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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镖局 柳木桃 17633 字 4天前

第111章 矿山

马车行至入夜, 终于抵达涿州边境,沈顾却没带他们去客栈安顿,而是将马车队停在一片荒郊野岭。

“哥, 这是什么地方啊?”范一摇从马车内探出头,望着一片光秃秃的荒山发懵,“不会就是你说的……第九样铜器所在地吧?”

沈顾点点头, 肯定了范一摇的猜测, “没错, 就是这里了。”

范一摇:“哥, 你不会是跟我们开玩笑吧?”

沈顾叹了口气:“妹子,你先听哥解释。”

待众人全部下了马车,沈顾才指着面前那片荒山, 道:“你们眼前看到的, 以前曾经是华北最大的矿山。”

范一摇听了个开头,心里隐隐开始觉得不妙。

沈顾继续道:“九州上古诸神之事早已随着那场天火而湮灭,想查清楚九鼎所化铜器去向,实属不易。不过我们天犬会的人联系几大北平异兽势力, 通过整理人类古籍,窥到一些端倪。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后羿射九日的传说吧?”

范一摇点头:“这个故事在人类世界广为流传, 难道这和九鼎有关?”

沈顾:“据我们族中老人推测, 这所谓的后羿射日, 形容的应该就是当时九鼎坠落的场景。所以我们着重排查了民间所有关于后羿射九日的记载, 其他八样铜器你们已经找到, 也在记载中找到对应, 仅剩这最后一样, 我们都觉得, 就在这涿州县志里。”

空旷的郊野上, 唯一的光源便是空中高悬的明月。因雪后的天空极为晴朗,此时月光映着满地积雪,让人视物无碍。

只是那清冷的月光雪光衬得孟埙脸色苍白,让他白天的气色红润更像是用丹笔描画上去的。

“这第九样铜器,该不会就是沈公子所指的这片矿山吧?”孟埙静静地问。

沈顾道:“不错,根据县志记载,上古时期天降金乌,形成了这一大片矿山,所以这里也叫金乌山。”

运红尘听得咂舌:“整座山便是第九件铜器……也太夸张了吧。”

这可让她家总镖头如何锻造啊?

沈顾叹口气:“若真的只是这座山,我也就没必要非得把你们带过来了。”

凤梧:“沈公子,有什么话您不妨直说吧。”

只有范一摇的关注点和其他人不同,“这么大的一座矿山,是什么矿啊?”

这要是金矿,那华国政府岂不是发达了!开出金子可以拿出去跟外国人换枪换炮,也不用怕被东洋鬼子欺负。

沈顾回答:“这里主要是铀矿,还是极为稀有的沥青铀矿。”

这个矿名超出了范一摇的认知范围。

“铀矿?那是什么矿啊?”

不知道是不是范一摇的错觉,竟感觉亲哥的表情流露出一丝凝重和沉痛,只听他缓缓长叹一声,负手而立,颇有些惆怅。

“这东西别说你,就算放眼整个华国,当初也没几个知道的。就因为不懂,所以才任由一家日本商会过来开采,现如今,这里已经被完全采空了,你们眼前这片荒山,也不过空壳子罢了。”

凤梧听出了端倪:“所以是说……这铀矿实际上竟十分珍贵?”

沈顾看了众人一圈,点头道:“是黄金的十倍不止。”

运红尘听得倒吸气,脸上肉疼的表情,好像是她自己损失了十座金矿。

沈顾:“最要命的,我们损失的,可能还不只是钱。”

范一摇听得满肚子疑惑:“除了钱,还有什么能损失的?”

沈顾:“听闻太平洋对面,如今正在用铀矿提炼一种新型物质,用来研究更先进的炮弹。”

气氛变得凝重,虽然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人类,但毕竟困守于人世间多年,他们的生活几乎已经与很多普通人类重合,自然知道如今华国的处境。

即便别的国家不研制新的武器,华国国力军事实力之疲软,已可任人欺凌,若是在此基础上,强者更强,那以后华国的出路何在?

恐怕成为亡国奴,也是迟早的事吧。

良久的沉默,在这覆雪的旷野里无尽蔓延,仿佛给每个人的心中都压上了沉甸甸的巨石,坠得人喘息困难。

最终还是凤梧率先开口:“若是这里已经被开采一空……”

范一摇瞳孔一缩,也反应过来,不禁啊了一声,“那我们还能去什么地方找这最后一样铜器!总不会是要追去日本吧?”

江南渡沉声道:“最关键的,还不是远渡重洋。”

孟埙声音里带着一丝嘶哑,缓缓接话道:“金属矿藏不同于实物,会经过千百遍提纯,必要的话,还会再度分割,熔炼,用于造物……”

范一摇脑子里瞬间嗡嗡作响:“那,那该不会……要我们将这座矿山的每一块矿石都找回来吧?”

运红尘觉得这简直天方夜谭,“那怎么可能找得到啊!若是矿石被熔炼提取过,都变成灰渣渣了,我们总不可能连那些土灰碎屑都找回来吧?”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只能将你们带来这里。”沈顾说着看向孟埙,“孟公子,你是阵法师,我知道你的本事绝非一般人可比,我们异兽对此已经束手无策,如今便只有看看你这里,或许还有些什么术法,能够从这矿山残迹里找到第九样铜器的线索?”

孟埙眼里映着月色下矿山的剪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抽干净,逐渐变得空洞失神。

片刻后,他才轻轻咳嗽了一声,扯了扯唇角,“也不是没有办法,容我……回去想想。”

……

从涿州阳县重返北平后,孟埙便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进进出出沈府,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但凡范一摇表现出一丝丝的好奇,他便开始不正经。

“怎么,小狗狗片刻见不到我,就想得厉害了?不如丢下你那未婚夫师兄,跟我走吧?”

最后范一摇索性不再理他了。

虽然不再过问,但山海镖局众人大概也能猜得出,孟埙应该是在为了这最后一样比较棘手的铜器奔走想办法,再也没有人比孟埙更了解九鼎的奥秘,他们如今能做的,也只是耐心等待。

然而还没等孟埙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这天一早,一个惊天炸雷般的新闻铺天盖地传遍北平城——

日本人昨夜炸了升平桥,俨然有要开战进攻华北的企图!

一时间全城惶恐,不少权贵商贾匆忙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南逃,天还没亮,北平火车站就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哥,日本人真的要打进来了?东瀛那些灵怪,会不会也跟着作乱?”范一摇看了早报,忧心忡忡地问。

“不好说,你们今日先在府里好好待着,别出去,一切等我回来了再说。”沈顾披了大氅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孟埙一如往常不见踪影,剩下的山海镖局四人,对着满桌早餐毫无胃口。

运红尘强撑着困意不肯去睡,摩拳擦掌道:“这些东洋小鬼子,他们若真的来打北平,我就变出原身跟他们拼了!”

凤梧忙道:“红尘不要胡说,忘了规矩么,我们异兽和阵法师是不能轻易干涉人类生活的,要遵守保密约定。”

范一摇很不服气,“可是那些从东瀛来的灵怪也没少残杀我们的子民,单说一个络新妇,手上岂止十几二十几条人命?怎么不拿保密约定说事儿了?”

凤梧怔了怔,终是不知作何回答,叹了口气。

江南渡道:“保密约定是建立在各大灵界的相互制约上,我们华国有九州,日本有高天原,西欧有奥林匹斯,北欧有九世界……如今华国积贫积弱,九州也同样式微,东瀛灵怪来我们这里作恶,所有人都可以装看不见,可如果我们九州的异兽和阵法师越界对他们日本的普通人类出手,只怕就会受到各大灵界的联合制裁。”

运红尘一拳头砸桌子上,愤愤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弱国无外交。”凤梧轻声道,郁郁低垂的长睫遮住眼底沉痛,“这句话放在灵界,也同样适用。”

范一摇放在桌下面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不自觉用力。

江南渡注意到她神色不对,轻轻将手覆在她手上,才发现她双手冰凉。

掌心温暖的热度传来,让范一摇微微回神,侧头去看江南渡,可以料到他想说的话。

大师兄肯定是想安慰她,让她不要自责。

可是……又怎能做到真的无动于衷呢?

倘若当初她没有推翻九鼎,倘若华夏大地一直处于九州的保护和监控,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这般局面了?

天空阴沉,亦如北平城人心惶惑的压抑气氛。

豆大的冰雹突如其来砸下,叮叮当当敲击窗楞,让人们本就焦躁的心神更加不安。

沈府的大门咚咚咚被扣响,管家很快进来传话,说有个老先生要见大小姐。

“见我?”范一摇先是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在北平认识的老先生,似乎也只有那一个人,便急忙去了外堂。

来客果然就是魏教授,他显然是来得匆忙,半路遇上雹子,棉毡帽子上粘得全是雪粒。

“魏教授,您来找我什么事?”值此关头上门,想必是有要紧的事,范一摇没有寒暄。

魏教授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范总镖头,能不能拜托你们山海镖局,帮我们押运一批东西!”

范一摇见魏教授鼻子脸通红,满是焦急忧心的样子,便道:“您先坐下慢慢说。”

随后又叫人去把大师兄和师父请过来。

沈府的仆从上了热茶,很快江南渡和凤梧也过来。

魏教授喝了口热的,总算是驱走些寒气,脱了帽子敲打雪粒,对三人道明来意。

“如今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日本人可能要攻进北平了,今天早上我们几家高校紧急开会,决定为了以防万一,将校内一些珍贵文献和资料转移去西南。但我们都是些老师学生,此去西南山高路远,不知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故,便想邀请贵镖局帮忙。当然,我们会付酬劳的!”

似乎唯恐范一摇他们拒绝,魏教授最后特意补充了一句。

范一摇低着头,半晌没吭声。

还是江南渡道:“实不相瞒,魏教授,我们如今在北平还有些要务在身,此去西南路途遥远,来回少则几月多则一年,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啊……这,这样么?”魏教授明显失望,眼尾的皱纹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深了些,无妨,无妨,本就是我唐突了。”

凤梧看得有些不忍,可眼下对他们来说,找到第九样铜器更为紧迫,实在是爱莫能助,又问:“魏教授为何不考虑联系政府,借用火车运输这些文物资料?”

魏教授苦笑,“如今升平桥被炸,都说东洋鬼子要打进来了,政府各部门早就乱成一锅粥,需要调用的各种军用生活物资哪样不紧急?相比之下,也就顾不得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书稿了。再者,有过当初奉平铁路那件事,我们也担心他们会使幺蛾子。”

范一摇咬了咬嘴唇。

魏教授担心得没错,当初奉平铁路被炸毁,两位重量级物理学教授殒命,引得东北动乱,若是这些国内最高学府的书籍典藏被盯上,本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原则,那些日本人只怕也会动用极端手段。

范一摇道:“魏教授,这样吧,你容我们商量商量,明日我们再回复你可好?”

魏教授本已经失望透顶,此时听闻事情还有转机,浑浊的老眼又亮了:“好,好好!你们慢慢商量,不着急,我明日再来登门叨扰!”

第112章 婉拒

凤梧忙道:“路上积雪未化容易滑倒, 您就不要再亲自劳动了,我们有了商量,明日自会去燕园找您。”

魏教授连连说着“不必”, 最后还是被范一摇单方面拍板,叫天犬会的人给送回去了。

师徒三人一直将魏教授送上马车才回来,刚走进正堂院子, 便见到孟埙, 穿着身大红的长衫, 没穿外袄, 斜靠在落了层雪的抄手游廊的围栏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中折扇敲树枝上的冰雹玩。

远远看去,跟幅画一样。

“哎?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范一摇有点意外。

这人几日没见踪影, 蓦地出现, 颇有些大白天见鬼的惊悚感。

“唔,让我想想看……”孟埙将折扇合拢,轻敲两下自己的头,懒洋洋瞥了范一摇一眼, “是从‘您先坐下慢慢说’回来的。”

这句话孟埙故意掐了嗓子,模仿范一摇的嗓音。

范一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不禁气恼。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么!自己当初怎么会认这么个神经病当主人!

江南渡缓缓走上石阶, 到孟埙身边, 难得没有摆出厌恶的态度。

“你都听到了?”他问。

孟埙眼里淡淡的, 语气也淡淡的, “嗯, 听到了, 其实没必要答应, 毕竟眼下我们有更要紧的事。”

江南渡听出孟埙话里有话, 微微挑眉,“你已经知道怎么找最后一样铜器了?”

孟埙却没有直接回答江南渡,而是殷殷望向范一摇,“小狗狗,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想要什么,你都能满足吧?”

范一摇满是期待道:“你有办法了?想要什么,尽管说!”

孟埙微微俯身,笑吟吟地用扇子朝范一摇勾了勾,“小狗狗过来,我只跟你说。”

范一摇看了大师兄一眼,见他似乎并无阻拦的意思,这才走上前。

孟埙倾身凑近,薄唇凑近范一摇耳畔,故意做出暧昧的姿态。

范一摇以为他又要恶作剧气大师兄,正想躲,却听孟埙竟是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道:“给我准备一间独立的院子,除我之外,不能有任何人进出。”

同时伸手将一张对折两叠的纸塞进范一摇手里。

“还有这些东西,给我想办法弄来,越快越好。”

范一摇有点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孟埙那双眼睛。

“不要让烛龙和凤凰知道。”

说完这最后一句,孟埙直起身,那股萦绕在范一摇周围的淡淡馨香也随之离去。

范一摇愣了愣,随即皱眉:“你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要让我瞒着师父和师兄?”

两人刚才耳语,凤梧和江南渡俱是在场,本就多有疑虑,此时听见范一摇这么说,更是齐齐将目光投向孟埙。

孟埙却没有看江南渡和凤梧,而是笑着垂眸,与范一摇对视。

或许是新画出来的皮囊格外养眼,那双黑眼如墨似夜,似有勾魂摄魄的力量。

“小狗狗信我么?”

范一摇很憋气:“既不想让他们知道,还当着他们的面说,你是不是有病啊?”

那是因为了解你啊,背地里欺瞒,总会心里过意不去,还不如当面这样坦坦荡荡。

然而孟埙什么都没说,只半开玩笑地眨眨眼:“信我吧,小狗狗,看在我们上辈子的情分上,就信我这一次吧。”

……

范一摇最终没有将孟埙交给她的那张清单拿给江南渡和凤梧看。

而且她还按照孟埙的要求,在沈府里专门划出一个独立的小院给他。

“你这是要做什么?”范一摇见孟埙进了院子便开始巡查,闲庭信步的样子,像是在赏景。

“小狗狗怎么还有空闲跟着我?清单上的东西都买完了么?”孟埙似是觉得院子东南角一处假山石很不顺眼,掐了个术法,转眼便将其转移到西南角。

范一摇将那长长的清单展开,低头一边看一边嘟囔:“你要的东西这么多,杂七杂八,收集起来很麻烦,我总得知道你要做什么吧?”

孟埙神神秘秘一笑,“小狗狗不是犯愁找不到这最后一样铜器么?你将那清单上的材料给我弄来,我做个能感知到铜器的法器给你。”

范一摇听得一呆,有点不可思议,“还有这样的法器?”随之细想,又觉得不对,“你这清单上的东西准备起来虽然繁琐,却也都是平常之物,没有什么稀奇的,要真有这样的法器,你怎么不早点做?”

孟埙懒洋洋地叹了一声,“要不怎么说,咱们小狗狗最聪明呢,一眼就看出关键。”

他走到范一摇面前,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身高矮下来,这样便可以与她平视。

范一摇被这样的靠近弄得有点不自在,微微退后一步。

孟埙权当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当然了,想要做这样的法器,还需要一件极其稀有珍贵的东西,不过这个不需要小狗狗操心,我来弄就好了。”

范一摇好奇:“那是什么东西呀?”

孟埙歪歪头,笑得眯了眼,像只惬意的狐狸,“你去把清单上这些东西给我准备好,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

孟埙一头扎进小院里就不再出来了,将范一摇轰出来之前告诉她,只要东西准备得齐全,一天之内便能炼制出法器。

范一摇心中激动,晚上吃饭时对江南渡和凤梧道:“如果我们能在日本人侵占北平之前顺利找到最后一样铜器,成功立起九鼎,事情是不是就会有转机?”

江南渡思索片刻,没有否认:“九鼎重立不仅对九州影响极大,恐怕到时候各大灵界都会被吸引注意力,很大可能也会影响到各国普通人类政府之间的军事政治关系。”

运红尘仔细观察范一摇的神色,“总镖头,你这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准备拒绝魏教授的请求了?”

范一摇深吸一口气,“孟埙说他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最后一样铜器,我便想着,若是能尽快将九鼎重立起来,是不是就能彻底解决魏教授的问题了?”

凤梧有些惊讶,“孟埙当真说他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范一摇有点责备地看了凤梧一眼,“师父你不是都听见了么,他不让我告诉你们,我也答应了的。”

“哎,我的错,我的错。”凤梧立刻乖乖举起双手,以示投降,“不过既然他有办法,怎么早点没拿出来,非得被逼到这种紧要关头,你说是吧,南渡?”

江南渡眸色深沉,看上去像是有心事,甚至在凤梧突然发问时,还有点走神。

“南渡?”

江南渡终于收回放远的视线,淡淡道:“他毕竟是帝俊,九鼎又是他所立,想必真的有什么旁人不知的机窍在里面吧。”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凤梧见江南渡不愿多猜,也便不再追着这个话题继续。

当天晚上沈顾没有回来,不过却差人传了话,说是在和几个其他异兽势力的头目商量加快转移的事,今夜就不回府了。

第二天师徒三人起得很早,准备前往燕园向魏教授当面致歉。

他们没有劳烦天犬会的人,只准备了一辆马车上路。

范一摇掀开车窗,看着冷清的街道,就在前两天,这道路两边的小摊小贩还甚为拥挤,沿街叫卖一声高过一声,街上行人也是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可仅仅是一个晚上,这一国之都,竟是冷清得像一座死城,家家闭门上板,静悄悄仿若人去楼空。

三人心情都很沉重,一路无话地到了燕园。

没想到魏教授竟然已经等在校门口。

一见他们从马车上下来,魏教授很是高兴:“诸位果然来了,我本想登门,可是昨天听你们说要过来,唯恐错过,便只好在这里等着了。先随我去办公室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魏教授,不必劳烦了。”

范一摇看见老头比往日更深的鱼尾纹路,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今天来,就是来回您个信儿,您的委托,我们恐怕是接不下了。”

魏教授脸上笑容一顿,不过又很快恢复,“知道了,不过也没关系,跟我进去喝杯热茶吧。”

凤梧抱歉道:“魏老,我们尽早赶来,也是怕耽误您再去委托其他镖局或者押运公司,既然话已经带到了,这就告辞,不打扰了。”

魏教授叹了叹气,虽已经克制,愁容却还是如皱纹,爬上沧桑面庞。

“哎,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找谁呢……无妨,我们,我们自己再想想办法吧。让诸位为难,是魏某人唐突。”

“您别这么说……”

范一摇倒宁愿面前的小老头如初见时那般,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一番,这样她心里或许还没那么愧疚。

“值此风雨飘摇时刻,大家各有各的难处,我理解,理解的……”

见他们实在不愿随他去喝茶,魏教授也只能就此挥别,眼巴巴揣着袖子目送他们上了马车。

等马车开始慢慢行驶,范一摇又掀开车帘回头望去。

只见茫茫皑雪中,魏教授那并不高大伟岸的身影踽踽独行。寒风凛冽,冰雪无情,而他也像是无数为这个国家,为这片土地奋斗不息的人一样,虽看不到出路,却步伐坚定,即使蹒跚又磕绊,依然始终向前。

第113章 换刀

范一摇眼中湿润, 放下车帘。

车外的寒气挡住了,但眼里的热意却无法控制。

“师兄,前面东市你放我下来吧。”范一摇冲前面的江南渡喊道。

凤梧看了她一眼, “要去给孟埙买东西?”

范一摇点头:“嗯,得抓紧时间。”

江南渡在东市的巷子口将马车停下,范一摇背着烛息刀跳下马车, 却见大师兄和师父也跟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吧。”

江南渡:“不行, 现在这种情况, 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范一摇拍了拍身后烛息刀的刀柄, “我有它呢。”

见两人还是不肯走,她无奈道:“孟埙特意让我背着你们准备这些东西,我若是带着你们去一样样置办, 不就等同于食言了, 咱们山海镖局的人最讲信义了,不是么?”

凤梧最终妥协,拍了拍江南渡:“走吧,我们在这里僵持着, 她还要在外面冻得更久。”

江南渡见范一摇态度坚决,只好驾着马车同凤梧先一步回沈府。

范一摇拿着手中清单走进东市, 这里平时各类商铺林立, 生活中所需杂货, 多半都能采购到。

只是今日, 这里也同外面的街道一样, 门可罗雀, 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范一摇不死心, 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又往巷子更深处走,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到几家开了半扇门的铺面。

非常时期,这些做生意的小老板们手脚也都比平时还要麻利,效率特别高,不到小半天时间,范一摇几乎就将清单上的东西买齐。

最后只差两样:九个驼铃,和一味名为“白及”的中药。

驼铃并不算稀罕东西,只是华北地区几乎不用骆驼运输,驼铃自然难见,范一摇接连找了好几家商铺,可不论是卖五金的,还是贩牲口配件的,都没有。

最后还是一个好心的铁匠道:“你不如去西市看看,听说那边有一家专门卖西域物件的店,就是不知道今天开不开门了。”

东西市相距不远,小跑着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

范一摇道了谢,提着一大包东西往西市跑,按照铁匠的指示好不容易找到那家西域用品店,一看门还开着,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里面一个背着包袱的青年出来,正准备锁门上板子。

“哎!”

范一摇急了,几步上前拉住那人。

青年回头,不悦道:“做什么?”

范一摇指了指窗户上的木板:“这怎么,怎么还关门了?不卖东西了?”

青年没好气道:“日本人都要来了,不关门还想如何?趁早卷了铺盖跑吧!”

说着便继续转身锁门。

范一摇心中一急,难免使出蛮力,将人一把按住。

青年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范一摇急忙收力:“那个,你,你这里有驼铃么?我要买九个,多少钱都行!我有钱!”

却没想到这青年也是个倔脾气,一把将她推开。

“这年头有命赚钱没命花,有钱又怎么了,老子还不稀罕。”说话间目光落在范一摇身后背着的那把钨金刀上,神色微动,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要说驼铃……我铺子里的确能给你找出九个。”

范一摇大喜:“那您说,想要什么,只要将这九个驼铃给我,怎么都成!”

青年也不含糊,伸手一指:“我要南去回老家了,这一路也不知道能遇上什么,你将你那把刀换给我吧!”

刀?

范一摇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似是生怕那青年再多看两眼,就要把她这宝贝刀看没了一样。

“怎么?不换么?”青年脸一垮,哼了声,“那就算了,我也没占你便宜,若是平常,我这九个驼铃你拿十把刀来换都没门!”

眼看着青年就要上锁走人了,范一摇心中焦急。

魏教授那无奈又疲惫的身影仿佛又浮现于眼前。

若不能及时凑齐材料供孟埙炼制法器,就不能尽早重立九鼎,那么日本人打进来的可能性就会非常大。

她既然已经拒绝了魏教授,就不能再在九鼎的事上失手。否则一旦那些珍贵的文物资料有损,她可能会一辈子自责。

将烛息刀摘下来放在手中摩挲了又摩挲,范一摇最后一咬牙:“行!换就换!”

提着驼铃从西市出来的时候,范一摇的背上已经空荡荡的。

她的心也同样觉得空荡荡,很难过,却不敢停下来,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鞭策着,找了一家又一家药店,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孤单脚印。

现在孟埙那张清单上的材料就只剩下最后的白及。

白及原也不算什么珍贵的药材,只是因为具有止血功效,如今已经被军部大量采购,一时间北平城内断货。

眼看着天色渐黑,范一摇从自己能找到的最后一家尚未歇业的药铺里出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遥远天际隐约有隆隆枪炮声传来,硝烟弥漫,将落日的余晖也遮蔽起来。

她心中焦急,可是再也没有药铺开门了,她甚至负气地在一家紧闭门窗的药铺门口敲打一通,最后因为没留神看台阶,脸朝下摔在了雪地里,包裹里的东西也洒了满地。

终于,心中的委屈,憋闷,焦虑,都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她竟是十分没出息地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雪又开始下了,很快就在她身上薄薄积了一层,将她盖成一个雪人。

范一摇有点破罐破摔地想,要不干脆就将她冻死在这里算了,这样就不用再纠结九鼎还是八鼎,也不用操心魏教授说的那批珍贵文献会有怎样的命运。

两眼一闭,屁事不管,尘归尘土归土,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将和她再无关系。

吱嘎吱嘎的踏雪声由远及近,范一摇也没去理会,只当是个不经意路过的,直到被一股大力从地上拽了起来,对上大师兄那双严肃的眼睛,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趴在这里不动,也不怕被寒气侵坏了身子!”江南渡看上去又心疼又生气,轻轻拍打着少女身上沾染的雪。

范一摇脸上湿漉漉一片,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雪化的,她终于回过神来,知道是大师兄来找她了,嘴巴一瘪,又哭了起来。

“呜呜呜大师兄,我,我把烛息刀弄没了……呜呜呜……”

范一摇哭了一半,就看到江南渡手里那把熟悉的钨金刀,一下便哽住了。

“大师兄,烛息,烛息刀怎么在你这里?”她猜到了什么,一下瞪圆了眼睛,“你该不会,该不会……”

“放心,我没有杀了那个人,也没偷,也没抢。”江南渡拿出手帕给范一摇擦干净脸,又好气又好笑。

范一摇狐疑,“真的?可是那个店铺老板明明很不好说话的样子,他怎么会把烛息刀给你?”

江南渡道:“如今局势不明,人心惶惶,那人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我跟他说一把刀在枪炮面前什么用都没有,还不如带几个守护符在身上,或可避免灾厄。”

范一摇眨眨眼:“所以你就用几个符箓,和他换回了这把刀?”

江南渡:“嗯。”

真不愧是大师兄,再难缠的人到了他这里,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范一摇一把抱过烛息刀,宝贝似地紧紧拥了拥,然后重新挂到背上,感觉精神跟着振奋了一半。

接着她突然反应过来。

“大师兄,你一直都跟着我呀?”

能知道她的烛息刀给了谁,说明大师兄什么都看见了。

“嗯,你从东市出来以后便跟着了。”

江南渡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似是怕她担心,又补充道:“只是远远跟着你,没有看清你买了什么,所以一摇不必担心失信于人。”

范一摇鼻头一酸,低头看着脚下,心中却有种暖意。

“不是说了,让你和师父先回去么。”她声音闷闷的。

“将师父送回去以后我又出来的,你一个人在外,我怎会放心。”

江南渡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平静,让范一摇那颗风雨飘摇中无处安放的心,找到了归港。

大师兄永远都是这样,似乎对她好,已经成了天经地义。

范一摇更紧地回握住师兄的手,感受到他掌心里的温度,内心好像一下充满了力量,让她不再害怕迷茫。

“大师兄,孟埙让我准备的东西就差一样白及,可现在已经买不到了,你能让罗铮找找丰安堂的人嘛,看看能不能从北平外调货。”

江南渡没有多问一句,点头道:“回去便联系他,估计最快也要明天晚上才能拿到东西。”

范一摇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明天晚上就明天晚上吧,反正今天就算杀了我也弄不来了。”

江南渡看她一副蔫蔫的样子,大手轻轻放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安慰道:“放心,来得及的,再给帝俊多留一点时间也好。”

范一摇没太听懂江南渡后半句话的意思。

不是应该让他多给她留一些时间才对么?大师兄是不是没有留神,把话说反了?

回到家,沈顾也已经回来了,竟还带来了一位客人。

这人范一摇以前来北平时见过,正是如意楼的东家,一炮打响了天下第一戏楼的女掌柜霍颜。

哥哥与霍老板是好友,在这里见到她也不算意外。

“范总镖头,江大掌柜,几年未见,别来无恙啊。”霍掌柜生得明艳动人,梳着传统的中式盘头,额前留着齐齐的刘海,此时荷叶裙外裹着件黑色斗篷,比上一次见时,更多了几分端庄沉稳。

“嗯,霍掌柜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范一摇不会和人寒暄,这句话却是由衷赞美。

第114章 火种

根据范一摇的经验, 亲哥在这位霍老板面前,总是十分温润娴静的,举手投足都不会让人挑出毛病, 而且十次里有九次,还会故意打扮得非常骚包。

只是今天他似乎忘记了孔雀开屏这回事,一天一夜未归家, 身上的衣服有点皱, 下巴上也微微泛起了胡茬, 竟像是一夜未睡。

“妹妹, 霍老板也不是外人了,她今天有件事要拜托我们,咱们先听她说。”

“拜托我……们?”范一摇抓住了关键。

“是啊, 你们不是镖局嘛, 你先听她说就明白了。”

范一摇心里咯噔一下,和江南渡对视一眼,心想:该不会那么巧吧?

霍颜徐徐开口道:“我有一位义妹,她的丈夫是燕京大学的英文教授, 姓白。如今北平危在旦夕,白先生与一些教授商量, 想将各大高校的珍贵文献资料转运至西南, 托我找些可靠的人沿路保护, 我便一下想到了两位。”

果然, 世间的机缘就是这么巧, 燕京大学的教授们托来托去, 又将事情推到了他们面前。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只大手, 特意为范一摇设下这道选择的难题。

沈顾等霍颜说完了, 跟着解释:“我昨天和北平内其他势力头目商量过, 都觉得这次日本军队入侵,背后一定会有东瀛的支持,所以我和霍掌柜担心,若只是请一个普通的镖局或者押运公司,难保路上不会碰到东瀛的灵怪和阴阳师使坏,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咱们自己人上了。”

霍颜点头:“不错,但是如今北平内所有异兽和阵法师组织都不敢擅自调动,想尽最大可能维持局面稳定,将剩余人员通过我们如意楼的通道运送回九州,一时间抽不开人手。而对押运之道,也自然没有人能比得上专业的镖师。所以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来请贵镖局出山。”

拒绝了魏教授一次,已经够让范一摇难受的了,如今又来第二次,她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顾见亲妹子半天没说话,还以为她嫌担子太重,心理压力大,笑道:“不用担心,这次哥哥会陪着你们一起,另外也会带上两个天犬会的兄弟。”

霍掌柜是个心思通透人,眸光微转,似乎已经看出了范一摇的为难,主动给她找了个台阶,“莫非贵镖局的档期已经排满?”

范一摇如蒙大赦,赶紧点头:“是啊,实在不巧,我们眼下正有个要紧的委托。”

霍掌柜很是善解人意,“镖局重信,做事要有个先来后到,在我们之前接下的镖单,自然不能就这么给顶下来,霍某明白。”

沈顾还想说什么,却被霍掌柜抬手压下,“既如此,那就不再打扰了,霍某这就告辞。”

“哎,阿颜!”沈顾一急,竟是直接叫了霍掌柜的闺名,“那这事怎么办?不然你别管了,还是让天犬会的人来负责吧。”

霍掌柜摇摇头,“天犬会成员数量甚多,如今正好轮到天犬会撤离,若是大幅度调动,我怕影响通道那边的节奏。我再回去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由我亲自走一趟吧。”

沈顾不赞成:“这怎么行!如今九州通道就在如意楼里,有你在,如意楼才能撑住,眼下无论我们谁走,你也不能离开北平!”

霍掌柜笑了笑,眼神清正,自有一股浩然之气,“可是沈二爷,眼下对我来说,最要紧的事,莫过于这批文献资料,所以无论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甘愿。”

范一摇心中微震,看着霍掌柜离去的背影,怔然片刻,突然跳下椅子,追了出去。

“哎,妹子,你这是干什么去?”沈顾想跟过去,却被江南渡拦住。

沈顾疑惑回头看他。

江南渡则看着范一摇追出大门,缓缓道:“让她去吧,或许有些问题,也只有霍掌柜能够解答。”

沈宅大门外,霍掌柜脚步又快又稳,一看就是个利落又不急躁的性子。

范一摇总算赶在她上马车之前将人追上。

“霍掌柜,请留步!我有几句话想问您!”

霍掌柜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凳,闻言又收了回来,笑道:“范总镖头请问。”

范一摇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霍掌柜的眼睛,“据我所知,你虽然是普通人类,却嫁给了异兽穷奇,所以更应该知道,相较于普通人,异兽与阵法师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霍掌柜微笑点头,“不错,自然是知道的。”

范一摇:“而如今九州通道开启,你也应该明白,只要我们顺利返回九州,那么人类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便几乎不会再影响到我们。”

霍掌柜继续点头:“是的,我明白。”

范一摇越说语速越快,语气也越笃定,似乎也在用这种方式来说服自己。

“所以其实对我们来说,九州的事情才更重要,人类世界的事,我们没必要太执着,不是吗?您又何必非要在乎那批文献呢。”

她殷殷注视着面前年轻的女人,像个迷茫的学生,迫切等待老师的解惑。

霍掌柜沉默了片刻,那双成熟远超其年龄的眼睛看着她,像个慈祥的长辈,又好像宽容的引路者。

“范总镖头,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问吧。”

霍掌柜:“你觉得,我们眼前这片积贫积弱的土地,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范一摇一愣,如果这个问题让她来回答,那她第一反应就是,因为她推翻了九鼎,人类没有了阵法师和异兽的保护和监控,所以才做了很多错事,又被外族人欺负。

可她直觉,这并不是霍掌柜想要的答案。

霍掌柜也没有立刻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反而是又抛出一个问题:“还有,范总镖头觉得,我们眼前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是单凭阵法师或者异兽的异界力量,就能够轻易拯救的么?难道你能保证,只要你们这些人回到九州,恢复了全部力量,就能力挽狂澜,挽救华国于危难?”

范一摇呆了呆。

在这一刻,她又回想起了上古时期那些可悲的画面。

洪水来袭,凛冬骤至,可怜而脆弱的普通人类跪拜于地,祈求天神们的救赎。

然而疲于奔命救人的阵法师和异兽们终究是有心无力,救了这个部落,便无心管那个部落,将上游的村子转移走,又忽略了下游的村子。

那些侥幸得到帮助的人活了下来,而更多的,却只能换来惨死的结局。

说到底,他们的命,并非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是掌握在他们这些异兽和阵法师的手中。

霍掌柜的目光移向北边,那里是升平桥的方向,前一天晚上的硝烟还未散尽,似在提醒这里的人,那是一个多么耻辱的印记。”一座火山,只有当它以内部的力量向外喷涌,才叫爆发。外部的力量,即便再强,也只浮于表面,无济于事。”霍掌柜声音极轻,可此时听在范一摇耳中,却仿佛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你问我为什么在乎那批文献?”

霍掌柜勾唇而笑,似是看着极远的地方,而那里,有黎明前的曙光。

“因为那些文献里包含文史子集,数理科技,那里面所承载的,既是我们这个文明的过去,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并不仅仅单纯是几车文稿,而是火种,是希望。”

雪后的夜,总是格外寒冷,风吹在脸上,像细细密密的小刀子在刮。

马车踏入夜色中,辘辘滚动的车轮声逐渐远去。

范一摇一动未动伫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眸中映着月光反射在雪地上的凛光。

她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只有胸膛里一颗跳动的心,像是有团火在烧。

……

北平的局势越来越不容乐观。

第二天早报整个版面都是安抚人心的文章,说来说去,不过是寄希望于国际社会的声讨和制约,而对侵略行为本身,却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反击。

北平的火车站变得更加拥挤,据说很多车次已经开始停发,甚至有因为抢票而发生的械斗事件。

沈顾一上午又匆匆进出了两次,中午回来后,便开始安排张罗车马行李。

范一摇听见声音出来,没见到沈顾的影子,便找了个天犬会的人问:“这是要做什么?哥哥要出远门?”

“听说是如意楼的霍掌柜,有一批东西紧着要运出北平,当家的决定亲自押送。”

范一摇沉默不说话了,一夜的辗转反侧,加之一上午的深思熟虑,让她此刻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一个决定。

“哥哥要是回来了,你让他找我一下,我有个要紧事要与他说!”

“好,对了大小姐,那边院子里的孟先生,刚才正找您呢,您要不过去看看?”

范一摇以为是孟埙催促她要材料,但是丰安堂那边还没能把白及运进北平城,一时间竟是有点心里发憷。

惴惴不安来到孟埙居住的院子,却被眼前景象震惊到。

只见铺了白雪的四方小院里,竟是开满了桃花。

“这是……这是什么季节,桃花怎么会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小狗狗不觉得好看么?”大冷的天,孟埙却还拿着那柄折扇轻摇着,坐在回廊内的茶案旁,衣衫单薄,脸色白得不似活人。

“好看倒是好看,是你用阵术弄的?”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喝杯茶,难得的好景致。”孟埙冲她招招手。

范一摇走过去,远远的闻到熟悉茶香。

“又是顶雾茶?”

“你不是喜欢么?”孟埙笑着看她。

范一摇捧起茗烟徐徐的茶杯,微微皱了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说着又瞪他一眼,“你不会就是为了喝茶,搞出这些桃花的吧?”

“小狗狗变了,记得当年我们偶遇一片桃花林,还是你主动提出要在桃林中烹茶做饮的,人家现在巴巴给你重现出来,你倒是不稀罕了。”孟埙又摆出那副春闺怨妇的做派,好像范一摇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她懒得再跟他争论,索性老老实实饮下杯中茶,道:“其他材料都准备好了,就差一样白及,能不能再等等?我真的跑遍了北平所有开张药铺,也没买到这味药材。师兄已经安排了丰安堂的人送药,说最迟今天酉时会有消息。”

说着,范一摇又小心翼翼问:“应该还来得及吧?”

少女紧张的表情落入眼眸,孟埙安静而认真看了片刻,才轻笑一声,“来得及啊,怎么会来不及。”

范一摇心中一颗大石总算落地。

孟埙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转身进屋,“既然酉时会有消息,那小狗狗便带着白及酉时再来找我吧。”

“喂!”范一摇眼睁睁看着孟埙将屋门关上,忍不住腹诽。

这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多说两句么,从头到尾她都只负责跑腿,连炼制法器的阵法进展到哪一步都不知道。

但她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招惹孟埙,只能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一门之隔,孟埙听到外面的脚步渐渐远了,才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

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不得喘息,最后再也压抑不住,呕出大口的鲜血。

血的颜色不似正常人那般鲜红,而是近乎一种浅粉。

素白的纸折扇面上溅了几滴,亦如外面开得灿烂的桃花。

第115章 炼器

从孟埙院子里出来, 范一摇正碰上沈顾找来。

“妹子,你找我?”

“哥,你要帮忙押运那批文献资料了么?”

“是啊, 你们尽管忙你们的,这点事包在哥哥身上。”沈顾以为亲妹子是担心自己,又补充道:“放心, 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范一摇问。

“时间不等人, 现在东西已经开始装车了, 估计最迟太阳落山前。”

范一摇微微皱眉:“能不能等到酉时以后?”

“酉时?那有点晚了啊……你要做什么?”

范一摇支支吾吾:“我, 我想跟你一起去。”

沈顾一愣,随即特别自我感觉良好地笑,“是不是担心哥?想要路上保护哥?不用!你就安生在北平待着吧!我带上几个天犬会的兄弟就够了。”

范一摇真不忍心打破亲哥的自我感觉良好, 决定先回去和师兄师父商量, 没有再继续缠着沈顾不放。

“什么?你要帮忙送镖?”

凤梧听了范一摇的决定,十分诧异。

“昨日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要先找最后一样铜器。”

范一摇说了心中计划:“今天酉时,若是丰安堂的人能把药送来, 孟埙就能顺利炼制出法器,可以用来感应铜器所在位置。其实仔细想来, 铜器无非在两个地方, 要么在北平城内, 一旦孟埙把法器弄出来, 我们立刻就能找到最后一样铜器, 也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帮忙押运了。”

“至于第二种可能, 最后一样铜器不在北平, 那么我们就要离开北平去寻找, 总之都要离开, 顺路帮他们一下又如何,若是运气好,说不定我们路上刚好能碰到这最后一样铜器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凤梧有点动摇,“可就怕时间来不及。”

“我们有大师兄,还有孟埙,实在不行,就兵分两路嘛。”

范一摇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计划制定得合理,眼睛都是亮亮的。

“昨天晚上我仔细想过,我哥带着人去押运,我总归是不太放心,万一真的遇到阴阳师和东瀛灵怪捣乱,他一只普普通通的天狗,恐怕招架不住。师父你也说过的,如今他们东瀛不守规矩,干预普通人的事很有可能会干,对吧?”

运红尘见两位大佬迟迟不肯点头,忙跟着打边鼓:“如今九州通道快要关闭了,大部分滞留的异兽都开始撤回九州,万一真的东瀛灵怪作乱,我们可没什么人手,还是帮忙盯一下放心!”

凤梧沉吟片刻,正想开口,却被江南渡抢先一步。

“其中每个环节都有变数,暂时无法定论,还是等到今日酉时再看吧。”

范一摇本来有些亢奋的情绪被大师兄一句话压了下来,冷静后点头道:“也对,总归要等孟埙将那法器炼制出来,不然计划得再好也没用。”

江南渡幽幽的眸子看着范一摇,欲言又止,终归什么也没说。

……

距离酉时还有一刻钟,沈宅门外便来了人,递了个包袱进来,正是范一摇日思夜想的白及。

“特殊时期,只得这一小包了,实在是军部抢得厉害,进不到更多货了。”丰安堂的伙计很是歉疚地解释。

“没关系,这些也够了。”

范一摇忙不迭抱着包袱去找孟埙,推开院门,便看到孟埙在院子里铺了张竹席,正闭目于席上打坐。

风吹积雪落,桃花瓣如雨一般,孟埙穿着一身雪白的复古大袖长衫,衣摆自身后扑了满地,缀上片片落英,乌黑长发披散,依稀间,仿佛重现上古洪荒时期的神祇之姿。

范一摇看得一呆,竟是驻足不前。

孟埙眼睛都没睁开,便轻笑一声:“怎么,小狗狗这是被我迷住了吗?”

范一摇这才收了心神,走过去将包裹递给他,“这是白及,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找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始炼制法器了?”

孟埙抬手接过包裹,终于睁开了眼,笑意盈盈地看向范一摇。

“小狗狗就这么心急啊?”

范一摇直言不讳道:“嗯,确实有点急,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能炼成呀?”

孟埙长睫微垂,遮住眼底一切情绪,“唔,既然小狗狗心急,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个小蒲团,示意范一摇:“你就坐在那里,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不要动,切记,切记。”

范一摇下意识接了一句:“那,我要是动了呢?”

孟埙责备地看她一眼,“你若动了,我们就白忙活了,记住,机会只此一次,若是失手,就再也不可能炼制出能够感应到铜器的法器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在这里坐着。”

虽然嘴上这么说,范一摇还是乖乖坐到了蒲团上,然后就发现自己面前摆着那九个驼铃,以八卦阵型排位。

“自然是需要你来助阵。”孟埙理所当然道,“等一会儿阵法开始催动,你便按照艮,震,乾,坎,中,巽,离,兑,坤的顺序摇铃铛,我面前有九个香炉,每燃起一盏香炉,你便摇响一个铃铛。”

这听起来没什么难度,范一摇便点头应了。

孟埙将那包白及用阵术化为齑粉,分撒到竹席边缘,整整撒了一圈。

他与范一摇面面相对,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范一摇莫名觉得,这一眼竟是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不禁有点晃神。

“小狗狗,集中点精神。”孟埙那红得有些失真的唇轻轻牵动,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我们这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