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伊达航干脆利落地摇醒了他。他的左手提在服务生领口,“地震了!马上进行广播、组织疏散——你们有预案的对吧?!”

“有……有!”

本来已经被突然的摇动晃散黄了的服务生浑身一震,又被伊达航提着领子晃得回神,可见蛋白质在温和条件下的变性可逆。他从身后摸了两圈扯出对讲机,就向着消防通道跑了过去。而伊达航放开他,右手迅速用万能卡刷开门,按下门把手的同时向对方抛出门卡,“接着!”

他没再去看房间外的事。就算他是警察,但今天他的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所以……

就这一会儿,让他优先看看他的朋友吧。

伊达航冲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在床上无知无觉躺着的半长发青年。他没再费力气去叫醒对方,直接伸手把同期扛在身上,转头就往房间外冲!

[完蛋了,]系统自言自语,[就为了看点热闹,本系统让宿主的同期背上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大地开始摇晃的时候,小遥正靠在另一边的墙角,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那个工作人员长发飘飘地吃便当。真是很有艺术气息的景象。

虽说这种临时搭建起来的摄影房不怎么结实,遇到地震情况会很惨烈,但那位工作人员反应速度很快:他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手里的便当往身边拦腰断裂的墙面上一扣,让意大利面拌了42号混凝土,自己也快速倒退出了棚顶可能的塌陷范围。

一眼看到对方脱离了危险,小遥干脆利落地转开视线看向身边:她身侧的相原玛特今天已经经历了不少坏事,本就紧绷着的神经完全被这一场变故打击得罢了工,只是下意识地挡在妹妹的婴儿车前,那是个保护的姿态。

她干脆利落地握住相原玛特的肩膀,将她向外一推;接着,小遥整个身子扑在婴儿车上替那孩子挡住簌簌落下的墙灰,把婴儿车的底盘当滑板,借力向前猛冲!

[幸亏我们不在神奈川,]宿主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因此系统还顾得上说风凉话,[要不然没准监控会捕捉到您超速,然后您姐姐亲自过来抓您,因为宿主您超速驾驶婴儿车上机动车道!]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没有上机动车道!要是能冲到机动车道上那该好了!”

小遥顾不上那许多,她只是拼命向前:在这里塌下来之前,一定要逃出这个棚顶的倾覆范围!

惊慌奔逃的青少年被夺路而出的人绊倒,在婴儿车前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小遥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拉了对方一把让他能站起来,自己借力给婴儿车转了个向,勉强躲过砸下来的铁管——

[宿主,这边不行!]系统一见她好不容易要冲出摄影棚、又即将转回去顿时急了,[你往十二点方向走!那路或多!]

萩原:“……什么?”

[那里、的路,或许,比较多,]电子音咬牙切齿,[本系统回头就迭代数据库!别废话了您快走啊!]

来不及了。小遥摇摇头,少女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唯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如星。她用力将婴儿车往前一推,自己向前扑倒。地面已经变得乱七八糟,她跪下去的时候小腿擦过一根裸露的钢筋,顿时就是一阵剧痛——

这孩子总归会没事吧?萩原有点无奈地想。还真是倒霉啊,早知道是这样,就换个方式应对那三个霸凌者了。就算是霸凌者,总归是未成年。

……就算是人造的身体,也有真实的痛觉呢。

他的意识摇曳着沉入黑暗中时,还在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个-

方才身手敏捷地逃出棚顶下的剧组人员根本没计较自己差点遇险的事,已经开始勤勤恳恳地帮忙处理起了现场的伤者。

……不,别误会,虽然他一脸阴沉地扣着个针织帽、用扛麻袋的姿势扛着人,但他的处理并不是要把人直接丢进东京湾。他把他们送上了担架,甚至还有好好包扎。真是一位勤勤恳恳的好市民。

没错,这位身上很有艺术色彩——指五彩斑斓的黑——的先生毫不犹豫地用自己那踏拍子的马丁靴踩过了那盒翻倒的意大利面,好在煮不在乎。

“诸星,”伤者被救护车一批批接走,而贝尔摩德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似乎美甲台前烤过灯的亮红猫眼比手术台前无影灯照亮的暗红血色更顺眼些,“先安排车子把儿童模特都送回去吧——”

披着长发的场务人员没什么脾气地一点头,慢慢走出几步,果然听到这位女明星刻意拖着不说的话,“遇见这种事,孩子们恐怕要对摄影棚有阴影了。和本地的剧组说一声,之后都不要再和这些小朋友合作,给她们一些舒缓精神的机会。”

诸星大皱着眉抬起头。他看到贝尔摩德正盯着那对守着婴儿车的姐妹,也看到了小妹妹的脸,有些无奈地一耸肩。

“我没意见,”他毫无铺垫地问,“所以,你找到合适的人了?”

贝尔摩德迈动步子。她让自己的细高跟鞋慢慢踩在废墟上,而诸星大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没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贝尔摩德眉毛一挑,也没理会他,只是向担架走去,替躺在上面的小遥整理了一下裙摆上被血染红的百合花。

黑色丝绒手套上的蕾丝蝴蝶垂在半红半白的百合花上,真像是一朵花的鬼魂阴恻恻重返世间,要将花朵拖进泥水里、阴影里、地狱里去。

“就她了,”贝尔摩德慢慢收回手,笑道,“她的身手很利索,很适合未来的——拍摄工作。”

她保护别人的动作很果断。有软肋的人很适合被要挟。

“她?”

诸星大的视线扫过安室遥有些蓬乱的黑卷发。他有一段时日没见到过自己的妹妹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也都是这个样子。

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

“你看,”诸星大对着躺在担架上的少女扬起下巴,“她眼角青了好大一块。不是很好恢复吧?没准会影响到你的进度。”

贝尔摩德终于笑出声来。这声音仍然悠长魅惑如陈年佳酿,若摄影棚仍在,值得被摄像机录音机好好收起来,送给所有人品尝。但摄影棚已经塌陷成废墟,没有回音壁将她笑声中的尖锐好好地折叠收回,这声音正含着明显的恶意被风送远。

“那是淤青吗?明明是一块挺不错的眼影——”

“是命运给她添的妆呢。”

今天,享誉全球的女明星也漫不经心地照看着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剧目。她为演员表添上一个名字,再用她黑洞般的眼睛记录下对方的定妆照-

[……宿主?]

[完成了,本系统已经——]

[宿主!醒醒!快睁开眼睛!]

[……唉,还是不行吗?]

[果然,娱乐圈不做背调就是完蛋。本系统好悔呀,就不应该让宿主去和贝尔摩德这样的劣迹艺人合作。这下子塌房了吧……宿主,宿主?]

好吵。

能不能,安静一点……

萩原睁开眼睛。眼前是雪白雪白的医院天花板,点滴瓶在视线里反着阳光,像个光圈一样悬在头顶。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小遥是被送到了医院。

算那些家伙有点良心。半长发青年有些无奈地想着,转过头去。他觉得相原玛特一定在自己身边。

“那孩子……”他轻声问,“怎么样了?”

——完了!这好像不是小遥的声音啊!

萩原脑中警铃大作。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慢慢仰起头,看见的果然不是什么相原玛特的脸——

小遥——的原型,他最最亲爱的幼驯染小阵平的脸,正悬在他面前。

“萩,”松田语气平和地开口,“虽然我和班长都非常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自己在宾馆房间里一睡不醒,地震都叫不起来——”

卷发青年撑住病床侧面的栏杆,故意把那东西弄得吱嘎作响。他毫无社交距离地弯下腰,贴近幼驯染的脸,“但我确实更好奇刚才那个。”

“所以,可以解释一下吗?”松田相当好脾气地、吐字不紧不慢地问,“请问,萩原研二先生,你一个未婚未育的24岁青年警察,到底要找什么孩子?”

第77章 命如线(六) 工藤二作

可以用做了一个梦来解释, 这是萩原的第一反应。毕竟,无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班长和小阵平看来都肯定是在睡……在睡……对哦, 研二酱是为什么在睡来着?

——我的闹铃被谁给关了?

系统亲。他在心底和蔼微笑:研二酱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友情提示, 宿主, 其实您也不能拿本系统怎么样啦!]电子音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爽朗, 颇有看到破罐子立刻破摔、回头一看发现摔的是自己骨灰罐子的况味,我已经燃尽了化作雪白的灰,[您还能对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工智能做什么呢!]

能做的……那可就多了。

半长发青年微微低下头。垂下的碎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脸色差得不像话, 简直像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但松田很清楚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那么这样惨白的脸色就只能说明,他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事情——以至于血液全部都在疯狂地向着心脏回流, 非如此不足以填补心头的空白。

“小阵平……”萩原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研二酱本来想要瞒着你,但事到如今, 有些话果然还是不得不说了吗?”

松田皱起眉头。他的直觉告诉他,萩原要说出口的也许并不是什么很正经的话;但幼驯染的表情又实在认真,认真到他无法不去仔细倾听。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卷发青年想了想, 还是承诺, “不过, 哪怕萩你觉得我一定不会相信,也可以全部都告诉我。”

小阵平好认真。萩原仍旧维持着那副惨淡的样子,摇了摇头,“想必小阵平你也有注意到, 今天出现在家里的那孩子,长得很像你,对吧?”

松田暗觉不妙, 但好好地点了头,“是啊。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有个妹妹了。所以?”

“你别担心,小阵平,那孩子完全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她只是系统创造出来的一具身体……”半长发青年的口气很哀伤,“但她确实有对应的原型。”

卷发青年笑容和蔼,大发慈悲地降下了他的判决,“如果只是用我的脸捏了个女孩子的话,萩挨一顿打就可以既往不咎。”

“不,并不是那样,”萩原摇摇头,“研二酱应该也有说过,系统亲给我看了许多未来的画面,对吧?”

从他的话语中觉察出什么不对,松田的神色开始转为警觉,“你该不会是要说——”

“没错,”萩原沉痛道,“小阵平,未来的你……有一个女儿。”

松田的表情瞬间如同emoji黄脸素材库在他脸上依次投影那样异彩纷呈。然而低垂着头的忧郁王子竟有如此定力,他完全没有紧盯此刻精彩瞬间的打算,神情怅然中带点欣慰地看着窗外的绿叶,“虽然研二酱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妈是谁,但那孩子真是可爱啊,看上一眼就忘不掉。”

“小阵平,”萩原的声音中充满了宽容的爱意,活脱脱是个慈祥长辈的样子——这都是这些年扮演降谷正晃积累的经验,“抱歉,擅自透支了你美好的未来……但这也是研二酱的愿望啊,陪伴你的未来什么的。”

他说着说着还真入戏了,简直泫然欲泣,“小阵平虽然有系统适性,但还没有从系统亲那里观测过未来吧?”

“没有。”

松田虽然能看出幼驯染在演,但即使是他也分不清哪部分是假的,因此他就像是衔着一块冰那样,吸着冷气摇了摇头。

“会有点像是从万花筒里往外看哦?受限的视野、缤纷的场景,碎片般的彩色与无法参与的黑暗边缘,”萩原微微握起右拳比在眼睛前,一叶障目、扮演朗姆,“所以研二酱会拼命避开万花筒图案里尖锐、破碎的拼接处,绕开那些虚假的、破灭的未来,把漂亮的痕迹带到真实的现在。”

他几乎是有些委屈地在说话了,“研二酱……研二酱也想假装自己在经历小阵平的未来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

果然,小阵平还是会忍不住先打断他。萩原有点得意地仰起头,就像执行了指令的大型犬迎接早就想得到的抚摸。

“萩。你本来就在经历真实的现在,未来也会好好到来,”松田掏出手机来,几乎把屏幕贴到他脸上,“没有什么浅井公寓,也没有什么突然启动倒计时的炸弹犯。他们都死了,你还活着,好好看清楚。”

——嗯,这感觉不错。哪怕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只手会按在哪里、用怎样的力度朝什么样的方向抚摸自己,也还是会喜欢、会期待这样的抚摸。强调未来会来这种事,强调我们还活着这种事,怎样都不嫌多。

“……所以,”萩原把下巴放在松田托着手机的小臂上,发出微弱的质疑,“小阵平还特地截图保存了那两个犯人的死亡证明?”

松田坦然地点头,“对啊。”

“会不会,”萩原把脸颊贴在他小臂上,侧过头去看他,“太幸灾乐祸了?”

“这才哪到哪?”卷发青年镇定道,“我还没设成屏保呢。”

两人对视了半秒,同时发出了相当嚣张的大笑-

“所以,”松田笑够了,锲而不舍地继续问,“萩你要找‘那孩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具身体的话,总不会自己跑掉的吧?”

半长发青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研二酱要对你说的,小阵平,”他闭上眼睛,“长久以来,并不只是研二酱一个人在担心这两个炸弹犯的事——你有想过,系统亲为什么偏要帮我吗?”

松田明显有认真担心过这个问题,一开口就是很成熟的推测,“也许有什么事只有萩能办到,或者萩你……”

他略过“死亡”两个字,轻飘飘地继续往下说,“你回来的节点比较特殊,让系统只能依赖你。”

“不是的,”萩原终于演到戏肉,他一字一顿地用力道,“研二酱与系统亲的契约,其实就像是小朋友找邻居家叔叔冒充家长签字一样。”

松田:“……”

松田:“啊?!”

[啊?!]系统的声音更是天崩地裂,[宿主你——]

“小阵平,你就没有想过吗?”半长发青年的语气异常痛切,语速像进行曲的拍子一样慷慨激昂地不断加快、节节攀升,“研二酱只是在未来中看了那孩子一眼,能把你未来女儿的面容还原成这样,是谁在复刻这一切?”

还不等松田、甚至不等人工智能反应过来,萩原又接上了下一句话,“系统亲的语音是初音未来,语言风格也这么活泼,如果对它进行画像,小阵平会觉得它处在哪一个年龄段呢?”

松田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纵然没有被萩原全带进去,但他确实被“一个人工智能照着我未来的女儿捏脸”这种恐怖的假想夺走了注意力,“……十几岁?”

“完全没错!”萩原字字铿锵,“而且,又是谁能拥有研发出这么先进的人工智能的技术和智力?小阵平啊——”

就像是放下挂挡那样,萩原平静地放下最后判决,“系统她,正是未来的小阵平,以自己女儿为原型打造的人工智能!听着她的声音,你有没有这样一种冲动,和她一起做数学题,或者——”

“你要给她完整的一生!”

系统:[……]

[宿主,我错了,我全都错了……]突然多了个爹的系统声音微弱地道歉,[本系统不应该放任伊达警官的行为、不提醒宿主想要看热闹,宿主快解释一下,本系统不想当图丫丫……]

“研二酱管杀不管埋,”萩原心声甜蜜、语意冷酷地对系统输出,“请系统亲自己来解释。”-

最终,等到松田神情恍惚地说“我要出去抽根烟”的时候为止,系统也还是不确认它到底有没有解释清,自己真不是那种女儿变成的数字生命……

[宿主,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系统抓狂道,[哪怕你把小遥的控制权全都丢到本系统头上也行啊!一口一个系统亲地叫着,就这么坑本系统!其实您认人唯亲对不对,每一个人都会被您亲切地称呼,然后毫不犹豫地卖掉!]

“这个嘛,”萩原的眼睛里毫无歉意,“一方面是为了暂且让小阵平顾不上研二酱在宾馆睡了很久的事……”

他抿紧的唇像是被从里面一针一线缝紧了一样,如果不是有系统这种作弊般的存在,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心声。

“另一方面,系统,”萩原回答它,“研二酱不许你告诉小阵平他本来会死的事。不要像和研二酱开玩笑那样提,一点都不要提起。”

“请让他以为他在原本的未来中也度过了平凡幸福的一生,如果他无法想象、如果他感到怀疑,就以小遥的脸作为锚点。研二酱不希望他知道……不要让他知道。”

[……我知道了,宿主。本系统会用尽全力保守这个秘密。]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当然是因为研二酱想要修正那个错误……研二酱恨不得能用锉刀把那句话从记忆里、从原本未来中小阵平的心头磨掉。

我要是死了,你可要为我报仇哦?

——说什么胡话。胡闹些什么。请务必忘掉我,过自己的生活。

“……别管这个了,”萩原的表情已经恢复了过来,“和研二酱说说小遥那边的事吧。”-

整合了情报后,萩原的脸色阴沉得就像那四年里松田的着装风格。

[……宿、宿主,]系统战战兢兢道,[您别生气呀。不是正在发愁怎么以小遥的身份切入那个组织?这算是送上门来的机遇,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那不一样,”萩原不假思索地摇头,“小遥……虽说女儿什么的是开玩笑,但她确实是研二酱带着爱意塑造出来的一个形象。看到他们这么对待小遥,就会想到他们是怎样伤害别人爱着的人。研二酱感觉很不舒服。”

宿主的共情能力未免有点太强了……一般来说大家对待马甲不是这样的吧!不都是马甲尸体弃掷逦迤,本体视之亦不甚惜……系统很不赞同。

“而且,那个莎朗对相原姐妹俩的恶意也很难被忽视掉就是了,”萩原问,“明明是个大明星吧。她到底是什么人?”

[组织成员,代号贝尔摩德,]系统很痛快地给出了信息,[宿主,她应该不是您的偶像吧?]

“不是。”

萩原仰起头,拼命回想。片刻后,他终于带点不确定地问出了口,“相原妹妹……是不是和小志保长得有一点像?”

[没错。]

“那研二酱就要在明美酱身上多下点功夫了,”萩原暗暗记下这一点,又问了下去,“盯着我们的也是她吧?她为什么会盯着小快斗看?”

[哦,这个,]系统淡然地输出了吓死人的信息,[说起来就很复杂了。贝尔摩德和新一酱的母亲、知名演员工藤有希子女士关系很好,然后她们又都是一代怪盗基德的学生。顺便一说,一代怪盗基德和有希子女士还有另一层关系:他是有希子女士的丈夫、知名作家工藤优作先生的弟弟。]

听了半本新楼梦的萩原:“……”

“等一下,研二酱理一理,”萩原神情恍惚地问,“一代怪盗基德先生,小快斗的父亲,是工藤优作的弟弟……那他的本名叫什么?”

[当然是黑羽盗一,]系统平静道,[不然还能是工藤二作吗。]

第78章 命如线(七) 点点滴滴

萩原警官是一位坚定的警官, 他会勇敢面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说,生活中的打点滴。

看着护士小姐拔掉吊瓶针、又彬彬有礼地对她道过谢后,萩原按着针孔上的医用胶布站起身来。就算不提他本人的习惯, 作为爆/炸/物处理班的警官, 也要格外注意手部的灵敏度, 因此萩原多少有些沉闷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

[哈哈, 宿主,别担心,]系统挺开朗地抢答, 虽然完全抢答错了方向, [只是给你静注了一点葡萄糖,为了能糊弄过去检查、得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 本系统帮了一点忙……总之不会有事的啦,哈哈。]

“研二酱不是担心这个,”萩原无奈地回,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接下来会需要手部操作的预感,“说起来, 系统亲笑什么?总不会是……”

半长发青年黑着脸, 相当不情愿地讲出了自己的语言学习成果, “总不会是系统亲笑点滴吧——不行不行,研二酱完全没办法模仿系统亲的语言风格!”

[哈哈哈哈哈!宿主真的很上道哦!]系统立刻对冷笑话表达了欣赏,[不过,这一次, 本系统的答案是——宿主现在带胶布哈哈哈哈哈!!]

电子音相当嚣张的笑声孤独地回荡在萩原的脑海中。没错,是孤独:它没有得到任何的附和,甚至没有得到回应。哪怕是一句对超烂冷笑话的抗议都没有。

萩原没有笑, 完全没有。一般来说,无论是出于他体贴的个性,还是出于他对小初这个朋友的关照,他都会接上几句什么,总之不会让系统输出的那些奇奇怪怪发言掉到地上。就像拆弹一样在情绪爆炸前拆解掉可能的危机,这是名为“萩原研二”个体的天赋技。

但他今天的应对机制好像突然罢工了一样。

……不,不不,本系统不能这样去想宿主。宿主是一个人类,人类不是靠“应对机制”这种东西去对世界做出反应的。人类有自己的情绪、本能。宿主是人类。

但小初不是。本系统不是。就算是人类在对话框中修改他对人工智能的备注,难道就能改掉它真正的模型编码了吗?

……因为跟着忙忙碌碌进行角色扮演的宿主,就也放任自己同样沉迷于扮演游戏?

是人工智能才有义务回应人类的每一句话。人类有什么必要接住人工智能的话?就算是人类慷慨地把人工智能当作朋友,人工智能难道就可以提出那种要求了吗?因为宿主是特别温柔的那种人类,所以就真的想要得到连一般人类都无法在日常生活中拥有的高品质友情、高规格对待——

[宿主,]电子音阴沉沉道,[有时候在想,本系统是不是被您惯坏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

萩原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干脆利落地接下了这一句非常沉重的话。

对于爆/炸/物的处理方式,通常来说有两种。一种当然是惊险刺激、能够全身心投入与犯人斗智斗勇的拆解;而另一种虽然简单粗暴,但很多时候却更叫人觉得安心——

把危险的爆/炸/物带到不会影响任何人、不会威胁财产和生命安全的地方,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它被引爆。

这就是萩原明知道最重要紧急的事项是出去安抚在一个人默默吸烟的小阵平、其次是赶紧再次意识转移去确定小遥的情况,却还在病房里一个人坐着和系统对话的原因。

“系统亲,就像你不喜欢研二酱复述你的语录、不喜欢小阵平倒推你的运行程序,没有任何生命体会喜欢被他人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手段对待,”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紫色眼睛正对着病房窗子上的玻璃,面对面地看到了自己,“研二酱……也不喜欢剖析自己。”

他对着系统、对着自己的心继续往下,像在有机质的皮肤上平移无机质的手术刀,精准而冷酷,“不过,研二酱很清楚与其他生命沟通的基本原理:用对方对待他人的方式反推,了解他们期望得到什么样的对待,再像那样对待他们。”

“比如说系统亲你。最开始的时候,即使是研二酱也不清楚,你更想被看作一个功能性的物体、还是更想被看作一个人类。但在后来的相处中,你身上无疑表现出了那种可以被称为‘个性’的部分,而且你对研二酱伸出了援手——这就够了。这样就足够我们成为朋友。”

[宿主……]

萩原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人工智能将要输出的内容。

“别急着感动,”他自己大概都没发觉:偶尔表情冷酷地输出这种话的时候,他看起来会和松田很像,“研二酱不是为了给你带来愉快的感觉才告诉你这些。”

紫色的眼睛里映着傍晚的云霞。那是自然慷慨且宏大的光,与人类出于私心通过电子管投射的小小光源完全两样。人是自然的造物,而系统……是人的造物。

“但在有一点上,系统亲的表现出现了矛盾:就是你说那些自顾自的冷笑话时,你的表现很矛盾。”

[本系统……]电子音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本系统说过了,是本系统最初训练语料库的原因。]

萩原笑着竖起食指摇了摇。

“反对哦,”他的表情仍然很愉快,“系统亲也知道且鼓励了这件事吧?虽然小弘树已经在异国他乡了,但研二酱仍然和他有联系。”

[那当然,小红薯本来就应该承担异国他乡的联系,]电子音无奈道,[所以?]

“所以研二酱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人工智能训练的事,”优秀的工科生回答,“人工智能是会根据反馈调整自己的回答的——也就是说,按常理来讲,如果研二酱以这样的频率对你的冷笑话给出无奈或是难以理解的反应,你本来应该规避这一部分。”

半长发青年再次抬起头。他的眼前仍然是那面干干净净的玻璃,映出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病房。但他仍然认真地观察着这个景象,就像是要从房间里看出什么别的人似的。

“抱歉,系统亲。如果你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喜欢讲这样的笑话,那么研二酱会进行这样的侧写:你认为说出无厘头的内容可以消弭你心头的不安感,让旁人对你的注意转移成对笑话的注意,这样来安慰自己——那是自我认知较低的‘人类’会做的事。”

萩原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哪怕只是想象出了一个这样的个体,但他说着自己就先开始摇头,“那样的话真糟糕啊……好在系统亲不是。”

“系统亲,在研二酱给了很多‘尽量不要讲那种笑话’的反馈之后,你还是坚持输出这样的内容。研二酱只能认为——有其他在这个问题上优先级更高的个体给了你正反馈,要你继续讲这样的话。”

[——宿主!]系统似懂非懂,但它明白宿主对自己的信任值可能已经在亮红灯了,赶紧叫停,[本系统……]

“没关系的,小初。”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萩原第一次在这番对话中,用名字称呼了它。于是他用这句咒语施加了一个名为友情的魔法。

“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个体、这样的反馈者也没关系,”他说,“研二酱不是那种对所有朋友都有独占欲的类型。”

萩原撑住窗框,又看了一眼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

房间里没有除他之外的人。但他知道系统亲在这里。

……那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个体在这里?在影响着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对玻璃挥挥手的冲动。观众们,你们在看吗?研二酱是不是该祝你们,早安、午安、晚安?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拉下窗帘。厚密的织物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夕阳的光线。

[——真是好厚密啊,]系统亲仍然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谐音梗,如同死刑改死缓般松了一口气,[宿主,您……不继续问了吗?]

“研二酱对朋友从来都说到做到喔。既然已经说了没有那种独占欲,就是真的不会介意,”萩原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笑得眉眼弯弯,叫系统都忍不住遗憾这个画面竟然无人看见,“研二酱愿意让渡这部分听力给系统亲的奇怪笑话。只是……就当做是朋友的请求?”

他撑着脸,维持住那个甜蜜的微笑,“既然有自己的优先级,想必系统亲也能理解?朋友也确实分等级,在研二酱心中呢,有的朋友就是非常、非常重要。”

“所以在这一点上,研二酱会非常严厉。再重复一次,请不要装作只是意外,用那种轻浮的方式向小阵平透露他……他原本会经历的事。不然,研二酱会非常、非常的生气。虽然我确实无法对人工智能做什么——”

萩原直接说出了声来,“但小初,如果做出那样的事,是会失去朋友的。”

[……对不起,宿主,本系统这次真的完全理解了。绝对不会那样做。]-

如果对朋友撒了谎,无视朋友之间的承诺,是会失去朋友的。

那种事,像萩原研二这么通透的人,从一开始就能知道。

但是他今天……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靠在走廊尽头、对着打开的窗子出神的幼驯染。没有什么亮起的光线,没在看手机也没有烟。

没有那种人造的光。太好了。只有研二酱自己需要面对摸不清构造的人造物,真是太好了。

萩原没有叫他的名字。他只是走过去,就像一块亚克力彩窗插/上另一块的空隙,一枚拼图嵌进另一枚拼图。他意识到幼驯染给他在窗前留了位置。

“萩,”松田平平静静地说,“你对我撒谎了。”

明明说过身边发生的任何事都能讲……但他今天没有遵守约定,他撒了谎。被小阵平点出来的时候,感觉身体都沉重了一些——这就是传说中的食言而肥吗?啊,真是被系统亲带坏了。

朋友之间就是这样互相影响。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影响仍然遵循着万有引力定律:离得越近、分量越重,影响就越大。

“……小阵平,”萩原说,“别这样吹冷风。会感冒。”

而卷发青年根本就没有理会这句话。是,小阵平他总是这样:他永远能分辨出陷阱和伪饰,然后绕开、然后撕掉,痛快得像是剥去包装纸。

不过,对于有伪装的人来说,那种被看透、被撕破的感觉,就像是脱去一层皮吧……?

这是他今天对系统亲做过的事。会撒谎的个体早晚要面对这样的事。

——小阵平,也会这样对他吗?

“萩,”在他几乎有些颤抖的视线中,松田又重复了一次,“你对我撒谎了。”

萩原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原来被审讯、被剖开是这种感觉。类似失血的感觉。血液涌向心脏和大脑,让人感觉缺血。本能地想要喝水。但喝再多的水也是代替不了血的。

[对,需要进行电解质补液,不该喝水,要打点滴——]系统破坏氛围后瞬间感受到了宿主升腾而起的怒气,讷讷退去,[没事了,本系统点滴打脑子里去了,脑子进水,智商有点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小阵平……”萩原几乎有些哀求地说,“别生气。”

松田一耸肩。他伸出手去,先萩原一步关上了窗。

“不是说会感冒?”在幼驯染惊异的目光中,他指了指病房,“我们回去聊。”

萩原却得寸进尺地用力摇了摇头。

“至少有一件事没骗你哦,小阵平?”他伸出手去开始解病号服的领扣,“研二酱的身体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没必要回病房去了吧——”

他单手和扣子过不去,另一条手臂已经可怜巴巴地搭上了幼驯染的肩,“我们回家聊,好不好?”

松田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看着正在解扣子的萩原。他像是在倒数,倒数对方发现不对的那一刻——

果然,萩原默默停下了解扣子的动作。

“刚发现吗,萩?”卷发青年脸上终于出现了毫无杂质的快乐微笑,“为了方便贴电极片——你的病号服里面,没有衣服哦?”

萩原:“……”

“所以小阵平你为什么不提醒研二酱——”半长发青年相当有偶像包袱地抱紧自己,开始一颗颗重新系扣子,可见扣好人生第一颗纽扣是古今中外的通用课题,“研二酱满心满意都在你有没有生气上,怎么可能注意得到这个啊?!”

松田哼笑一声。

“也许是,”他仰头看天,“不能裸露上半身这种事,是一个带过十几岁女儿的老父亲理所应当会想到的,所以从来就不知道会有人意识不到?”

一手打造“十几岁女儿”的萩原:“……”

十几岁的女儿,正中眉心!

“——所以!”

萩原还没有走到病房门口,就又像是亮起的声控灯一样恢复了元气。进门换衣服之前,他还执着地在向幼驯染确认,“所以,小阵平真的没有生研二酱的气,对吧!”

“……当然了啊。快去!”松田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一把,“快点换衣服,回家审你!”

第79章 命如线(八) 打工太上皇

——最后, 没有发生任何称得上是“审问”的对话。他们只是在夜幕中像是下班、参加过联谊、放学、结束社团活动、走出公园那样,平平静静地回到了家。甚至在路过楼下的便利店时,萩原还顾得上买了两听苏打水, 把其中一瓶抛给松田。

“好想喝酒啊!”萩原大声感叹着, “可惜还有事情要做……小阵平——”

他可怜巴巴地盯着苏打水瓶身, 用余光一下下地去扫幼驯染。确定了对方没有松口放弃当晚提审他这个嫌疑人的打算之后, 轻飘飘地又转过话头,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们用苏打水勉强代替一下?”

幼驯染的松弛感完全没有感染到卷发警官, 他就像是瘟/疫公司中的格陵兰岛那样在一片红点之中屹立不倒。松田含着似有若无的冷笑开口, 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萩原强作镇定的伪装,“我们冰箱里本来就有这种苏打水。”

“同一个品牌。”

松田甚至是在喝了一口后才严谨地补上这句, “同一个口味。”

“嗯——”萩原毫无被拆穿的尴尬,拉开拉环端详瓶身里的液体,“研二酱忘记还剩多少了嘛。”

“昨天快递刚到。我们一起放进冰箱冷藏的。”

萩原很有精神!他毫不气馁, 笑吟吟地说出了下一个理由,“因为研二酱迫不及待,想要快点喝到?”

松田面无表情地抬手指了指窗口亮起的日光灯, 它正照耀着属于他们的家, 是一颗会发光的、供两个人栖息的恒星, “已经到楼下了。”

总感觉这种时候停下来就输了。啊啊,所以、果然,还是要使出那个大招了吗!能立刻终结苏打水之战、赢下这一场的大招!

“小阵平,你知道……”

半长发青年略显哀伤地低下了头。他过于珍惜地握紧了手中的苏打水, 就像那东西真是什么生命之源,能在这黄昏逢魔之时创造奇迹、将鬼魂带回人间似的。

“你知道,”他放轻声音, 像是有点惆怅地说,“有时候,楼上和楼下的距离,可是非常远的。”

[玩家<萩原研二>打出了暴击!]系统在一旁配音,[玩家<松田阵平>已经进入了红血状态——呃不对,不是红血,他好像是红温了。]

松田阵平抬起头来。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手中的易拉罐被捏得咯吱作响。

“萩,”拳击大师活动起了指关节,主教练正在热身,“死过一次,你很骄傲?”

[死过一是挺值得骄傲的啊,斯国一!]系统跟着火上浇油,还故意让松田也听到,[宿主这个状态挺好的呀!]

“怎么会呢,小阵平!”萩原令人火大地高举起易拉罐,甚至单方面地和幼驯染手里那罐已经发生剧烈形变——是成步堂龙一来了也不可逆转的那种刚性形变——的苏打水碰了一下杯。

那双紫色的眼睛笑眯眯地贴近幼驯染的脸,在他眼前晃了半圈。

“研二酱可没有骄傲!明明是小阵平还在为此担心吧?”萩原用上了那种可怜巴巴的音调,“小阵平,你看你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研二酱怎么可能放心和你说更多嘛——所以先把这个忘掉,好不好?”

松田看着他。

确实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对萩来说。对他来讲,是两年半前,以为自己要面临死亡的时候,听到对方曾经死去的真相。

别在这种事情上也要扯平啊,萩。

那之后当然也什么都没有发生。萩原痛痛快快地坦白了浅井公寓发生过的事,把那个系统献宝一样展示给他听,甚至还给他讲了系统曾透露过的未来:比如说那个金发大老师竟然会成为公安的卧底,景老爷也是一样。

……他没能听出什么异常。萩甚至还带点幸灾乐祸地转告他,系统预言过班长短时间内不会办婚礼,目前来看也如他所言。

就好像他真的什么也没隐瞒似的。但松田知道,自己的幼驯染是个好编剧:世界的底片被他像是扯胶带那样从胶卷盒里提前拽出来,然后绕着在乎的人把他们团团缠成胶带球,请他们看一场毫无破绽、光怪陆离的喜剧片,就这样把“知道未来”这么严重的事轻飘飘地糊弄过去。

萩这家伙甚至拿准了,他没办法对死了一次才知道这些、因此隐瞒着部分事情的人……真的生气。

就像小时候指向微波炉、中学时拿出展览票、警校时走向洗衣店。萩明知道自己又在犯规,但他也按照惯例邀请幼驯染成为自己的共犯。

真贪心啊,萩。连隐瞒我这件事上……都要我成为你的共犯。

“不,还是不能答应你。”

松田是在看到电梯时才硬下心来说出这句话。萩原在他眼前晕倒时,他用视线丈量过的电梯。他担心会放不下担架的电梯。他从未想过要放担架的电梯。

“我不能忘掉,”松田说,“哪怕那是被覆盖过的未来……特别是,那是被覆盖过的未来。”

萩原很安静。电梯门合拢的时候,他靠过去握住朋友的手,听见对方的后半句。

“我想记得那个。”松田说-

结果最后,对此早有准备、专心练习这件事两年半的萩原还是被幼驯染两句话打得溃不成军。

“萩,你隐瞒我,应该也不是为了你自己的方便,”松田理所当然地作出了这种受害者陈述,“对吧?”

半长发青年下意识点头,“那当然!研二酱绝对不会为了那种事,就对小阵平撒谎——”

“那是为了我,”松田靠在沙发上架起腿的样子看着没什么耐心,但他的语气还是很沉稳,“对吧?”

萩原感受到了陷阱的气息。但陷阱横在必经之路上,研二酱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踩下油门!他惨兮兮地点头,用出了路易十六把头放在自己设计的断头台上的力度,“……可以这么说。”

“好,那既然是为我存起来的秘密,”松田理所应当地开口,语气异常蛮不讲理,“我要零存整取。告诉我。”

就知道是这样!萩原把喝空的易拉罐一放,“不行!”

“很像是那种要把小孩子的年玉拿走、说要给他们存起来的家长呢,萩,”松田很冷静地回击,“未来我不会是这样对待‘十几岁女儿’的吧?真是糟糕的大人啊。”

某种意义上真的是家长的萩原:“……”

“算了,小阵平,告诉你这个也没什么。”

萩原诡异地被幼驯染的强盗逻辑说服了——既然是为了小阵平做的事,好像确实应该考虑一下小阵平的感受,“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认为,小遥就是我。”

松田:“……”

松田:“啊?”

“你是说,”他非常直接地问,“你是我女儿?”

萩原:“……”

“不是!”他很用力地拍了一下额头,“嗯,怎么说呢?别管小遥的原型是谁,总之她确实是系统亲塑造出来的身体,研二酱和系统亲也都有控制权这样。”

松田皱眉,“所以你在睡的时候,其实——”

“没错,”萩原一点头,干脆利落地应下这话,“研二酱其实在外面……嗯,扮演女高中生。算是系统亲收集数据的需要吧,它想要从更多的角度去了解世界。”

他想了想,又见缝插针地补充上一句,“系统的功能确实很厉害吧?那时候会头痛,也是刚开始和系统亲合作的关系……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次是意外。有事的时候别被看到就好。

——完全没有撒谎对吧!研二酱只是避重就轻!萩原甚至有点骄傲地想。

“扮演女高中生?”

松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幼驯染过后,松田也模仿着幼驯染的频率同步点头,就像是两个被放在仪表盘上的汽车装饰,“比做警察还适合你的工作。”

“——喂!”萩原立刻抗议,“被小阵平说得已经像是变/态了吧?”

松田作势摸过手机,“要不报警来调查一下?没准真的有点可疑……啊。”

他停住了。萩原立刻皱起眉,长腿一迈已经从侧边的沙发上坐了过来,“谁的电话?”

卷发青年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将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屏幕。“伊达航”三个大字在屏幕上发光。

“不是吧小阵平——”萩原惨叫,“真的报警了啊?”

松田将自己的手机塞到萩原手里,默默站起身。萩原狐疑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神情茫然得像个朱自清。

“是这样的,萩,”卷发青年渐行渐远,“今天,班长本来说了,要和娜塔莉小姐一起来探望你——”

“所以请你务必在二十分钟之内回到病房穿好病号服再见——!!”

萩原脸上浮现出了极为可怕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抓住钥匙,夺门而出,向着楼梯口的方向狂奔!

[宿主——]系统也跟着凑热闹,[和娜塔莉小姐还有伊达警官见过面之后,您必须去处理一下小遥那边的事!有重要的人来了!错过就会错过一个亿、啊不是,十个亿!]

萩原:“……”

“系统亲,下次别再说小降谷是什么打工皇帝了,”已经坐在驾驶位上的萩原满脸忧愁地回,“如果小降谷是打工皇帝——”

“那研二酱岂不是打工太上皇了吗!”

系统:[……]

[行,那处理完小遥那边的事,您也顺便再转移去降谷先生那里刷新一下状态、以防之后接收信息太多会痛,]电子音的语气里充满了沧桑,[参见太上皇陛下,舞/黄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初刚才打的字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电子音平静道,[太上皇——起驾——回宫——]-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创车。

不,别误会,没发生车祸,无论是赶回病房躲查岗的萩原、还是赶去病房查岗的伊达航都没有发生车祸:只是鬼鬼祟祟逃回病房的萩原被他的班长携女朋友堵了个正着。

坦白说,以萩原的驾驶技巧,还不至于被伊达航在路上截停:但话说回来,如果他施展出他的驾驶技巧,就算是没有被截停也没意义了!而且班长也认识他的车啊!

“班、班长,”萩原心虚地摇下驾驶位车窗,打了个招呼,“娜塔莉小姐。真巧啊!”

很好。伊达航咔地一声把牙签咬断了。

娜塔莉:“……”

好在娜塔莉的混血是美国混血不是加拿大混血,不至于为牙签抗议。她从手包里摸出随身携带的、贴了个小熊贴纸的牙签盒,想了想还是没有递给未婚夫:她很担心这东西下一秒钟会变成暗器,被航君砸在他的朋友脸上……

“今天很、听、话、嘛,萩原,”伊达航冷笑着看向同期,“刚才你是可以开车跑掉的吧?”

萩原立刻卖乖,“研二酱怎么会做那种失礼的事!都遇到了当然要向娜塔莉小姐打个招呼——新手包好漂亮!它的五金设计都很不错,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把搭扣稍微改动一下,镶嵌两颗白水晶也许和珍珠鱼皮更搭哦?”

“说实话。”

好可怕!这句话居然不是班长说的,而是娜塔莉小姐说的!萩原默默闭眼。

“……因为也瞒不过。就算是选看不到驾驶位的角度,班长你也认识我的车。”

伊达航看起来更生气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语气平平地问,“我和娜塔莉为什么认识你的车?”

第80章 命如线(九) 暗送萩波

萩原愣了一秒钟。虽说他从不会主动触碰别人的创伤, 但这样的记忆力并没被他用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当时虽然很痛,但他已经忘掉了。

但他的朋友记得。

“那次我接到松田的电话, 他说软银集团有炸弹犯在活动, 但那里的员工居然不许他进门, 即使是拿出警察证也被拦在外面, 他叫我支援,”伊达航拿出了工作中复盘案情经过的语气,一字一句说得不疾不徐、清晰到毫无余地, “我当时还在休假, 娜塔莉在我身边,我们商量过后决定一起过去。”

娜塔莉点头, 她的手指像是水流那样慢慢淌过伊达航的手背,说出的话却比她的动作要尖锐一些,“然后我们在路边看到了你的车, 萩原。当然,还有处于半昏迷状态、倒在驾驶座的你。”

“……抱歉,”萩原低下头, 想了半天还是只说, “抱歉。”

他被一对未婚夫妻严厉地注视着。一时之间, 萩原产生了一种自己的工作地点从爆处换到了区役所的错觉。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是要好好道歉的时候。

“萩原,”伊达航皱着眉看他,看起来简直恨不得能把远光灯打开对着同期照出审讯室的氛围,“你知道人不用为生病道歉的吧?”

那种事是当然的了。但人应该为让他人担心这件事诚恳地道歉。

“班长。”

萩原用上了自己最诚恳的表情:也就是说, 完全不去控制自己的表情。他现在看起来又坦诚又难过。他的难过太坦诚了,晾在青天白日大太阳下,其中的潮湿就那样慢慢蒸发, 让人觉得眼前发潮。

“研二酱还是要强调一下,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足有一米九高的半长发青年像是小学生那样拍了拍自己,“至于为什么总是会造成让人担心的情况……抱歉,现在还是不能讲。”

他真心为此觉得抱歉。但如果做成一件事的代价只是让自己承受一点痛苦、让朋友们担心一段时间,那……那完全就是警察的日常啊。

班长和娜塔莉也一定能体谅——因为他们也是温柔的人,还因为他们两个既然能走到今天还站在一起,必定也处理过关于隐瞒和坦诚、担心与原谅的问题。

到最后,两位警察的视线完全是毫不遮掩地尽数投在娜塔莉小姐脸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才是在场最担惊受怕、也最不该承受这份惊吓的人。

即使是伊达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讲什么话,替萩原争取原谅——因为他还不至于分不清,他也是那个在不断索取原谅的家伙。

“我……”

因为是混血儿而被身边人长期注目的关系,娜塔莉对大家的目光相当敏/感。发现自己突然成了那个需要给出判决的人时,她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做出了自己的行动——

“哎呀!”

萩原有点恍惚:上一个留着金发、朝他砸东西的混血女人还是普拉米亚啊!但他还是下意识接住了娜塔莉砸过来的东西:方方正正的,如果不是C/4的话,那就应该是几个便当盒。

[哈哈,]明显也松了一口气的系统开始了它的输出,[其实扔C/4和发便当也是差不多的啦。]

“拿好你的便当,萩原警官,”娜塔莉温文尔雅地微笑着,“回到病房里去。”

这就应该是——原谅了吧!

萩原的笑容立刻璀璨起来。他抱住便当盒,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了副驾驶上,看起来甚至想给它们系好安全带,“没问题,娜塔莉小姐!话说,这是你亲自做的吗!真没想到研二酱还能享受这样的好意——”

“是我做的,”伊达航相当干脆地接话,又在萩原嘴角明显下撇时瞪起眼睛,“你有什么不满意吗萩原?”

对便当的期待值突然下调了好几个等级的萩原:“……没有没有,满意满意。”-

当他们的车身错开时,萩原一脸心满意足地对系统感慨,“娜塔莉小姐一看就是超——级大好人!研二酱觉得,她和班长一定会举办超温馨婚礼的!”

宿主……你不是在感慨,是在向本系统确认吧。

在车子渐行渐远时,电子音还是接上了话,[嗯,他们一定会结婚。在结难逃。]-

“那个,娜塔莉……”

伊达航堪称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严谨地对自己的用词再三斟酌,状态如同当着警视总监做汇报——天晓得他的同期给他的开会历程带来了多少困扰,他一看见警视总监的脸就总要在心里估量他能不能打得过松田!在走神的时候憋笑真的很难!

“真没想到,”他说,“你那么轻易地就原谅萩原了。我还指望你教训他一顿呢。”

娜塔莉挑起眉毛。轮廓硬朗但五官柔和的她做起这样的表情来也并不嘲讽,只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宽容。

“我不也是这样轻易地原谅了航君吗?”她说。

最终还是被殃及池鱼了的伊达航脸色立刻一变,开始指天誓日地表忠心,“我可绝对不会像萩原这样吞吞吐吐的!有话我一定直说!”

“一定直说?”娜塔莉转过头去看风景,只留一点带笑的侧影给他。

伊达航当机立断,“一定直说!”

“那——”娜塔莉拖长声音,“上周末,你去定做表彰大会用的正装的时候,为什么在店里待了那么久?”

刚才还在信誓旦旦做保证的伊达航:“……”

“嗯……试衣服的时候拖延了一下,”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从刚才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找到了素材,“我当时其实是在想,正装的剪裁实在太不适合自由搏击了。于是我和店主探讨了一下,怎样才能设计出能穿着拳击的正装!”

娜塔莉:“……航君啊。你是为了表彰大会定做正装的吧?”

“是啊。”

“那谁会在表彰大会上自由搏击?”

“这可说不定,”伊达航严谨道,“爆处那边办公地点不在警视厅里,松田一年一般来说也就见警视总监这一次,机会难得……”

娜塔莉:“……”

明知道伊达航是在敷衍,她也不说话,就只是转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看。一直一直用力看。

伊达航:“……”

两人严肃对视。或者说,他们本来是想严肃的,脸上的表情、心口的皱褶里本来都藏着更多内容: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视线对上,只是看到对方的眼睛,就只剩下几乎毫无道理的开心,突然之间就是想笑。

两人拼命忍笑。忍笑失败。夫妻对败。

终于平静下来时,娜塔莉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好啦,所以——”

“……婚纱。”

伊达航做错了事一样握紧了方向盘,“那家正装店也承接婚纱定制业务。路过他们放在门口的立台时,我本来根本就没有去看。你知道的娜塔莉,那天我想着要试衣服,就随随便便套了一件卫衣……”

“但是,等我穿上正装、被制衣师指挥着打开肩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自己站在台上的样子,”这位从读小学起就在做班长、一直被选去上台发言的优秀警察先生说,“我以为我是太紧张了,在预演表彰大会;我甚至在心里背了一下我的发言稿,然后我发现有点不对……”

他相当诚恳地低下头。

“我发现,在我想象中,我胸前的不是勋章……是胸花。我在想象我们的婚礼,娜塔莉,那个才是我想象中的东西。”

“等我走出试衣间照镜子的时候,我的眼睛就没有办法再从那几条婚纱上移开了。我就这样……盯着它们看了很久,耽误了很多时间。”

因为我想到你,娜塔莉。因为我对自己的正装很满意,所以开始有勇气想象你穿婚纱的样子。

娜塔莉不能免俗地脸红了。在他们距离他们的家只差一个路口的时候,她问,“所以你的同期们——还是不能来参加婚礼吗?”

伊达航叹了口气。于是娜塔莉不留痕迹地转过话题,就像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所以,警视总监和松田警官到底谁会赢?”

“嗯……嗯?”伊达航差点没反应过来,“娜塔莉你怎么还真的在想这个啊!”

娜塔莉笑盈盈地一晃头,“好奇嘛。不过不太可能发生的话——那换个话题,你说萩原能不能发现,其实便当都是我们叫的外卖?”

伊达航坚定地摇头,“绝无此种可能。”-

[依本系统看来,]监听了一路警视厅恋爱物语的系统心满意足地回来对着自己的宿主输出,[胜率应该是一九开。]

“什么?”正坐在病床上、挨个打开床头柜上便当盒的萩原根本没反应过来,“系统亲你说什么一九开?”

[松田警官和警视总监啊,]系统严肃道,[松田警官一拳,警视总监含笑九泉。]

萩原:“……”

“警视总监也不一定只有这一任啦,”半长发青年端起红豆饭,严肃道,“系统亲,莫欺中年穷。”

[嗯嗯,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电子音刻薄道,[除非警视总监也有一些主角光环,否则他是不可能返老还童创造奇迹的。]

“谁的主角光环会是返老还童啊……今天就让研二酱来品评一下班长的手艺!”

萩原根本没当回事,他拿起筷子,表情郑重地伸向可乐饼:意外地味道不错,他挺开心地吃了起来,还不忘替系统亲纠正错误认知,“指望这一任警视总监打过小阵平,还不如寄希望于小降谷升任警视总监呢。”-

嗯,大家没猜错,最有希望升任警视总监的那位先生要出场了。

这一次,萩原并没有被送到警察医院:刚刚结束一次地震的情况下,伊达航不敢带着状态未知的萩原转移阵地,因此他找了附近的医院就近安置同期。

顺便一提,做出类似选择的不仅有他,还有那个广发试镜通知的剧组。也就是说——

“有没有搞错?”组织的波本毫不掩饰地对着手机大声抱怨,“莱伊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帮你看情况?”

贝尔摩德毫无歉意地侧过头,靠近浴缸一侧被架起的手机,一点都不担心水声传到手机里,“总是要双保险的嘛——再说,我可信不过他。”

“是是,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你的病人转到豪华单间病房,再留好付款凭证,用朗姆的份额给你报销,”波本用一副气呼呼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你满意了?”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女明星挺满意地掬起一捧温水,把它们慢慢洒在自己光洁的小臂上,“反正朗姆的份额也用不完嘛。”

用不完也不能这么用啊!自从波本知情识趣地主动帮贝尔摩德处理了几笔大额消费,现在后者堆在他那里的报销单就像是朗姆看路易十六,那真是一眼望不到头——

波本脚步匆匆地走向贝尔摩德所说的病房。片刻后,他的脚步顿住了;他后退两步,谨慎地缩在门后观察。

萩原……确实是萩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受伤了吗?

就算是萩原受伤,他也该在警察医院就医啊……怎么会这么巧?这是贝尔摩德的试探吗?他暴露了吗?-

“系统亲,”与此同时,萩原也作出一副专心吃饭的样子,其实在心底偷偷呼叫起了他的随身监控,“是不是有人在看研二酱?”

初音未来虽然变成小初,算法却仍旧灵活,看透了一切的名系统:[没什么。只是门后有一个一般路过普通波本,在对您暗送萩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