可醒了?娘亲要进来了哦?”
里头没有人回应,沈妤朝钟石寒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闭合的房门。
屋里暖洋洋的,沈妤将手炉递给丫鬟,径自去了床榻边。
谢云逍夜里睡觉不喜欢拉着床帘,故而沈妤一进去里头,便看见他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进被里了。
见他睡成这般,沈妤不免失笑,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拉下了盖住脸的被子,她的指尖凉,抱着手炉也不太暖得好,碰到谢云逍热乎乎的脸颊,稍低的温度碰醒了他。
沈妤见他动了动眼皮,晓得这是醒了,便轻声说:“昨夜不是还说今晨要早早起来看雪?怎的这会儿雪也停了,我们小小还在被里呀?”
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谢云逍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翻身转到了她这边,眼睛还是闭着的,用带着弄弄倦意的严肃语气说:“娘亲,我今天就满十岁了。”
沈妤脸上笑意渐渐变深,说:“十岁的大孩子了,睡觉还要像小朋友一样缩起来,还要赖床,康哥儿都要笑你了。”
谢康小谢云逍两岁半,今天也早早起了,已经完成了晨时的功课,这会正跟着他爹娘一起,清点着夜里要放的灯。
今日是上元,也是谢云逍的生辰,属兔,每年这天的夜里,谢孟宗和沈妤都会带着他去城里府川河边放小兔灯。
谢康点的就是这些。
十岁了就要放十盏,王府里人人都记得,他少年老成,还是想再核一遍。
沈妤说:“刚才过来时娘亲碰到他,他还拿着你的小兔子问娘你起了没。”
“我起!”谢云逍最吃这样的激将法,努力撑起身,四肢像猫一样撑在被子里,说,“娘亲,你看,我起了。”
“那快点来穿衣裳。”沈妤说,一旁的丫鬟见到她招手,连忙将早早备好的新衣拿过去候着,“不是还说要去堆雪人吗,再不去,怕是要化干净了。”
荆城的冬天很难下一次雪,不似虎岭关和雁都,每个冬天都是银装素裹,天地一色。
谢云逍记事起就总听沈妤说起在雁都见过的雪,冰凌在屋檐下被太阳照得五光十色,雾凇满林似仙山奇境。
荆城就不是这样的,冬天多小雨,湿淋淋,不点地龙,那冷气能钻进被子里陪你困觉,即便能看见远处的雪山,可城里许多树却连叶也不落,终年都是绿色的。
只靠着深浅来辨别在的季节。
那会儿谢云逍四五岁,以为只有折箩山那样高的地方才会长雪,那娘亲和爹爹待过的雁都是和折箩山一样高的地方。
后来长了几岁,知道了雁都就是雁都,不是什么和折箩山一样高的地方,但有着同折箩山一样的雪。
今年冬天很冷,昨夜用过晚饭,忽然就下起了雪,谢云逍和谢康都是第一次见,稀罕得不行,扔下饭后点心便冲了出去。
雪花小小一个,不是沈妤说过的鹅毛那样大,谢云逍接到手心,在檐廊橙黄的灯下仔细看,发现好像每一片都长得不一样。
只是还不待他拿给沈妤看,便已经融化在了他的体温里。
不过不重要,齑粉一样小的雪也是雪,再加上第二日是上元节,也是谢云逍的生辰,每年只有这天谢孟宗才会免了他的功课,也可以睡晚一点,他和康哥儿在院子里玩疯了。
但直到他睡觉前,雪也还是只有一点点大,沈妤告诉他,睡起来就好了。
这会儿听到沈妤说雪快化了,谢云逍才有一点紧张感,他长得不算快,十岁才到沈妤的腰上一点,刚想扑出床外去扒着窗看院子,便被娘亲拦腰抓了回去。
沈妤说:“骗你的,好好穿衣,后半夜下得大了,院子里的雪都有一节指深。”
谢云逍哦了一声,有些悻悻,他还以为有一腿深。
丫鬟捧着他的衣服,都是熏好的,带着梅花香气。
生辰这天穿红是荆城的习俗,谢云逍自觉已经长大,不爱要正红的颜色,沈妤依着他,最后定了稍稍沉一点的银朱的锦做了一套今天穿的棉袍,谢云逍也是第一次见,穿上后去找了谢康,才知道自己后背上绣了一只兔子。
谢云逍苦了脸,说:“出去大家都会笑话我,这是女孩子的纹样。”
谢康却觉得好看,说:“不呀,很衬世子呀。”
都那么漂亮。
谢云逍气极了,顾不得他比自己小,打定主意不要给他分生辰糕了。
但穿都穿了,今天里沈妤是不会让他脱下来的,谢云逍没有办法,回屋里让钟石寒给他找了一件小狐裘穿上,将那只小兔子挡了起来,才愿意跟着谢康一起出门。
上元节的街上热闹,又下了雪,好多小孩儿推挤追打在街边,随便见了谁就扔去一个巴掌大的雪球,谢云逍和谢康都被扔到了,两人不甘示弱,当即就抓了雪扔了回去。
很快出了一身汗,狐裘披不住,最后还是给了身边陪着出来的钟石寒。
不过这会儿谢云逍已经玩疯了,早早忘了自己身后背着一只小兔子的事。
匆匆吃了午饭,谢云逍和谢康都惦记着还要出门,但这会儿的街巷和早晨出门的那会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指节深的雪早就被人们踩碎,喧闹化成了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若非墙根和街相交的地方还有些许残雪,屋檐瓦顶上没有被炊烟熏过的地方还覆着那么深,谢云逍会觉得早晨的玩闹似一场梦。
荆城的雪,到底还是同娘亲说的雁都的雪不一样。
谢云逍在王府门槛上坐下,撑着脸望着远处的折箩山,皑皑雪色涂在透蓝的天幕上,他看得移不开眼。
谢康不想坐,他觉得冻屁股,并对不怕冻屁股的世子爷很佩服。
他看着街巷,不远处的巷子口突然转进来一辆马车,四匹马拉着,谢康懂得一些规矩,王爷的车驾是五匹马,四匹马的车驾虽然稍稍次了一些,但荆城里除了王府里外,没有谁能再用这个规制。
谢康当即就想到了半月前从爹爹那里听来的事,惊呼一声,指着那边对谢云逍说:“世子快看,那是不是来接咱们上雁都的马车?”
谢云逍这才收回视线,顺着谢康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马车已经快到王府门前,速度也慢了下来,最后,在石阶前停下。
驾车的车夫配着刀,先下了车,车帘被人从里头掀开,一双文人写字的手,没有让护卫扶着,棉袍大氅,从车上不紧不慢地下来了。
谢云逍站起了身,让谢康进去叫人,再回过头时,来人已经笑盈盈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云逍?”
听见自己的名字,谢云逍心里的警惕稍稍落下去了一些,嗯了一声,问:“你是谁?”
“鄙人林海潮。”林海潮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拿出一只绣着兔子的荷包,递给他,说,“路上匆忙,来不及准备旁的,这是从雁都启程前,我的学生让我带给你的礼物,鄙人皮厚,借花献佛,祝你十岁生辰喜乐。”
那只兔子绣得歪扭,一看便知是个新手,谢云逍有点嫌弃,但沈妤教过他不可以这样。
“谢谢林先生,也谢谢他。”谢云逍双手接过,抿了抿唇,似乎还是憋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大人了,不用小孩子的荷包。”
林海潮失笑,似乎是没想到谢云逍是如此一个性子,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你和你娘亲很像。”
谢云逍眉眼和神韵肖母,早早有了潋滟之感,轮廓和唇却像谢孟宗,多了几分硬的线条,冲淡了红痣点在他身上的艳。
他以为林海潮指的也是相貌,听完笑了笑,颇有些得意,说:“娘亲也说我还好长得像她。”
林海潮不言语,摇了摇头。
大门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小厮将门打大开,谢孟宗走在最前面,沈妤伴在他身边,亲自走下台阶,朝林海潮抬手作揖。
谢孟宗说:“没想到是林先生亲自来,天气湿冷,快,里面请。”
沈妤牵过一旁的谢云逍,也同林海潮打了招呼,又对谢云逍说:“小小,这是要带你去雁都念书的林海潮林先生。”
方才已经认识过,谢云逍却也还是又乖乖点头,说:“林先生好。”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前厅,屋里温暖,林海潮脱掉了大氅,钟石寒上前,替他接了过去。
沈妤问:“林先生一路奔波,必定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会儿,房间都是备好的。”
林海潮摆了摆手,说:“休息就不休息了,谢谢王妃好意,等世子过完生辰,便就要走了。”
沈妤愣了愣,似乎未曾想过会这么快,抹了胭脂的脸也霎时白了,连快步走路时也不曾晃动的步摇,这会儿仅仅只是抬手掩唇藏起她的惊讶,却啪地甩在了脸上。
谢孟宗皱眉:“大可明日天亮了再启程,为何如此之赶?”
林海潮看了一眼外厢跟着谢崇去停放马车的护卫,眼神又落在谢云逍身上,说:“王爷,我并非是只身来。”
谢云逍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谢孟宗,最后又抬起头,看了看身后的沈妤。
沈妤弯下腰,抱了抱他,说:“云逍啊,今天晚上,娘亲给你多点一盏灯,好吗?”
谢云逍点了点头,说好。
对他来说,都是不讨喜的兔子灯,多少盏都是一样的。
“去了雁都,新岁就可以见雁都雪了。”沈妤说,“到时候娘亲和父亲过去,你将你见到的仔细说给我们听,娘亲想知道,云逍见到的雪,和娘亲见到的雪,是不是一样的雪。”
云逍啊——
云逍。
谢云逍从未听沈妤喊过那么多次他的名字。
仿佛今天之后,他便听不到了。
那天下午,林海潮来了之后,谢云逍便去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搬到王府准备的马车上,花光了后面剩下的白日,匆匆吃了饭,沈妤便带着他去点灯。
还不到城里的放灯时间,去不了府川河,沈妤便带着他在王府的荷塘里,放了十一盏兔子灯。
上车时,谢康哭了,怎么哄都不愿意走,谢崇最后点了他的睡穴,才让他安静下来。
谢云逍是第一次见谢康哭,他后知后觉,懵懵懂懂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上车之前,死死抱着沈妤,不愿撒手。
“乖啊,云逍,在雁都和林先生好好学。”沈妤亲了亲他的额头,哄他说,“新岁的时候,爹爹和娘亲去看你。”
谢云逍呜了一声,湿了眼,但不想被她看见自己哭,用力蹭在她肩上。
荆城去雁都的路太长,经过许多千篇一律的风景,谢云逍走累了。
“骗子。”谢云逍声音哽咽,喑沉沙哑,“……年年都只有我一个人看,雁都的雪,一点也不好……”
清溪冷香覆满鼻息,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上。
贺寒舟低下头,似乎想听明一些:“谢哥哥?可醒了?”
谢云逍缓缓睁开眼,眼睫上挂着水汽,连面前的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明,还未褪下的高热让他的脑袋浑浊不清。
他只是想凑近看看而已。
却蓦的触到了另一双薄软。
谢云逍挺起胸膛,龇牙一笑。
“当然,老公我才是最靠谱的。”
贺寒舟蹙着眉移开视线,表情微微有些别扭。
“靠谱在哪?”
谢云逍又腆脸笑道:
“靠谱在,我随时都会贴在你身旁,不叫你害一点相思病。”
“……”
第 54 章 慈善大家
同一时间的冀州巡抚李文厚的书房之中,浙江布政使周忠、胡幕僚、以及下属几位官员等都在内。
胡幕僚刚刚将他在客栈中打探的消息向在座的一一汇报了,众人已商议过一阵。
眼下,李文厚手持一封书信,半晌才抬头看向胡幕僚。
“此行,你见到谢云逍了吗?”
胡幕僚忙起身,“回老爷,这倒没有。”
长卷似的朱红色宫墙在谢云逍身后铺开,寒橙的飞檐装裱了框,发顶金镶玉的冠簪、和身上的荷花银线暗纹一起被镀上缱绻的浅金,君子温润,他是落在画卷上的一捧雪。
扑簌簌地,朝贺寒舟落来。
贺寒舟攥紧的拳又缓缓松开,冷白掌心留下用力的红痕,情不自禁的,朝谢云逍的方向迈出去了半步。
“谢先生!”
贺峋嗖地一下从贺寒舟腿边窜过去,带起的一阵风吹起他的袍边,贺寒舟顿住,看着贺峋朝谢云逍扑了过去。
谢云逍的长袍裙边也被他漾了起来。
贺峋心里急切,但还记得谢云逍是大病初愈,到他跟前便刹住了脚,扬起脸问:“谢先生,您病好了吗?”
一双眼直溜溜地看着谢云逍,看他的脸红不红润,嘴唇有没有血色。
这是昨天贺知雨请张致和到家里来给儿女请平安脉时,贺峋向张致和请教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这会儿全用出来,认认真真地看。
谢云逍是教他算术的先生,虽然只是稍稍空闲的时候才来给他上课,但贺峋还是最喜欢他。
谢云逍弯腰揉了揉他的头,说:“谢谢峋儿,先生好全了。”
说完,谢云逍直起身,贺寒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臣给陛下请安。”谢云逍向他行礼,“今日要来叨扰您和安宁公主一家团年了。”
贺寒舟不愿意他说这些,可除了这些,两人之间很难再有别的话可以言语,便点了点头,让他平身。
时辰还早,贺寒舟让关宁在辰阳宫的中堂里摆了茶水点心,贺知雨没有出来迎谢云逍,在那里的桌边吃着贺峋给剥的瓜子。
见到谢云逍来,眉眼挑了挑,打趣说:“谢大人今天穿得这么隆重,是要去见哪家小姑娘?”
她是故意的,说完还看了一眼贺寒舟的脸色,果然见到他脸上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紧张。
贺寒舟自是也知道谢云逍穿得隆重,上一次是为了在万宝阁镇场子,那今天呢。
他尚且不会自作多情去推测谢云逍是为了来见自己才如此,但更明白谢云逍更不会为了去见其他人而如此。
抛开皇帝的身份,他在谢云逍的心里,并不比旁人重,却又幸好是皇帝的身份,他在谢云逍那儿,总能占个特殊。
贺寒舟脸上的不自然很短暂,片刻后便又自若了起来,若非贺知雨早早等着,怕当真要错过。
算上谢康,他们四人算是竹马寒梅,贺知雨年岁最长,比谢云逍大两岁,再来便是谢康,贺寒舟排在了最后头。
掐头去尾,二二又二二,倒是差得正正好。
故而,谢云逍并不会将贺知雨的打趣放在心里,即便如今他和贺寒舟比过去生分,但和贺知雨又是另一回事。
“公主莫要这般说。”谢云逍笑了笑,辰阳宫各处的屋子都点着地龙,他甫一进来便将狐裘脱了,随手一递,被人接了过去,“哪家姑娘舍得自己跟了我。”
谢云逍只是随手递过去的狐裘,觉得当是康哥儿接了,见到贺知雨愣怔的表情,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谢康没有进殿,狐裘被贺寒舟搭在了手腕上。
“陛下——”
贺寒舟将狐裘盖给了贺峋,七岁少年的个头只勉强到了他的大腿处,小小一只,被他这番笼下去,几乎要将贺峋藏住了:“乖峋儿,拿去,替你先生放起来。”
贺峋将自己的头从狐裘里扒拉出来,乖乖巧巧说了好,噔噔噔跑去置衣的那边。
这会儿,贺寒舟才转过脸看向谢云逍,问:“谢爱卿可是有事要说?”
谢云逍:“……臣无事。”
“那便坐吧。”贺寒舟说,“今天请爱卿来是进宫里做客,不必拘束那些繁礼,自在些便可。”
谢云逍点了点头,应了好,桌子本就没有摆大的出来,恰好够三人的,贺知雨挑了上首位置的左边,谢云逍自然也就落在右侧。
贺寒舟垂下眼,手背在身后,指腹交错捻了捻,似乎在延长方才在狐裘里碰到的带着梅香的体温。
贺峋这会儿放好了谢云逍的衣裳,又跑了回来,他人不大,占不了多少空间,位置便安在了谢云逍和贺知雨之间。
他拍拍贺知雨的手臂,说:“娘,周嬷嬷呢,我想给先生看我的课业。”
贺知雨点了点他的额心,颇有些无语,说:“你皇舅舅请你进宫里来玩,怎么还惦记着那些东西。”
贺峋瘪了瘪嘴,说:“先生恰好在嘛,春休前布置的课业里头有几处峋儿看不懂,今天又是春休最后一天,今天不看,明日就要被先生打板子了。”
说完,贺知雨的视线落在了谢云逍身上。
谢云逍正端起茶杯,贺知雨冷冷地视线扫过来,差些洒了茶,贺寒舟抬手虚虚扶了扶他。
谢云逍不曾察觉他的动作,这会儿满心都是冤枉,说:“公主,峋儿说的先生可不是臣。”
贺峋口中先生来先生去,没有哪一个是他。
从仕的那些个考试,不考算术不说,寻常人家给孩子念书也不会学这些,偏贺知雨是个例外,她不想贺峋做个只知读书的死脑筋,怕贺峋学弯酸了,便去请了谢云逍来教他算账。
一开始找来,确实说的是算账,说沾些红尘世俗气,更有人样。
且信誓旦旦,和谢云逍论了几句,世上最沾红尘俗气的,不外呼银钱与情爱。
贺峋还小,情爱尚早,那便好好摸摸银钱。
但谢云逍哪能真听,要教便需得认真一些,更何况,贺知雨特别实诚地抬了两箱金子来,不说旁的,就算只看在金子的份上,他也得拿出诚意。
启蒙是谢云逍自己编的册子,觉得贺峋学得差不多后,便开始教他《九章算术》[1]。
不过因为贺峋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宫里学旁的,谢云逍又忙,故而到现在一年多,也才学了一章的内容。
他也只在春休前检查了贺峋的学习情况,觉得没问题后,便没另外布置课业。
更不可能让贺峋吃戒尺。芸豆和茭白在寝殿外扫落叶时,周围几个小宫女一边偷闲,一边唠着闲话。
“如今谢妃得宠,也该搬一个更大的宫殿了吧?”
“就是就是,清濯殿虽然大,但谢妃总是和九殿下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九殿下不过比谢妃小了两岁,万一觊觎谢妃貌美……”
芸豆急道 :“你们胡说什么呢?!”
“你急什么?九殿下都没急呢?”
小宫女们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芸豆气得不行,正想和他们理论。
“啊!”芸豆身后,茭白惊呼一声。
众人一回头,这才看到寝殿门扉刚刚摔上,贺寒舟从里面快步走出,他明明穿着皓白的素色丧服,一双眼睛却入了魔般恐怖。
偏偏今日又是十六皇子的丧礼,几个小宫女更是害怕,顷刻间脸色煞白,谁也不敢说话。
芸豆看了看台阶那头的寝殿,莫名觉得不安。
“我去看看谢妃。”
茭白也和她一起跑了过去。
年纪小的宫女总喜欢拿谢妃和九殿下同住这件事开玩笑,只有她们俩一直担心谢妃出事。
谢妃从前那样对待贺寒舟……换做任何人,都免不了恨。
更何况是如今恢复尊贵的一国皇子。
她们赶到寝殿前,打开被贺寒舟摔上的门,一下子发出尖锐的惊呼。
“谢妃?!!”
缩在地上的谢云逍虚虚地伸出手。
芸豆和茭白赶紧把谢云逍扶起来,他现在腿脚受过伤,摔了就很难自己站起来。
“谢妃可有哪里伤着?”芸豆焦急地检查着谢云逍的身子:“是九殿下……?”
谢云逍不置可否,只说自己没事,歇一会就行。
芸豆和茭白根本歇不住,她们急得不行,一把谢云逍搀回床上,就赶紧出门去叫许太医。
她们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快步跑了一阵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对视一眼。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她们是真的慌了,自家三少爷幼时大病过一场,老爷心疼,之后便一直让他养尊处优,娇惯着长大。
谢妃哪里有受过这种苦、这种委屈?
“要不,我们写封信回去吧?”
老爷少爷虽然和谢妃有过矛盾,但出了这种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贺知雨听了他的话,两眼一翻,说:“谁晓得呢,本宫才不信。”
贺峋帮谢云逍说话,小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看着他娘亲说:“谢先生没有给峋儿布置课业,也没有用戒尺打过峋儿的手心。”
贺寒舟也看她,说:“峋儿大了,即便真挨了罚,皇姐也不可不由分说便去责怪他的先生,错便是错,再护着也变不成好。”
贺知雨放下手里的瓜子,轻哼了一声,说:“你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峋儿,娘亲将你送给皇舅舅了,以后天天住在辰阳宫,想见你谢先生的时候,当即就能见着,如何?”
贺峋顿了顿,乌黑的眼睛忽的亮了亮。
再教养得乖巧的小孩也还是小孩,每回贺峋来辰阳宫,这儿的宫人事事都会顺着他,更别说他外祖母的允安宫,贺峋过去更是要风便是风,要雨便是雨。
知道娘亲在闹他,但多多少少,贺峋心里是有一些期待的。
但见到贺知雨的眼神,贺峋便飞快摇头,说:“不的,峋儿要回家陪娘亲。”
贺知雨满意地笑了笑,可不待她的笑多挂一会儿,又听见贺峋问贺寒舟:“舅舅,在辰阳宫,真的可以天天见到谢先生么?谢先生也住这里?”
谢云逍连忙说:“当然不是。”
他可不敢等贺寒舟说些什么,他愿意逗贺峋是他的事,但谢云逍不愿,比起住进辰阳宫,他更愿意天天睡户部的值房。
贺峋又看向他,问:“可林先生说,谢先生日日下了朝都要忙许多公务,夜深了才能归家,不可以直接住在舅舅这里么?能休息得好些。”
小孩子单纯,童言无忌,对他来说,在座的三人都是他极亲近的人,亲近之人住在一起,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谢云逍知他口中的林先生并非林海潮,而是林海潮的独子林闲,前年中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倒是合适当贺峋的先生。
唯一不好的是,那人除了学问学得好外,其他地方显得散漫了一些,下了值爱去茶楼酒馆听闲书,逗鸟弄花,自觉得了趣的,连小孩儿面前也要说上一回。
不过倒是同谢云逍挺合得来,谢云逍来雁都在宫里陪学听林海潮的课时,林闲在外头山里书院念书,前年之前,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一回都很尽兴。
谢云逍想想林闲那张嘴,心里抽了抽,说:“夫妻才会住在一起,峋儿想想父亲和娘亲,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贺峋又想了想,点了点头,似乎确实是这样。
“陛下自然是要和他的妻一起住的。”谢云逍说,莞尔一笑如冬日旭阳里吹过的暖风,“你舅舅的妻,如何能是先生呢。”
贺知雨看了一眼贺寒舟。
贺寒舟正端了茶掀开盖到了面前,水汽蒙蒙挡住了他的眼,热气氤氲,里头反而荒芜。
暖风轻抚过了门前,却不入。
贺寒舟的脸色很明显地黑了下来,谢云逍连忙讨饶。
“我开玩笑嘛寒舟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
贺寒舟见他态度十分恳切,斜了他一眼。
“什么错?”
谢云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咧嘴笑了。
“爱你我不知所措。”
“……”
“谢云逍!”
第 55 章 赈灾款
谢云逍揉着耳朵,一脸笑嘻嘻地在贺寒舟身后回了客栈。
因今日格外的“油腻”,谢云逍还没来及说上话,贺寒舟“啪”地一声就将房门给关了。
谢云逍摸了摸鼻子,遗憾地独自回屋了。
当天夜里,谢云逍二人白天经过的那些富商门前,都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民给围住了。
冀州城的这些富商最近把粮价炒上了天,本就心虚,今日清早一开门,就见府门前围了一群在他们眼里衣衫褴褛的“乞丐”,还以为是来抢劫的,一时之间都被吓坏了。
情急之中,他们赶紧关闭府门,偷偷派人去冀州衙门去搬救兵,但求救的小厮好不容易跑到了衙门,州府衙却因忙于押送岁贡,抽调不出来人手来,最后他们只请来了七八个衙役来查看情况。
那几个衙役一向闲散惯了,本还不以为然,觉得来求救的小厮大惊小怪,但一来现场也被吓了一跳。
这些富商的门前足围了近百人,乌压压一片。
衙役们面面相觑,心中都在打退堂鼓。
就算把冀州城所有的乞丐都捉了来都凑不齐这么多人,这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口,别是附近山头的强盗吧?
他们看向领头的赵衙役。
“赵头,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赵衙役本是混迹市井靠巴结长官当的领头,一向对平头百姓不屑一顾。
他踢开一旁的小衙役,骂道: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乞丐,怕他个鸟!”
他啐了一口,撸起袖子,冲那群人阔步便走了过去。
谢云逍的腰在虎岭关时受过伤,军医一直让他静养,但在边关那档子地方,没有人能当真遵得了医嘱,静是静不了的,嘴上嗯嗯两声答应得快,转身掀帘出了军医的帐子,休养几天便继续当他的差去。
他尚且年轻,恢复得快,过了个把月便好全了,只是落下暗伤,平时倒不会如何,可一但僵硬地维持一个姿势久了,多少会有些发胀酸软,需要缓一缓。
并不是多严重,但总是不舒服的,贺寒舟又抱得紧,尤其谢云逍还不习惯同别人这样亲密,因此将自己的腰板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正,酸胀感也更重。
谢云逍在心里叹了叹气,手伸到腰侧,在贺寒舟圈来的手背上拍了拍,说:“太子殿下,抱够了吗。”
拍得很轻,带着轻柔的、哄小孩子的语气落在贺寒舟的耳边,贺寒舟的鬓发都被他的呼吸拂开了,在脸颊上轻轻点着,贺寒舟被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又圈紧了一些。
但只紧了一瞬,快到谢云逍还在疑惑他是不是真的又贴得紧了一点时,贺寒舟便松开了手。
松是松了,但人还在谢云逍面前站着,两人之间一拳的距离,怕是贺寒舟只要稍稍抬手,便能捉住谢云逍的袖口。
谢云逍暂且没注意到这个,他看着贺寒舟,微微俯视只能见到对方饱满的天庭,眼神又在朝下落,颇有些说不上的委屈可怜之意。
贺寒舟倒不是故意的,他的眼神始终不敢落在谢云逍的脸上,嗯了一声,算是在回答谢云逍刚才的话。
他不敢开口说长句,他太紧张了。
故此,贺寒舟才连看也不敢看谢云逍,可又不能当真不看,落着的眼神游移几瞬,最终落在谢云逍的脖子上。
圆领的袍衫严丝合缝地贴着肩颈的角,离开雁都那会儿还有着少年人的圆润,如今回来,却带着初熟的霜雪棱角。
人天生会趋利避害,贺寒舟的视线落下来本就是为了不被谢云逍看出什么端倪,但偏偏,女娲捏小人儿的时候偏心,给谢云逍的,各处都是好看的。
圆领下,一根浅色寒筋蜿蜒缠了上来,似工笔游走过的痕迹,勾勒了线条雅致修长,最后收束于颈后。
漂亮的人,随意一处都缠着勾人线,贺寒舟再想别开脸逃避,但身上就好像被绳子缚住了那般,动弹不得。
谢云逍啧了一声,实在不明白,小时候的贺寒舟倒是喜欢一直盯着自己看,赶也赶不开,这会儿大了几岁倒是懂矜持了,但可惜太软弱,还不如小时候那会儿。
他抬手用虎口卡住贺寒舟的脸,扬起来轻轻一捏,说:“好了,贺寒——太子殿下,不要垮……颓丧个脸,看看你爹,再看看你爷爷——的画像,他们可不会露出你方才那样的眼神,瞧着畏畏缩缩、可怜兮兮的,就是因为这样,怡妃娘娘才敢抬手就给你一道巴掌。”
贺寒舟被捏着脸颊说不了话,又被迫抬起头看他,谢云逍眉心的红痣跟太阳一样,烫眼得很。
“储君也要有储君的威仪。”谢云逍眯了眯眼,说,“只有没主人的狗才会被人踩在脑袋上,你不学着多靠自己,日后我离开了雁都,谁还能像今天这般护着你。”
说完,谢云逍便撒开了手。
贺寒舟白净的脸颊被捏出了红印,这倒是让谢云逍愣了愣,一挑眉,心道他这点倒是没有变,稍微用些力在贺寒舟身上留久一些,就会出痕迹。
这点体质,倒是也帮了贺寒舟大忙,他在允安宫虽然被当做空气一样养着,但贺知雨偶尔还是能记起这么个弟弟,允安宫的那些宫人顾忌着她,平时背着的时候,最多克扣些饭食,并不敢当真对他动手动脚。
林海潮和关宁在谢云逍虎口卡出去的那一瞬就瞪圆了眼,还来不及让他住手,便又猝不及防地听见了后头的话,双双黑了脸。
“谢云逍!”林海潮上前去拍了他后脑上,瞪着他,说,“怎么能对殿下说这样的话!”
林海潮心里翻起滔天浪,差点忍不住破了自己君子礼仪破口大骂,临门一脚时憋了回去,却还是在心里对谢云逍狠狠骂了几遭,这小子明知在从前,太子殿下过的是何种日子,偏偏还要往殿下的伤口上撒盐!
况且——谢云逍脑内回荡着系统的暴风哭泣。
【呜呜呜呜宿主你没事就好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救赎任务现在就要失败了……】
谢云逍安慰他:“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可是真的太恐怖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
确实挺恐怖的。
谢云逍也不知道贺寒舟发的什么疯。
当时……他一提“母妃”二字,突然被贺寒舟猛地推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脖颈就已经覆上了一双手。
他当时浑身颤抖了,猛地闭紧眼。
他以为贺寒舟要杀他。
可是那双手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按住他,用手心紧紧包裹住他的每一寸呼吸。
预想中的可怕窒息感并没有降临。
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只看见少年跪坐在自己身上,背着光,五官都被阴翳所笼罩。
谢云逍能够隐约看清的,只有贺寒舟目眦欲裂的一双眼,和他脸上升起的……那股异样的潮红。
系统并没有看见这些细节,谢云逍倒是看见了,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总不能是变态的xp吧?
许太医赶来后,帮谢云逍看了看伤势。
原主的身子弱,这么一撞一碰,身上留下好几处淤青。
当然最严重的,还是要属脖颈外的这一圈……
“还好现在撤了牌子……否则圣上要是看到,肯定会怪罪下来的。”许太医叹一口气,提醒他:“谢妃平日里若是要见人,且披一件风领,免得惹上非议。”
谢云逍点点头。
许太医开好药便离开了,留他在宫里休息了半日。
趁休息的时间,谢云逍把家书又写了几遍,还是没有定稿。
原主虽然被家里宠着,但脾气实在太臭,入宫前和家里的父兄大吵一架,头也不回地进了宫。
入宫之后,直接就和家里断了联系,连家书也不回一封。
现在,要想和家人和好,还不被看出端倪,也是个难题。
他正对着空白的信笺发愁,周源忽然小跑着赶过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主子,和你说的一样,十六殿下的丧礼上果然出了事!”
周源向他汇报的内容,和谢云逍在原书里知道的,基本一致。
在十六殿下的丧礼上,苏澄因为不小心错了礼节,遭到瑶妃的冷嘲热讽,百般刁难,甚至还受了体罚。
瑶妃是圣上最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在后宫中的权力甚至大过皇后,想要处理一个小小的男妃,根本不在话下。
谢云逍问他:“应该都解决了吧?”
谢云逍早早就派人过去,在左右偷偷照顾苏澄,他应该不至于被欺负的太惨。
“苏才人是没什么事,只是……”
周源犹豫片刻,在谢云逍的催促下,终于开口。
“九殿下当时也在……”
“为了苏才人,九殿下动手伤了瑶妃,现在已被带去冷宫受刑了……”
贺寒舟忽然出声,打断了林海潮的思绪,直直看着谢云逍,问:“谢哥哥会离开雁都?”
一双眼睛里满是惊讶,似乎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仿佛在他这里,谢云逍和雁都是连着线的,扯不断,他在雁都留多久,谢云逍就会在雁都留多久。
谢云逍拍拍他的头,展颜一笑,说:“当然了,我的家又不在这里。”
他额前两边各落下的一缕碎发被吹过眉,眼里潋着光,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贺寒舟甚至觉得看见了谢云逍身上将断的绳索,那绳已经很旧了,磨得粗糙不堪。
那绳还能缚在他身上,无非是谢云逍他“乖”。
贺寒舟垂下眼,没有再提别的。
不过,尽管谢云逍嘴上说得轻松,一副第二日睁眼起床便能驾着马车晃晃荡荡回荆城模样,他其实做好了再熬好几年的准备,正如贺寒舟方才说的,如今陛下龙体康健,要熬到山陵崩,那会儿谢云逍觉得十年都算不上多。
但偏偏,这年还未到年关,他们都以为会长寿的陛下便突发恶疾,驾崩了。
怡妃魏杳不信,认定是有人暗中加害陛下,她虽然未指名道姓,可和明示也无二区别,贺寒舟这回倒是比上次坚定了些,按着不让发丧,直到太医们彻彻底底检查了尸身,确认恶疾是真恶疾,并无任何中毒迹象后,才昭告了天下。
新皇登基大典在先帝下葬之后,贺寒舟虽然已经顶着了和他年岁不慎相的称呼,但上朝时还是未坐在龙椅上,而是在御案边另外支了桌椅。
帝王的红白喜事都需大赦天下,如今两件事撞在一起,力度大于往常,谢云逍作为先帝召来的质子,也在这次的赦免之列。
谢云逍对先帝本就无所谓尊敬之意,早早让钟石寒和谢康着手准备回荆城之事,并亲自给沈妤和谢孟宗去了信,朝他爹要了折箩山下的那处湖边院子,拾掇出来,当他回家后的第一个生辰礼。
那院子不算大,同靖南王府自然无法相比,甚至比雁都的谢府还要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