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大的水流声淹过这句话,宋烁用温水湿了毛巾,拧干后合在宁珏面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以防乱动,动作小心地替他擦净泪痕。
但一松开手,宁珏立马后退:“你总是这样。”又说,“我不要和你好了!”
宋烁动作顿住:“不要说胡话。”
为了表明并非胡话,宁珏亮出自己的全部底牌,眼睛瞪得圆圆的:“我以后也不会再和你说话,不和你一起吃饭,也不抱你睡觉了!”
可能这对别人而言是软刀子,是不值一提的,却是宋烁真真切切所在意的,他必须反驳:“每天都是我先和你说话,饭也是我做的,觉也是我抱你睡的。”
“是我抱你的!你说你总睡不好,我才抱你的!”宁珏气得脸涨红,大声说,“但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了!”
这话说得,好像宋烁才是不明事理、总惹是非的弟弟,宁珏才是包容、仁慈、为这个家谋生计的兄长。
宋烁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时,宁珏已经趁机钻出卫生间,径直回了主卧,关门时锁链不小心卡住,一双手探出,用力一拽。砰——关门谢客。
宋烁深呼吸了口,先晾毛巾,才走到主卧门口,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推门时,内部传来极大阻力。透过门隙,宋烁看见抵在门后的矮柜。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了又松,宋烁竭力保持平和:“再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吧?”
又说:“我给你煮了粥,还蒸了叉烧包。”他强调,“都有肉。”
等待了会儿,依旧没有回应。宋烁将放在碟子里的叉烧包与粥端到门口,独自出门,前往商场购买相机。是同品牌,但更高价格的款式。
回到家时,叉烧包连同碟子都不见了,只是主卧的门仍关着。
“相机我给你买来了,不出来看看吗?”
“……”
“不看我就退了。”
“……”
宋烁僵站片刻,仍是将相机盒放到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停住,又折回,蹲下,解开自己的墨色领带,绕了一圈光秃秃的相机盒,最后在顶部系成一个不太漂亮的、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后,这才出门。
这两天,Hyper在筹备十一月新版本的发布会,各方面内容都进展顺利。开完部门会议后,宋烁打开监控软件,进度条向前拨。
在自己出门的五分钟后,宁珏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左右巡视,确定无人后走出,捧起相机盒,许久没动。突然,他跑到摄像头面前,身体绷得笔直,似乎想说什么,憋了半天,才说:“你在看我吧?”
“你得知道,这件事情性质非常恶劣的!”
“我不能收你的相机,也不能原谅你。”
“我不是很随便的人!”
“我,”宁珏指指自己,义正言辞,“是有底线的!我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棉花!”
明明是在表明立场,位于占理的高地,说到后面,宁珏的声音仍然稍显沙哑,有点哭腔,镜头像素不佳,也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宋烁手指蜷动,心脏隔着一片屏幕,仿佛被攥住了。
宁珏仍在自顾自发泄情绪,明明没有回应,却给自己越说越气,最后跑到厨房,拎着一块抹布,蒙住圆溜溜的摄像头。
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很快,客厅传来综艺节目的阵阵笑声。
终于,宋烁意识到,念出不真心的讲稿,说不痛不痒的道歉,是不能将一切都揭篇而过的。
其实,昨晚同宁珏吃饭的人即使不是方名,是圆名,三角名……宋烁大概率也会怀疑。因为宁珏眼睛亮亮的、面庞温热、头发又蓬软,是可爱的。所以他永远会恐惧心无所属的宁珏,会中意他人。
但显然,这个理由,不能为他的疑心病正名。
即便宁珏不是恋人,只是弟弟,摧毁信任也是相处中极其严重的错误。
在这段关系中,宋烁认为自己总在退让、妥协。但宁珏难道没有妥协吗?他包容宋烁阴晴不定的脾气,恪守恋爱的小规矩,乖乖留在家里,学习甜腻的称呼,他只是不喜欢,但其他都做得够好了。
如果宋烁再得寸进尺,因为没有得到更多而指责,也太没道理。可能只有重新道歉,才能不把宁珏推得更远。
·
晚上,宋烁在附近的连锁饭店打包煲仔饭,外套搭在手肘处,借以掩藏。但实际上,回家后,坐在沙发上的宁珏压根不看他,只是把茶几上的相机盒往外推了下。
相机盒上贴了一张淡蓝色的便签纸,便签纸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浓深的、大大的“退”字,后跟五个感叹号,以表决心。
宋烁像揭开新娘盖头那样揭开抹布,又揭掉便签纸,站在一旁,轻轻吐了口气,决心等到吃饭时再说——吃饱的宁珏,可能更容易原谅自己:“我去做饭了。”
走进厨房时,看见宁珏故技重施,将抹布盖了回去,明显作对。宋烁一停,像是并未看见,关上了厨房的门。
今日的伪装工作是独立烫两棵上海青,以及煎蛋。打开外卖餐盒时,忽然,宋烁余光里,看到了一旁垃圾桶里的袋子,整个人突然顿住了。
袋子上写着“李氏包子铺”的字样,粥与叉烧包的打包盒也放在里面。为了伪装工作的万无一失,他之前都会将打包袋专门扔到楼下的垃圾桶,不会放在家里。
——是宁珏扔的,他发现了。
好像迎面浇了盆冰水,只听见油烟机轰鸣。宋烁想起今早自己站在门前,大言不惭地说“我煮的”、“我蒸的”,而宁珏来到厨房觅食时,看到残留汤水的外卖盒,再笨,也应该明了宋烁的谎言了。
方才听见宋烁说“我去做饭了”的时候,又会想什么?
死要面子,善于欺骗,错事一桩连着一桩。
宋烁要道歉的事多了一样,可是获得原谅的筹码却少了一件。
宋烁站了很久,离开厨房,将外带包装的锡纸碗放到宁珏面前。而宁珏梗着脖子,眼睛钉在沙发上,只有鼻子轻轻动了下。
宋烁:“你的这份,多加了一份腊肉。”沉默了会儿,又说,“对不起。”
宁珏悄悄瞄了一眼他的脸,又飞快收回目光,板着脸:“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但好像要解释的太多,如同打结的毛线团,连捋出开端都困难。宋烁的喉结轻轻滚动,语气稍显艰涩:“饭……不是我做的。我不会做饭,之前也不会。”
揭开痂痕,承认自己不光鲜亮丽,也不完美,承认自己就是在爱里犯了错,是好难的事。宋烁声音低低的:“今天早上,不该说你不在意。你打包回来的饭菜,如果没扔的话,明天我会带去公司吃。戴项圈不是怀疑你,是我……担心你会——”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显示为于嘉v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