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南方之夏日(第2/4 页)

饭吃,还叮嘱我们:“嚼得越久就越甜,口水里面有糖。”我试过,果然如此。她给那些菌子取出最好听的名字:包子菌、凉山菌、红衫菌、公主菌,等等。靠着这些野菜和菌类,我们才保住了性命,而她,因为绝食和劳累,终于死于水肿病。她躺在我们那个大床上的一角,全身肿得如气枕,脸如尸布,下陷的两眼闪出刺人的亮光。她反复地告诉我们:电灯的拉线开关上站着两只好看的小白鼠,正在做游戏。“下来了!下来了!捉住!”她大叫,眼中泪光闪闪,面孔上冷汗淋淋。在她安静的时候,她就凝视窗户上的那片太阳光,带着笑意问我们记不记得夏天的事。“其实鬼是没有的,我活了六十岁,从来也没见过。”她握着我的手说。她的掌心潮润,发热,完全不同于往常那种冰凉舒适。临死前有人送来了补助给她的一点细糠,她再也咽不下去,就由我们姊妹分吃了。糠很甜,也许是外婆的血,那血里也有糖。我们喝了外婆的血,才得以延续了小生命。

外婆死了,但我一点也不悲伤,我还不能理解“死”的含义。在我的概念里,“死”只不过是一件黑的、讨厌的事,不去想它就完了。只要火红的落日从茅厕后面掉下,塘边升起雾气,我蹲下来细细一听,就听到了那种脚步声:“踏、踏、踏……”炎热的空气发出咝叫,天地万物都应和着这庄严神秘的脚步,夕阳的金门里窜出数不清的蝙蝠,我的小脸在这大的欢喜里涨红了。

到今天我仍然有这个习惯,就是屏住气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在我的血管里响起了。经常地,它竟会震昏我的头脑。

父亲戴一副近视眼镜,做起事来兢兢业业,有板有眼。从食堂买回的钵子饭少得可怜,他便想了一个办法:用筷子轮流将我们碗里的饭掏散、搞碎,松松的竟堆了起来,然后心满意足地说:“叉起(掏松)又起又是一碗!”每顿饭都不厌其烦:叉。直叉得我们皆大欢喜。喝稀饭则教导我们大家舔碗:“粮食呀,可惜了的。”一轮一轮舔得干干净净,不用洗碗了。一日,看见他笑呵呵地在门口的太阳光里朝我招手,用筷子敲得一个茶杯当当直响,卖关子地问我们大家里面是什么。原来是他用十几朵南瓜花拌一点点面粉炸成的丸子,我们一人吃一口,余味无穷。之后他要反反复复地问我们:“好吃吧?”直到我们咽着唾沫全体作出肯定的答复,他才为自己的杰作连续好几天得意。他在屋后种了十几株南瓜,每天一下班就去照料,不停地浇尿,授粉。结果长得茎肥叶大,却并不结南瓜,就算结了一两个也仅只拳头大。他疑惑极了,反复地叨念:“怪事!怪事!”他还种了一片红薯,莳弄得更认真。一九六二年我们搬到对河去了,他叫哥哥借板车过河来拖红薯,还迟疑不决地推想:一板车究竟拖不拖得了啊?要是剩下来,就送人吧?结果哥哥拖回一车红薯藤,还有一些根。父亲看了半天,说:“莫不是有人偷过了?”哥哥肯定说没人偷,那块土好好的嘛。那么,是不是掘得太浅了呢?也不是,有的地方掘了一尺来深呢!又反复念叨:“怪事。”等我们吃完他那些好一点的料子衣之后,苦日子已过完了,他还留下一件皮大衣,是三百元买的,他逢人就说:“这是我抢救出来的东西啊!”那时我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家里给订了一瓶牛奶。牛奶拿回来清清的,掺了不少水,我喝完后父亲就在奶瓶里倒半瓶水,使劲摇,然后一饮而尽,抹一抹嘴说:“牛奶是甜的,有蛋白呢。”他这么说,我还以为牛奶里面掺了鸡蛋呢。一次他兴高采烈地带回一只受了伤的小鹰,他告诉我们是撞到办公室里给抓住的,这种东西非吃肉不可。但是哪来的肉呀?他又说青蛙也可以代替。于是我们拼命地去找青蛙,等我们找了青蛙回来,他却把鹰放掉了,说是我们养不活,要饿死的。“它还想来叼我的眼珠呢!”他夸张地说。父亲与世无争,从不与周围人密切来往,每天坐在桌边看唯物辩证法著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