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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小渔 严歌苓 65 字 2024-03-01 11:37:28

玛伦达,你的确有福气。我总是这样心服口服地说。只是纤毫之差,你就成了我,或者我就成了你。人和人的错过,能错过这样多,错出个我和玛伦达来。我很想告诉她,她在我濒临绝境时给了我转机,但我总是错过讲一句感激话的时机。这话一讲,玛伦达说不定会认真考虑拯救我,或说搭救我。换句话说,是帮助我。反正英文里面“救救我”和“帮帮我”是一个词。我不是穷得受不住,而是被人救得受不住了。我一时间觉得自己活着就为了许多人有命可救。我知道他们的好意,他们的高尚,但事情总是不知哪里打了结,有点儿误会,有点儿乖戾。

玛伦达一开始说:如果你试工通过的话,我付你一千六一个月,食物房租汽车都免费提供。

可我不开汽车。所以免费提供的汽车对我不算一项福利。再说,你也少付一笔开车的保险。

那好,我付你一千八一个月。

我的伙食费,你认为是多少?

六百。

那这样吧,你把伙食费给我,我自己买吃的。我心想,在美国最不容易办到的,就是饿死。尤其在刘先生那样的豪宅,即便一文不花,也是饿不死的。刘先生吃不了两口,我只需搜罗搜罗他的残剩,也足够吃饱。更不用说他满园子的水果、批把、李子、橙子、苹果……

好的,我每月就付你两千四好了。

那你打算给我买医疗保险吗?

玛伦达马上满口答应。

我说:把买医疗保险的钱也付给我。我从来不生病,万一生病我自己花钱去看。我想,一个人得生得起病,才会生病。

看医生很贵的!

放心,我自己负责。我可以跟你签一张协议。我想玛伦达大概不清楚美国存在着一种医院,那里你也听得到喝斥、看得见冷脸,吃得到廉价药。那里专门医治赤贫者。

在二十分钟内,我的工资从一千六涨到两千六。

我在赴任之前,去了趟华盛顿。走出飞机之后我马上想再钻回去。我专门来一趟,是想最后见一见安德烈,就消失掉。打着消失的主意,却又要好好露一面,好好挽回一下自己的印象。是荒诞还是作态,我决定不下来。或许二者兼有。

我没有预先把旅行的计划通知安德烈,因此我下了飞机没有一个拿着独枝红玫瑰的迎候者在等我。我先去电话间给阿书打电话。她照常不在。米莉照常躺在床上看电视。她说:啊哈,是你!你又大老远跑来,往同一个竹篮里接着放鸡蛋啦?

我说:嗨,米莉。

你看上去小脸蜡黄。

你好吗,米莉?

你告诉我你听上去为什么会这么垂头丧气。快告诉我——你听上去很不妙。

我实际也很不妙。我干巴巴地哈哈笑几声。

你的竹篮子打翻了?

差不多。

再找一个新竹篮。不,找八个。告诉你,一个你这样的小可怜儿;在这个年纪,应该不难同时往八个竹篮里放鸡蛋。再过两年,你就只能保持四个竹篮了。到了四十岁,一个女人只能守住一个竹篮。过了四十岁的女人,就难找到好的、新的竹篮了。你还嫩着呢,别担心。用不着小脸蜡黄。

谢谢你。

不用谢。

米莉,有件事想求求你:我可以住在你那儿吗?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不用感激我。因为我不会让你来住的。

那好吧,米莉,再见。

答应我,别再让我看见你这样灰心丧气。

我答应了米莉。挂下电话,我打了安德烈办公室的电话。却没有人,留言机上是个陌生、苍老的声音。说若是找戴维斯先生,很遗憾,他已不在此办公室了,请留下姓名……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