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大与小(第1/3 页)

羊的门 李佩甫 33 字 2024-02-18 08:03:39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一个人,如果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培植一块土地上,他在这块土地上种下了一种声音。那么,他算不算土地的主人呢?

呼家堡东西长,南北短,方圆仅一百五十七平方公里。在这一百五十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呼天成可以说是惟一的主宰。应该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块土地了,也没有人比他更热爱这块土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在他的主持下“生长”的,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在他的旨意下兴建的,连那些埋在地下的死人,也是由呼天成重新给他们安置的——那就是“地下新村”。过去,几乎是每天早上,只要他在家,他都要沿着村界巡视一遍。他的脚步声很独特,那是一种坚实有力的、一强一弱的踢趿声(早年,他的左腿受过伤)。每当他的脚步从村街、从田野里响过时,连树上的麻雀都为之一震。而后,他的声音就像雨露一样,渗进了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他说,要上晨操。

人们就去上晨操。

他说,要种带色的棉花。

人们就去种带色的棉花。

在会议上,他说,举手吧。

人们就举起森林般的手……

这个声音是不敢生病的。这个声音一旦生了病,很快就会招致全村人的不安。几十年来,呼家堡人早已经过惯了这种只有一个声音的日子,如果这声音突然消失的话,呼家堡人倒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这并不是诳语。有一次,呼天成突然发高烧,他在床上躺了几天,后来被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了,一去半个月。在那半个月的时间里,呼家堡几乎每天都有人到村口去张望,看呼天成是否回来了。每到傍晚,在夕阳西下的村口,在经过了一天劳作之后,人们常常把自己站成一棵树。当树成了林的时候,这竟成了呼家堡的一道景观。

在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化成了人们的呼吸。

可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村人要想见他一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一是因为呼家堡的摊子越来越大。他的确事多;二是由于每日里要求见他的客人太多,实在是应接不暇。为了避开那些他不愿见的人,呼天成养成了夜里工作白天睡觉的生活习惯。这样一来,能走进那个茅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尽管这样,村里的大小事,还是要他点头的。不过,他只是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才出现。平时,如果不开会的话,人们是很难见到他的。况且,村里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确切行踪,那就是村秘书根宝了。可根宝又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掏出话来。如果想见呼天成,就必须通过根宝传话,得到批准之后,才能安排接见的时间,那也是要排队的。

村里有一位老太太,今年七十六岁了,是村干部呼平均他娘,应该说是有些脸面的。可她为了能见上呼天成一面,竟每天拄着拐杖在村口张望。呼平均诳她,说呼伯到城里开会去了。她就一直在村口等着。她跟人说:“我都等了八天了。就想见见天成。如今见他一面老难哪!”呼平均多次劝她说:“有吃有喝的。呼伯恁忙,你见他干啥?”平均娘说:“我想看看,他叫我死在哪儿?不是排的有号吗?那啥子‘地下新村’,我也不知道我排的是几号?我想去看看……”后来呼天成听说了,就破例见了她一面。呼天成对平均娘说,“老嫂子,回去吧,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定让你睡个好地方。”老太太高兴得一时热泪盈眶,连声说:“中,中啊。”

就这样,在呼家堡,他一日日地神秘化了。

然而,作为一个拥有亿万资产的“主人”,呼天成的个人生活其实是极简单的。他最爱吃的,只是一种手工的擀面。这种面是在案板上擀出来的,面要和得硬一点,如果水开后,再加一些霜打的红薯叶,他会吃上两碗。这种饭他几乎天天都要吃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