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邻居姐还是挨家挨户地敲着门。
他们这种老小区,不似应忻家那种高档公寓,这儿没有电梯。人情往来,几乎都集中在这满是霉味和灰尘的楼道里。
这一片,先前是一个军分区的家属楼。
许多年过去,这里早已不再是军分区。一几年的时候赶上经济上行,有些人家换了大房子,就举家搬出去,把这里的房子卖掉。
闻风行和郑云为了闻确训练方便,就是在这个时候,买了这里的二手房。
十几年风云巨变,云禾的经济如将倾的大厦,一夜间轰隆坠地,于是无数云禾人开始背井离乡,南下务工。
直到如今这楼里,除他之外,已经没什么年轻人了,只有一些当年的军属还住在这里,变成了闻确口中的邻居爷爷、邻居奶奶。
但是他一直觉得,左邻右舍都是老人,其实挺好的,尤其是在他父母去世之后,这样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他们不会大半夜扰民,只会早早起床下楼遛弯。
白天没事就在楼下拉家常,一到饭点,各家各户都准时飘起饭香。
他们楼没有微信群,要是谁家包饺子、包子的包得多了,就会挨家挨户地敲门送。
闻确一个人过的这些年,摄入的营养,几乎全部来自于各位邻居的投喂。
“吴姨!”邻居姐敲了敲闻确楼下那家的门,“我来送喜糖啦!”
过了一会儿,老防盗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吴奶奶的声音也顺着楼道传上来。
“嗨哟,你又结婚啦小赵!”吴奶奶咯咯地笑起来,语气里却满是宠溺,“恭喜你哦,以后有人照顾你了,我们这帮老街坊也就放心啦!”
“哎呦……”小赵语气添了点哽咽,“太感动了,您说得我都快哭了。我就是担心,明天我婆家来接亲,人一多就容易吵吵嚷嚷的,您明天多担待哈。”
“哪里的话,你这丫头。你明天婚礼肯定很忙,现在就是吴姨身体不好了,不然,是一定要去给你帮忙的。”
一样的话,小赵提着满满一大袋喜糖,从楼上说到楼下,但每一家都只是祝她新婚快乐,并不在乎被打扰。
闻确靠在门板上,周遭一片昏暗,所有的窗帘都被他拉得死死的。
手里满是黏腻的鲜血,他把水果刀“咣当”一声扔在一旁。
不知道是因为暖气烧得不热,还是因为失血过多,闻确感到身体止不住发冷,心里也空唠唠的。
楼道里到处都是“新婚快乐”的声音,赵姐收了满楼的祝愿,心满意足地回家准备明天的婚礼。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心脏此刻和手臂一样,正在滋滋冒血。
他恭喜赵姐,历尽半生仍然有再次寻找真爱的勇气,还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可只有他知道,他心里尚有一块难言的疙瘩,昭示着他的丑陋与狭隘。
他羡慕赵姐,妒忌赵姐。
妒忌赵姐能收到这么多人的祝福,而他和应忻一样如此相爱,同样深厚的感情,却只能让应忻丢了工作,受尽别人的白眼和嘲讽。
他妒忌这世上所有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他早知道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公平,却依然跌跌撞撞,一路坚持着走到现在。
他曾试图说服自己,人生就是这么艰难,所有人都一个样。
可是他有时候也想问,所有人真的都会像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永失所爱吗?
一中后操场的红墙上,有一句他用石头刻的话。
那是他刚出事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他整个人伤得那样重,却还是挣扎着要回学校,父母护士几个人都按不动他。
郑云问他回学校干什么,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但是从他出事那天,还躺在抢救室里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回学校,快回学校。
他始终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尽快回到学校去做。
某天清晨,他趁着闻风行和郑云都还没醒,拔了所有的针,披上闻风行的外套,拄着拐偷偷溜出去。
因为当时伤都还没有养好,每走一步都疼得不行。
他几乎是走两步,就会因为疼得双眼发黑,而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他住的医院离一中很近,五百米不到,甚至在医院楼顶就能看到一中的操场。
但是就是这样近的路,他走了整整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