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一笔笔账盘算完,萧衍之唇角的笑意已是彻底绽开。
果真是位黑心姑娘。
而后,他开口问这位黑心姑娘:“那么我是否该知晓我的债主叫什么名字?”
晚晚写完最后一笔,拿着欠条展示在萧衍之眼前。
欠条上写有她的名字,确定他看清了才道:“那么,按手印吧,闻公子。”
萧衍之幽深的目光流转在写有债主名的那一行。
唇边无声地碾磨着这个名字。
晚晚。
“好,那就有劳晚姑娘了。”
“都说立后虽是后宫之事,但亦是国事。”
萧衍之摩挲着桑晚细嫩的腕骨,视线冷冷扫视几人。
“朕早朝刚杀了个言官,就听你们乌泱泱的来了,是特来拜见,还是心存不满?”
帝王的眼神没有温度,赤裸裸的威胁。
见四下无人敢应,他看向坐在最上首的柳文茵,点名道:“柳嫔?”
柳文茵脸上挂着勉强的笑:“臣妾不敢妄议圣裁。”
“是么?”
萧衍之不再看她,目光挨个扫过其他几个后妃。
“今儿这场景,还真是难得一见。”
第 76 章 第 76 章
萧衍之语气不善,任谁都看得出,帝王此刻心情并算不上好,且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戾气颇重。
自他大权在握后,太后便转战后宫,替他选了这些妃子。
到今年的万寿节,她们入宫也就四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齐聚在一起,这样正式的见到帝王。
这场景,可不就是难得?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
林间山路上一辆低调的马车就着破晓的微光摇摇晃晃地向山下驶去。
马车内的少女正襟危坐,困乏得眼皮打架也仍旧提着心弦紧抱怀中的包袱。
车轱辘碾压过一块硬石腾起颠簸,她怀中的包袱在摇晃中发出叮铃的碰撞声响,惊得她瞬间又瞌睡全无,连忙收紧手臂按住了怀中的响动。
晚晚眸光微颤着警惕马车外的动静,好在行路的嘈杂声掩盖了怀中的声响,似乎并无人察觉异样,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只白皙皓腕轻撩开马车帘。
晚晚看着窗外光影晃动的山景,和遥远记忆中的零星碎片逐渐重合在一起。
她这才确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前世,晚晚在十五岁这年,被母亲远送江州投靠表姑家。
马车再往前走不远,便会抵达暂且安置她的庄子,待表姑家之后派人来此接她入城。
这段路途中的记忆重新浮现脑海,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头。
晚晚重重阖眼,抱紧了怀中的包袱。
如此人生,重活一世,她自不想再重蹈覆辙。
马车终是在日照初升时停在了半山腰上的庄子前。
马车外传来马夫粗犷的嗓音:“姑娘,到地方了。”
话音落下,马夫回头欲要撩开马车帘进一步唤醒赶了一夜路的姑娘,马车帘已先一步被晚晚自己撩开。
晨光落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眉若春山,眼若秋水,明艳的容貌在一片素雅恬静的山景中跳脱而出,令人移不开眼来。
是马夫见识少,也是晚晚美得不可方物,这般模样出现在如此偏僻之地,任谁瞧了都难免惊艳一瞬。
待马夫回过神来时,晚晚已踏下马车,目光安静平和地打量着眼前的庄子,似乎对初到的新环境并无新鲜感,却又看得目不转睛。
“姑娘,这庄子看着像是许久无人居住过了,就你一人来的此地吗,你家里人呢,怎未见有人出来迎你?”
晚晚淡淡地收回眼神,清透的眸子里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只轻声道:“我还有父兄同行,他们有事在山下耽搁了,大抵午时就会抵达。”
马夫闻言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原是云台山下的村民,前几日出行了一趟,返程时正巧遇到了在寻马车上山的晚晚。
他瞧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独自一人,便好心顺道载了她一程。
前世亦是如此,只是那时的晚晚面对马夫的关心,毫无防备地就将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
马夫本也是好心,听她一人远行又独居于此,也顺道帮了她不少。
只是半山腰上的庄子住了一位貌赛天仙的年轻姑娘一事,也因此被马夫大大咧咧地传了出去。
思及那些过往,晚晚下意识又将包袱抱紧了些,开口道:“多谢大哥载我一程,您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晚晚的嗓音偏软,带有烟南特有的调调,听在耳中轻缓温柔,叫人与她说话时也不由自主放柔了声调:“好好好,你家中有人同行我便放心了,那我便走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到山下的村子里来找我,我姓刘,单名一个力字。”
刘力殷勤的示好却并未换来晚晚与之交换姓名。
前世之事不全怪刘力,但晚晚自也很难在遭受牵连后,还对他和睦相待。
晚晚微微颔首不再开口。
刘力顿了片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这才驾着马车离去。
直到周遭彻底安静下来,晚晚抱着包袱的手臂才逐渐松缓。
随着她迈步踏入庄子的步伐,怀里装着盘缠的包袱发出清脆叮咛的碰撞声。
为了让她能够顺利抵达江州,临行前母亲几乎翻出了自己所有的首饰家当给她当盘缠。
晚晚一路节俭,如今已到江州境内,包袱里还有大半首饰未换成银两用掉。
但那是前世的她。
晚晚入屋后,动作利索地把久未有人居住的庄子收拾打理了出来。
简单盘算过需要置办的物件,忙碌到临近午时,便轻车熟路地走出庄子,一路朝着山下的小镇而去。
饱满的精气神,轻盈的步伐,皆是上辈子拖着病弱身躯苟延残喘好几年的晚晚,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从知府默默无闻的表小姐,到嫁给玄北将军后的后宅夫人。
晚晚上辈子的日子谈不上有多好,却也一直无忧无虑,安稳平和。
丈夫死后那几年,是她人生中最为灰暗的几年。
无人可依,无处可靠,早年身子落下的病根也在丈夫去世的同年生出了病疾。
那些日子艰难苦涩,暗无天日,三十岁那年她便在空荡荡的将军府内香消玉殒了。
临死前她曾痛苦地回首过去,不知自己究竟是错走了哪一步,最终竟会落得如此悲凉的下场。
是不该离开烟南远行江州,不该在知府默默无闻畏手畏脚。
还是不该嫁给萧衍之,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晚晚并不算聪明,也没有广阔的见识。
直到眼下竟重生回到及笄这一年,她对此也仍然没有想出确切的答案来。
她只知道,重活一世,自己再不愿去过那般苦日子。
无论用什么办法,她这一生要过得舒畅过得好,没什么比自己更重要,她需要尽可能地为自己做打算。
晚晚在午后抵达了云台镇。
前世她住在庄子里时,鲜少会下山进城,仅是来过一两次,如今年份久远,再见街景大多是生疏的。
但她此番进城目的很明确,没有多做闲逛,径直随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当铺。
一举当掉了余下的所有首饰,也不过换取了三十七两白银。
放在那时的晚晚定是觉得盆满钵满。
可做了几年将军夫人后的晚晚,却是嘴角抽了抽,有些不满足于这区区三十七两白银。
她或许当真是被萧衍之给养娇了,一时间竟对重生后的生活感到有些绝望。
毕竟她什么也不会,仅有这三十七两银子的家当,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够如何发家。
思及此,晚晚忽的又想到了她那位上辈子英年早逝的丈夫。
那原本是一桩不叫人看好的婚事,但婚后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舒适。
若说晚晚上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便是嫁给萧衍之后的那几年。
萧衍之本是大齐赫赫有名的玄北将军,听闻他十三岁从军,十五岁任将。
百战无一败,一路所向披靡,战绩辉煌,曾是万人敬仰的战神。
那时的萧衍之于晚晚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
她曾在萧衍之走访江州时,在府上远远看过他几次,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他有任何交集,更遑论嫁给这样万丈光芒的男子。
只是没曾想,萧衍之一朝战败,天之骄子就此陨落,甚留下伤疾,瘸了腿失了权,从上京下放到了江州。
而后没多久。
因有传言皇上在为久未成家的萧衍之择一良配,放眼整个江州,仅有知府千金与之门当户对。
知府大人情急之下,将府上表小姐许给年长她十岁,且腿脚不便的玄北将军。
那年,晚晚二十岁,算不得高攀,也不似下嫁地嫁入了将军府。
她曾想过无数种自己和萧衍之成婚后的情形,却没想到真实情况不似她所想象的任何一种。
听闻萧衍之早在年少时便已心有所属,但无奈爱而不得,至此而立之年还未娶妻。
他对于这桩趋近于被逼无奈的婚事算不上明显的排斥,但却是明显的冷淡疏离。
但冷淡之外,萧衍之却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吝啬亏待于她,甚至出手阔绰到令晚晚咋舌。
大齐向来以钱财奖赏勇猛的将士,上阵杀敌,挥刀洒血,每一次的拼死搏斗都会得到极为丰厚的奖赏。
所以晚晚早便知晓,萧衍之这般曾经战绩辉煌的将军,即使后来没落,家境兴许也不会太过贫瘠。
却没想到,萧衍之何止是不太贫瘠,他根本就是富得流油,平日只是财不外露罢了。
晚晚偶有提及的胭脂水粉,第二日定会如变法般出现在她的梳妆台前。
瞧上的珠宝首饰,更是如搬运货物一般,时不时就往府上仓库里运。
上等的布料,每逢换季都会琳琅满目地出现在她眼前,供她随意挑选。
山珍海味常不重样,吃得人越发嘴刁,更无暇去思考其食材究竟是多么稀有昂贵。
而这些,也仅是萧衍之为厚待妻子所展现出的财力的冰山一角罢了。
于晚晚而言已是纸醉金迷的日子,令她实在无心提起心绪去介意萧衍之待她的冷漠,和心中另有旁人。
甚至,她曾多次庆幸,还好萧衍之如此冷漠,更忙碌得鲜少回府。
晚晚清楚地记得,新婚之夜,她被那个高大生猛的男人折腾得很惨。
那年萧衍之本就是龙精虎壮的时候,他的体格与她相差甚远,那玩意更是大得吓人。
晚晚承受得很是吃力,偏偏男人又久不停歇,没有温言细语哄她,更没有循序渐进引她接纳,只一次比一次凶猛的撞击,让她泣不成声,连连哀求,却还是被撞得七零八落。
第二日她几乎要下不来床,身上更是斑驳一片,连后来夜里做梦,都时常被那热浪席卷的场面所侵袭。
后来成婚久了,晚晚逐渐适应此事,却仍旧耐不住这难伺候的男人旺盛的体力。
床笫之事上,那个冷淡疏离的男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热烫得灼人,凶猛得令人招架不住。
好在这事一年到头也仅有几次而已,相比之下,富足的生活令这点体力活也变得让人不那么排斥。
如果他能再温柔些,这桩姻缘算是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了。
午后的烈日照得晚晚脸颊发烫。
她撇去脑海中杂乱的思绪,将装满碎银的钱袋仔细地藏入内衬中,才心情复杂地走出了当铺。
那段日子再好,也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萧衍之命不长,三十五岁便会英年早逝,朝廷会收回他大部分的家产,那般舒坦的日子总归是过不了一辈子的。
这一世,她应是不会再嫁给他了。
郑怡十分解气,柳文茵总拿她是潜邸侍妾一事,频频嘲弄。
今日之后,她便在后宫再无法抬得起头。
但又隐隐担心,皇帝这样一抬一踩,难免会让她招恨,太后那里,自己怕是也不好过……
冬日里的阳光并不晒人,暖洋洋的。
眼瞅着闹剧结束,郑怡起身跪安,其他宫妃也纷纷跟着起身,福礼离开。
柳文茵素日里对下人非打即骂,跟在她身边侍奉的宫人都小心翼翼。
硬着头皮,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刚转身预备离开,就听帝王音色淡淡:“秦采女留下。”
第 77 章 第 77 章
帝王此话一出,离开的人都身形微顿,看向已经退到殿门处的秦臻儿。
她像被吓到,猛地顿足,怯生生看了身前几个宫妃投来的目光,又低下头,转身往萧衍之身前走去。
柳文茵也才站起转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警告。
待她们离开,秦臻儿也安静跪在帝王前,头压的很低。
殿内闲杂人等都被勒令退下,就连秦臻儿的近身侍女也退了出去。
桑晚坐着没动,好奇打量着秦臻儿,萧衍之已经开口:“抬起头来。”
声音里,满是探究的威压。
老大夫脾气古怪地哼了一声:“一般皮肤上布有青色脉络,多半是中毒的现象,但没瞧着实际情况,老夫也不能乱下定论,不过你这单子上的药方可没一种药材是解毒的,你找谁给他看的病?”
晚晚答不出来。
见老大夫这副模样,她若是说未曾找人诊断,只怕这脾气古怪的老头能直接撂单子不给抓药了。
她支支吾吾把话题给带了过去,待老大夫抓完药,便拿着药包快速离开了药房。
除去要给萧衍之采买的药材,还需去买他换洗的衣服和昨日自己未采买的一些物件。
晚晚快步行走在城镇街道上,一路买了些东西,一边盘算着手头剩余的银两一边走进一家门店较小的布坊。
她给萧衍之开价两件衣服一两银子,自是不可能当真给他买价值一两银子的衣服。
越是便宜,她便越是赚得多,开口问过老板娘衣服单价后,她甚至有些后悔只向萧衍之开了一两的价格。
晚晚正拉着货架上的衣袖挑选着适合萧衍之身材的衣服。
店门前忽的传来走进的脚步声,而后是男子惊呼:“姑娘,是你吗?”
晚晚闻声侧头看去,便见一脸惊喜的刘力出现在此处。
她愣了一瞬,而后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唤道:“刘大哥。”
刘力一听她竟是记得自己,顿时脸上笑意更甚,忙上前道:“昨日回去我还在想之后是否会有机会再见你,没曾想今儿个就碰巧遇见你了,真是缘分啊。”
刘力的热络和上辈子并无两样。
只是那时的晚晚年纪尚浅心思单纯,并不知他殷勤后的别样心思。
如今再看,刘力几乎是将直白的喜欢完全写在了脸上。
晚晚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便再也没有多的言语了。
但刘力目光瞥见老板娘正在为晚晚打包的衣服,很快找到了继续下去的话题:“姑娘,你这是给家中人买衣服吗,我瞧你外头还有些东西,不若我帮你拿一些,待你买完我送你回去。”
晚晚自是有些抗拒,但对上刘力的满腔热情,一时间也不好将场面弄得太难看,只含糊回应两句,拿着老板娘打包好的衣服扭头往外走。
刘力见状忙跟了上去,在晚晚有动作前,先一步帮她推起了小推车,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自然地和她攀谈起来。
“姑娘你父兄已是到了庄子里吧,今儿个怎你一人下山来买东西,这么重的推车你一个小姑娘推起来可吃力了。”
晚晚侧眸瞧见了自己堆得满满的小推车,刘力好似已是打定主意定要送她了。
即使知晓她这回并非一人独住,他也仍旧很热情。
这样下去并非好事,一来二去只怕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得想个办法打消刘力的念头才行。
晚晚收回眼神来,嗓音清淡随意道:“我父兄还有别的事要忙,所以我便一人下山来采买了。”
说罢,她微微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刘力看去一眼,自然而然补充道:“我回娘家本也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能多帮一些是一些,总不能一直在家无所事事吧。”
刘力一愣:“娘家?”
晚晚眸底泛起淡淡的忧伤,瞥见刘力错愣的表情,心知这招还算管用。
她收回视线目光悠远地看向街道,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一般:“是啊,我夫君离世了,父兄担心我留在婆家触景生情,便将我接了回来。”
“你……你成婚了。”
晚晚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成过婚了,但夫君离世,便是寡妇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欺骗,晚晚没曾想自己上辈子的寡妇身份,待到重生后还能有这用途。
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刘力大抵是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念想了。
果然,刘力顿时沉默了,半天不知要如何接话。
他脸上表情很复杂,时不时朝晚晚看去一眼,显然是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晚晚见状,知晓这事差不多能解决了。
一个刚丧夫的寡妇回了娘家,家中父兄自是不会愿意让男子来过多接触她。
刘力既是要送她,正巧如今萧衍之就在她的庄子里,她大可借此利用他一番,大抵就不会再生麻烦了吧。
前世,晚晚按照信中所说提早到了江州郊外的庄子里,等待知府派人前来接她。
因着与刘力的相识,晚晚推拒不掉他殷勤的帮助,刘力时常会到庄子里来关照她。
山上本就无太多居民,大多数人都居住在山下的村子里或镇上。
刘力作为云台镇的马夫,三天两头往山上跑,自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刘力未曾多想,有人问起便笑着挠挠头道,半山腰的庄子里住了位姑娘,独自一人多有不便,他只是好心关照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刘力那副模样显然不只是单纯的好心。
村里不少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姑娘叫这个不开窍的傻大个着了迷,便陆续有人有意无意往半山腰来,瞧一瞧那位姑娘的真容。
至此,晚晚一人独住于此的事情引发了不少议论。
再到有更多村民亲眼瞧见了这个与乡村小镇格格不入的靓丽姑娘,一时间自是对她越发关注了起来。
诸多关注中,有人起了歹心。
晚晚在某个熟睡的深夜,被不知何人入室盗窃了她余下的所有盘缠,连带着还未换成银两的首饰也无一幸免。
她慌乱无措,崩溃恐惧,哭得梨花带雨地前去官府报案,却因毫无线索压根无从查起。
走投无路之时,又被云台镇一位地主家的儿子盯上。
那人身宽体胖,长相猥琐,更是镇上出了名的一等一的好色。
他一见晚晚这般惊艳绝伦的美人,哪还把持得住分毫,趁着她孤苦伶仃,就要将她强抢回家当媳妇。
这段遭遇让晚晚久难忘却,夜里时常被梦魇侵袭,唯有庆幸自己拼了命还是好运从地主家跑了出来,没有当真被污了清白。
若非晚晚重生时已经在刘力的马车上,这一世她定是不会想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如今事已至此,只要她住在半山腰庄子里的事不在云台镇传开,也不叫人知晓她为独居,待一个月后知府派人前来将她接走,她便不会再遭遇同前世一样的悲剧了。
思绪间,刘力额头淌着细汗替晚晚将小推车推到了庄子门前。
晚晚回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辛苦你了刘大哥,喝杯热茶再走吧。”
刘力手上动作一顿,颇有些尴尬,下意识想走,但还是觉得舍不得。
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生涩道:“那、那就麻烦你了。”
晚晚迈步朝着小屋走去,推门前忽有一瞬担忧,自己几个时辰不在,萧衍之会不会就此凭空消失了。
直到房门被她从外面推开,倚靠在床背上的男人赫然转头看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晚晚这才松了口气,刻意地拔高了声量,道:“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刘力闻声朝房门的方向看去。
从他坐的位置并不能瞧见屋里情况,却是很快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应声:“嗯。”
当真感觉到心仪的女子家中人的存在,令刘力顿时绷紧了背脊,端坐在石凳上连带着神情都不自然了起来。
晚晚余光瞥见刘力的反应后迈步跨入了屋中,压低的声音外面自是听不见了:“东西我都买回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了,可是能起身了?”
若是萧衍之能起身自是最好的,走出去让刘力看一圈。
就凭萧衍之这副高大挺拔的身形,力量感十足的体格,只怕是他一双锐利的眼眸朝刘力看去一眼,刘力便暂且不敢对她多有念想了。
但晚晚目光又移向床尾,被褥遮挡着萧衍之腿上的伤势,临走前看过伤得那般重,只怕暂且还站不起来吧。
正想着,萧衍之开口道:“嗯差不多了,自是要起身的。”
晚晚眼前一亮,连忙拿着衣服几步走就走到了床边:“需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话落,萧衍之狐疑地转头向她看来。
晚晚也顿时愣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放在此时太过奇怪了。
前世她倒是常有对萧衍之说这话。
起初是因着某日晚晚阔别三个月后被萧衍之折腾了一整夜,浑身酸痛得稍有动作便龇牙咧嘴。
萧衍之起身时瞧见她这般模样,眸底深谙着不知涌动了什么思绪,而后才沉声向她道:“昨夜回来太晚,我此番远行给你带了些东西,待会我让人搬到院子里来你选一下,瞧得上的就留下,瞧不上的就让人处理掉。”
晚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不怪她见钱眼开,实在是萧衍之给得太多了。
除却平日里府上本就受他安排给她的厚待,萧衍之每次远行回来都会带各地珍贵名品给她。
有的是以往她只在人们口中听过却从未见过的奢华之物,有的更是连听也没听过,当真见到时连眼睛都快移不开了。
吃的用的穿的,以及那些华贵的饰品藏物等。
萧衍之给她带的东西,哪有她瞧不上的,她根本就是受宠若惊。
更甚萧衍之方才用了“搬”这个字眼,晚晚敏锐地觉得这次兴许是更为矜贵之物,且还不少。
晚晚身子酸软,却心情大好。
忙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明显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柔声问:“我帮你穿衣服吧?”
男人宽厚的背脊上赫然几道显眼的红痕显得格外暧昧,布在他坚实的肌理上不痛不痒,只让人仅多看一眼便会脸热泛红。
萧衍之犹豫了一瞬,背对着晚晚不知是何表情,而后才沉声“嗯”了一声,板正身子任由娇小的妻子替他穿衣。
至此之后,晚晚时常会在与萧衍之同床共枕后,作为他一掷千金的回报问上这么一句。
再到后来,两人更是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晚晚偶有讨好之意时便会这么做,连问也不必多问了。
但如今他们已不是夫妻了。
晚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将话给圆了回来:“我只是怕你行动不便,没有别的意思,若是你自己可以,那我将衣服放在这里,我就先出去了。”
晚晚从屋中出来时拿着茶壶和杯子。
刘力还僵坐在石凳上等待。
一回头瞧见只有晚晚一人出来了,忙起身有些拘谨道:“你兄长和父亲可是在屋中,这般贸然打扰,我是否要前去问候一声。”
晚晚嘴上还是客套道:“不必拘礼,我父亲这会不在,兄长也有事要忙,你且先喝杯热茶,待会我兄长若是忙完我让他出来与你打个招呼,也谢过你今日帮我将东西搬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应当是我前去问候才是。”
至此,晚晚没再多说什么,只给刘力倒了杯热茶,转头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正这时,房门忽的有了响动。
房门从内里被打开,一道高大的阴影先行从门前显露出来。
刘力一听到动静顿时放下手中热茶连忙站了起来。
萧衍之身量极高,衣衫下包裹的肌肉线条起伏明显,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得嚣张,即使仅着一身晚晚为省钱挑选的粗布麻衣,也丝毫掩不住他凌厉的强大气场。
院内有片刻沉寂,萧衍之目光看向石桌前的两人,而后上下打量了刘力一番。
那人是她的丈夫,还是别的谁。
刘力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萧衍之,他不知晓晚晚的名字,更无法直接唤晚晚的兄长。
萧衍之朝他淡然看来一眼,他便顿时被压下了所有气势,只得连连点头算是问候,模样有些恭敬,看得出来几分讨好的意味。
萧衍之打消了此人为晚晚丈夫的想法,只微微颔首以示回应,而后不再多看这边一眼,视线扫视在庭院中。
这和晚晚预想的画面一模一样。
萧衍之果真好用,她连撒谎求萧衍之帮助都不用了,他一个眼神就搞定了。
再看刘力,显然有些后背冒冷汗了。
他快速仰头将一杯热茶喝尽,尴尬地搓了搓手,打算就此离开。
可刘力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辞,两人就发现刚从屋内走出来的萧衍之奇奇怪怪地在院里溜达着。
他步子不大,走得显然也不太顺畅,甚至因着脚下伤势,步子极其缓慢。
“这?”刘力张了张嘴,小幅度地指着行为怪异的萧衍之,自是不敢放大声音,但显然心中有疑。
晚晚面色微变,眸底闪过一抹懊恼。
就着刘力注视的目光,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朝着萧衍之的方向硬着头皮唤道:“哥哥,茅房在那边。”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秦臻儿身边的人来回话。
“启禀太后,秦采女离开凤仪宫了,说是桑姑娘见她容貌,心中生怯,便敲打她离陛下远些。”
姚淑兰放心不少,心想着秦臻儿那副容貌,的确足以让桑晚忌惮。
“吩咐下去,让秦臻儿对外称病,不要再出去乱晃,教给她的都好好学!”
又冷冷看向柳文茵:
“你日后也安分些,好好的嫔位,让皇帝一撸到底,这滋味不好受,权当长个记性吧。”
第 78 章 第 78 章
初冬将至,桑晚迁到凤仪宫也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小半月,萧衍之却变着法留宿了多半数。
更让她意外的是,子时已过,桑晚睡得正迷糊,帝王许是忙完政事晚了,不回雍华宫,却悄悄来她这凤仪宫爬床。
待清晨又去上朝,走的悄无声息。
若非桑晚每每醒来都睡在床榻里侧,且身边还有萧衍之留下的余温。
她都要怀疑夜半那些朦胧的怀抱和呓语,是不是在做梦了。
是日午憩后醒来,桑晚纠结再三,还是命人拿着御令去宫外,将桑芸心接进了宫,并将偏殿收拾出来。
寝衣的绣样已经断断续续完成大半,只剩收尾,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在龙腾和祥云上,再加些什么,正好请教桑芸心。
饭菜上桌,气氛有些古怪。
萧衍之吃得安静斯文,就如同前世晚晚为数不多的几次与他同桌吃饭时的场景一样。
只是那时他们桌上佳肴美馔,眼花缭乱,再到此时,三菜一汤,粗茶淡饭,萧衍之却好像并无异议,也十分适应似的。
倒是晚晚,时不时就从碗里抬起头来有意无意地瞥向萧衍之,待萧衍之抬眼时又迅速敛目,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
片刻沉默后,还是萧衍之先开了口:“看我就饱了?”
晚晚以为自己小心翼翼的目光没被发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彻底抬头坦坦荡荡看他:“饭菜可还合胃口?”
萧衍之挑眉,静静地看了晚晚一眼。
小姑娘的心思颇为明显,他思索了一瞬,顺着她的问题答:“还不错,但稍有清淡。”
晚晚眼巴巴地看着他,一本正经问:“你想吃肉吗?”
萧衍之想也没想,已然是参透她的心思:“记我账上?”
话音一落,晚晚几乎是立马接话:“嗯好,那明日我去镇上买些肉,你受伤了,本也应当吃些好的补补身子,这样才能更快恢复。”
萧衍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敛目继续吃饭,心下倒是有些疑惑。
究竟是自己长得太正直了,还是这小姑娘太单纯,当真是一点也没觉得他会赖账似的。
不过又过了一会,晚晚像是后知后觉有了此担忧似的,抬头问他:“你家中人能否在此处寻找到你呢,你是否需要和他们联系一下?”
萧衍之觉着晚晚是怕自己赖账,急着让他找人送钱来。
晚晚的确有此想法,但也不全是为此。
前世,她虽就住在半山腰的庄子里,却是几乎不怎出门。
偶尔一次下山,匆匆买回必须用品便只在庄子里静待着等着知府派人来接。
那时她的性格要更加内敛,从小地方初到外面的大世界,拘谨又迷茫。
所以她从不知晓曾经萧衍之竟也出现在云台镇附近,身负重伤倒在血泊里。
前世她没有遇上他,更没有将他救走,那他最后究竟是如何离开此处又是如何得救的,晚晚不得而知。
萧衍之腿上的伤仅是靠一些小镇上便能买到的药材应是无法完全治愈的,或许就如同老大夫所说,他伤口有毒,毒素蔓延,常年积压体内,日复一日终会使得他彻底被毒素侵蚀。
萧衍之不知晚晚心中所想,只默了一瞬后,道:“那你明日下山时,顺道帮我寄封信出去。”
晚晚垂头吃了口菜,一边点头应下,一边嘴里含糊不清道:“好,一两银子跑腿费,可以吧。”
萧衍之微眯了下眼眸,区区几两银子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怎么总有种正被这小姑娘当冤大头宰割的样子。
入夜。
晚晚沐浴后自觉地从衣柜里将被褥拿出来铺在地上。
萧衍之回屋时,屋内仅留有一盏昏暗的烛灯照亮,屋子一角的地铺中被褥凸起一个人的形状,小小一团,像是侧卧缩着身子的模样。
萧衍之轻哼一声,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她还当真是一点不客气,像是跟他很熟似的。
晚晚方才浓郁的瞌睡在这么折腾了一番后,又一溜烟跑没了影。
她静静躺在榻上,直到萧衍之轻轻熄灭最后一盏烛灯,也仍是没有闭上眼来。
视线被一片暗色笼罩,晚晚却忽的涌上诸多心绪。天蒙蒙亮,送来些微光。
鸡鸣拉得老长,总有些有气无力,恹恹没了精气神。
桑晚翻了个身,在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连续两个晚上不曾睡好,眼底青黑明显,精神萎靡。
起先是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太过急切。上来便把来意表明,少了铺垫的情绪,没有那等游刃有余、运筹帷幄、一切尽在鼓掌之中的感觉。
……或许姿态还有些不够完美。她不想表现得像是非他不可,那样实在是有些没脸面。
但姿态若摆得太高,又和仗势欺人的张家没有分毫差别了。她虽比不得大户人家教养女儿的规矩,但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真是头疼。
桑晚抓了抓脑袋,总觉得此般情形像极了早些年还稚嫩时与桐花置气,俩人人前气鼓鼓人后哭成一团,桑晚性子没桐花急,说不出难听的话,夜里便咬牙暗恨,发誓下回一定要打好腹稿先发制人。
但没过几日两人就能和好。桐花脾气冲,但不记仇一派天真,桑晚性子柔和,架不住桐花几句撒娇,两人将话说开,小姐妹仍旧欢欢喜喜在一处玩耍。
但常渊这事儿……
总不能寻到他,说昨日真是对不住没有发挥好,咱们今晚再重来一回?
这也太荒谬了。
桑晚又翻个身,迷迷糊糊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实在是睡不着,她拖沓着起身,起身随意抹了把脸,挽着头发踱步出去,抓了把粮食喂鸡。
她许久没睡好,哈欠连天,端着谷子的小碗在手中晃啊晃,谷物在碗中啪嗒作响,回荡在安静的小院。
院中鸡养久了不怕人,跟在她身前身后。她心不在焉瞧着天色,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谷子,鸡鸣早就停了,只留下咯咯咕咕的啄食声,同她手中摇晃着的小碗应和着,竟有几分热闹。
“喂这么多,能吃完吗?”
环绕在脑中一夜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身后,桑晚吓了一跳,猝然回头。
男人面容平和,已然穿戴整齐,看不出半分疲惫的样子,只有伤重后的几分病色。双眸依旧无神,视线垂落,神色没有昨日那般凝重,像是闲谈。
他脚步倒是一直都很轻。桑晚思及昨日尴尬,故作轻松道:“能吧,它们可能吃了。”
迟来的羞赧爬上脸庞,她有意再抓一把动作着掩饰什么,又想起方才常渊的话,抓着粮食的手讪讪停在小碗上方,随手拨弄着。
常渊面目坦然,朝她的方向走来,一手轻扶着身侧的篱笆,宛若闲庭信步。到了她跟前,才伸出手,示意着接过那小碗。
“是我唐突,方才冒失吓到了娘子。”
常渊说话不急不缓,润泽如水中平滑的鹅卵石,透着清润的声线入耳,心情都顺了几分。
桑晚听见那“唐突”二字,眉心一跳。
昨日,她也说过,是她唐突。
心中没底就是如此,短短几个字便能让心七上八下地颤一颤,没个落定的时候。
她含混应声说句没事,目光挪了回去,不再看他。
常渊却开了口,冷不丁道:“这些鸡每日要食多少?”
桑晚当他同自己闲话,随口道:“每日两三把即可。不过闲时来撒上一把,平日里自会在后院寻些青虫草籽什么的,不必太过费心。”
常渊颔首,道:“记住了。此事不难,用不到眼睛,日后我会记得。”
日后……
桑晚看向他,声音低了低:“所以你想好了?”
昨夜她让他多想想,何尝不是给自己机会也多想想。
她糊里糊涂没想明白,他却先她一步给了答复。
常渊面色未有变动,倒是眉目松了几分,坦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已然应下的事岂有反悔之理。娘子待我本就有救命之恩,只此一条,便也尽够我回报恩德了。更多的……”
“够了够了,”桑晚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听,“……知道了,可别再说了。”
常渊抿唇,唇角微扬了几分。像是露出了浅淡笑意,只是不知在笑什么。
桑晚脸颊红红,拧着衣摆:“可是衣裳我还没改好,我想等改好了再问你来着。”
“改好了再问,我也会给出这般答复,不过早晚而已。”
桑晚微凝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圆润坚硬的指甲自来干净,此时端着装了谷物的小碗,指尖难免沾了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像是画中的人物走入凡尘,流落民间,此刻还要留下,同她一处。
她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门被咚咚敲响,桑晚看了常渊一言,听得外头桐花吵杂的声响,快步跑过去开了门。
常渊“看”着她跑走的方向,衣摆微动。
既然做出了决定,他便不会随意改动。停留于浓雾中将要窒息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这世间最鲜活、轻盈的气息。
天光大亮,天色却没有前几日好,有些阴沉,瞧着像是要下雨。桑晚喂了鸡,便带着桐花回屋。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思,她瞧了常渊几眼,到底没有安排他,连话都没多说一句。
桐花昨日听说她要大着胆子“提亲”便兴致勃勃,昨晚躺在榻上猜了一夜,今晨一醒就立马过来了。
此刻看着桑晚红扑扑的脸颊,连声道:“好啊、好啊!不知何时便能吃上喜酒……哎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便能当娃娃干娘了!”
“净胡诌!”
桑晚没好气嗔她一眼,回过头看常渊的面色,打量着他是否听见,口中却说:“阿娘还没醒呢,仔细点说话。不然一会儿给你打出去,别进我家门。”
“你舍不得。”
桐花亲亲热热挽着桑晚的胳膊,拉她去房里说话。
她恨不得昨晚爬墙角听二人交谈,此刻心急如焚,一句句问着。桑晚挑拣着说了些,听桐花心满意足地叹了几声,“早知道你喜欢常郎君这样的男儿,我早先也就不撮合你和我哥了。”
“我哥吧,在村里或许还算是拔尖的……毕竟能读书嘛,但是论长相、论身段、论气势,还得是常郎君。”
桐花自认评价中肯,“就是不知道常郎君读不读书啊,以后能不能做官,说不定你还能当上官太太享福?”
“罢了罢了,”桑晚连连摆手,止住她毫无来由的想法,“好好过日子便成了,官太太可没那么好当。家里发达了,日子说不定会更坏。”
“怎么这样想嘛。”
桐花怨了句,也不知为何,每每提到这样的话,一向好声好气的桑晚都避如蛇蝎,好似很厌恶一般。
她善解人意不再提,道:“那如今你能同心上人在一处了,真好。不过张家的事早先你说有法子,我忘了问你,是什么法子?”
桑晚正要同她说此事,立时道:“放你家的箱子,晚些时候我去取来,这等东西还是得早些物归原主,免得多省事端。”
桐花瞪大了眼:“事倒是如此,但他们真能让咱们就这样还回去吗?”
张家可不像是好惹的样子呀。
她们唯一幸运的便是张家郎君当日不过是惊鸿一瞥,并未看清桑晚全貌,只觉此女清丽不同花楼中抹着厚重脂粉的花娘。是以才不过是让地痞骚扰,偶有挑衅,并未真上心强求。
桑晚弯了弯眉眼。
“此事,还得拜托你。”
她招招手,桐花附耳过来,听她细说。
萧衍之死后,他的大部分财产因未在死前做安置,甚至因曾经功勋甚多,好些奖赏仍存放在朝廷未有领取,一时间被收回被冻结,存留于将军府的财产远不如前。
但若只是这样,晚晚也并不会过得太凄惨,至少一世安稳不必愁。
可萧衍之下葬那日,下人在他遗物中发现了一封休书。
萧衍之未留任何遗言,却有一封详尽的休书留给晚晚。
以晚晚对萧衍之的了解,当时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萧衍之兴许是早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无论他与她成婚这五年是否有牵挂过她,但在他临死前,他或许是想让她脱身自由的。
他死后,她可以再改嫁,或许还会留有一笔钱财安置她。
可是萧衍之死得突然,众人找遍了他的遗物,除了这封不知何时就写好的休书,再无更多。
萧衍之在世时,晚晚日子过得太过舒适,即使丈夫不爱她,她却是衣食无忧享尽荣华,以至于再到离开将军府时,她才发现自己竟是从未替自己的以后做过打算。
没有积蓄,没有存余,只带有一点从将军府拿到的银两,甚至都不知自己往后要如何生存下去。
将军府内也是一团糟,无人能够顾忌一个已被休弃的前将军夫人。
最初那一年,晚晚勉强找了个差事糊口,也还算过得去。
可直到那年,她突然患疾,就此一病不起。
一个人在外的平房中无人照料,病疾一拖再拖,直至病入膏肓。
最为艰难之时,晚晚也曾恨过怨过。
甚至觉得自己最初以为萧衍之是想放她自由的休弃,其实只是他早已不愿与她再做夫妻的打算。
萧衍之心中一直住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她并不知晓那人是谁,却也知道萧衍之最初娶她是被逼无奈,自然也从未想过将她真正当成自己的妻子。
但后来,晚晚又在凄凉艰苦的日子里和自己和萧衍之和解。
她同样未曾爱过萧衍之,除了吃他的用他的享受本不属于她的富裕人生,甚至从没有真正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更没有和萧衍之生育后代。
晚晚上辈子的最后一年,寒冬凛冽,像是在为她即将燃尽的生命呼啸送行一般。
萧衍之生前的部下在那间平房找到她,终是将她再次带回已经没落的将军府,却已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
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说天意弄人。
若是可以,那个曾经如烈日般骄傲耀眼的男人,又怎会想如此就结束了生命。
她也亦然。
一朝重生,晚晚自知自己算不得有远见之人,更没有逆天改命的谋划能力。
她在暗色中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床榻发出轻微“吱呀”声,被褥也摩擦着身体在静谧夜色里窸窸窣窣地响着。
视线中,几步之远的角落地铺里,男人高大的身形有些憋屈地躺在地铺中。
他背对着她,侧躺而眠,那道背影看上去和她前世在床事后的榻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晚晚忽的在想,若是今生她按部就班地去到知府,五年后她是否会再次嫁给萧衍之。
知晓后事,她便能提早做准备,即使萧衍之仍如前世一样要将她休弃,她也能在离开将军府前攒够好大一笔钱财,哪还需如此时一样,为了五百文的过夜费与他斤斤计较。
或许,她不应该放任这么一棵摇钱树离她远去才对。
帝王哼笑:“区别不大,待会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带着桑二姑娘一同离宫,还不能让桑晚发觉。”
他起身,走到萧梓轩面前,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机会给你,别不中用。”
萧梓轩消化了一下帝王话术,唇角抽搐。
“分明就是皇兄自己见不到皇嫂着急,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帝王搭在萧梓轩肩头的手一点点捏紧,笑容故意变得可怖。
“孟大人就没教你,看破不说破,才是生存之道吗?”
第 79 章 第 79 章
桑晚睁眼时,已临近午时,身边的桑芸心不知何时已经起了。
她这几日睡得都很安稳,不知是身边有人陪同的缘故,还是睡得太晚。
珠月隔着帷幔轻声询问,“姑娘醒了?”
“嗯。”桑晚声音还有些哑,许是昨夜聊得太久,这会儿仍旧觉得困乏。
珠月过来掀开床纱,侍奉桑晚起身。
“陛下散朝后过来了,在内殿没寻到您,阴着脸走的,跪了一地的人,安公公都跪了许久。”
“跪了许久?”桑晚疑惑。
翌日一早,晚晚带着萧衍之准备好的信件一路下山。
虽是觉得刘力经过昨日一番应当不会再对她多有惦记了,但仍是心有担忧,动作极快地寄出信件买完东西便匆匆往山上赶。
一路并未出现异样,晚晚暂且安心下来,未到午时便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儿在厨房忙碌着。
山间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上山,马夫刘力坐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拉扯着缰绳。
马车因着车厢内那位块头极大的乘客颠簸得有些厉害,好在马儿早已适应这样的劳力,马蹄有力平稳地一步步往前踏着步子。
马车驶过半山腰,刘力忍不住侧头朝那间被树林遮挡的庄子方向看去。
绿荫丛上,炊烟袅袅,即使再看不见别的更多,却好似能想象出精致貌美的少女如坠入凡尘一般,在那充满烟火气的茅草屋中劳作忙碌。
刘力正看得出神,身后的马车厢内忽的传来男人疑惑的问话:“这儿怎么有烟,半山腰那处废宅里住人了?”
马车内坐的正是云台村里李地主家的宝贝儿子李耀。
今日刘力本不打算出门,却被李耀毫不客气地从家里找了出来,仅给了他十文铜板,就要求他驶马车载他去云台山另一头,听说是因他在隔壁乡镇瞧上了一个漂亮姑娘,今日说什么也非得去见人家一面。
刘力心中不愿,但无奈根本不敢招惹这位向来在村子里横行霸道的地主儿子,只得无奈接下这单子,有十文总比没有的好。
这会叫李耀一问,他才从思绪中抽回神来,情绪却是因着昨日被萧衍之淡冷看来的那一眼低落不振。
他有气无力答道:“嗯,前两日来了位姑娘,和她父兄一起住在那儿。”
李耀一听,顿时眼眸一亮来了兴致:“姑娘?哪儿来的姑娘,多大岁数,可漂亮?”
刘力皱了皱眉,知晓李耀是什么性子,自是不想让他染指晚晚,只避而不答道:“她兄长看着不像普通人,又高又壮,怪吓人的。”
李耀却是压根没把刘力这拐弯抹角劝退他的话给听进去。
只想着新来云台镇的姑娘,他还未曾瞧过模样,和父兄住在一起,自然是还未婚配了。
眼下且先将隔壁乡镇那姑娘仔细瞧上一瞧,待回来时,顺道就能再看看半山腰这位,哪个好他便要哪个,亦或是两个都要,也未尝不可。
午后。
晚晚在书案前将今日的账增添在欠条上。
萧衍之那头刚在院子里处理过自己的伤势,进屋便正巧瞧见晚晚写完的欠条。
萧衍之挑了挑眉,还没说话,晚晚便先一步抬头问他:“你家人收到信后何时会来找你?”
或许是那欠条上的条款越来越长,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萧衍之觉得晚晚终于开始担心他是否会赖账了。
不过他的确没可能欠一个小姑娘这点钱,他开口安抚她,道:“就这几日吧,我已让人带钱来赎我了。”
本是略带玩笑的话语,晚晚却并未露出半分笑意,仍是正色地接着问:“你的这几日有用药处理,待你回家后再寻大夫来医治,那伤是否就不会有大碍了?”
萧衍之眸光微沉,径直对上晚晚认真的目光。
自那日她似是担忧地询问过他的腿伤他却避而不答后,她便再未提及过此事了。
这回再次提及,萧衍之仍是没打算向她透露更多,只随口道:“应该是吧。”
晚晚闻言手上动作微顿了一下,像是有一瞬恍惚,而后才垂眸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却不难看出她在瞬间情绪就有下沉的低落。
萧衍之不知她为何如此,觉得有些怪异,微动唇角试图将气氛缓和轻松些:“为何这副表情,我腿伤如何,倒不至于让我破产,欠你的钱一分都不赖你的,你放心吧。”
话音刚落,晚晚赫然抬头,澄澈的黑眸仍是那抹清亮无杂的光,一本正经道:“我不担心你赖账,你不会赖账的,我是担心你的腿伤。”
萧衍之一怔,脑海里竟有一瞬空白。
对上晚晚漂亮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倒映着他怔愣的模样,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后,有不自然的热烫从耳后开始蔓延。
她莫不是当真成过婚,竟能如此直白对男子说出这般话语还面不改色。
而他,即使年长于她,却并未接触过太多男女之事。
军营里男子打堆,知晓的不少,亲身经历却是趋近于无。
话语直白,毫无歧义。
被那双眼眸这样盯着看,周围好似就要弥漫开稠热的氛围来似的。
实则,晚晚心下却并无半点萧衍之所以为的暧昧。
昨夜睡前,脑海中忽然闪过的想法让她顿时觉得此生像是有了目标一般。
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此时除了在此等待知府来接她,她都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来改变人生。
可嫁给萧衍之不同。
那些曾叫她又惊又喜几乎要供起来的珠宝首饰,那些曾被她穿过一次就深藏柜底的锦衣华服,再到每月拿到手里都不知如何花完的月钱,甚至还有更多她以往羞于启齿,但只要开口就能得到的东西。
她只要今生再次嫁给萧衍之,这一切她都能重新做打算,不管是萧衍之要休了她,还是萧衍之没能逃过命运英年早逝。
那些钱完全足以她一世无忧,富贵不愁。
甚至,她还能再见自己的母亲,她有了钱,能够接她来同住,养她后半生,让她再不必为父亲留下的烂摊子焦心。
可问题是,萧衍之此时的腿伤,几年后的落败,是她嫁给他的基础。
晚晚有些矛盾,一方面并不想萧衍之这般天之骄子傲人英雄就此陨落,一方面又得为自己打算。
他若无疾,怎轮得到她嫁给他。
或许,过几日他回去将腿伤治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光明正大追求他前世心仪的那名女子,而后喜结良缘,厮守终身。
晚晚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是泛酸。
有恶劣的心思在心底滋生冒泡,晦暗又恶毒,自私又自利。
晚晚心中所想无人知晓,可面上越发阴沉的面色却是被萧衍之尽收眼底。
他越看越觉得奇怪,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干什么,我与你无亲无故,我的腿伤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了。”晚晚皱眉,被牵扯出去的思绪还未完全收回来,下意识就问道,“你如今可有心仪的女子?”
晚晚有些迫切,一想到方才那些可能性,两世加起来头一次迫切地想知道萧衍之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是怎样的姑娘,何等容貌,何等家世,又是因何而喜欢上她,如今已经开始了,还是之后才会相遇。
萧衍之被问得又是一愣,耳尖蔓延的那股热烫终于在晚晚越发直白的表达下,彻底红润了起来。
他手握拳不自然放在唇上轻咳了一声,剑眉微蹙着反问她:“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晚晚心中警铃大作,没有开口,却是当真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若有,她的胜算会很小,守株待兔必定会出现变数,她没法去赌,更不知她守株待兔等到二十岁没有嫁给萧衍之,她这一世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
若是没有,她恶劣地想阻断这种变数,他们不再相遇,不再有交集,便不会再动心,五年后萧衍之或许还是会与她成婚。
不,不对。
晚晚赫然醒悟。
无论那名女子是否出现,守株待兔,仍会有别的千万种因素导致事情出现变数。
五年太长了,无人能保证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地如前世一样发展。
甚至在一开始,她便救了萧衍之,改变了命运的轨迹。
她不想再矛盾于萧衍之是否还会患有腿疾不良于行,还会战败下放江州,她只要自己能够嫁给他。
为何一定要在五年后。
晚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终是能够于较高之处垂眸看向萧衍之。
但萧衍之即使坐着,也仍旧给她带来些许压迫感。
晚晚不怕他,却有些紧张,袖口下的手紧捏成拳,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心悦于你。”
萧衍之瞳孔骤然紧缩,刚才那股挥散不去的躁意在这一刻越发肆意侵袭,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若有,我便与她竞争,若没有,我便追求你。”
晚晚说得坦白更理直气壮,那副丝毫没有迟疑的模样,要不就是当真爱惨了他,要不就是压根不受这般直白表达的影响。
屋内有半晌沉寂。
两道节奏不一的呼吸声交错,萧衍之竟发现自己险些在与晚晚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她怎如此大胆,她都不知羞的吗!
萧衍之赫然起身,借着身高优势,总算在这场气氛不明的拉锯中占了上风。
晚晚小小一只,被迫仰头看着他,眸间神色执着且坚定,面上却被他的身形笼罩出一片阴影来。
良久。
萧衍之终是从错愣又陌生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视线自晚晚面上扫过。
缓声回答她:“晚姑娘,我可能不会有和一个成过婚的寡妇成婚的想法,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第8章
晚晚当然不会打消这个念头,但却没想到自己把人给吓跑了。
翌日清晨醒来,晚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些懊恼。
萧衍之已没了踪影,欠她的钱用一个精致的钱袋装着,压在她立下的那张欠条上。
欠条后方赫然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晚晚自然认得那是萧衍之的字迹。
【多谢姑娘相救,账已结清】
什么结清!
晚晚懊恼转为气愤。
现如今的萧衍之不知道多有钱,她这可是救命之恩,他不愿意以身相许就算了,竟然真就只还了她这区区十几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腿没残的时候,怎么这么抠啊!
萧衍之的离开让晚晚有些措手不及。
她本以为这一世能够早早遇见萧衍之或许是上天的指引,在庄子里的这段时日他们朝夕相处,她可以借着对萧衍之的了解投其所好,让还未有心仪之人的萧衍之对她动心,从而迎娶她。
晚晚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昨日萧衍之冷淡的回应:“晚姑娘,我可能不会有和一个成过婚的寡妇成婚的想法,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晚晚再次感到懊恼,双手捂脸闷住呼吸呜咽了一声。
所以她为何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说自己是个寡妇,虽然她真的是个寡妇。
她那会不过是为了找借口搪塞过去,顺带着看见眼前上辈子早早离世令她漂泊流离的丈夫,便话不过脑直接说了出来。
这下好了,萧衍之的确没可能和一个寡妇成婚,她唐突的表白吓走了他,她甚至都没能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晚晚从掌心中抬起头来,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闷得发红,嫣唇委屈地撇了撇,无奈地叹息了一瞬。
但很快,她又坐直身子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人虽然走了,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晚晚记得前世那几年萧衍之时常会来江州,所为何事她并不清楚,但因着她住在知府,知府每每接待萧衍之时她都能在府上远远瞧见那道鹤立鸡群的身影。
他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只是晚晚无法确定在他们下次见面之前是否会发生变故。
这时她就十分后悔前世自己竟是对萧衍之的心上人一点了解也没有。
可这也怪不得她,如此纸醉金迷的生活,丈夫不归家,钱财用不尽,谁还管本就没感情的丈夫心里装着谁啊。
晚晚蹙眉又细想了片刻,觉得自己不能拖泥带水了。
既是已经有了这个决定,她便要抓紧时间出击才是。
如今萧衍之本就在江州附近,或许这一年他也去过知府了,只是上辈子晚晚是在去到知府第二年才见到的萧衍之。
与其无所事事在此等着知府派人来接她,不如她自己赶路提前去到知府。
虽是有些不礼貌,知府的人大抵会觉得她坏了规矩,但她想,自己重活一世应付知府那几人应是不成问题的。
如此想着,晚晚这才终于拿起了被冷落在一旁的钱袋。
萧衍之给了她十一两银子,加之她此前余下的二十多两,完全足够她自行赶路抵达江州。
只是一举用掉了自己所有的钱,那和萧衍之成婚这事,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了。
打定主意后,晚晚很快将庄子里的行礼收拾了一番,而后便是去找一位马夫载她前往江州。
想到马夫,她自然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刘力。
至少刘力没有坏心思,这一路应当也能方便些。
晚晚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李耀并不在云台村,她被关起来的时候曾听他说过这段时间他去了一趟隔壁乡镇,本是为相看姑娘,不过他并未瞧上那人,转而回来便把她掳了去。
既是李耀不在,晚晚便决定直接去云台村找刘力。
越早出发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云台村,刘力家。
刘力惊愣地瞪大眼,情绪有些激动:“这便要走了,你可还会回来?”
晚晚摇摇头道:“来此本也只是为了辗转,我父兄已是前去江州打点好住处了,所以我也想尽快出发,不知刘大哥何时有时间,可能接我这个单子?”
刘力自是多有不舍,深深地看了晚晚片刻,才叹息道:“真不希望你离去,但你家中若是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便让我送你这一程吧,你想何时出发?”
“明日,可好?”
刘力一噎,没曾想是如此着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晚晚付了十两定金给刘力,这一走需得十天半月路程,若不是为了萧衍之,她实在不舍自己花这么多银子赶路。
一想到萧衍之不辞而别,冷淡抗拒的样子,晚晚心下便有些担忧。
心事重重从刘力家中离开,晚晚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她虽是没什么远见,但也知凡事多有计划的好。
晚晚一边走一边出神想着,脚下步子迈得不算太快,将要走到云台村前的小道时,余光瞥见一道匆匆往里走的身影。
她并未抬头细看,只下意识往旁边移动了两步,以免和来人撞上。
不曾想,那人却是在远处顿住了脚步,就像是要给她让路似的。
晚晚没多想,仍是垂着头快步往外走,心下已是在想路上是否还缺什么东西,不若一会再去一趟镇上采买。
直到晚晚彻底走出云台村,那道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身影才再次迈开步伐。
刘力正因晚晚将要离开之事惆怅烦恼,家中房门却忽的被人粗鲁推开。
“刘力,刚那姑娘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半山腰庄子里的那个!”来人竟是李耀,他两眼放光,情绪很是激动。
刘力一愣,张了张嘴不明所以:“你……你怎么回来了。”
李耀又露出几分嫌恶,不满道:“呸,那娘们长得可真磕碜,老子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赶紧回话,刚才那姑娘是不是半山腰那个!”
这话听得刘力浑身不适,他一向不喜李耀这般将女子当做物件,玩弄挑选嫌恶丢弃。
但李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又只得垂下头来,低声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并无打算常住这里,今日她来找我就是为雇我的马车前去江州,她家人在江州已经打点好了住处,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耀皱眉:“她要走了?”
刚才那惊鸿一瞥,让他整个人血液都沸腾了。
原本李耀是不打算这么快就折返的,隔壁乡镇那位虽然不尽人意,但他也不想白来。
可一想到路上刘力曾说的那位半山腰的姑娘,他又有些心痒痒了。
旧不如新,未知的新鲜感令他在隔壁乡镇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当即决定折返回来,且先将半山腰那位模样瞧过再说。
李耀今晨返回,直冲冲就往半山腰去,可到了庄子前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李耀本就没什么道德感,更不受礼数约束。
他找到未上锁的窗户翻窗入了小屋,发现屋子里就一张床榻,东西少得可怜,要不是还算干净整洁,几乎要让人以为无人居住。
并且他发现,虽有几件女子衣物,但却压根没有男子生活过的痕迹,所以这地方怎会住了一个女子和父兄,顶多是个独居女子。
李耀有些疑惑,心情烦闷地下山回村子。
却没曾想,竟在村子口看见了一位天仙般貌美的年轻女子。
他一时间看呆了,眼睛黏在对方脸上无法移开,直到那姑娘走远他才赫然想起。
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独自一人,年轻貌美,难不成就是半山腰那位。
李耀在村子里随意找人问了两句,便知方才那姑娘是来找刘力的。
他兴冲冲找了来,果真与他猜想的没错。
桑芸心说出这番话,在萧梓轩眼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一瞬间恢复了精神气,就连称呼也变得快,三两步跨到她身旁一并走着。
“真的吗芸心!”
桑芸心点头,萧梓轩开心异常,毫不掩饰地说:
“本王今日就想去法华寺来着,正好皇兄召见,一会儿和本王一起出宫吧。”
桑芸心霎时头疼,前一秒还对他悄悄伤怀的模样而心软,现在只想出言怼他。
若非还在宫中,保不齐她要说点不顾礼仪的话了。
桑芸心哼笑:“是陛下让您来拐带我出宫的吧?”
第 80 章 第 80 章
“嘘——”
萧梓轩将食指放在唇边:“千万别让皇嫂知道,不然皇兄又该闹脸了。”
桑芸心忍住怼他的冲动,默默劝自己这是在宫里,不能对王爷不敬。
桑晚心思细腻,哪会猜不出来,就萧梓轩这张笨嘴,一开口,什么都露馅了。
从前院到正殿百十来步的距离,桑芸心故意走的很慢。
“先前陛下进来时,和晚儿间的气氛总感觉怪怪的。”
“你想啊,皇嫂和陛下日日相处,骤然三日未见,一见就跪在宫门那规规矩矩的迎驾。”
萧梓轩缩着脖子摇了摇头:“本王都没敢进去,还以为皇兄和皇嫂生疏了。”
宽敞的马车空间很大,相对而坐的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大步的距离。
雨声哗啦,马车内是晚晚隐忍小声的抽泣声。
她湿透的中衣冰冷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即使肩头披了一件黑色外袍,也仍叫她觉得发冷。
抽泣声不绝,萧衍之的眉心就未曾舒展开来。
他双唇紧抿,下颌线绷直,严肃冷厉的模样令人生畏。
小姑娘方才的确吓坏了,娇小的身子在他搀扶下也仍旧抖得厉害,几乎再无力站稳。
哭花的小脸我见犹怜,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直往下掉,与冰冷的雨水形成鲜明的对比掉落在他手背。
晚晚却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问他:“你怎会出现在此,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萧衍之侧头,径直对上晚晚通红的双眼,眸光微沉,默了一瞬才道:“事出突然,来人接我时身上并未带足银两,只有先行将欠条上的账务还清,我并未打算直接离去,今日返回本是为报答你准备了些许银两,但在抵达庄子后却并未瞧见你的身影。”
晚晚一愣,方才还未完全止住的泪意戛然而止。
她顿时眼眸一亮,连带着身子都直立起来下意识向萧衍之凑近,嗓音里再无半分哭腔:“银两?多少?”
萧衍之蹙眉看着她,眼前的少女哪还有方才的柔弱破碎,一听到银子,整个人都快发光了。
仅是瞧着晚晚这副模样,萧衍之便不由觉得,他匆忙离去仅留下十一两银子后的这几日,这小姑娘不知在心底嘀咕了他多少关于抠门的坏话。
那日他的确被晚晚直白突兀的表白吓到了,但他离开并非是逃跑。
当夜他的下属就根据晚晚白日寄出的信件找到了他,并带来此番暗算他之人的信息。
事不宜迟,他不宜久留,一世英名遭人暗算,他自是要尽快将其解决,多留在晚晚这里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晚晚虽然黑心,但萧衍之并没打算赖账,甚至想要多给些银两以作报答。
岂知来接他的几名下属身上钱财掏来掏去拢共不过二十两。
时间紧迫,萧衍之没有多余时间向晚晚做解释,但也没那个脸拿区区二十两银子称作报答。
于是他留下字条,只先还上了欠条上的账务,打算待自己处理完急事后再折返回来。
萧衍之没有回答她,转而正色道:“今日怎么回事?”院门紧闭,能听到里头传来些细微声响,却无人应声。
桑晚站在门口,只觉心头颇凉。
村长是骆家村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早年间还好,如今年岁上了去,越发不爱管事。
今日仿佛是知晓她要来,门都不开。
桑晚等了会儿,又唤了几声。隔壁婶子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张望,瞧见是她,又缩了回去。
她也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张家在县里有名有姓,整个安平县大都知道这位张郎君乃是张家独子,张老爷的命根子,自幼娇纵着养大,惹了他,便是惹了大麻烦上身。
原以为不过也就是富家子弟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便能消停,直到今日。
天气炎热,不一会儿便站出了一身汗,桑晚敲门不应,一时也别无他法,提着东西准备回去时,瞥见一小儿从远处跑回来。
边跑还边吆喝着:“奶!开门,我要喝凉水!”
五六岁大小,瞧着有些眼熟。桑晚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村长的孙子,今早还跟在大孩子身后要过她的糖。
小萝卜丁疯玩回来,跑得满身大汗,见有生人在家门口,还带着些警惕。
桑晚有意亲近,蹲身用香软的帕子给他擦了汗,柔声道:“可还记得我?早晨村口还给你糖了的。”
“……我不同你说话,”那孩子背过身拍门,“奶中午说了,让我别吃你的糖。”
门板被敲得震天响,终于在桑晚半垂的视线下开了条缝。
村长夫人侧身而出,将孩童抱了起来,嗔怪道:“又疯玩出一身汗。”
而后好似才看到她一般,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大热天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桑晚有求于人,抬了抬手上拎的东西。
“自家捡了些鸡蛋,还有骆叔惯常爱喝的酒来,”她挂着笑,眼底满是亲近,“阿娘念叨着我阿爹走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天气,我便想起当年阿爹过身,丧事得亏有骆伯。否则我们母女俩还不知何时能……”
说及往事,村长夫人胡氏又软了神色,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命苦……进来说话吧。”
桑晚笑着进了屋,还未坐下,胡氏便道:“老头子身子没往常爽利,这会儿苦夏歇着的。你且先喝口水。”
“若是苦夏,我倒是有个方子好用,可有纸笔?”她乖觉接过水,“或是过会儿我去药铺抓些送来,免得来回跑一趟。”
她柔声细语,声音宛如泠泠泉水清脆悦耳,却又不吵闹。胡氏瞧着她,没得也柔和了些。
“也算是瞧着你长大的,”她开口,“你是个好孩子,自来也懂事。但这些东西,还是早些提回去——”
“这忙,我们两口子帮不了。”
胡氏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倒叫桑晚没了开口的余地。
她抬眸,黑亮的眸中盛着不解:“为何?”
“你生得这样好,被瞧上也正常。那张家凶狠,老头子年岁也大了,”她抱着孙子颠了颠,“如今只想好好过安生日子。要我这个过来人说……张家,倒也不算差。”
胡氏瞧着桑晚这张脸,啧啧叹息。
桑家女自幼时便出落得脱俗,大了更是亭亭玉立,常有少年郎为她打破了头,却连半点眼神都没换来。
时间长了,村中人都说桑家女心气高,看不上村里的莽夫。
张家此事一出,看笑话的其实不少。
但桑晚始终未曾点头,仍旧过着她的安生日子,好似是……铁了心就在那小院里终此一生。
胡氏摇头:“有你这样的容貌,便是没了张家,指不定还有什么李家王家。难不成你日后都关在屋里,不出去了?”
桑晚懂药理,时常采了草药送去县里药铺,那里卖价高些。前些日子便是送药材去,又帮着打听常渊的事在县中多留了会儿,正巧碰上了张家的马车。
她垂下头,“我无心高门。”
“我倒也知晓,若真有心,早便……”胡氏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是道:“好好想想吧,张家郎君待你倒有几分心,进了门或许还有福享。或是寻门亲事早早嫁了,倒也没此间祸事,再不成……总是要嫁人的。”
总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
这是胡氏的意思,也是村里大部分人的意思。那张家富贵,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
桑晚扯了扯嘴角,也知道了二人的态度。
“……这些东西就留着吧,这酒骆伯爱喝,当年我爹和骆伯对饮都能喝两坛。”
她起身告辞,瞧着睁着大眼睛不知发生何事的孩童笑了笑,“出了汗要早些换衣裳,我便不耽搁了。”
胡氏“欸”了一声,“我知道有些话你们年轻孩子不爱听,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们这些……实在也帮不上什么。”
“我晓得的,”她弯眸笑,“是不该让我的祸扯到旁人身上。”
晚晚抿了抿唇,眸间刚绽开的些许光亮又逐渐黯淡下来,沉默了片刻,才将这两日所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
萧衍之听完冷哼了一声,眸底满是嫌恶。
“不必担心,我会处理的。”
萧衍之低磁的嗓音穿透在雨声中,给人带来沉稳的安全感。
晚晚点点头,便闻他又问:“你眼下有何打算,还是住在半山腰的庄子吗?”
萧衍之觉得那里并不安全,何况她一个女子独住,即使将李耀一行人抓了起来,往后也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
他心下思索着,在镇上给晚晚置办一处宅子也并不麻烦,如此加以银两,便算是报答了她的恩情。
正想着,却忽的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柔软无害,小心翼翼地期盼着。
“闻公子,可否让我在你的住处借宿一晚?”
晚晚哭过后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绵软的语调挠人心尖。
萧衍之呼吸微顿,淡然沉稳的面色在瞬间生出些许不自然的裂痕来,放置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到底还是别过脸去,语气不详道:“今夜自然是的,马上前面就到了。”
晚晚目光灼灼地看着萧衍之的侧脸,像是看见了前世她每次小心翼翼向他提出要求时,他似是不愿却仍是别过头应下声来的样子。
如今再看,这哪是不愿,他分明早就安排好了。
像是为了印证似的,晚晚歪了歪头,轻声道:“谢谢你,闻公子。”
果不其然,萧衍之面色更僵了几分,而后眸底沉暗不明,已彻底转过头去视线看向了马车窗外的漆黑一片,只听见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晚晚本以为萧衍之此番出现在江州附近或是路过或是低调出行办事,那便该是住在附近城镇的客栈里。
却没曾想,马车在雨夜中一路行驶,翻过云台山又攀上另一座高山,而后竟驶到了玄北军的驻扎地。
夜已深,军营里却灯火通明,像是因为萧衍之的出行一直在彻夜等待他归来。
马车外一阵吵吵嚷嚷声混杂着士兵们踏起雨水的脚步声。
晚晚呆愣在马车里一时有些拘谨,她无措地看了眼萧衍之,不知自己应该下马车还是待着不动。
萧衍之并未接触到晚晚的目光,只待马车停稳便径直起身撩开车帘,一边下马车一边沉声吩咐:“再留一日,全军休整,明日启程,另外再安排一间卧房。”
末了,他又很快补充道:“收拾干净些。”
有士兵恭敬应声,几人接到命令连忙转身去办。
萧衍之站了片刻才发现身后没动静,转身再次撩开车帘,朝里头道:“下来吧晚姑娘,天色不早了,我找人带你去休息。”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可萧衍之“姑娘”二字一出,站守在周围的士兵顿时瞪大眼朝马车投来了注意力。
有人面面相觑,有人探着脑袋,甚有胆大的直接朝马车正面迈来了步子。
雨势渐小,光亮更甚。
马车中缓步走出的身影清晰得叫在场每个人都得以看见。
原本凌乱的发髻稍加整理已不再叫她显得狼狈,却遮挡不住那惹人怜惜的破碎感,宽大的黑袍令她行动不畅,衣袍下的身形显得更加清瘦娇小。
柔弱的少女眼眸抬起,泛红的眼尾还沾着些许湿濡,水灵的眼眸拘谨地不敢四处乱看,只求助般地看向唯一识得的萧衍之。
她在马车上微躬着身子,正和马车边挺立站直的萧衍之一般高度。
两人对视,目光交汇,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周围不知是谁,忍不住地发出声音。
“哇哦。”
“我、我眼花了吗?”
“真是个姑娘。”
“还美、美得很……”
“这就是将军那位恩人?”
晚晚耳边充斥着士兵们已是刻意压低,却仍是掩不住声响的各样男声。
饶是她前世嫁过人,活过三十年,也从未待在过同时有这么多男子的聚集之地。
她自是拘谨不已,脸颊也微微泛起红热,垂眸朝马车下一看,又犯了难。
萧衍之的马车大抵是以他的体型量身定制的,那高度萧衍之一抬脚便能轻而易举跨下去。
但对于晚晚的小个子来说,实在有些太高了,宽大男子衣袍也令她行动不便。
犹豫一瞬,晚晚只得又抬起头来朝萧衍之小声道:“有点高,可否扶我一下?”
细软的嗓音出现在这一堆糙汉子聚集的军营里显得格格不入。
萧梓轩听话的默不作声,桑芸心顿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让安王说要带她离宫的事。
只好硬着头皮起身福礼:“殿下唤民女去法华寺看望太妃娘娘,今日便要离宫了。”
萧梓轩出现在凤仪宫,桑晚便猜到其中用意,并不惊讶。
她今日本也就要送二姐姐回府,只是这样一来,怕是又要辛苦她去一趟法华寺。
安王和桑芸心跨出正殿门槛儿,就听他小声抱怨地说:“皇兄不也蛮听话的。”
萧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