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了。”应忻忽然说。
在此之前,闻确想了应忻无数种可能的反应,却从来没有想过,应忻会不让他去找李晴朝。
“怎么了?”闻确也坐起来,在刚好能和应忻对视的位置停下,“为什么不让我去?”
“不知道,”应忻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什么事,只要没有百分百确定,就永远憋在心里,“我总觉得心慌,李晴朝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别招惹他了。”
闻确突然笑起来,轻轻刮了刮应忻的鼻尖,“这居然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应忻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放松,满腹心事恨不得摆在脸上。
那天中午,一直到太阳从正中摇摇欲坠地西斜,应忻还在和闻确念叨着——
“不许去。”
虽然到最后闻确也不知道,应忻到底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抗拒,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应忻对一件事的态度如此坚决,于是只能作罢,暂时搁置了给自己讨个公道这件事。
几天之后,闻确实在闲不住,回到了少年宫继续上班。
楼姐听说他进ICU的时候就紧张得要死,几次三番地要去看他,都被应忻一一谢绝了。
这次重新回到少年宫,楼姐心疼地拉着他看了好几圈,“你伤这么重,我可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
“我都好了楼姐,”闻确哭笑不得地说,“不信你看,我现在比进医院之前都健康。”
楼姐这才半信半疑地放开闻确,含着眼泪叹气,“你这孩子……”
闻确讪讪地笑笑,“皮糙肉厚。”
“行啦,贫上嘴了还,”楼姐佯装嫌弃地笑了一下,“不过真的啊小闻儿,这次回来脸圆了不少,人看着也有精神头了,还会插科打诨了,二人世界过得不错?”
闻确脸一下红到耳根,连忙说,“哎呦,您别涮我了。”
楼姐擦掉眼泪,咯咯地笑起来,笑到身上的人造貂皮也跟着一起抖动,才用做着大红色美甲的手拍了怕闻确的肩,“好啦,进去上课吧,孩子们等你一个多月了,他们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闻确一头雾水地朝教室里探过头去,教室里安静地出奇,大家都背朝着闻确站着,只有一个小姑娘一直躲在墙角里,偷偷看着门外的闻确。
闻确疑惑地朝那个女孩歪了歪头,女孩立刻移开了目光,跑回了人群里。
人群里即刻一片骚动。
“这帮孩子啊。”楼姐轻声笑起来,然后拍拍闻确就离开了。
只留闻确不明就里地走进教室——
“砰!”
“砰!”
两个小礼炮在闻确走进教室时应声绽开。
满目彩色中,刚才还假装看不见闻确的孩子们,突然齐刷刷面向闻确,整齐划一地喊了一句,“欢迎闻老师回来!”
看上去是彩排了好几遍,配合默契,整齐划一。
看着十几个目光澄澈的小脸儿,闻确的心蓦地软成一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一次被人举行这种仪式,却没有一点尴尬的感觉。
他这辈子见过太多蝇营狗苟之辈,为了各种利益,虚与委蛇,赞美祝福都不由衷。
却鲜少见到这样简单又真诚的一幕,小孩儿们忙活大半天,就为博他一笑,欢迎他回来。
他蹲下来,拍了拍手,张开胳膊,孩子们立刻会意,蹦着跳着挤进他的怀抱。
闻确挨着个儿地摸摸头,每一个都稀罕得不行。
其实闻确一直不是这么温柔的人。
小时候身上总有几分混不吝,长大了,受挫了,人又变得冷冰冰,鲜少露出点人气儿,见谁都是一副仇人样儿。
直到和应忻在一起后,也许是因为应忻老是柔声细语地说话,见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身上那点冰也就化得差不多了。
像是秃了毛的野猫,一点点长出了柔软的毛,从此也是毛茸茸的一身毛。
“你们哪儿弄的礼炮啊?”闻确捡起简陋的小礼炮,像是纸糊的。
人群里举起一个肉嘟嘟的小手,“老师!是我自己做的!”
“厉害啊,”闻确拿着纸糊的小礼炮左看右看,“心灵手巧的。”
被夸的小孩“嗷”地一声,跑到一边偷偷乐去了。
闻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带着小孩们把地面收拾干净,一人分了一小撮彩带,这帮孩子才重新安安生生地上起课来。
上午的课上完,闻确迫不及待地给应忻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一个小鸟站在漫天的彩带里跳来跳去。
通常来讲,应忻也会秒回他一个表情包,然后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于是,发完这个表情包,闻确就一直盯着手机,吃午饭的时候也盯着,睡午觉的时候也盯着。
但是一直到下午上课之前,应忻都没有回他的消息。
闻确终于按耐不住,给应忻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秒,然后被无情地挂掉了。
又过了几秒,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应忻发来的。
“有事,过会儿回你。”
“什么事?”闻确马上又发了条消息。
但是这条消息也同先前那几条一样石沉大海,应忻就跟蒸发了一样,再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另一边,应忻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把手机静音后倒扣在桌子上。
“你找我什么事?”对面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和谈吐都还算体面,她抿了一口茶水,看向应忻。
应忻无视了那女人锐利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往她的茶水里搁了一勺糖。
女人立刻把茶匙扔在一旁,惊叫起来,“你干什么事呀!加了糖我还怎么好喝的呀!”
应忻轻轻挑眉,反问道,“北方人,南方口音?”
“跟你有关系吗?”女人警觉地看向他,“你有屁快放。”
“北方人在南方待多久会有下意识的南方口音呢?”应忻也抿了一口茶,“五年?十年?”
他摇摇头,“得是从小就在南方生活才行。”
“你到底要说什么?”
应忻依旧淡淡地说,“既然从小在南方生活,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他伸出五根手指,每说一个,就掰下去一根手指,“失业?破产?房贷断供?争家产?还是……”
应忻新换的无框眼镜下,一双狡黠的眼睛看向女人。
他按下最后一根手指,温吞地吐出最后一种情况,“躲债。”
女人表情当即就变了,慌张地环绕着四周,最后落下一句话,“我就不该答应来见你,”然后拎着包就要走。
“留步啊,宋女士,”应忻平静的声音与女人截然相反,“你想让你的债主知道你在哪吗?”
宋珂惶惑地回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应忻笑着说,“不是刚给你演示了吗?”
“少废话,你要干什么?”宋珂重新坐回座位,声音比刚才小了不止一点。
应忻把服务员叫来,给宋珂重新叫了一杯绿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宋珂狐疑地看着应忻,一副完全不愿相信他的样子,却又苦于应忻的条件和承诺的好处太不对等,她又不知道应忻到底能骗她什么。
半晌,宋珂放弃挣扎了似的,跟应忻说,“你要听什么?”
应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经意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宋文进怎么死的?”
那一刻,应忻明显感到女人好似被雷劈了一般,惊恐地愣在了原地,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忻轻笑了一声,“怎么了?那不是你爸吗,亲女儿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宋珂搁在桌面上的手也开始发抖,剧烈的颤抖惊动了杯子里的茶水,她慌乱地抽出纸巾想要擦水,却忽然被应忻攥住了手腕。
应忻的脸冷下来,再也没有了半点虚假的笑意,“我说宋文进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我和闻确的事被捅出去的那天。”
“我不知道,”宋珂抖得要命,“我爸是正常拔管,医生同意了的……”
“你不知道?”应忻的声音冷得可怕,“你签的字你不知道。怎么?那天是黄道吉日?老头子坚持好几年了,马上有特效药了,你把管拔了。”
“那可是你亲爸啊,宋珂,你心怎么就这么狠?”
“……”宋珂像是突然被击中了一般,溃败地跌坐下来,眼泪拼了命地涌出来,嘴里念叨着,“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应忻甩给她一张银行卡,“这里面的钱足够你还债了。”
宋珂抬起满是眼泪的脸,惶惑地看向应忻,身体依然颤抖着,“给我……吗?”
应忻的手指抵住银行卡,以防宋珂突然把银行卡抽走。
“钱不是白拿的,拿了我的钱,就得告诉我真相。”
宋珂流着泪摇头,“我真的不能说,我也拿了……他的钱。”
“我知道你拿了他的钱,”应忻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你用我的钱,先把债主的还了,然后把钱也还给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