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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小渔 严歌苓 65 字 2024-03-01 11:37:28

阿贤用他的上等丝绸褂子兜了十多只血橙钻出林子。女人双手抓着斗笠往胸口扑打,额前碎发给轻轻扇起。他说:迟些这里的风蛮爽的。女人用一双乌黑的眼睛把他横着竖着地看,他给她看得两耳滚烫。女人突然露出颗粒很大的方正白牙笑了笑,说:大哥真是我们中国人?他也笑笑说:你讲笑啊,我吃的中国盐比你吃的中国稻米还多!女人有张棱角清晰的脸,颧骨和腮骨都锐利了些,他印象里的中国女人就是这样子。阿贤找来果盘和刀,动作欠些准确地为她切橙子,血样的汁水染了一手。一场忙乱下来,阿贤盘在头顶的辫子也散了,顺肩膀滑落到胸前。女人唆着一瓣橙子上的血汁,说:你不知人家十年前就剪掉辫子了?阿贤只作出顾不上听她的样子。辫子刺痒地拖在那里,前所未有的多余。他笑笑说:我有二十来年没进过城里的唐人街了。女人说:人家都说,洋人到这个名气好大的橙园来,是要同你这根辫子照相!阿贤又笑笑,投降地看看锐利的女人。女人也笑,不怕破相地露出又方又大的白牙。阿贤问她,能不能得到她的名字。她嘴唇鲜红,伸舌头一舔,说她名叫银好,夫家姓黄。阿贤立刻伸出手掌,右手的食指在左掌心上画动,问她可是这个“黄”?她斜过下巴来看他画字,一嗔地说:还有第二个黄?阿贤说:那就对了——我也姓黄!说不定同你老公论得出辈分呢!叫银好的女人马上说:我老公三年前就死啦。阿贤脸上的亲热收也收不回了,说:噢。叫银好的女人又说:过去有个虾寨,不好做,卖了。她把眼睛虚了,转向别处,心思也就给眼光放逐得很远的样子。阿贤见静默的她耳垂上一只很小的金环在细微地晃荡,他认为那是她内心的一种颤动所致;不知凭了什么,他觉得这女人的神色举动,以及那金耳环的战栗,都送出她内伤的秘密信号。

橙血(3)

更新时间2009-4-22 11:13:57 字数:3001

阿贤问橙子是否可口。叫银好的女人说:就是想来买它的树胚,回去嫁接。不过我晓得你们不同我们中国人做买卖。阿贤说:这种树胚是不卖的。银好笑着抢白:何止树胚,你们连块橙子皮都不想给我们中国人捞到。她并不是有心把“你们”“我们”做两个痛穴来点,他却给点中了,心里一股酸苦味上来。他说,你晓得这园子的事我不做主。她说:那你自己的头发也不做主吗?两人的口气渐渐有了种奇特的亲昵,那种亲近男女间拌嘴、嗔怨所致的亲昵。阿贤忽然意识到他大半辈子错过了什么;这种针锋相对的默契。两人同时沉默了,同时望着对方的眼睛,同时意识到这一望事情就出来了。

法蒂玛推着玛丽过来。叫银好的女人从阿贤眼里看出他要她离开的意思,也看出要她走是为了要她再来的意思。她抓起斗笠,沿来路走去,一面以斗笠在腿前腿后拍打傍晚出动的蚊蚋。

玛丽看看那个已渐渐走远的背影,又看看阿贤。

玛丽问:这个女人是谁?

阿贤说:一个远房堂嫂。

玛丽说:只做了半小时的客?

阿贤说:嗯。她刚租了几亩橙园,很上当的,树都是些不肯挂果的树……

玛丽说:我以为你一个亲戚也没有。我的印象错了?

阿贤收拾着银好吃下来的果皮,想把这段盘问混过去。老处女以温婉的微笑看着阿贤被夕阳余烬照射得血红的两只耳朵。她说:你没有奉上你的帮助,我希望?

阿贤说:没有。他的脸与急剧坠落的太阳在此刻形成了瞬间的日全食。他堂正的神色是玛丽看不见的。他又说:没有。不过我可能会的。

玛丽说:比如说,奉上血橙75号树胚?我亲爱的孩子?

阿贤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这称呼的要挟意味。他的今天是老处女恩赐的,她总是成功地提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