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忽然用力闭眼,难耐地弯了腰,撑着膝盖的手忍不住地抖。林湛想扶他,却被那人反手推开,撞在沙发靠背的软垫,身下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布料摩擦音,又闷又挤。
林湛追人到厕所门口,里面传来花洒的流水声。
受伤的人自然是不能洗澡沾水的,林湛猜对方多半是在生闷气,于是犹豫地敲了敲门:“我不说了。你出来,里面湿气重,我怕伤口感染。”
隔着一道门,里面没有回应。
林湛又敲了两下,侧耳贴在门上,神色忽得一变。
“谢辞?你怎么了?”
他紧握门把手,几次扭转,可里面的锁芯咬得很紧,坚决拒绝任何人的无礼探视。
无奈之下,林湛攥紧右拳, 提前说了声‘抱歉’。
他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甩在柜子上;又倏地拿起手机,用坚硬的钨钢手机壳边角准确有力地砸向银色长条门把手。
一下、两下!
第三下时,门锁骤然一松,林湛毫不犹豫地用脚一踹,门‘咚’地一声向内弹开,然后门把手脱落,掉在瓷砖上,啷当作响。
里面云雾缭绕,而谢辞靠坐在浴缸边,脸色惨白、满头是汗。他的左手正用力攥着身前的黑色卫衣,可表情却是一片呆滞,似乎无法接受厕所门‘被英勇就义’的事实。
林湛管不了太多,急急地踩着被砸出来的木屑,单膝跪在谢辞面前,双手握着他紧攥的拳,急声问:“刚才吐了?有血吗?箱子砸伤内脏了?呼吸的时候肺痛吗?或者肋骨……”
“……你,徒手砸的?”
大概是眼前的一幕太过匪夷所思,谢辞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林湛看,答非所问。
“这不重要!”林湛双手捧着谢辞汗涔涔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告诉我,到底哪里难受?”
他们近在咫尺,四周被花洒氤氲出淡淡的蒸汽。林湛没戴眼镜,一双眼睛好像也蒙了一层焦急的水雾,在厕所的灯光映照下,眼瞳又碎又散,满心全是他。
谢辞抬起手,摸摸林湛的眉眼,忽得笑了。
“这伤,还挺值的。”
“……”
林湛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就打急诊电话。
这人明显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他刚掏出碎了屏的手机,就被一只大手夺走。
“老毛病,被你气出来的。死不了。”
“老毛病?有多老?为什么我不知道?”
“……是啊。你到底知道什么?”
谢辞声音含混带喘,抱怨地瞥他一眼,又闭上眼忍痛,懒得再说话。
林湛着急地将人扶在肩上,细长的手指探入谢辞左手用力按揉的部位,皱着眉摸来摸去。剑突下一指,剧烈疼痛,原因太多,仅凭触诊怎么能够准确判断病因?
忽然,他的掌心触碰到了扭曲抽动的胃壁肌肉,那里绞得像块硬石头,偏还在一突一突地跳着。
“你有胃病?”林湛震惊地反问,“那你还敢吃过量的布洛芬?”
在众多止痛药里,谢辞偏偏选了那个最不适合他体质的。
现在没有痛晕过去,已经算他意志力顽强了。
“我哪儿知道去。”
谢辞靠在他肩膀低喘,而林湛扶着他慢慢地离开浴室,边走边咬着牙责备:“这好歹是常识。”
“你眼里的常识,我未必知道。就像我觉得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你永远都不懂。”
“还好。听着有点逻辑。意识还清醒,内出血的可能性又低了几个百分点。”林湛松了口气,又疑惑地问,“不过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什么?”
“……呵。算了。”
谢辞又被气笑一次,痛出了一身的汗,身体发抖,左手恨不得把胃按出个坑。
林湛扶稳对方,担心地说:“你这样不行。还是回医院……”
“家里有药,不用去。”谢辞身体完全压在林湛肩上,用灼热的呼吸,一字一字地警告对方,“只要你别再气我,我就不会犯病。”
面对这种欲加之罪,林医生努力忍下想反驳的欲望,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卧房是哪一间?”
谢辞只摇了摇头,还是指着沙发:“那儿就行。”
“床上更舒服一些。”
林湛的善解人意还没落地,就对上谢辞半挑的眼:“我是没问题。但你确定想进我卧室吗?”
“……”
见对方果然犹豫,谢辞嗤笑一声,挣开搀扶,随意地倒回沙发,右手闲闲地搭在额头上,挡住了大半张脸,再不说话。可喉结上下滚动,有冷汗滚落,分明还是在忍耐着极度的不适。
“我知道你不舒服。所以今晚不会跟你吵。”
林湛取出医疗箱里备着的胃药,确认药名之后,喂给他吃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低声问他:“什么时候得的胃病?为什么不说?”
谢辞斜着看他,又闭上了眼,意思是说了也不信,不如省省口舌。
林湛一怔,又微怒。
“生病怎么能跟其他的事情混为一谈?体检报告又作不了假。”
“哼。其他的就都假?”
“什么?”
“没什么。别吵我,想睡觉。”
看来医生的拷问只能留到明天。
林湛无奈地扶着闹脾气的病号躺回沙发。他将自己的衣服卷成圆筒,垫在那人的腰后面;又抱了一床被子,慢慢地给他盖过肩头。
“胃还疼吗?”
“疼。”
谢辞喉间飘出一声惫懒的挽留。那人闭着眼,却依旧准确地抓住了林湛的右手,得寸进尺地与他五指相扣。
林湛挣不脱,也走不掉,站在原地半晌,无声地叹口气,慢慢地坐回了沙发软垫上。刚坐稳,谢辞就抓着林湛的手一同埋进被子里,按着手背,半强迫地让对方帮自己揉。
看来确实还是疼得厉害。
林湛稍微用点力,谢辞的呼吸就重一拍,断断续续的。林湛摸他额头,温度还是偏高:“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高烧不退了。不好好吃饭,药倒是乱吃。两处炎症,同一个晚上爆发,怪不得会一下子病倒。如果我不来,你真打算自己硬扛一夜?到时候晕在家里都没人发现。”
“……”
谢辞闭着眼,好像在笑。
林湛不解:“笑什么?”
“听你数落我的样子,总感觉我们已经同居了好几年了。”
低哑的声音裹着风流底色,哪怕烧到了38度也不忘撩人。
林湛差点忘记眨眼,僵了几秒才很轻地呼了口气:“你可真是……情伤的恢复能力强到可怕。我真不该担心你失恋难过。”
“我没谈恋爱。我跟她只是朋友,就这么简单。”
“……嗯。你每次都这么说。高中也是,大学也是;男生也是,女生也是。就算被人拍到亲密照,你也这么坦然;哪怕闹到要见家长,你也总是无所谓。从这点来看,你确实从一而终,很有原则。”
“你到底要我解释几次?那都是……”
“嗯。睡吧。”
误会,澄清;再误会,再澄清。
那人像是永远有用不完的理由,可以完美地诠释每一个越界。只不过,当怀疑成为常态,信任便无法在贫瘠的土地上开花。
谢辞也大概是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