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忻看着闻确,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既不想抛给闻确一个沉重的担子,让他从此以后都背着这个以爱为名的重担生活,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给出一个能让人真心信服的理由。
“闻确,”他想好了,于是叫了闻确的名字很认真地说,“我回国是因为我是公派留学,必须回国。但是回云禾不是。”
“那你回云禾……”
“为了你,”应忻打断他的话,直白地回答,却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从美国回来,去上海的一家公司工作,本以为高薪高压的工作能让我短暂地逃离现实,哪怕是活成为公司卖命的机器我都愿意。但是……”
他忽然不说话了。
旁边两桌人还在热络地交谈着,推杯换盏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显得他们这桌格外冷淡。
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碗筷和酒杯,安静地等待应忻讲下去。
他们这一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和闻确的事,小时候,大家看在眼里却不好开口,长大后,关于他们的传闻只有那些腥风血雨。
也正因如此,他刚刚才决定讲真话,算是一个迟到了很久的期待。
“但是什么?”闻确问他。
应忻淡淡地笑了一下,可明明是在笑着,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失魂,“但是上海的夏天太长,冬天又太短了,衣服总是晾不干。租了个很满意的房子,却没有时间住,每天下班回来累到灵魂出窍,还要花时间接受这房子冷冷清清,除了我没有活物。小时候日子过得紧巴,总是有一大堆想要的东西。长大赚了钱,却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却不敢看闻确的眼睛,但他仍能感受到自己被牵住的左手,被攥得越来越紧,“那时候唯一想要的,就是特别想喝碗小米粥,铝锅熬的那种,稠稠的小米粥再卧进去一个鸡蛋。但是我下班太晚了,连熬个粥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离开上海,我都没喝到那口粥。”
“怎么从来没说过……”闻确颤抖着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手指攥得更紧,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愧疚。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家里这么冷清,就听别人的建议养了条鱼。本来想养个小狗或者小猫的,但他们说我工作这么忙,会养死的。我就买了条蓝色的斗鱼,装在一个不大的小鱼缸里,这是我家的第二个活物。可是后来鱼也死了。”
闻确没再说话,只是紧锁着眉头,红着眼看他。
“鱼死了的那天,何故跟我说他在少年宫看见你了,说你现在很不好,头发白了很多,腿脚也不利索。那天挂了电话我就去交辞呈了,鱼埋在小区楼下的花坛里,晚上的飞机到云禾。”
“结果到了云禾,回了河西的老房子,我才发现,我没有家了。”
“应瑾岚把她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房子空的像我在上海住的那个一样,锅也被她拿走了,我还是没法做小米粥。”
闻确顾不上旁边人怎么看了,拽着应忻的手臂把人拉到怀里,胸口的那一块衣服却瞬间湿了。
他轻轻地拍着应忻轻微起伏的脊背,哄小孩一样地说,“没事啊,没事的,晚上回家给你做,稠稠的小米粥里放一个荷包蛋,是不是?”
应忻埋在他胸口,点了点头。
“好,回家就给你做,好不好?”闻确的手掌抚过应忻柔软的发丝,心里难受得不行。
要不是应忻自己讲出来,他哪里能想象到,这么柔软一个人,遭过这么大罪,受过这么多苦,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真不容易,”何故忽然感慨了一句,“我毕业之后最大的愁事就是我闺女的奶粉钱、尿布钱和补课班钱,原来这有钱也有有钱的愁啊。”
“但是应忻好像上学的时候就总是被欺负,那时候应该也吃了很多苦。”程星言在一旁补充道。
闻确垂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是这样吗?”
柔软的脑袋点了两下。
“但你无需愧疚啊闻哥,”程星言拍拍闻确的肩膀,“你当时领着我们去找那几个搞霸凌的人算账的时候,真他妈帅,一脚就把那男的踢飞,踢得他头都找不着,后来也没再欺负过应忻,说明你那一脚是管用的啊。”
闻确轻笑一声,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是这样吗?”他又问。
脑袋又点了两下,然后脑袋咕哝道,“我猜到是你了。”
闻确低低地笑了几声,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霸凌。
打架。
一个让他瞬间浑身发凉的想法从脑海中腾空升起,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饭桌上的人,犹疑地问道,“我当时被罚了吗?”
“当然!”程星言拉着长音,昭告闻确这一事实,“你可是在校长室门口被罚站了整整一天啊,我晚上放学去的时候,你都差点给我跪……”
校长室。
罚站。
他觉得自己的那个想法愈发像事实,瞬间大脑发麻,四肢都冷下来。
他不敢直接问,就只好赌一把,问他们,“我高三的时候去长春比赛,给你们带礼物了吗?”
“带了啊,”程星言愤懑不平地说,“带了一堆香包还是什么东西的,我说这是小姑娘挂的,你还说不要拉倒,结果转头就送了应忻一个和我们都不一样的黑檀手串!”
呼吸在这一刻变乱,心跳也在这一刻加速,大脑一片空白到让闻确忘记了自己当时是如何惶惶地抬起头,在一片混乱中确认自己的那个想法完全正确。
应忻的日记,主人公就是他。
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也没有被别人引诱,更没有喜欢过别人。
至始至终,应忻暗恋的、喜欢的、拥有说不出口的酸涩感情的、久久难以忘记的,记录了密密麻麻一个日记本的,都是他。
原来自己才是应忻的初恋。
十年前就是。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应忻,看着应忻松开他,直起身,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却已经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惊喜吗?”应忻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