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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枭雄 王安忆 15 字 2024-02-18 08:03:11

。向来是土里刨吃的生计,便不会冒投机的险,赌注就下得很小。牌艺呢,谈不上精通,却也不那么讲规矩。总之,只是消遣。倒是桌面上的拌嘴,更引打牌人的兴致。乡下人的风趣,也是有机巧的。比如说,他们称“统”为“麻皮”。一,二,三“统”为小“麻皮”;四,五,六是中“麻皮”;七,八,大“麻皮”;“九统”,就是“烂麻皮”;白板则为“白麻皮”。“万”字是“老板”,也是小“老板”,中“老板”,大“老板”地上去,“大亨郎”——“九万”停板。“索子”也叫“条”,所以是一条“浮尸”,二条“浮尸”,三条“浮尸”,直至九条“浮尸”——“老棺材”。玩到兴头上,就要豁边,“老板”还是“老板”,“索子”却变成“卵”,“统”是什么,就不言自明了。倘若一桌牌上有一半是女牌友,又恰是泼俏的性格,那可就越发的上兴。说到后来,简直收不住场,乡下人鲁直的下作,热辣辣的,过瘾是过瘾,却也没什么回味。说就说了,不会肇下事端。而且乡下人的伦理规矩,到底有约束。倘是只有一位女牌友,话题就不大会下道,因免不了就有欺负的嫌疑。倒是反过来,三女一男,那男的明摆着就要吃亏了。言语到激烈处,那三个女的能把男的摁倒在麻将桌边,脱得只剩一条衬里短裤。笑声和叫声,几乎惊动整个村子,人们都跑拢过来看,一并地笑和叫。那男的需说上无穷的好话,才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落荒逃去,这一出小小的戏剧方落了幕。

除去打麻将,还有唱歌。这应是比较时髦的娱乐,可是在乡人中间,也风行开了。村里那几户购置了卡拉OK机器的人家,多是新婚的夫妇。新装修的婚房里,什么物件都是鲜亮的颜色,主宾的穿着也是鲜亮的。他们是较为年轻的一辈人,早起就装束齐整,女客们很郑重地化了妆,然后来到人家里。主人端出果盘,里面的花生还有染红着的,喜期刚过的样子。等人到齐,卡拉OK机器就开响了。所唱的歌曲并不多,反来复去就是那几支,“红尘滚滚,我把青春赌明天”什么的,词曲都是颓废的,可电子乐的节奏很刚劲,唱的人呢,亦有着一股子质朴的激动。他们的嗓门很大,很直,吐字带着乡音。即便是婉约的,例如“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样的对唱,他们也是亮开了嗓子,眼睛瞪着眼睛。其实他们早已不作田里的农务了,可是脸颊,一双手,裙子底下的腿肚,依然有着室外作业的痕迹,比如紫外线的照射所形成的红和纹理粗阔。这大约还是和生活的地理方位有关系。在这城乡结合部,终究开阔而少遮蔽,日头和风就比较旷野,没有像市中心那样,经过工业化的催进,变得文明。再有,他们直接来源于自然本色的审美,也是多取向对比强烈,舍中间调和的趣味。例如,化学染烫过的头发,乌黑浓厚地堆在顶上,耳坠子与指环是金灿灿地镶一颗硕大碧绿的翡翠,大红的衣裙,硬挺的质料,坐下起来都纹丝不动。这些烘托又加重了色泽和笔触。以他们的气质,倘若要抒情,最合适是唱沪剧。无论《鸡毛飞上天》的“从前有个小姑娘”,还是《罗汉钱》里“燕燕你是个姑娘,你来做媒不妥当”,都很亲切。因与他们的乡音贴合,好比带腔带调的说话,很是诚恳。只是不论何种歌唱的伴奏乐里都有着电子节奏,使这敦厚的婉约又变得铿锵起来。这样的电子乐声,是村落里的又一种声音。比较麻将,这一桩娱乐少一些风趣,就也不会演化成那样粗鄙的闹剧。不过,却可能假戏真做地生出些儿女私心来呢!流行歌里面的一股造作的深情,是会把人拖下水的。

遵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传统,村落里的消闲生活也是从一早开始,到了中午,依然要歇晌。正阳日头里的村落,就寂静得很。酣睡的空气都有着感染性,当那些卖菜或者收购旧家电的贩子,骑了自行车来到这里,不禁也会从车上下来,靠了一棵树,或者一截土墙,甚而至于就地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