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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后爹 轻云上 19280 字 4天前

第41章 反间计 不能坐以待毙

“林先生今儿来得早, 还是老规矩?”

“对,另外劳烦老伯另取一壶热水来。”

林评三人落座,嬴政在他怀里好奇的东张西望, 眼珠子机灵的咕噜噜转, 一刻也不消停。林评索性把他放在桌上叫他自个儿玩耍,动手给嬴政冲奶粉。

思庄的手搭在热水壶上片刻, 水已经成了适宜的七十度, 等林评冲好后思庄接过去塞到嬴政嘴里, 恰恰好是三十八度,刚好入嘴。

月姮已经见怪不怪。

店家好奇打量了一眼桌上胖乎乎的娃娃, 问林评:

“这是先生的孩子?可真俊, 瞧这眉眼,简直和先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评很有谈兴,笑着和店家说:

“倒不是亲生的, 不过和亲生的也不差甚么, 打从生下来就养在我膝下。”

也不知店家脑补了甚么, 用十分赞赏的语气道:

“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已经不容易, 亲不亲生又有何妨, 养大了自然跟自己亲近。”

听意思是以为林评娶了谁家寡妇,还是带着大肚子进门的那种。

林评也不反驳, 笑眯眯戳嬴政脑门儿一下, 嬴政懒洋洋的瞅他一眼, 专心喝奶去了。林评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亲生的也不一定这般有趣。”

这些日子常带嬴政出门闲逛,整条街上相熟的商家差不多都以为这是林评的孩子,见面少不得打趣。

林评和思庄不觉有甚么, 只月姮坐立难安,实在是这中间的关系有点过于混乱,她还叫林评阿兄呐!

饸饹面上桌,林评熟练的把嬴政用小被子裹起来,搁在腿上。另一手也没闲着,点两滴香醋开始拌面,馋的嬴政口水滴答直流。

隔壁桌说话声传来:

“实在没想到廉上将竟是这般胆小畏缩之人,如今整个邯郸城还有谁不知道,他守在长平不肯出战,坚持防御,表面上说是为了我赵国将士考虑,实际上是为了投降秦军。”

林评握筷子的手一顿。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就听店家也加入谈话,兴致高昂道:

“其实秦军最害怕的是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

“赵括是何人?”

“客人不知道赵括素有贤名,此前论兵不仅赢了平阳君赵豹,廉上卿也说过赵括思维独特,他多有不及的话!大王何不让公子赵括代替廉上卿呢?想来长平有赵括在也能守住,咱们也不用成日提心吊胆,忧心秦军攻破长平,打到邯郸来。”

林评有些沉默。

“数月不见,先生风采越发叫人折服,不知毛遂可否与先生同坐?”

也不知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声招呼店家:

“给我也来碗饸饹面!”

这才坐到林评对面,见嬴政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笑着自我调侃:

“小郎君莫不是也被我这张脸给丑到了?哈哈,小郎君岂不知,丑人有丑福,这张丑脸可是救了毛遂一命呐!”

林评好笑:

“莫要如此!”

当初赵奢下葬前,赵括想送一批门客下去给他爹陪葬,原本有和毛遂不对付的门客,偷偷把他加进了陪葬名单。

毛遂得知后紧张万分,偷偷来求林评。

林评端详他脸片刻,亲自带他去见了赵括,见面后他没说多余的话,让赵括自个儿看。

然后,赵括就十分嫌弃的将毛遂赶了出去:

“如此丑陋,恐影响阿父的食欲,办事之人实在太松懈了,该罚!”

毛遂由此捡回一命,对林评十分感谢。

这段时日他又投身平原君赵胜门下,在赵胜家中混个温饱。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说起来也就坦然许多:

“毛遂也没甚雄心壮志,能养活妻儿老小即可,平原君家资丰厚,我日常跑腿做些杂事,日子倒也安稳。”

林评见他吃的正香,实在不想做这个打扰人吃饭的恶人,也不得不开口,指指周遭热闹讨论的人群:

“真的能安稳吗?”

毛遂沉默了。

林评抱着嬴政起身:“走罢,随我走走。”

他们在街上转了半个时辰,发现邯郸城很多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且许多人都知道:

“大王派遣郑朱大人带领使团去秦国议和,秦国那边传来消息,说两方商谈的极好,因上党一事造成的矛盾要和解了。接下来不用再打仗当真是好事一桩。”

“对头,我小儿子还跟着廉将军守在上平呢,我倒是不希望将廉将军换回来,廉将军不想和秦军正面对战,我儿子也能跟着安全些。这回估计快回家啦,傻小子还不知道他临走前他媳妇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娃,回来就能当爹喽!”

林评一路上都显得非常沉默,嬴政似是感觉到什么,胖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摸。

林评嫌弃的把小胖手给塞回去,街上忽然传来喧闹声,紧接着一队骑兵从他们身边掠过,有人说:

“赵括回来了!”

远远瞧去,竟是直接往王宫方向去的。

林评问月姮:

“你怎么看?”

月姮的目光从行人身上扫过,落在王宫所在方向:

“议和失败了,赵军,危矣。”

林评问毛遂:

“能安稳吗?”

毛遂答不出来。

月姮说:“阿兄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吧?”

“你没料到秦军会来这一手罢?大王生性多疑,若是他信了坊间传言,以为廉颇有投秦之心,让赵括取代廉颇,我赵军可就彻底完了!”

平原君赵胜家中,赵豹已经急的冒火,对阿弟赵胜如是道。

赵胜眉头紧蹙,痛苦的揉揉眉心,心浮气躁,灌了两大碗茶水也不顶用,抱怨道:

“我当初支持议和,是想着即便议和不成,也能拖延一段时日,过了这个冬日。

即便魏楚两国得知我们与秦议和的消息,不愿出兵助我们,我也能想办法从中转圜,叫他们回转心意,哪里能料到……”

哪里能料到,秦人一方面将他们双方议和的消息传的满天下都是,让魏楚两国信以为真,不愿再达成合纵共同抗秦。

一方面又派人秘密潜入邯郸城,花费大量金钱收买了大王身边的亲信大臣,挑拨离间大王和廉颇将军的关系。

那些将赵括夸的绝无仅有,让赵括取代廉颇的谣言甚嚣尘上,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邯郸城,若说背后无人指使,狗都不信。

“秦人这招反间计,太狠了!”赵胜恨恨的拍桌子道。

正在这时候,有门客急匆匆进来,礼都顾不上行,急切道:

“相国,大王秘密宣召赵括进宫,一盏茶时间前,赵括已经进了王宫!”

赵胜和赵豹对视一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快,进宫!”

他们都知道如今这位赵王生性多疑,一旦听了那些谣言,定然要和廉颇离心。

可赵王不觉得,他反问赵豹:

“此前邯郸城便有传闻,说赵括在论兵之事上胜了叔父您许多,且当时廉颇将军也在场,他亲口所言,说赵括思维奇特,他多有不及,寡人亦有听闻,此事可属实?”

赵胜想起在林评家那一场让他记起来至今恶心不已的论兵,张张嘴:

“是这样,可是……”

“没有可是。”赵王问等在一旁的赵括:

“此事属实?”

赵括昂首挺胸,不改往日自信风采,骄傲道:

“自然属实!败在臣手下的何止平阳君,朝中许多大臣都是臣的手下败将,大王若不信,臣可当场再与平阳君论兵,大王一观便知!”

赵豹当即道:

“如此甚好!”

赵王却直接摆手:

“寡人不耐烦这些劳什子”。

赵胜还想再争辩,赵王敷衍的安抚两句:

“王叔,人各有所长,您的好寡人都知道,不必在此事上耿耿于怀。”

转头又问赵括:

“可有战胜秦兵的把握?”

赵括自信道:

“若秦军领兵的是白起,我自是要愁苦一番。可秦军领兵的不过是王龁,那人最多能与廉颇打成平手,我战胜他不在话下!”

赵豹听的目眦欲裂,赵括是甚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当即就要反驳,哪知赵王的嘴比他更快,直接吩咐赵括:

“回去准备吧,即日起出发前往长平,任命你为主将,将廉颇将军换回来。你的能力寡人此前也有所听闻,相信不会堕了你父之名声。”

他还自认为十分体贴的给廉颇找补:

“廉将军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回家含饴弄孙为好,这就叫人送些补品去他府上,叫他保重身体为先。”

赵胜太知道这个侄子的性子了,多疑又自大,见他如此说,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谁再说什么都不顶用,于是拦住想和赵王再争论的赵豹。

“回罢,回去再想办法。”

想想还有谁出面指证赵括是个样子货,大王能听进去。

“马服君夫人!”

林评对毛遂如是道。

毛遂当即便请求林评:

“听闻老夫人如今不太管事,此次也随赵括回了邯郸城,毛遂一人之力恐不能叫老夫人信服,还得劳烦先生与毛遂一道儿去劝说老夫人出面。”

林评欣然应允。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总得做些甚么罢,那可是四十万将士的性命。

那些人不过是最普通,最无力的百姓,或许都不知道打仗是为了什么,也不是自愿上的战场,却因为上位者的决策和野心,白白送命。

林评将嬴政抱进怀里,心说快点长大罢。

抬脚迈步:“走。”

第42章 劝说 结局无法改变

马服君夫人已经头发全白, 怜爱的摸摸思庄小脸。在听了林评的来意后,长叹口气道:

“即便你们不来,我也是要想办法阻止大王任命赵括为将的, 此番跟随赵括回邯郸城便是为了这个。”

林评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是个糊涂的老妇人。

马服君夫人招手让林评靠近些,才缓缓道:

“其实我夫君在世时便说过, 用兵打仗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每一个士兵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 他得为那些士兵负责,为他们身后的家庭负责, 若因为他的考虑欠妥, 决策失误导致士兵送了性命,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将士可以死,但要死的有意义。

但是赵括把旁人的生死看的太随意, 纸上谈兵, 数万将士的性命在他嘴里是那般轻飘飘, 对战场没有半分敬畏心,对人命没有半分怜惜, 他的性子绝对不能做将军。

当时夫君便说过, 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也就罢了,一旦让赵括掌握战场的主导权, 致使赵军失败的一定是他。”

林评伸手握住马服君夫人微微颤抖的手, 轻声安抚道:

“马服君已经尽力了, 临终前做的诸多安排,都是想将赵括摘出权力中心,甚至想让他一辈子留在马服,安然度日。可惜时不我与, 神仙也没办法的事。”

马服君夫人的眼泪追究还是落了下来,哽咽道:

“自打知道邯郸城的流言,我便心惊肉跳,夜不能寐,给朝中相熟人家去信,请他们帮着劝诫大王,言明赵括绝无人们口中相传的那般本领高强。

他们也都尽力了,奈何大王生性多疑,奈何秦人诡计多端,这是要把我赵国,把赵家往死路上逼啊!”

马服君夫人简直不敢想象,一旦因为赵括导致战争失利,且不说赵国会遭遇什么,赵家全族肯定都要跟着陪葬的。

林评说: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您的难处。顺着赵括,是害了赵国,害了赵家全族人。逆着赵括,您这辈子怕是要失去这个宠爱了几十年的儿子了。”

且马服君夫人已经年迈,再和赵括离心,在家族里的生活必然艰难。

左右都是死局的选择,对这个老妇人格外残忍。

正说话间,外面有下仆急匆匆进来,面色涨红,大声禀报道:

“老夫人,咱家公子被大王封为主将,即刻出发前往长平,代替廉颇将军!”

“夫人,再不进宫怕是来不及了!”毛遂痛心疾首道。

马服君夫人却看向林评。

林评扶着她起身,缓缓道:

“无妨,先去瞧瞧赵括此时在做甚,别叫大王觉得夫人在污蔑赵括,也别叫赵括他日心中留下怨言。”

一行人沉默着去前院停留了半个时辰,马服君夫人疲惫道:

“备车马,进宫罢。”

林评看着马服君夫人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抱着嬴政转身,慢吞吞往城西去。

毛遂坠在他身后,忧心忡忡:

“也不知老夫人能否说动赵王。”

“难。”

毛遂一惊:

“先生何出此言?”

林评表情非常淡漠:

“赵王不仅生性多疑,还很自大,过往的很多事证明,一旦他认定了,旁人很难叫他改变想法。即便他发现他真的错了,也是宁可将错就错,绝不当场悔改的性子。”

因为他错上加错的后果,是由旁人去承担。苦难没有落到赵王身上,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毛遂眉头皱的更深了,朝林评深深一礼,道:

“先生,某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此事需得回去与主君仔细分说才好。”

或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评能轻易看透赵王的性子,但是看着赵王长大的赵豹和赵胜,多少对他还带着些期待,觉得他多多少少能把马服君夫人的话听进去。

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于是赵胜对毛遂道:

“先不急,等马服君夫人那边的消息。”

事实证明,林评的猜想并没有错。

马服君夫人见了赵王后,苦口婆心劝赵王:

“您不能让赵括做将军,那会害了我赵军将士的性命啊!”

赵王不是很高兴,他讨厌别人反驳他的命令,会让他想起赵威后把持朝政的日子,语气里也带出了些许:

“夫人这般说,总要有个能说服寡人的理由罢。”

马服君夫人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还是坚持道:

“当初我丈夫在世时,我侍奉他左右。每每发生战争,被他亲自捧着饭食,伺候吃喝的,数以十计。被他当做朋友看待的数以百计。那些人在战场上会为他拼命,心甘情愿不计后果。

这且罢了,大王和王公贵族们赏赐的东西,他全部分给军吏和僚属,分文不留。从接受大王命令的那天起,就不再过问家事,专心在军中事务上。

现在的赵括呢?才做了将军半个时辰,就面向东接受下属的朝见,那些军吏没一个敢抬头看他的,大王赏赐给他的金银财帛,全部带回家藏起来。

还开始叫人查访便宜合适的田地房产,但凡能买的统统买下来,大王您认为他哪里像他的父亲呢?父子二人为人不同,心地不同,处事手法更是大大的不同。

他父亲能带好兵,不意味着他也能,希望大王不要派他做主帅领兵啊!”

马服君夫人说这些的时候心如刀绞,她在大王面前如此揭儿子的老底,就是毁了儿子往后的仕途,依照那孩子的性子,日后被其他兄弟压着一头,一辈子都会恨她这个母亲,恨那些兄弟。

恐怕要家无宁日了。

但赵王的反应实在出乎马服君夫人的意料,他并不觉得赵括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那又如何呢,既然寡人赏赐他金帛,便不会管他用在哪里。他的做法与朝中很多大臣并无不同,买房置地也是花了钱的,双方你情我愿,不存在强买强卖。

再说接受军吏朝拜,寡人觉得他做的很好,治军就是要足够严格,才能让手底下的士兵做到令行禁止,这点寡人很欣赏他。若朝中大臣们各个觉得寡人软弱好说话,朝会时人人都敢抬头直面寡人,甚至要求寡人将他们当做兄弟友人,岂不荒唐?

再说,赵括与马服君本就是两个人,岂能要求他们处处一致?寡人在位这么多年,若需事事比照着先王来,岂不荒唐?

老夫人呐,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交给赵括就好了,您回去安生在家享福,待赵括战胜归朝,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您呢。”

马服君夫人惊了,此前她没有与赵王正面接触过,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性子。

她说军吏没人敢抬头看赵括,是想告诉他赵括治军严明吗?是想说赵括独断专权,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诫和建议啊!大王您自己在王座上也知道大臣们有些让您厌恶的谏言,其实是为了赵国好,还得捏着鼻子认了,怎么到赵括那儿就就变了一副面孔呢?

她说赵括把赏赐带回家藏起来,还迫不及待让人去买房置地,是想告诉您赵括和旁的大臣并无不同吗?

她是说赵括此人贪婪且不知足,得了好处连家人都不能与之分享,甚至还会尽可能的侵占他人财产。到了军中,所有战利品都会被他独吞,下面人捞不到半点油水,身边亲近之人也不能例外,甚至还会想办法从朝廷后勤补给上捞油水啊!

是想说赵括的心思全然没有在战场上,他看重自身利益远高于战争胜负。

这样的人去带兵,难道不够可怕吗?

她想把其中的关窍耐心解释给赵王听,可赵王今天先是被平原君和平阳君两位叔父言辞反驳,后又被虞卿他们进宫责骂,马服君夫人都是第三波了。

能接见她,已然是看在已故的马服君和赵括的面子上,哪儿还愿意与她磨牙,直接摆手赶人:

“此事寡人心意已决,老夫人您就不要再管了,回家安心等着罢。”

马服君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丑话说在前面:

“倘若您一定要派赵括领兵,如果他有任何不妥的情况发生,请您不要株连赵家,只治赵括一人之罪。”

赵王的不耐烦到达了顶点,觉得这个老妇人面目实在可憎,赵括带给她的荣华她照享不误,赵括出事,她先把自己摘干净。

如此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的母亲,当真少见,语气生硬的叫人把马服君夫人赶出去。末了又觉得要给对方一点厉害才行:

“老夫人当真是深谋远虑,寡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处说儿子不好的母亲,既然你如此与赵括不和,邯郸城也不要待了,回封地去罢。放心,你不享受赵括带去的荣华,他日赵括落罪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消息传开的时候,林评正坐在床前给蔺相如读书。

蔺相如身体越发不好了,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度过。

听闻此消息,蔺相如气的浑身颤抖,脸色涨红,林评给他按压穴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评倒了杯温开水递到他嘴边,劝道:

“事已至此,赵王是铁了心,您老还是保重身体为要。”

蔺相如却道:

“若说明知事不可为,便不去为之是聪明人的做法,那我蔺相如大抵只是个愚蠢的。我在先王时期入朝,风风雨雨半辈子过来,看着赵国一步步走到如今。

上次派郑朱前往秦国议和之事,我错过了上书谏言的时机,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大王一步错,继续错下去。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死都不会甘心!”

林评沉默半晌,亲自伺候蔺相如穿好衣裳:

“我送您去宫门口。”

第43章 基建 我有个计划

蔺相如无功而返, 回家当天便不太好,夜里吐了两回,没等到天亮人便去了。

末了, 他叫管家给林评送了一把剑, 名曰天玑。

管家哭的双眼红肿,告诉林评:

“老爷说您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在这世道看的太清人就容易过的辛苦。这把剑留给您, 您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评没说什么, 和赵奢送给他的瑶光挂在了一起。

然后他告诉月姮和思庄:

“是时候了。”

月姮惊喜道:“我这就通知村长他们来开会!”

思庄道:“我去找小石头过来。”

小石头是当初配合嬴异人一起出城的小孩儿。

林评这段时日一直在暗中筹备,叫人测量土地, 勘测地形, 绘制地图,请水利大家现场验证。

他要给村子里修水渠,水坝。

他把图纸拿出来摆在桌上, 告诉村民:

“每个村民每顿饭六两白面蒸饼, 一天两顿, 这粮食我出!”

村民们眼睛刷的一下亮了,村长搓着手略带害羞的问林评:

“先生, 是只用壮年劳力, 还是妇孺儿童也用?是只用咱们村的劳力,还是别村的也用?”

村民被他一提醒, 立即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林评。

地主家没有余粮可不是玩笑话, 这年头农闲时没有人家敢放开肚皮往饱了吃。地主为了不给熟练的织娘发工钱, 都只能想办法把人买回家做妾。小地主的老婆还要亲自下地干活呢,谁管着家里装米面的屋子钥匙,谁就在家里讲话能大小声。

如此情况下,先生一顿给六两蒸饼, 绝对管饱。想想能吃饱的滋味,已经提前幸福上了。

但是一个人吃饱不算饱,全家人吃饱才是好日子,要是能拉拔亲戚朋友也跟着吃饱,前两年欠的粮食人情也算慢慢还上啦,走出门腰杆子也能挺起来,有个人样子了。

林评道:

“先用咱村儿的壮劳力看看效果再说。”

“另外,我有些施工工具,会让人来教你们使用,要是使的好了,会让月姮看着酌情给表现优异的每月多发十斤油,二十斤面。”

十斤油,够节俭的三口之间用半年。二十斤面,掺些野菜粗粮,四口之家能吃一个月。

村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拿这个优异。

其实那些工具,是林评早前让小石头他们私底下请匠人照着图纸打造的,匠人还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一些改良,更能适应当下的环境。

如今小石头他们已经用的相当熟练,正好能教村民用一用。

于是,林评站在高处,随处可见地头有村民在逐渐使用并掌握开简易挖掘机,螺旋钻,手提车,以及用牛马拉动的输送带和打夯机的场景。

都是搞工程的必备品。

没有电力的就用最简单的牛马畜力,原理是一样的。

村民毫不质疑林先生能拿出这些工具,甚至自动为林先生将背后的逻辑补全:

“定然是林先生结识了墨家弟子,墨家向来在这方面出能人!”

就算不是,村民也会说是的。将来要是被官府逮住问罪,他们也只会承认是自己做梦偷来的手艺,也绝不会把先生给供出去!

因为他们幸福的发现,先生一开始说的一顿六两蒸饼,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只有六两蒸饼,还有荤素三道菜,一道汤。吃的人嘴角流油。

干最苦的活儿,十来天下来村民都明显的脸上长肉,身体更有力气了!比在家里裁衣纳鞋底的老婆孩子瞧着更健康。

这种好日子打从出生就没听过,要知道如今各国征发徭役,可都是要自备干粮,自备工具,简直苦不堪言。

哦,对了,眼看着天气逐渐转凉,先生还给每人送了八尺布,叫拿回去让婆娘给做身衣裳穿,剩余的边角料还能给孩子做双鞋呐!

如此幸福的日子,谁都不允许破坏,村民几乎做梦都在感谢先生。

让林评感觉非常省事。

处放眼全场,他对眼下的进度很满意,对月姮叮嘱道:

“仔细盯着些,一日两餐,每餐必须有肉有菜,这点万不能马虎,别叫人在中间耍花活儿。”

月姮皮肤黑了些,穿着一身精干的胡服,在现场指挥,整个人神采飞扬,听闻此言,忙保证:

“兄长您放心,有我盯着,绝不会叫人贪污了咱们的粮食。”

说到底,修沟渠也是给这些村民修,得利的是村民,他们不要工钱且自备干粮都是乐意的,何况阿兄将他们组织起来,每天两顿饱饭,顿顿干的,比过年吃的都好,傻子才不乐意。

说句实在话,月姮和阿父住在邯郸城那些年,吃的还不如眼下。

林评不是这个意思,但月姮如此想,他也没纠正,只强调:

“谁上工,谁吃饭。不管是蒸饼还是肉菜,都只能自己吃,绝不允许他们偷偷往家里带,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林评给他们吃饱,是想他们有力气干活儿,加快进度。可不想他们把吃的省下来拿回去养全家,自个儿在工地上饿半死,一上午也推不了三趟车。

都是乡里乡亲,到时候人晕倒在工地上,他还得落一苛待村民的名声。

月姮明白这个道理,她告诉林评:

“村里的妇人和孩童也想上工,她们只要成年男子一半儿吃食都行,好些人私下找我说情。老村长家还因这事儿闹矛盾,儿媳妇都回娘家了。”

“回头再想办法安置都行,这个口子不能开。”

村长家的事林评也有所耳闻,无非是儿媳妇想借着公爹在工地上做管事的便利,把她们娘家兄弟也弄过来上工。这年头一天两顿,还顿顿能吃饱实在过于诱人,谁听了不眼热?

为此还搬出大旱三年,她们娘家对婆家的诸多恩情来。

村长那老家伙心里明白的很,怎么可能在这个档口顶风作案,自然不会同意。三个儿媳妇联合起来逼村长,以为能叫公爹徇私一回,哪知村长一咬牙,直接让儿子把儿媳给送回娘家去了。

他老人家算是看明白了,林先生有大能耐,抱住林先生的大腿就是给儿孙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差事,谁要砸了他儿孙的饭碗,他先砸了对方的饭碗。

既然儿媳妇糊涂想害他的孙儿,那他宁可让儿子们全都打光棍儿,也不能把搅家精继续留在家中。

正好,也算是杀鸡儆猴,叫村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明白形势,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开的口不要开。

林评想了下,叮嘱月姮:

“这样,小石头晚饭后不是还要读一个时辰的书吗,你叫村长把他家两个孙子送过来,让小石头给他们做个夫子,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还是行的。”

至于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各人的造化。

月姮应了下来,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提醒林评:

“阿兄,这几天村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工具的使用,进度逐渐加快,咱们是不是再招些人来?”

也好在冬日来临前完工。

林评紧了紧披风带子,带着思庄往低处走,教她:

“这件事虽然有我们自己的私心,但有句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我们想扩招人手,可不能主动,得等他们求上门来。”

月姮一点就通,她立马道:

“那等他们求过来了,我再抻一抻,不能他们一求我就答应。”

孺子可教。

主动招揽,那是银货两讫的买卖,得利的是村民,他能落到甚么好?

主动求上门,干的虽然是同一件事,但林评得到的是数不尽的感激。

而且林评心里的计划不止在一个小小的桃村。如今模型已经逐渐扩展到咸阳城了,他打算将模型里所有的土地,都治理成他的地盘。

要不然前期不蛰伏许久,岂不是毫无意义。

只不过这些事目前还没告诉月姮和思庄罢了。

思庄拎着嬴政不知道从哪儿回来,两人都脏兮兮的。但丝毫不耽误思庄办正事,她迎面而来,告诉林评:

“妥了,我给丑姑婶子她们每家五十斤冬小麦种子,说了种植时间和种植方法,叫她们拿不准主意的回家和丈夫商量,看冬日前要不要种。今早她们来回话,基本上都是愿意一试。”

毕竟就算失败了,浪费的粮食种子也不是她们自家的。

“中午已经有人回娘家了,我和政儿在村口玩耍,见了假作不知,还借给她们大钱,叫她们雇佣牛车去。”思庄道。

那就好,就是要她们把这个消息往外扩散,只在桃村这一亩三分地打转能有什么用?

想了下,思庄又道:

“小石头不想换防,他送了我一把弓箭,让我为他求情,让他留在你身边,那弓箭我还挺喜欢的。但营里其他人也想争着到你身边伺候,你怎么说?”

林评失笑:

“才说你有长进了,你都收了人家贿赂,又把人水灵灵供出来,以后看谁还敢求你办事。”

思庄的想法非常直接:

“我又不稀罕他们的东西,要真稀罕就让你送我,何苦费这事?你要是送不起,那我想办法去抢,反正这天下没我抢不回来的东西。”

行,逻辑完美,无可挑剔。

林评决定回头再和她讲人的道理,先说眼下:

“那让小石头留着吧,小家伙有眼力见儿。第一回有人求你办事,我要是不应,你出去该没面子了。”

差事交代清楚,思庄又要风风火火的带嬴政去开挖掘机。

最近她沉迷于开挖掘机无法自拔,学习速度是村民的无数倍,遥遥领先,走到哪儿都会被村民们用崇拜的目光洗礼。

林评也不阻止,喜欢就去玩儿。

在他这里,纯粹的喜欢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东西,等经历的多了,人就很难纯粹的喜欢一件事情,所以在有的时候他愿意让思庄去珍惜。

他把嬴政接过来,让思庄可以心无旁骛的玩耍。

这孩子已经会说简单的两个字了,靠在林评肩膀上,抱着林评脖子,口水滴答的表示:

“吃,吃,蛋,蛋!”

确实到他吃蛋羹的时辰,那就回罢。

月姮被村长大儿子喊走:

“女娘,图纸这里有点问题我们没看懂,需要您过来瞧一下。”

月姮眉头立马竖起来,握紧手里的图纸小跑着朝那边过去,边走边数落:

“不是说过,最起码提前一天将第二天的施工段划分清楚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村长大儿子连连抱歉:

“对不住女娘,今早施工挖到一块石头,谁都没法确定石头具体大小,为了不耽误工期,我们便商量着稍微改道……”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淹没在风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林评颠了颠越发沉手的嬴政,问他:

“今儿想吃个什么味儿的蛋羹?”

这孩子天生对环境有一种可怕的适应能力,赵姬喂不饱他的时候,一碗煮开撒点糖霜的羊奶都能喝的香喷喷。

一旦察觉周围环境对他十分安全,又开始挑嘴。为了让他吃好,林评特意和生过孩子的表姐妹们取经,给他的鸡蛋羹里添加一包豆奶粉一起蒸,便是奶粉味儿蛋羹。

还有经典的蜂蜜蛋羹,咸口蛋羹,葱花蛋羹,牛奶蛋羹,每天换着花样儿的吃。

如今,全村没有比嬴政还压手的小胖墩啦,林评笑说:

“回头让小石头教你打拳,要不然日后以胖出名,万一到了青史留名的程度可就惨啦。”

嬴政脑子里只有蛋羹,急的直嚷嚷:

“蜂,蜂,蛋,蛋!”

懂了,要野生蜂蜜味儿的,还挺会吃。

第44章 墨家 全是我的领地

仅仅三月时间, 桃村周围二十八个村子全部加入修水坝工程队。

不但修水坝,还顺道修路。

桃村村民作为最先掌握开挖掘机,使用螺旋钻和打夯机的村民, 分散出去成了各项目的领头人, 起到帮林评监督的作用,甚至都不用林评多说甚么, 自然的维护林评的利益。

男人们忙着修水渠, 女人们也没闲着, 给工程队做饭,送水, 洗衣服, 漫山遍野找柴火,林评也给这些人管一天两顿饭,和男工伙食一个待遇, 叫吃得饱饱的。

孩子们力气小, 工地上的活儿干不了。可也没闲着, 大的带着小的,家里的鸡鸭猪牛羊要喂养, 打草就全部交给他们, 要是村中哪户全家人都在上工,孩子们也会帮着他家喂养牲畜, 回头那家人给孩子们几斤面做谢礼, 两相便宜。

有那心疼女儿的父母, 不叫女儿跟着小子们在外面干重活,留在家里伺候老人,做做饭,给全家裁衣纳鞋底, 好歹能轻省些。

林评觉得她们过的苦,日子艰难,人人肩膀上的担子都很重,没有一个闲人。可这样的女孩子,确实是会被全村其他女孩子羡慕的,因为她有非常疼爱她的家人。

世道如此。

林评从各处巡视回来,对正试图骑小毛驴的月姮叮嘱:

“还是要注意安全问题,单是这月从大坝上翻下去摔断腿的就三例,机械操作不当伤了的两例,回回开会三令五申,但这种事屡见不鲜,原因是什么?”

月姮索性放弃骑小毛驴,跟在兄长身后进屋解释:

“有人确实是疏忽大意不小心,但有些人还真不好讲,我怀疑他们是故意弄伤自己想逃兵役。”

月姮也不是无的放矢,她进屋给林评倒了杯茶递过去,说:

“如今就算在战场上受伤了,失去劳动能力,最多也只能每年得三石粮食的补贴,谁也不确定中间会不会断补。”

林评知道,一个成年人一年需要大概一千两百斤的粮食,以肉蛋奶补充一部分也可,这也就是他给工人定下一天一斤二两蒸饼,另外配备三个菜的原因。

即便如今普遍没有吃饱的条件,最起码要吃个六七成饱,要不然真的会饿死。那一年就需要八百四十斤粮食,可一石只有一百二十斤,三石就是三百六十斤,对一个完全失去劳动力的成年人,连半饱都做不到,甚至说只能吃个三分饱。

年景不好的话,连这三石都没有。

“这段日子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在征调民夫,村民心里都害怕,想借机逃兵役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您这般大方,给伤员的伙食标准让军中士兵听了都眼红,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吃的也不过在工人的基础上减两成。”

林评挑眉,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想到会有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没直接说解决办法,而是问月姮:

“你的意思呢?”

月姮很冷酷,她一直认为阿兄就是老好人,出钱出力给村民修水渠,甚么好处都不要,有些人还不知道感恩,简直该死。但她知道这般说阿兄不会同意,只能用更委婉的的方式:

“伤员我们给请医师,医药费我们出,伙食标准不变,但我们只提供半个月伙食。”

至于思庄说的,成立稽查小组,伤情报告,事故报告,责任鉴定,综合各方报告确定要不要给伤员终生医保,或者保几成,给多少补贴。

月姮觉得思庄的想法很好,但不适用于现在,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这点小打小闹,就得一刀切,狠抓严管,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兄不是他们能随意玩弄的软柿子。

好人也是有脾气的。

林评抿了一口茶,是他喜欢的清淡味道:

“下午日头大,去换一身清爽些的衣裳再出去罢。骑毛驴出门太晒,我叫人给你打了牛车,上面搭了棚子,日后出门乘坐那个。”

月姮听了很开心,谢过阿兄后,坐到他对面提要求:

“我听思庄说,您和她都会骑马,不若叫她有空也教我骑马罢,那个又快又方便。”

林评摇头,在月姮失望的神色中缓缓说:

“再等两年,你现在身体弱,不合适。”

月姮得了准话,快活的提着衣摆,边往对门跑边喊孟刘女:

“阿娘!阿娘!昨儿不是说给我做了一身新胡服吗?我来穿啦!”

孟刘女如今寸步不离的跟着赵姬,生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害她的孩子和嬴政,对外只说是赵姬产后身体不适,需要人服侍,身边离不开人。

赵姬也当真觉得她需要人伺候,成日除了去对门陪嬴政玩耍的时间,大多时候都在炕上歪着,亦或者在屋子里自娱自乐,跳舞唱歌。

家务一点儿不沾手,吃饭孟刘女给端到眼跟前,吃完嘴一抹连碗筷都不帮着收一下。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但孟刘女很安心,她觉得懒惰的赵姬比勤快更让她感到踏实。

见月姮换上衣裳出来,不大不小刚刚好,孟刘女惊讶:

“阿娘特意多留了一寸出来,看来你又长高啦,真好!”

月姮把一包钱塞给孟刘女,忙着出门,急匆匆道:

“这钱您拿着置办家用,主母那里别缺了,您自个儿也不要受委屈,要甚么就打发个人去买,钱不够了和我说,不要省着。”

孟刘女惊奇,压低声音叮嘱:

“你给林先生做事可不能中饱私囊,林先生待你比亲阿兄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教你做事的本领,还教你读书识字,见识外面的世道,这是恩人,你可不能和他耍心眼儿。”

月姮知道她娘担心甚么,握着她的手道:

“您安心,都是阿兄给我的零花,不仅我有,思庄和政儿都有。阿兄说了,在林家他是家主,我们每月都能从他那里领到月钱,回头我干的好了,年底还有奖励。另外成年了,月例银子翻倍。

这不,我刚过十三,月例瞬间就是思庄的两倍啦,您也知道我一天忙的到处跑,根本没时间花钱,安心留着花用罢。”

思庄风风火火的跑走,孟刘女见她爬上牛车,叮嘱她晚上按时归家,瞧着丑姑婶儿亲自帮她赶车离开,站在门口半天挪不动脚步。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女儿逐渐恢复健康,做的是以前公子从来不叫女人们插手的事,女儿是那么快活,像是在燃烧的小太阳,每天虽然累却很开心。女儿偷偷告诉她,说如今的感觉就叫“一展抱负”。

即便她再无知,也明白一旦回到秦国,女儿再不能像现在这般肆意。公子也不会如林先生一般认为月姮便是月姮,与儿郎无异。

孟刘女转身进屋,见赵姬又在屋中换上轻薄的舞衣翩翩起舞,正打算去厨下准备晚食,被赵姬叫住。

赵姬动作不停,嘴上却道:

“月姮认了林先生做兄长,公子也是承认这件事的,那林先生就能做月姮的主,她的事你便少插手,林先生如何安排你都不要过问,只看着就行。”

孟刘女一愣。

赵姬又道:

“蠢材蠢材,林先生有大才,如今吕不韦那里已经得了明确消息,公子回秦便是林先生亲自护送的。他能送公子回去,便能送咱们回去。和林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他便是咱们在秦的退路和底气。”

赵姬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公子欠林先生一命,若将来公子成了太子,林先生肯辅佐政儿,那月姮便是政儿的左膀右臂,林先生将月姮教的越出色于咱们越有利,懂吗?”

孟刘女垂下眼睑,还没回话,就听思庄风风火火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阿兄!阿兄!”

“阿兄,这里来了几个人,说你是他们门派的弟子,要让你认祖归宗!”

林评并不意外,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从思庄手里接过脏兮兮脑门儿出了热汗的嬴政,邀请老者:

“诸位远道而来,不妨进屋喝杯水酒?”

老者身后的弟子们站在原地没动,老者独自随林评进了小院。

院墙是用篱笆扎的,只有成年人腿高,进不进意义都不大,对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属于防君子不防小人。

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脊背佝偻,瞧着上了年岁,人却很精神,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格外有神。

林评亲自给他倒了茶水,唤思庄:

“去跟月姮阿娘说一声,请她给外面的朋友烧些热水,再备些蒸饼充饥。”

思庄正在井边哐当哐当打水,等水从竹筒里流出来,她直接把手伸过去胡乱洗了两下糊弄事。闻言也懒得走,一个纵跃,就从众人脑袋顶上翻过去了。

门外那些人看思庄的眼神瞬间带上不可思议的热情。

林评全当没看见,笑说:

“家妹顽劣,您见笑了。”

老者眼睛却已经在井边打水的小装置上挪不开眼,亲自上手试了一把,拍着大腿高兴道:

“原来如此,竟是我等一叶障目,没想到这里!”

林评好似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激动,拎着嬴政去给他用热毛巾擦脸,嬴政这个时候表现的特别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林评一旦生气,是真的会对着他的屁股狠揍。

因此很配合的主动伸出小手让林评帮忙擦。

见他如此讨巧,林评眼神微眯,语气如常问:

“今儿思庄阿姊带你去哪里玩儿了?”

嬴政没防备,直接秃噜嘴:

“王水村,生,小羊羔。”

哦,直接钻人家羊圈里去看生小羊羔了啊,怪不得这一股味儿呢,晚上得狠狠地搓个澡才准上炕。

嬴政还不知道把自个儿给卖了,美滋滋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圆溜溜的羊粪蛋往林评手里塞,得意道:

“给,政儿,给,爹爹,玩,玩。”

看清楚他拿了甚么东西的林评,笑的很温和,朝院外鬼鬼祟祟想溜走的思庄喊:

“来,阿兄忘了,有件事要跟你交代呢。”

第45章 全都要 嬴政的脑回路

为了让嬴政认识到羊粪蛋也是粑粑的事实, 林评冷酷无情的打发思庄带着嬴政去给肉包做铲屎官。

这还不够,叫来小石头:

“村里孩子不是下午会一起出门捡粪吗,你安排人带他两一起去。”

牲畜粪肥也是有形资产, 捡回家晒干可以冬天烧炕, 春天发酵堆肥,孩子们为了不抢起来, 捡的时候会提前划分区域。

小石头见嬴政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 一派天真, 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把羊粪蛋搓来搓去,宝贝的很, 心领神会:

“您放心, 我定然让小公子明白其中的道理!”

嬴政和思庄被小石头带走了,老者见林评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

“先生近来动作频频, 六国私下谣言不断, 不知先生如何做想?”

林评反问他:

“我该想些甚么吗?”

老者皱眉:

“先生何必如此?老朽绝无恶意, 观先生出手,定是师承墨家门派。先生可知, 您这一派如今就剩您一人了, 再不传承下去岂不是要在先生手里断绝?

如今我相里氏之墨与相夫氏之墨愿鼎力相助,协助先生传承。可您强行与墨家扯开关系, 于先生, 于墨家又有何益处呢?”

事实上, 贴上任何一家的标签,都对林评都是弊大于利。

如果非要说的话,林评的选择是他全都要。就像此前和赵豹的谈话中,他就曾明确的表示过, 哪种思想于我有利,那种思想便是好思想。

老者没看出林评心里的弯弯绕,再次强调:

“对内,墨家门派之争从不相让。对外,墨家自来便是一体,互相扶持本是应有之意!”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老者一眼:

“有件事您可能不清楚,我得事先同您知会一声,我不仅接了墨家传承,还跟着荀子在稷下学宫读过书,对法家和道家思想也有所涉猎。”

想让我全心全意为墨家服务是不可能的。

这种前提下,你要是还想认,那咱们一切好说。

墨家说到底是一群手工业者为代表的群体,多来自社会底层,这些人技艺精湛,在奴隶制逐渐瓦解后,民间手工业兴起时出现,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儒家有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阶级分明,不可逾越。法家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国君立场上发表演讲。

可墨家呢,甚至不能说是站在底层百姓立场上讲话,他们是站在弱者的一方,今日齐国百姓被鲁国欺负了,他们大张旗鼓的去帮齐国。明日齐国强大了又去报复鲁国百姓,他们又转头去帮鲁国。

这种行为,对林评来讲和二五仔有何区别?

林评是想确立独属于自己的地盘,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于他之人,好比桃村百姓。二五仔夹在里面就是不定时炸弹,随时能炸死自己,这怎么行?

何况据林评所知,如今的墨家尤其喜欢艰苦实践,“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纪律严明,极为自苦,“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

对林评这样一个只要有条件就事事需要最好的人来讲,简直是没苦硬吃。

而且墨家有自己的刑法,在墨家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就算国君免除了墨家弟子的死刑,墨家的刑法也会送犯事的弟子去死。那么一旦林评接受了墨家弟子的身份,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他认为某些人罪不至死,可硬被墨法拉去砍死,他的威严还怎么保持?

更关键的是,别看林评这人如今对手底下的工人很大方,管吃管穿,人人爱戴,事实上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他给出去的是他愿意给的,谁都别想伸手讨要他不愿意给与的东西。

但墨家是不允许有私财的,墨家要求做官的子弟俸禄和收入大部分都要捐献给集体,以便于更好的宣扬墨家理念,尤其当首领的要以身作则,不能有半分私产。

所以,走在路上,遇着身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却没被打劫,那多半是墨家弟子。

林评暂时没有分光家产养墨家弟子的打算。

老者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沉思片刻,拱手道:

“敢问先生,可否允许我等在此停留数日?我等对您叫人造出来修建水渠堤坝的工具着实好奇,实不相瞒,想留下来学习交流。”

林评大喜,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面上很淡然:

“您自便。”

能叫你们短时间留下来,就能叫你们长期留下来为我所用。

林评用拼音写了张字条让人传给月姮和小石头,也不怕半路被人截胡。

叫工地上对墨家弟子不要设防,他们想看什么便去看。

他能拿出来的新鲜东西多了,吃透一件至少得两三年。等他们从中尝到甜头不想走的时候,想继续学习,就得做出贡献。

兵器改造,房屋建设,甚至打井,挖煤,哪样墨家拿不起来呢?

刚送走墨家弟子,廉颇便上门了,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会儿,见了林评就道:

“几月不见,先生这里越发热闹啦!”

廉颇出现在此,说明长平的赵军已经被赵括完全接手了。

见廉颇面色郁郁,林评邀请他去书房。

书房地上摆着个巨大的沙盘,廉颇一眼就认出这是长平和上党附近的地形,心下诧异,但不曾多说。

林评见他感兴趣,问道:

“昔日论兵场景历历在目,不若今日就以此为主战场,来一盘?”

“极好!”

这场论兵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天黑,晚饭都没吃,屋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烛火,屋内站了许多人,却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

月姮和小石头眼睛越听越亮,连嬴政都坐在思庄肩膀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林评和廉颇先后换了主场,分别充当赵军主帅。又假设了他们能想到的各种情报,互相补充情报后,一遍遍推翻,一遍遍重来。

与其说是在论兵,不如说是在推演长平之战可能存在的无数种结果。

但经过一下午,几十场演练下来,两人神色都很沉重。

林评丢掉手里的旗子,最后看了沙盘一眼,声音有些沙哑:

“败局已定。”

廉颇颓唐的站在一旁,身形有些不稳:

“回天乏力。”

在场之人对他们的推演没有质疑,尽管长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秦兵和赵军之间还没有打起来。

那这中间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发战争财,不就是主打一个信息差吗?

往小了说,自己人提前从长平撤离。往大了说,提前抛售在长平的所有产业。往坏了想,把长平的产业全部低价卖给敌人。

小石头和月姮视线对上,很快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月姮主动出声调节气氛:

“上将军亲至,思庄阿妹亲自请人烙了葱油饼,还有上将军喜欢的蜜汁鸡,另外阿妹傍晚打了一只兔子回来,叫人红烧了,您闻闻,是不是满院飘香?”

廉颇也明白事不可为的道理,不再沉浸于无用的情绪当中,肚子很和时宜的响了两声,拔腿往外走,哈哈大笑:

“女娘有心了,不过我记得上次分离,女娘允诺要亲自下厨换我的黄酒啊,黄酒我可是带来了的!”

思庄想起捡了一下午的粪,脸色蜡黄蜡黄的,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气哼哼的看了林评一眼道:

“最近两月我是不会再进厨房半步的!”

嬴政坐在她肩头,握着小拳头,跟着加油助威:

“不,进!”

林评给廉颇解释那两人干了甚么好事:

“本是装奶豆的荷包,和羊粪蛋混装也就罢了,他还挺贪心,二者都没舍得丢,一路上从里面掏出奶豆全都给遇到的孩子们分了。”

林评还不能直接说嬴政错了,因为被他分了奶豆的孩子们真心感谢他。孩子们没有卫生意识,也没有饭前饭后要洗手的条件。他们觉得嬴政荷包里拿出来的奶豆,莹白如玉,比自家的蒸饼还干净。和羊粪蛋装在一起又如何,吹一吹不就干净了吗?

林评说嬴政:

“既然觉得羊粪蛋好玩儿,还不脏,那你晚上别洗手,直接用捡过粪的手抓着吃蛋羹罢。”

完了又说思庄:

“你知他做的不对还不阻止,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也和他一样。”

虽然知道捡粪会用叉子,但两人还是瞬间就委屈的哭了。

直掉眼泪,不出声儿。眼巴巴瞧着林评,石头心都要软了。

但林评就跟没看见似的,和廉颇相谈甚欢,二人就着葱油饼,喝口蛋花汤,还有凉拌的野菜,腻了来一口蜜汁鸡,从赵王说到赵括,压根儿不在意他们。

思庄不吃饭没事儿,嬴政扛不住啊,胖乎乎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拽着月姮的衣摆仰头看她:

“姐,阿,姐,吃!”

月姮蹲下和他平视,低声问:

“知道错哪儿了吗?”

嬴政点头又摇头,知道阿姐心软,倔强道:

“吃,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