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也爱你(下)(2 / 2)

屋内又重归寂静。

谢辞一个人呆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披了衣服出门。

除夕这日,食堂下班也早。谢辞赶到时,大门已经落了锁。他翻遍外卖软件,也没能在这偏远的地方找到还在营业的粥店。他开着车转了半晌,终于在还没关门的杂货店里买到了个定时加热的保温杯,还有一袋玉米面。

回到宿舍后,谢辞粗枝大叶地舀了几勺面、和了热水,弄得满脸满手都是面粉,试了好几次才调出黏稠软糯的玉米面粥,端着给林湛放在床头边。

林湛退了烧,睡得却不沉,脚步响起时,睫毛颤了颤,意识朦胧着,半梦半醒的。

手伸过去量了量温度,没有再二次发烧,谢辞手背摩挲着林湛的侧脸,在他耳边低声叮嘱:“一会儿起来喝点粥。总要吃东西,才能有力气。嗯?”

“……”

林湛睫毛又颤,想睁眼,却没能如愿。

“不急。粥又不会跑。”谢辞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当然了,我也不会。”

他就在隔壁守着。

就在一步之外,林湛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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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屋外又开始飘起小雪。路灯的光勾勒出雪的影子,透过没关好的窗帘,洒在谢辞的眉间,安静地唤醒了趴在桌面小憩的人。

谢辞的睡意还压在眼窝,连睁眼都费劲。

“……怎么睡着了。”

他按了按眉头,闭着眼伸出手,胡乱地在桌上摸着手机,屏幕还没亮起,隔壁忽然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一瞬间,谢辞的睡意全消。

他猛地掀了被子,两步冲了过去,推门而入。

房间只开了一盏台灯,淡黄色的玉米面粥洒了一地,保温杯歪斜地倒在收纳箱边,还在缓慢地翻滚。而林湛蜷在垃圾桶边,呕吐得几乎脱力,声音细微,像是在尽力忍着不让人听见。

谢辞二话不说,把林湛抱起来放回床上。那人整个人都湿透了,身体冰凉,眼瞳微散,像是清醒着被魇住。

“林湛!”

谢辞又沉又急地喊他的名字,握紧林湛颤抖的指尖,想把那人从地狱里带回来。

熟悉的嗓音刺透了噩梦,林湛眼睛猛地微张,迷茫散乱的眼神逐渐聚焦,像是梦见了什么、又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

终于,他很轻地笑了,眼睛里雾气氤氲。

“谢辞,我怎么又梦见你了。现代心理学不会是骗人的吧。”

谢辞一瞬间捏紧了林湛的手,又怕他痛,只低头吻了吻他湿透的额头:“说什么傻话。”

他伸手拿了杯水,抵在林湛唇边,勉强喂了几口。

林湛顺从听话地吞咽,只是极慢,水一点点地滑进喉咙,比毒药煎熬。过不多久又全部吐了出来,为了不弄脏谢辞的衣服,宁可半边身子倒在床边,无声地咳,清瘦的背安静地颤,连呼吸都困难。

林湛他看上去实在是太努力了,努力地想控制每一次生理反应,努力不去拖累任何人。

谢辞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他,抱得很紧。

生理性的反胃来得快去得慢,不知过了多久,林湛终于身体一歪,靠在谢辞肩头,紧紧闭着眼,呼吸破碎急促。

谢辞一下、一下地抚着林湛湿透的背。

林湛本来就瘦,这段时日大概根本没休息好,整个人又生生缩水了一圈,隔着衣服都能摸到脊骨,像只营养不良的流浪猫。

“想做义工也得有体力才行。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谢辞稍微俯身,轻轻掐了掐林湛的脸,半哄半责怪。

听闻这话,林湛忽然睁开眼,冰凉细长的手指牵起谢辞的衣袖,缓慢地拽了拽,像是猫爪子轻轻挠了皮肤。

“我有在吃饭,也有吃药,一顿不落。真的。我刚才只是没忍住才吐了。我明天肯定会更努力吃下去的。你相信我。”

他以为是在梦里,连说话都很小声,怕把人吵走,又落入四面楚歌的现实。但他没有投降的意思,虚弱的声音软得惊人,却带着一股决绝的韧性。

林湛从小失去了父母无条件的爱,因此习惯性地把所有馈赠都等价归还。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的少年时期,林湛用优越的成绩反击姑母姑父的冷眼嘲讽;成年以后,林湛用精湛的手术技巧来感恩师长的照拂和友人的袒护。他习惯了用心里的天平来探求公平合理,而他也有足够的能力,逼自己越来越完美,假装自己面对伤害无坚不摧、也可以与那些温暖的馈赠势均力敌。

只有这一次。

当他看清了谢辞的心,想要像往常一样,掏出等价的爱来回赠对方,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内心空空如也。于是他拼了命地填满灵魂的残缺,把自己从一个死角赶到了另一个死角,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疲于奔命。

他是如此的努力,以至于忘了问自己一句——爱啊。是否只肯奖励那些勇敢、高贵、完满的灵魂?

谢辞深深地望着林湛,眼角微红,而后者带着鼻音很轻地哼笑了声:“好奇怪。谢辞,你竟然在我的梦里哭了。我从来没见过你掉眼泪,你说只有怂包才会哭哭啼啼的,丢人。”

说完,他抬起手,很小心地用指腹触碰谢辞的眼睛。大概是想依着自己梦里的幻想,再最后一次放任自己的怯懦。

“我这次没有逃。我有努力在面对李立的死,想快点站起来,不拖累你和师父他们。我一直想往前走。谢辞,你再等等我, 好不好?等我彻底好起来……”

“说什么傻话。”

谢辞忽得抓住了林湛的手,将双眼埋在对方的掌心。

呼吸颤了一瞬,他却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一遍一遍地应着:“我在啊。我一直在。我会一直在。”

窗外焰火响起,于夜空炸开一束锦簇繁花。

林湛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本能一悸,双手紧紧地抱着胸口,蜷缩着发颤。谢辞手臂折了个角度,艰难地取出兜里的耳塞,咬开塑封袋,单手戴进林湛的左耳。

在另一只被推进耳道前,谢辞忽得弯了腰,将双唇贴近耳侧,吻了吻他的耳垂。

“不用怕。我会等你,不管多久,都会等。宝贝,新年快乐。”

低沉的声音裹成了一件温柔的新年礼物,轻易盖过了焰火的喧嚣,像是一件柔软细密的铠甲。林湛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眼睛弯了弯,答非所问地呓语:“嗯……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