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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枭雄 王安忆 15 字 2024-02-18 08:03:11

得很毒,不能当真。可母亲这天是失了态,不止是泛泛地骂,还惟恐伤燕来不痛地骂道“竖起来介高,横下来介长,光晓得吃粮,不晓得觅食”。这些话,燕飞已经听了无数遍,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可燕来不是燕飞,他是家中的娇宝,从来不曾领受重话。他也不会回嘴,低头站了一时,回身走开去哭了。这一场哭,哭得很恸,并不作声,只是流泪。坐在矮凳上,头埋在膝间,眼泪打着地,湿了一片。晚饭短到他跟前,他不动一动,热了几遍,又凉了几遍。最后人都散开歇去了,也不知道他哭到几时才上床睡的。

燕来不是那种不依不饶的性子,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倒是燕窝回娘家时,听邻居们说起,闹了一场。燕窝说:燕来又不是吃你们父母的,开发区征去的地里,自有燕来的一份钱粮,责任制分田时难道没有写清楚?凭什么要受人辖制!你们老的尽管把你们那一份带进棺材去好了,我和燕来是不会沾你们一星半点的——话里面已经把自己摆进去,和燕来站在一起。他们的娘本是知道自己错的,可是也不能被晚辈人抢白成这样,就要吵骂:就算你现在是已经做了娘的人了,总也不能说就不是娘养的,如今你咒自己娘老子进棺材,就不怕将来你儿子咒你进棺材!燕窝再吵:我不怕的,我不做亏心事,谁也拉我不进棺材去!他们的娘听女儿这么歪缠,气得抖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做了亏心事吗?吵到此处,已是偏离原意很远,等燕来进门来,都听不出她们所吵的事与自己有关。这天燕窝也没有吃饭,冲出门,推起自行车就走。她娘以为她不会再来了,不料第三天中午,她又来了。也不跟她的爹娘说话,直接到燕来跟前,交给他一份驾驶学校的报名表,让他隔天就按了表上的地址去报到,学习驾驶,学费她已经给付了。说罢转身出门,对二位大人视而不见。大人们晓得,这下算是和女儿结下冤了。

下一日,燕来从驾校里领来一摞交通守则,道路法的书,坐在客堂的门里看。老曹走过门口,停下来,伸手要过燕来的书,“哗”一翻,说出两个字:“死背”,丢下书走过去了。于是,燕来就死背。后来,老曹又走过几次,一次是许诺,等到大陆考的时候,和要好的交警打招呼;另一次则是说等燕来考出来,介绍他去某一家出租车公司,因燕窝帮燕来报的是驾驶桑塔纳。老曹是一个很“海”的人,说出话未必做得到,但他这两个许诺,却给燕来指了方向。现在,同学们遇见,互相问起在做什么,燕来就可以说:考驾驶执照。同学的眼睛立刻亮起来,问做运输还是开出租?燕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狂妄自大了,于是红着脸说:还不知道呢!燕飞也很眼红燕来,但因是姐姐燕窝给付的学费,就也不好说话。其实,他们的娘早已将钱还了一半给女儿,女儿推了几次才收下,脸上还是悻悻的,这个冤结算是解开了。这些,燕来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是做了决定。决定一旦如老曹所说,开了出租,赚了钱,是要加倍还父母和姐姐学费的,也要送燕飞一份。虽然燕飞和他不怎么样,但总归是哥哥,而且是一个吃了亏的哥哥。他算是经历过世态炎凉了,有了一点体恤的心。

这样背可半个月的书,就开考了,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燕来考了个九十五分,顺利通过,然后上车。他的师傅姓黄,是个女师傅,原先在公交公司,开四十八路车,后来公司效益不好,回家待岗,找了这家驾驶学校做师傅。师傅的酬劳是教出一个算一个,教不出等于白做,所以,学生们平日里的孝敬也就成为一项明份账的收入。

但燕来不大明白这些,看见同组的几个送烟酒给师傅,还一位他们都是师傅的朋友。他们这一组的老大是个老板,女人一样的胖而且嫩白,松软的手上戴一枚嵌翡翠的戒指,绿莹莹的。老二老三都是小姐,在合资公司里做白领,两人谈话的内容围绕着买房退税。就是说如何买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