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 页)

遍地枭雄 王安忆 15 字 2024-02-18 08:03:11

地行驶。后来,他略微能从开车中分出点心,注意到路口扬招的客人,偏偏此时情形非常混乱,对面一辆车要转弯过来,又有行人过马路,慢车道上则有一辆送水的黄鱼车慢慢吞吞地踏。燕来左避右让,靠到边上,惊魂未定地,乘客要去什么地方也听不懂。那小姐看着他木呆呆的眼神,又把车门推上,招停了下一辆车。等那车开出好远,燕来还动不了。等到回过一点神,能动了,又不知往哪里去了!

燕来独自一人在马路上开车,一会儿加入这一条车流,一会儿加入那一条,就好像被某种磁性所吸引,一旦沾上,便席裹而去。就在这样盲目的跑车中,燕来熟悉了道路,车技提高,更重要的是,壮了胆。犹如一个落水的人,胡乱扑腾一阵,忽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游了起来。有一天,他上路不久,遇见有人扬招,他没作一点考虑,很自如地就迎上去,让过两辆自行车,停在了路边。那是一对老夫妇,要去女儿家,所以路就很熟,一路指点他怎么大转,又怎么小转,某一处又让当街掉个头,老人很专业地说:这里不会有警察。果然没有警察,安全抵达。但是,不能指望每个乘客都那么识路,有那么一部分人,就是因为不识路才搭乘出租车的。于是,司乘双方,大眼瞪小眼,因不敢暴露自己不识路,生怕对方欺自己或者赖自己绕路,僵持一时,才试探甚至讹出对方的虚实真假。但是,燕来也学会了对付,趁堵车或是等红绿灯,借口下去看看挡泥板什么的,走到相邻的出租车边,敲敲驾驶座的车窗,叫一声“朋友”,不就问来了?这城市,遍马路的出租车驾驶员都是“朋友”,彼此不用认识,擦肩走过了,有发现不妥的地方,自然就会提醒。比如,后车盖没关严,比如车门没关上,或者告诉对面的出租车,路口有交警,切莫大意。燕来从心底感谢“朋友”们,他谦逊地将他们全都视作前辈。照本意,他是想叫他们“阿哥”,但他舍不得放弃这一声“朋友”,这里面含有着一种同行间的情谊,使他感到骄傲。有时候,生意做得比较称手,天气又好,道路呢,堵得不那么绝望,燕来在车流中穿行或者并进,前后左右有无数出租汽车,蓝色,黄色,白色,绿色,还有像他这样紫红色,虽然车型不一,公司大小也不一,可都是他的“朋友”啊!燕来不由一阵激动,仿佛普天下都是他的“朋友”。不期然间,燕来已经进入了这城市的运转轨道,好比一滴血注入了血管。

然而,在更多的时间里,燕来却是感到孤独的。“朋友”们飞快地邂逅,再飞快地离去,连模样都看不清呢!大家都在为生活奔忙,生活是很沉重的——燕来有时候这样想,多少有些小孩学大人话的意思,当然,也并不完全没来由。燕来不比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了,而是有了阅历。不说别人,就说与他拼开一辆车的“朋友”——老程,上有老,下有小。每隔一天,车换到燕来手里,坐进去,燕来都能嗅到一股浓郁的酸臭气,复杂地混合着脚汗,唾液,嗳气,香烟,茶碱的气味。燕来摇下四面窗,使劲通风。半日过去,那气味才散发开。燕来不懂得,这就是所谓的暮气。人生走到下坡路上,盛气变成衰气。从医学角度说,则是内分泌失调,清气变为浊气。可燕来,还在人生的嫩尖上呢!虽然,他还没怎么赚到钱。他还是个新手,不大认识路,长差不大敢跑,不像那些老练的驾驶员,拉到长差就像中了头彩。有一回,他的车上来了四个女乘客,四个人大约难得一聚,聚过了又不舍得分手,所以,并不同路却要一路走,每一路又有多种意见,争执不下,聒噪得他头疼。终于,一个一个送到,只余最后一个五角场。燕来已经走乱,此时只觉大致是向东,越往东走,心里越发怵,因离开了他所熟悉的街区,简直像到了另一个城市。他向那客人商量,让她另外搭车走,他甚至可以少收钱。那客人不依,坚持要他送到地方。客人说:你年纪轻轻,有钱不赚,也忒没出息了。他隐约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