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脚步缓慢的向前走。明蕴之盯着他优越的后脑勺,忍不住凑上前去,问:“二公子,能问你两件事吗?”
裴彧头也没回:“说。”
“您知道大公子最近在做什么吗?”
裴彧脚步停顿几分:“你不是应该比我清楚?”
明蕴之:“他不跟我说这个。”
事实上别的也很少说。
裴彧道:“他出京了,最迟明晚应该能回府。”
明蕴之:“哦。”
裴彧忽而回过头看她,明蕴之不明所以的跟他对上目光,男人的眼睛很好看,就这么盯着她也不说话。
明蕴之被看的有点紧张,脸颊开始燥热。
泛出了裴彧熟悉的红。
“怎么了?”她小声问
裴彧把她脸上的红尽收眼底,忽然意有所指的问:“那你是希望他早点回来,还是晚点回来?”
明蕴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希望裴云澹早点回来。
可他这话怎么怪怪的。
明蕴之在裴家地位不高,得处处小心,但裴家有不如她的人,得在她面前处处小心。
就像当初她差点被送官府,彼时那位受伤的官员对她而言是难以撼动的存在,但是裴云澹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可能裴云澹对那位官员来说,也是难以撼动的存在。
要这么算下去,恐怕得做皇帝才能真的无所畏惧,但当皇帝真的就无所畏惧了吗?
就像她娘亲,总觉得他们娘俩孤苦无依,在外面得看人脸色生活,执着的想找大家族庇护,但明蕴之觉得,来到大家族也需要看主母脸色。
倒不如去江湖小镇,靠本事讨生活,这样还自在一些。
胡乱想了一通,明蕴之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劝皦玉几句后就没再说话。
晚上明蕴之沐浴后,皦玉非要过来给她擦头发,明蕴之没拒绝,问她:“晚上吃饱了吗?”
皦玉连忙点头:“吃饱了。”
明蕴之嗯了一声,皦玉小声在她耳边说:“姑娘,你好像我姐姐。”
明蕴之嗯了一声:“什么姐姐?”
皦玉稚嫩的脸庞带着笑,露出颗小虎牙:“我姐姐以前也常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您跟她一样,不过自从姐姐嫁人后,就没人管我了。”
明蕴之其实不太擅长与人聊天,她哦了声,然后道:“你可以去看她。”
皦玉失落道:“我也想,但是姐姐已经死了,她是去大户人家当小妾的,不知道怎么的,有一天就让我去领尸体。”
“他们说姐姐是落水死的,我才不信。”
可她不信也得信,她只是一个小丫鬟。
把姐姐埋起来的时候,她只希望姐姐来生能做一个自由的人。
她忽然轻声问:“姑娘,您会跟裴公子在一起吗?”
明蕴之如实道:“我不知道。”
皦玉一时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明蕴之又在寂静中补充道:“我不会当小妾的,而且我会水,游的很快。”
皦玉笑了起来道:“那奴婢希望您跟裴公子在一起!”
明蕴之也希望裴云澹喜欢她。
她以前没觉得谁特别好过,裴云澹是第一个。她在某方面有点随她的娘亲,比如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中,她希望自己能在合适的年纪成亲,找个顺眼的男人生孩子,三个人凑成一个完整的家。
然后他们一起挣钱,一起养小孩。
她希望她未来的相公是个脾气温和,相貌上等,很能挣钱不会拖她后腿的男人。
裴云澹完美符合她所有的条件。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她由衷的说。
然后晚上,她就做了个跟裴云澹八竿子打不着的梦。
她梦见她在拔萝卜。
肥沃的土地上,种着一根巨大的萝卜。
她从早上拔到中午,又从中午拔到晚上,最后终于把萝卜拔了出来。
她气喘吁吁坐在萝卜边休息的时候,裴彧慢悠悠走了出来,他像个大少爷,指着她高高在上问:“谁准你拔的?”
明蕴之听见自己说:“我自己想拔。”
裴彧冷笑一声:“你拔的是我的萝卜。”
梦里的她也没怀疑这话真实性,当即震惊又害怕,她小声问:“我偷了你的萝卜,你会报官抓我吗?”
裴彧道:“废话。”
明蕴之小心翼翼:“那怎样你才能不报官?”
裴彧扫她一眼,恶劣道:“拔了就不能浪费,你把它全部吃完,我就原谅你。”
明蕴之绝望的回头看了眼,为了不蹲大牢,把自己撑了个半死终于啃完了那根萝卜。
她撑得想吐,问裴彧:“这样行了吗?”
然后她就因为偷吃萝卜被送进了衙门,下半辈子流着眼泪蹲大牢。
明蕴之已经很有没这么紧张过了,她咽了口口水,实在不知道编什么,最后破罐子破摔道:“我…我也不知道。”
裴彧沉默着看她,他的眼神明蕴之看不懂,不过他给明蕴之的印象一直是阴晴不定深不可测,看不懂很正常。
莫名其妙的,这次他倒没再逼问她了。
居然就这么糊弄过去了,明蕴之放松几分,但脸还一直红着,她看下人忙来忙去,忍不住道:“二公子,您快休息吧,好像收拾的差不多了。”
老鼠已经被她抓走了,可以睡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裴彧后悔问他了,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在这里听裴云澹说这些废话。
暗色里,他黑着脸不耐烦地打断裴云澹:“说够了吗,好像没人对你的感情生活感兴趣。”
裴云澹失笑,道:“今流,我只是想说,裴家不适合她。”
“嗯,所以?”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你不能不能帮我照顾她。”
裴彧哂笑道:“我凭什么帮你?”
裴云澹摇了摇头:“不凭什么,就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求求你。”
裴彧靠在椅背上,黑沉沉的目光落在裴云澹身上,一边凝视他垂眸请求他的模样,脑中又一边再次出现了明蕴之的模样。
想起她眉眼盈盈,双颊绯红的望着他时。
他还真的挺好奇。
这个女人是怎么让裴云澹这么神魂颠倒的,这种好奇从他头一次发现他俩的异样就产生,直到此刻达到顶峰。
这还是他活到现在,头一次对某人产生此类妄图探寻的欲望。
“不帮。”他说
裴云澹垂下眼睫,道:“你会帮的。”
“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大哥知道吗?”
明蕴之睁大眼睛,谁关心他了?
她老实道:“……那您就当我没说,二公子您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她其实也不想面对裴彧,最好这段时间都不面对,因为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回想他没穿衣服的样子,真的让人很苦恼。
裴彧沉默片刻,继而慢悠悠道:“确实有件事。”
明蕴之正了正神色,严肃的看着他:“什么事?”
眼前仆从还在忙来忙去,裴彧这会正好闲来无事,说实话他挺好奇。
他那个大哥虽然人不怎样,但这么多年确实足够洁身自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裴云澹应该会选择一个对他最有益处的世家女联姻,但他却选了明蕴之。
她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还是说她的特殊之处就是跟裴云澹格外同气相投?
裴彧偏头望了眼旁边这个一脸严肃的番茄,忽然道:“你过来。”明蕴之看着这一幕突然嗤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她不紧不慢地俯下身,一把攥住少年紧紧捂着胸口的手,随后撩起宽阔的袖摆正欲探脉,目光却被那截露出的小臂瞬间吸引了过去。
少年小臂冷白修长,充满了力量感,可上面却布满了彧晰可辨的交错红痕。这些痕迹粗且淤,有新有旧,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人以钝物击打所致,甚至到现在仍有这么深的痕迹,可想而知当初下手的人有多么狠。
明蕴之想到什么,目光陡然一暗,她抓住少年被汗水浸湿的后领,猛地一扯,将衣衫径直扯落了下来。
满背的冷汗暴露在冷风中,裴彧蜷缩地愈发紧,明蕴之的目光却被那光裸的背部牢牢地吸引了过去。
眼前的后背修长劲瘦,沟壑优美,只是上面竟然布满了和手臂上如出一辙的红色淤痕,饶是以她的暴虐恣意,都忍不住要叹上一声这人当真是下手狠辣。
明蕴之深深凝视着这满身伤痕,头一次想要去了解一个人,她想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处事不惊,甚至即使痛狠了也能冷静地告诉她,他自己身体的极限。
“这些伤,是谁打的?”她手指轻轻抚摸过这些淤伤,目光渐渐危险起来,这么漂亮的身体自然只能由她留下痕迹,迟早有一天,她会将这些淤伤全数覆盖。
少年却只蜷缩着不住颤抖,偶尔从紧咬的唇边溢出一两声控制不住的破碎呻/吟。
明蕴之眸光渐冷,她伸出一指搭在裴彧腕上,随后又渐渐变成两指,最后变为三指。可不管她如何探,指腹下的脉搏蓬勃有力,只是内息稍显空虚,应是受了内伤,但是没有丝毫中毒迹象。
也就是说他现在这样,只是在演给她看,为的就是回避她的提问。
明蕴之冷冷站起身,地上少年颀长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乌黑长发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冷白的脸侧,淡薄的嘴唇带着被咬破的血色,让人心中隐藏的暴虐暗暗滋长。
“静姝!”明蕴之取过一旁衣架上的素锦披风披在身上,高声喝道。
静姝一直站在金甲卫旁,此刻听见明蕴之呼唤连忙一路小跑上来,方才她远远看着这郁淮都晕倒了尊主还残暴地去扒人衣服,此刻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人竟然被尊主折磨的这么惨。
“你去把我宫里的黑色锦盒拿来。”明蕴之唇角噙这若有似无的冷意和期待。
静姝猛地一惊,她时常见到尊主打造物件放入那黑色锦盒中,却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今日这是想用在这郁淮身上?可是,这人都晕过去了,再这样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静姝这般想便也这般问了出来,明蕴之皱了皱眉,这才发现地上的少年似乎已经没了动静,她双手抱胸站在一旁默默观察,双眸渐渐眯起,抬脚径直踹了两下,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俯下身,少年垂着的眼睫因为方才的折磨而沾着诱人的水光,可不管她如何触碰,那如鸦羽般浓密修长的睫毛都没有任何反应。
竟是真的晕了过去。
习武之人想要让自己陷入昏迷有上百种方法,这人为了躲避回答,竟然当着她的面使诡计让自己昏迷。
却不知裴彧本就受了内伤,又跪了整夜,再突然遭此猛烈刺激,终是再也压制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尊主,现在要如何处置这人,您可有问出什么?”静姝敏锐地察觉到明蕴之此刻心情不是很好。
她可有问出什么?明蕴之唇边缓缓泛起一抹冷笑,一夜过去,她竟然没有得到丝毫有用的信息。
这人当真是厉害,这么多年,除了那裴彧外,她已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
“把他和其他人关在一起。”她倒要看看,和他人在一起时,这人是否还能做到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毫无破绽。
天色边不知何时已然微亮,明蕴之将双手泡在温泉水中,一点一点洗净手指方才碰到少年的地方。
明蕴之走过去一点,站在他面前。
裴彧垂眸望她,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他慢悠悠向她抬起手,腕骨白皙,手指奇长,中指指根处有一颗颜色极淡的小痣。
明蕴之此时还算平静,直到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她的脸。
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的手臂便不由分说绕过她的脖颈,衣袖划过她的皮肤,上身微微像她倾过来,两人一时间离得很近。
她身量比他低了不少,一抬眼只看见他的锁骨突然向她靠近,刚刚好不容易忘记一点,这会又控制不住想起了别的,她心跳如擂鼓。
一时间,明蕴之脸上起的火更大了。
眨眼间,裴彧已经站直身子同她拉开了距离,他指尖捏着片叶子,故意道:“明姑娘,刚刚做贼去了?”
明蕴之匪夷所思的盯着那片叶子。
她面红耳赤的想,这是从她头发上取的叶子?不可能,虽然刚刚那条窄道确实很窄,两边也是各类草树,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怀疑这是裴彧趁机从她后面的那颗树上现摘的,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裴彧不是那样的人。
她抿住唇看向裴彧,沉默下来。
裴彧松手,那枚叶子掉落在地,他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明蕴之的回答。他只是盯着明蕴之明显更红了的脸,颇为费解道:“我说大嫂,你这次又在脸红什么?”
秀气的眉头紧皱,她捂着唇,眼中瞬间泛起了泪花,极难受似的,扑到一侧便吐了出来。
“娘娘!”
青竹焦急道:“娘娘怎么吐了,快传太医!”
青芜着急忙慌地倒了水来,拍着明蕴之的背脊,连连问询。
帐中登时又忙乱起来,来来往往,取水的取水,传太医的飞快跑去唤人,无人注意到软榻前,那面色如冰的男人。
裴彧还维持着方才被推开时的姿势,周身血液凝固,只余目光微颤。
他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真真切切,不似作伪。
……她厌恶他。
他的靠近对她来说,就这般……恶心?
第 27 章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康王妃见她进来,又羞又恼,更添委屈。
她自小没哭过几回,这会儿却是真真切切感到一阵耻辱和痛苦,捧着脸抹泪。
薛姨娘见了太子妃,亦摆出一副可怜样来。
明蕴之不理会她:“来人,唤太医来给薛姨娘瞧瞧,莫要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薛姨娘有孕三月有余,仗着长子和腹中孩儿横行霸道。
康王妃与她明争暗斗许久,但太过刚直的康王妃哪里学的来她那样的柔情小意,哪怕康王妃占理,康王一来,仍旧一边倒地偏向薛姨娘。
“走咯。”明蕴之的住处在府邸西南的一个角落里,地方虽偏,但胜在清净,小院是不久前新建的,内置桌椅都是崭新的,还给她分了一个丫鬟。
虽然裴云澹从未主动提起,但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刻意安排。
两人共撑一把伞,肩头时不时撞在一起又默契的分开,穿过寂寂无人的庭院后,是一道曲折的长廊。
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沉闷。明蕴之想问何出此言,但裴彧已经收敛了目光。
“待会我有个东西想给你。”她嘶哑着嗓音让楼稷和郁小六快跑,她却被一剑穿胸,倒在血泊之中。
明蕴之猛地惊醒。
左胸似乎仍在刺痛,她摸了摸额头,已是一身冷汗。
漫天遍地的白,触目惊心的红,她曾无数次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令她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久久不寐。
这些年来她已许久未曾梦到过那场屠杀,她以为她已经释怀,却不想只是埋藏地更深,更烈。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窗外天色昏暗难辨时辰。
静姝看她醒来,从门口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床边,恭敬地服侍她洗脸。温热的水覆在脸上,终于驱走了那令人心悸的不适,明蕴之定了定神问道:“静姝,我睡了多久?”
静姝一脸担忧,“回尊主,现在已然是午时了,您这一觉睡了将近六个时辰。”她将用过的水盆放在门口架子上,从案上端起一碗热羹放在桌上,“您昨夜睡的十分不安稳,可是梦魇了?属下已经命人准备了当归桂圆羹,这羹专治梦魇,您喝一点?”
明蕴之闻言眉心微微蹙起,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静姝自衣架上拿起白狐裘替明蕴之披上,一边观察明蕴之神情一边禀告道:“尊主,属下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明蕴之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淡淡问道:“什么好消息,是那个郁淮招供了?”
想到那个沉静坚韧却满口谎言的少年,明蕴之心脏突然微不可察地缩了缩,一阵刺痛。
提起郁淮静姝脸色顿时一僵,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和那个郁淮无关,是紫霄使派人传信回来,信上说他和白虎使已经成功拿到鹿活草启程回宗,顺利的话大概这月十五之前便能赶回。”
明蕴之用勺子舀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桂圆漫不经心地嚼着,微微颔首:“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
明艳的脸庞上却并无什么喜色,毕竟以她对静姝的了解,先告诉她好消息,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坏消息在等着她。
她不紧不慢地喝完热羹,待婢女将碗收走后,这才靠在椅背上问道:“说吧,还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她手指在桌面扣了扣,“可是那个郁淮审出了什么?”
静姝脸色僵硬,突然说道:“尊主,属下先服侍您梳妆?”
明蕴之淡然点了下头,起身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哪怕未施脂粉也是肤光胜雪光艳逼人,她并不以容貌为傲,却也知道许多人喜欢她便是因为她的容貌,紫霄使是,那墨崖大概也是。
至于那个郁淮……
她认识他甚至还不足一月的时间,却从没有谁能让她如此记忆深刻。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能够成功地骗到她。
就在她差一点就要相信他时,却发现他竟然是流云宗弟子。
那个正义盟之首,武林第一大派,浮光教的死敌。
昨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罩在她心上。郁淮是为了替她疗伤才暴露了自己的武学渊源,若是他昨夜一直无动于衷,也许再过上一年半载她也不会发现。
她平生最恨欺骗,更恨被她已经放在心上的人欺骗。
这种愤怒远比陌生人的欺骗来的更加汹涌澎湃。
明蕴之愣了愣,可能是他说话时离她有点近,她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天裴云澹送她铃铛的场景。
可裴彧为什么要送她东西呢。
男人看她颤动的眼睫,问:“你紧张什么?”
明蕴之:“我不紧张。”
裴彧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反驳她,只是忽而目光一抬,诧异道:“大哥,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明蕴之心口一缩,连忙朝后退了一步,继而有些慌乱的匆忙转过身。因为着急,她脸也更红了。
可身后空荡荡一片。
裴云澹虽脾气好,但他其实不是个多话的人,明蕴之便主动道:“裴公子。”
裴云澹嗯了一声,语调轻轻上扬。
她攥紧衣袖,鼓起勇气丢了个她认为暧昧敏感的话题:“最近府里的人好像对我们有点误会,他们好像以为我们……”
裴云澹问:“以为我们什么?”裴彧双手死死攥紧,急促地喘息起来,却因为被点哑穴而发不出半点声音,寂静的寒狱中只听得见沉闷的喘息和呻/吟声。
很快,裴彧再也维持不住挺直的跪姿,整个人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双手却始终被牢牢吊在上方半点动弹不得。
咚、咚、咚!
重锤一下又一下地锤向心脏,豆大的冷汗从裴彧额头不住滴落,痛苦的绯红从脖颈一路蔓延到脸庞,青筋根根凸起,身体不住地剧烈颤抖,四根铁链被挣的哗啦作响,在一片寂静中令人越发窒息可怖。
少年像是被蚕茧牢牢束缚的幼蝶,无路可躲,无处可避。
静姝已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心脏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哪怕是轻轻一碰都疼痛万分,更不用说在感官被无限放大的情况下,被一柄重锤砸在心口,只一下已是人间酷刑,更何况一下重过一下,没有片刻停歇,更不知这种折磨何时才会停止。
若是没有一旁燃着的降神香,正常人此时恐怕早已晕死过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少年身前已是一滩水渍,整个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寒狱寂静阴冷,在山壁的中央,明蕴之长身而立,一袭绚丽红衣映着桃花般的明丽容颜,披着的白色狐裘衬的肌肤白皙似雪,灿若春华,裴彧却是狼狈地跪在地上,衣衫浸湿,浑身颤抖痉挛。
明蕴之目光渐渐晦暗,抱在胸前的双手无声地攥紧,她对待叛徒或奸细的手段向来简单粗暴,要么直接斩杀,要么拖去喂无忧。
可她对眼前的少年,终究是不同的。哪怕她不想承认,不管是因为这副绝佳的皮囊还是旁的什么,可事实就是,她现在还不想让他死。
她俯下身,伸手解开少年被封住的哑穴——
“呃——啊!”骤然被解开穴道,少年猛地痛哼出声,嗓音因长时间的疼痛而颤抖沙哑,少年狠狠咬住那无一丝血色的唇,才堪堪止住那痛苦的嚎叫。
明蕴之示意金甲卫搬来太师椅,不紧不慢地在少年面前坐下,冷冷开口:“说话。”
因为长时间的折磨裴彧虚弱地垂着头,身子却仍一下一下地痉挛。
疼痛像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又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包裹在其中,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更无法发出一个连贯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明蕴之冷声质问,一如当时在百花泉中,她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裴彧强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在铁链剧烈的哗啦声中,艰难地开口:“郁,郁小六……”
紧咬的牙关倏地松开,痛苦的嘶鸣瞬间溢出,“呃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之下少年头颅猛地高高扬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在彧冷容貌映衬下平生出一种哀婉凄绝。
明蕴之却几乎要被他气的笑了出来,之前说他是楼稷,现在又说自己是郁小六。
下次如果再问,他会不会又说自己是明檀或者别的什么人。
“咻~啪!”
明蕴之蓦地扬手,竟是狠狠一鞭甩了过去。
在降神香的药效下,这一鞭犹如剥皮抽筋之痛,可是因为千日锤的剧烈折磨少年只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像闪电一般击中她。
这人了解石河村,了解她的过去,还能让无忧对他这么亲近。
她想起那个像土豆一样的滚圆身影,蓦地命令:“睁开眼,看着我。”
少年艰难地颤抖着睁开眼,漆黑的眼底满是摇晃的水雾和遍布的血丝。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双漂亮却充满痛苦的眼睛,目光像一把尖刀直直插入人内心脆弱的地方。四目相接,一俯一仰,仿佛十二年前在热闹的村落中,在彧澈的石河旁,他也曾站在她面前,她也曾和他这般对视过。
明蕴之心神倏地一凛,她猛地前倾,嗓音陡然狠戾,“上次你告诉我,你是楼稷。”
少年将锁链挣的哗啦作响,“呃——我怕,怕……啊!”
明蕴之倒转鞭柄抵住少年脖颈,嗓音冷厉:“你怕什么?”
少年痛苦地扬着头颅,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嗓音因为剧烈的疼痛打着颤,“怕,你在恨我……呃啊啊!”
少年痛苦地嘶鸣着,鲜血从被磨破的手腕淌下,滴落在地。短短一句话,似乎什么都没说,明蕴之却已然懂了。
若不是郁小六的爹娘,她不会失去自己的爹娘,更不会失去自己的家,她会被疼爱着长大,而不是独自漂泊无所依靠、所有心酸痛苦都只能咬牙咽下。
素来冷酷的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揪住,左胸处似乎再次刺痛起来,明蕴之将鞭柄紧紧抵在那通红的脖颈上,厉声质问:“若你是郁小六,你的重明功是和谁学的?”
“我,我……呃——啊!”少年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痉挛,千斤重锤敲在心上,仿佛灵魂都被撕裂开来,入骨的疼痛让他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明蕴之收回灭魂鞭,左掌聚力悬在少年脑袋上方,冷道:“快说,否则我一掌崩了你!”
少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迷离之下竟是向她凝聚了全身内力的手掌上靠去,本是威胁性命的手瞬间变成像是在亲昵地抚摸发顶。
裴彧神志已然近乎涣散,颤抖的嗓音低到几不可闻:“阿姐,你杀了我吧……”
好痛,真的好痛……痛到就连呼吸都是一种酷刑,痛到就连风吹过肌肤都是种残忍的折磨,他本就欠阿姐一条命,此番就当还给她了……
明蕴之红了脸:“在一起了。”糟糕,又失算了。
房门大敞着,几个洒扫仆从进进出出,个个都低头闷声干活,没人敢抬头去看不远处黑着张俊脸的二公子,艳阳高照的却硬是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们中有几个是这两年新来的,以前只被告诫二公子格外喜净,今日才算见识到。
明明昨日傍晚才彻底打扫过,今早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要大动干戈的收拾。
“公子,您一夜未眠,这先交给属下,您先去偏房休息吧。”
裴彧和衣站着,额前发丝湿润,垂在眼睫前,他声音喑哑:“不用。”
侍从没再劝下去,盯着这些下人干活。
明蕴之心提到嗓子眼,特地溜着边走。她觉得裴彧这会肯定不会搭理她,就像今天早上一样,反正他俩也不熟。
她加快脚步,心里很笃定。
“喂。”
应该不是在叫她。
“明俏?”
明蕴之慢吞吞停住脚步,抬头对上男人那双乌黑的眼睛,继而又不小心看见他修长脖颈上还有未干的水渍。
裴云澹笑了出来,声音混在雨声里,格外好听:“那我们要在一起吗?”
明蕴之呼吸一顿,还没等她回答,裴云澹便又道:“别害怕,我跟你说笑话呢。”
“等到……”
他没说等到什么,便转而道:“今流今日若对你有冒犯之处,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他性情如此,其实没什么恶意,可能只是对你比较好奇罢了。”
明蕴之哦了一声,道:“没关系。”在此之前,裴彧几乎从未真正审视过明蕴之。
她在他心里总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漂亮,柔弱,说话轻声细气,会看着他脸红,像极了一朵毫无自我的菟丝花。
除了令裴云澹神魂颠倒以外,再无什么特殊之处。但莫名其妙的,今天灼灼日光下她那毫不弯折的脊背,似乎让那从来都模糊的印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裴彧从西北回京,做事风范还带着那边的果断与直接。
他脸上不见什么情彧,目光静静扫过明蕴之和那群半大的孩子,然后在众人注视中淡淡道:“不用等姜翎醒过来了。”
裴夫人勾起唇角,毫不意外。
今日明蕴之就算是认也好,不认也好,都影响不了什么,她常年处上位,最是厌恶不受掌控的人。
“听见了吗——”
“你们四个如果商量不出到底是谁,就一同随我来刑部衙门。”
裴彧语调随意,甚至未曾多问一句。
“今流,你在说什么?”裴夫人眉心紧拧。
苏泠也愣住,她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惊慌地匆匆扫过裴夫人,然后才看向裴彧。
裴彧常年不在京城,京中年轻一辈的公子小姐对他都不熟悉,他们对他的了解仅仅停留在传闻中,根本不知那张绝艳的脸庞下是怎样的处事风格。
“哥哥……”苏泠轻声叫他。
“别乱叫,谁是你哥。”
其实苏泠方才叫裴夫人一声姑姑已算牵强,但苏泠自幼长于京城,对京中各类人情往来熟稔于心,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不会在这种事上拂人面子。
除了裴彧。
苏泠脸色一白,身侧同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强行稳住心神,力求镇定的看着裴彧,然后道:
“裴公子,您是要包庇自家表妹吗。”
裴彧轻嗤一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就连裴夫人的脸色也变了变,她原还恼火于裴彧不听她的话,如今却又开始觉得苏泠说话没轻没重。
她帮她苏泠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帮也完全说得过去,那轮得到她扣这么大一口锅在裴家头上。
苏泠说完也察觉逾矩,她连忙又补救道:“……是我失言了,只是这一次当真跟我们没关系,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
“改日我一定同爹爹一起,上门感谢您今日秉公而断!”
裴夫人靠在椅背上,低声提醒道:“裴彧,今日是你弟弟生辰宴,别叫这种意外扰了诸位来客的兴致。”
明蕴之知道这是在催促裴彧的意思。
裴彧没回头,只是耐心告罄,问那四个人:“商量出来是谁了吗?”
“你怎么能断定就是我们!”
“当时加上这位姐姐只有五个人在场,这位公子,您只听信她一人的说辞吗?”
苏泠身后的男孩见状不对,立即出声质问。
“我们虽年纪不大,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今日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凭什么把我们留在这里当犯人般审问。”
裴彧被吵得的头疼。
说实话,他真的懒得跟这群小孩废话。
他自己疲于解释,只稍抬了抬手。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衔青立即会意,站了出来。他面色温润,规规矩矩的朝诸位作了个揖,继而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前几日连绵阴雨,湖塘沟渠都蓄满了水,岸边泥土湿润松软,诸位方才说你们在与姜少爷闲叙,明姑娘过来带姜少爷去塘边洗脸,让你们走远点,你们依言行之。”
“但观诸位脚下,所沾淤泥粘腻湿润,颜色发灰,这种泥土附近只有映月塘边有。既然诸位依言走远,为何鞋子上会有这种淤泥呢?”
“诸位方才为何要撒谎?”
“既然在闲叙,那两位小公子的衣袖为何湿到肩头?据在下所知,人是明姑娘救的,姜少爷上岸后是仆从抬走的,两位可从未搭过手。”
衔青声音不大,但能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见。场面寂静一片,明蕴之同众人目光一起,看向了他们几人的鞋子。
其实很不明显,只有鞋边沾着一点,一般很难留心到,若非塘边的偏灰的湿泥与普通泥土形状实在相去甚远,他们完全可以含糊过去。
几人脸色渐渐变红,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男孩如梦初醒的喊出声。
“我……我的鞋和袖子是因为……”
“我想去捞他来着!对我想去捞姜翎!”
衔青也不否认,温和的注视着苏泠和另一位少女:“那两位姑娘呢?听下人回忆,因受到惊吓,两位姑娘当时离水岸很远。”
“只是二公子好像和您不太和睦。”
裴云澹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以前因为一些事,他确实对我有些意见,不过他到底还是拿我当兄长的,只是年纪小,偶尔喜欢跟我作对。”
明蕴之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裴彧今年才刚年满二十一,当年是军队出身,仅用三年就被皇帝亲自调回京城,拔擢两级,任职三法司。
这样的人无疑有的是手段和脑子,她与裴云澹走的近,裴彧没准瞧她也不顺眼。
虽然他长的很好看,但明蕴之还是决定日后少惹他。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小院门口。
裴彧停下脚步,夜色中,明蕴之看见他的衣袖湿了大半。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走。
沉默中,是裴云澹率先开口道:“明明,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
明蕴之:“什么事?”
裴云澹迟疑道:“我……过段时日可能要出一趟京城,去处理些事情,大概半年会回来。”
明蕴之愣住。
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裴云澹立刻道:“不是即刻就走,还有一段时日,走之前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提前跟你说。”
明蕴之点点头,道:“这样啊。”
小院远门敞开着,里面烛火温暖昏黄。
两人面对面站着,裴云澹望着少女白净柔美的脸庞,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有一双分外干净的眼睛,在人群里漂亮的扎眼,那时她衣摆上沾着血,不远处是一个倒地的中年男人,所有人都在面目扭曲的辱骂她,声嘶力竭的指责她。
但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无论别人说她什么,她都只是一板一眼的跟人解释:“是他先做错事的。”
认真的可爱,小木头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记在了心里。少年嗓音低哑,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若是方才她恐怕会以为他是在出言挑衅,可是现在,她更倾向于相信这人是在如实告诉她他身体的极限。
只是这人对自己的身体极限这般彧楚,究竟是对自己身体状态了如指掌,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她再次打量起眼前少年,白衣被金鞭撕裂渗出刺目鲜红,乌黑长发如瀑般凌乱散落,深邃的双眸因为疼痛而浸润着水色,在彧冷月光下竟是格外诱人。
明蕴之握鞭的手倏地一松,将灭魂鞭丢在一边,身子重又泡回温泉中,随后舒适地将头枕在鹅卵石池沿上,四肢百骸都在此刻放松下来,即使这郁淮另有所图又如何,只要她看上了便是她的,总归享受的是她。
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人被弄到崩溃时,会是怎样诱人的模样,又是否还能一声不吭。
明蕴之抬头看向头顶,夜空幽黑寂寥没有半颗星辰,遥远的天边却隐隐有了一丝微弱亮光,也不知明日天气能否放晴,她还是喜欢星月相伴的夜色。
也不知就这般盯着夜空看了多久,过了半晌,明蕴之才终于懒洋洋地说道:“我确实还没消气,可是打这么久,你不累我都已经累了,反正就算把你打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不如你即刻自裁,免得脏了我的手。”
她依旧慵懒地凝望着夜空,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沉哑嗓音,“阿姐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死。”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明蕴之潋滟的眼尾微微上扬,再次开口:“既然不能死那就滚远点,滚出天阙峰,滚出昆仑山。”
裴彧攥在身前的双手无声地紧了紧,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沉哑:“阿姐,浮光教里有人要害你,在排除威胁前我还不能走。”
明蕴之冷冷掀了掀眼帘,终于将视线落回少年身上,这浮光教里确实有人要害她,而不就是他自己么,口中却是问道:“那你说说,是谁要害我?”
裴彧眸光微沉,“我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他绝对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对上少年坚定的目光,明蕴之心中倏地一颤,竟不可抑制地升出一丝波澜。
这郁淮当真是生的一副极出色的样貌,身后梅花摇曳,衬得少年彧冷出尘。可是他此刻口口声声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她却彧楚地记得白日里那一击是多么凶猛,那一刻他的神情又是多么狠绝。
这人的演技当真是登峰造极,从神情到语气都没有一丝破绽,竟让她差点忍不住就要相信他。
明蕴之语气淡淡,“既然你不想自裁,又不愿离开,我却不想再费神打你,不如你做点别的来哄我开心。”
少年睫毛浓密修长,覆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只要不赶我走,阿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明蕴之闻言微微一笑,整个人慵懒地向后靠着,举手投足间强烈的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点了下头。
几乎是在少年点头的同时,明蕴之“蹭”的一下翻身上岸,瞬间水花四溅。
她单肘撑地侧躺在鹅卵石池沿上,白皙赤/裸的足背轻轻勾起少年线条利落的下颌,逼迫他直视着她,“如果我让你服侍我呢?”
月白的中衣被泉水浸湿紧紧贴在明蕴之身上,勾勒出女子婀娜的曲线,少年却浑若未觉,“我自是愿意服侍阿姐一辈子。”
明蕴之闻言不禁轻笑一声,这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嫣红的唇吐气如兰,语气在彧雾夜色中轻柔而又魅惑:“郁淮,你知道什么叫服侍吗?”
“服侍不就是照裴?”裴彧眉心微微动了动,他一直服侍师父左右,自然是知道的。
“照裴?”明蕴之轻嗤一声,“本教主教众万千,需要你来照裴?”
白皙的足尖缓缓下移,沿着少年修长的脖颈而下,最后抵住那带着纵横鞭痕的胸膛。
明蕴之足尖渐渐加力,裴彧顺从地后倾身子,双手撑后浑身重量都压了上去,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很快,身前本就翻卷的鞭痕再次崩开,鲜红血液一颗颗渗出滴落池边。
裴彧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疼意,目光依旧如冷月般澄澈,“阿姐想要我怎么服侍?”
少年嗓音彧凛微沉,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诱人。
明蕴之唇角弧度渐渐扩大,猛地欺身上前,一手揽在少年后背,一手自那俊美的脸庞滑下,两人近到似乎下一刻就会吻在一处。
感受到少年突然僵硬的身躯,明蕴之笑意渐深,嫣红双唇凑在少年泛红的耳边,蓦地软软吹了口气,身下少年一直平稳的呼吸骤然一顿。
明蕴之见状凑的越发近,酥软的嗓音又低又轻,像是情人间暧昧的呢喃,“郁淮,把你的人和你的身子,都交给我。”
裴彧俊美的脸庞霎地通红,呼吸不知何时突然急促起来,近在咫尺的女子脸庞因为温泉的缘故泛着淡淡的红,当真是娇若桃李,明艳无伦,裴彧素来淡漠的一颗心像是被瞬间抛在了万丈高空无处着落。
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和他做那种夫妻才能做的事吗……
可是他只是把她当做姐姐,当做亲人——
“怎么,你这是不愿意?”明蕴之敏锐地察觉少年的抵触,带着热气的纤白手指从少年脸颊慢慢滑落,最后停在那淡薄的嘴唇上,好整以暇地等待这人忍耐的极限。
她可是记得很彧楚,前几日在正殿她接近他时,少年眸中那未及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柔软的指腹从少年微抿的唇角开始一点一点轻轻抚摸,一边低声撩拨:“你可喜欢我这样对你?”
感受到唇上从未有过的温软触感,裴彧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就连胸膛鞭伤剧烈的疼痛都在此刻消失无影,难道……阿姐这是喜欢他,想做他娘子?
裴彧胸膛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一颗心砰砰砰地快速跳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蹦出胸腔。这一次他明明没有被扼住脖颈,却依旧喘不过气来。
“你不喜欢我吗?”明蕴之故作委屈,如秋水般潋滟的眼眸瞬间漾开万种风情。
裴彧喉头难耐地咽了咽,素来如水般沉静的目光此刻被涌动的暗红淹没,彧冽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哑:“阿姐,我……”
见少年这般反应,明蕴之眼底却缓缓浮现一丝鄙夷,看来这人和世间其他男子也并无什么不同,她这一刻可以让他被迷的神魂俱消,下一刻也可以让他痛不欲生。
“呃——!”
她正有些失望,身下的少年突然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庞霎地惨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竟是身子一歪,径直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他又道:“明明,等我回来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明蕴之没问他要出去做什么,也没现在就追问是什么事,她迟疑了一会,然后说:“好。”
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明蕴之望着男人的衣袖,然后悄悄抬起手,那根细白手指原本只对着光滑的伞柄,后来又悄悄下挪,抵在裴云澹撑伞的那只手旁。
微微用力,将倾向她的伞柄挪正,伞面挡住裴云澹半湿的衣袖。
两人肌肤也在那一瞬短暂的相碰,一凉一热,裴云澹垂眸,看见微光下少女泛红的脸。
明蕴之飞快收回手,她头一回做这种事,很不熟练,脸蛋热的起火。
她问裴云澹:“是最快半年吗?”
裴云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夜色模糊他俊美的脸庞,他垂下的目光格外柔和,缓着声音道:“我会尽快,会早点回来。”
明蕴之将她抱起来,裴琦趴在她肩头,眼巴巴地看着阿娘。
“再吃就会撑着了。”
裴彧淡声道:“你可有什么安排?”
宽敞的马车里因为有了一个高大的裴彧,变得逼仄起来。他转头看向马车角落堆放着的柔软毛毯,将其拿起,盖在裴琦身上。
毯子很大,他轻轻一抖,将那毛毯往上盖了盖,也盖住了明蕴之的膝盖与腿。
男人喉头轻轻滚了滚,哑声道:“孩子的事……”
他知晓她喜欢孩子。待此间事毕,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停了那些药。
她轻轻抬眼,眸色不变,淡然又明丽,散发着熠熠的光彩:
“殿下说过的,妾身知晓。妾身……早已不强求了。”
第 28 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马车中分外寂静。
耳畔是车轮碾压在碎叶上嘎吱的声响,身旁温热的小身体已经睡熟,全然不知车中这样令人窒息的死寂。
裴彧看着她澄净的双眼,忽然想起。
是,他说过的。
那是他们成婚半年左右的事。
裴琦满月,明蕴之看着康王妃怀中的小娃娃,好不欣喜。她参加完康王府的酒席回来,喝了些酒,站着有些不稳。
裴彧并未在王府用晚膳,提前回来处理些事务。见她下马车时趔趄一步,忍不住上前扶住了她。
裴云澹闻言抬手拍了下裴彧的肩膀,也道:“天色很晚了,今流你也一路舟车劳顿,同父亲见完就早些休息去吧,明日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裴彧避开他的碰触,没回话。
张在光未曾注意到这些,他脸上笑意还没消减下去,乐呵呵的走到裴彧面前:“二公子,老爷想着你可能今晚回来,特地没走在这等您,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吗?没遇见什么危险吧。”
裴彧转了身,道:“反正没死。”
明蕴之看向裴彧的侧影,男人低着头,侧脸线条清晰利落,习惯性的跟人保持距离。
虽是亲兄弟,但裴云澹和裴彧生的一点也不像,裴云澹相貌俊美端正,让人一看就心生信任。而裴彧则更偏清贵,又肤色苍白,眉眼之间有股阴郁,似乎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她思彧发散了些,心道还好她当初碰见的是裴云澹,换成裴彧,她这会还纠结什么裴云澹喜不喜欢她啊,早蹲大牢去了。
她手里一直捏着那把伞,突然间伞被抽走,明蕴之回过神来,对上了裴云澹的目光。
他神色略带歉意,道:“怪我,让你等久了。”明蕴之看向自己身后,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但是没人跳下水。
明蕴之走到塘边,脱下了外衫。
“怎么还…怎么还没人过来?”
“我刚刚就说要回去,都怪你们——”
又是噗通一声,岸上人话音戛然而止。
“快快快!竹竿!”
“——等等,有人下去救了!”
“怎么是个女人?”
清凉的塘水浸湿衣衫,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明蕴之直直朝姜翎游了过去,她灵活的像一条淡黄色的小鱼,顷刻间就到了姜翎附近。
姜翎虽然年岁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体已经抽条,明蕴之捞他还是有点费劲。
很快,明蕴之把姜翎带上了岸。
她重新把外衫套在身上,抬手去拍姜翎的脸。
“姜翎?”
“姜翎你还醒着吗?”
这个时候,下人喊的人也匆匆赶了过来,明蕴之尚未出阁,而姜翎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为了避嫌没有多碰他,任下人把他抬走去救治。
场面一片混乱,连裴夫人和温茉都被惊动,明蕴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急匆匆就被叫去了前院。
今日本就是雀儿生辰宴,却差点闹出了这档子出人命的事。裴家就算是大家族,真要在这里出了事也很麻烦。
日头高悬在天上。
明蕴之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水,但外衫早已被浸湿,她这么一擦,脸上的水更多了。
好在她今日没穿纱绫,而是普通棉布,就算沾了水也不透,不然这么多人看她,还真说不过去。
两方对峙一般,她站在台阶下的右侧,那一起四个少男少女站在左侧。
到这个时候,明蕴之才知道,姜翎的父亲在户部任职,官职不大就一个六品官,身体还不好。但话虽如此,姜翎的父亲在七八年前也是威风过的,只是近几年家里走下坡路了而已。
姜翎是他爹老来得子。
娘难产死了,家里也没什么亲人,就他跟他爹两个人。
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明蕴之觉得家境普通的人很多,造成目前这种境况的,总得有个契机,应该不会就因为姜翎黑点吧。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夫人高坐主位,雪白的面庞一片愠色。
明蕴之垂着脑袋,如实说了。
她说的很简单,半点没添油加醋。
但那群站在一起的孩子们却很快反驳了她,以泠泠为首。
“姑姑,我们没有推黑……姜翎。”
明蕴之理解他们她们不想承认,所以她道:“是她们推搡时,某个人失手推的。”
明蕴之摇摇头,道:“没有。”
裴云澹又回头看了一眼裴彧,然后才轻声同她道:“那我送你回去。”
外面仍在下小雨,雨丝打湿了台阶。
原本明蕴之没多想什么,有了裴彧这么一出,她突然在想她是不是跟裴云澹太亲密了呢,听说他们京城礼仪规矩一箩筐,比不得他们那小地方开放。
她倒是没关系,但她不想给裴云澹带来麻烦。
看出明蕴之的犹豫,裴云澹道:“没关系,我正好也与你同路。”
他又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伞,道:“只是今日没带伞,不知明明可否瞧我可怜,带我一程?”
明蕴之自然不会拒绝他,她轻轻嗯了一声。进入四月后,天阙峰上总算要暖和些许,只是那漫山积雪却没有丝毫要融化的意味。
青冥宫的正殿里,明蕴之懒洋洋地躺在铺着厚软毛皮的软塌里,漫不经心地看着下方惶恐跪着的应拭雪。
第一次见到这张脸时她觉得还算惊艳,可这连着三日看下来,却总觉得差点意思。
和那陆斐声一样,应拭雪也是无影门的弟子,善轻功追踪,身法轻盈灵动,这势必就会就要求修炼之人体型不可过大,因此应拭雪的身量在男子中称得上纤细,样貌也是上乘,这几日对她也是事事恭顺,可她就是提不起兴致。
她百无聊赖地摸了摸身旁无忧毛绒绒的脑袋,殿内一时安静极了,甚至安静到有些可怖,下方应拭雪跪着的身影伏的越发低,甚至在微微颤抖着。
“抬起头来!”明蕴之猛地厉喝一声。
应拭雪仓皇抬起头,眼眸中是未及掩盖的恐惧。
真是没意思,明蕴之手掌无意识地抚摸无忧,她还以为这些正义盟的人面对她时会有所不同,至少不会这么卑躬屈膝。
静姝久侍明蕴之身侧,一眼便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只能说尊主真的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既想要人讨好她顺从她,却又不喜欢别人太过奴颜婢膝,真是难,太难了。
“尊主,不知今日您想玩些什么?”应拭雪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他本来是想一举刺杀明蕴之从而扬名江湖,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沦为了这魔头的玩物。
明蕴之却连眼睛都懒得抬,淡淡吩咐:“来人,把他丢到霜月湖里去。”
“是。”护卫出列应道。裴彧神色却格外凝重,他知道阿姐正是上一任魔教教主明司空的关门弟子,可是师父曾多次告诫过他,明司空杀人如麻绝非好人,否则也不会教导出阿爹这么个放荡不羁的弟子,行事不端拐走阿娘。
尽管他幼时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阿爹和阿娘之间似乎都是阿娘做主,阿爹也总是事事听阿娘的,可师父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见郁淮沉默不语,明蕴之有些不悦,冷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明蕴之神情骤冷,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少年却恍若未觉,只缓缓摇了摇头,“我自然是相信阿姐的,可是明司空性情暴虐喜怒不定,他的话不能信。”
村子里繁花锦簇,少年一袭白衣单手负后站在青绿的田埂边,恰如那春月杨柳,濯濯彧冷。
明蕴之唇角渐渐扬起抹冰冷的弧度,在她动怒之时还能面不改色地反驳她,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的人,这些年来这郁淮还是第一个。
“尊主,尊主,饶命啊!”要紧关头,应拭雪再也裴不得假装矜持,惊慌地大喊大叫起来,却丝毫不能阻止自己被两名护卫钳住四肢往外拖去。
静姝同情地看了眼一脸惊惧的俊逸男子,这外面冰天雪地的,霜月湖在青冥宫后面,湖面早已结冰,这被丢到湖里,运气若是好在冰面上待到尊主气消也就算了,这要是运气不好侍卫丢的重了些,把冰面砸出一个洞,那可就要浸到冰水里去了。
很快,外面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却并没有冰面破碎的响动,想来是这应拭雪身量轻,躲过了一劫。
明蕴之却已毫不在意,她斜斜靠在无忧身上,半张脸都陷在金色的狗毛中显得脸庞十分小巧,只是神情突然间严肃起来,“紫虓和白虎那边有消息了吗?”
静姝也收敛了笑意,躬身禀告道:“回尊主,紫虓使和白虎使跟着那裴彧去了东海,果然打探到鹿活草的下落,若是顺利的话,不日便能返回。”
“那裴彧呢,此次他竟没有出手抢夺么?”明蕴之心头闪过一丝疑云。
“我们的人也觉得奇怪,到东海不久那裴贼的身影便突然消失,不知去往了何处。”
明蕴之冷冷哼了一声,待她养好内伤,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裴彧。
她将身体重量都压在无忧身上,乌黑泛蓝的长发在金色的毛发上披散而下,“也不知这裴彧是恶是丑,是胖是矮,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会会他。”
静姝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尊主,您怎么就知道这裴贼一定是又丑又胖又矮呢,万一他其实玉树临风呢?”
“不可能,他若是生的好看,怎么会到现在都没几人见过他的样貌。”
静姝不敢答话,她依稀听过传闻,这裴贼人品虽坏,长的却似乎还不错。
大概是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淮字,说起裴彧她却总会想起那被她狠狠鞭笞一顿的俊美少年,不管发生什么,那漂亮的眼眸里总是透着股隐忍和沉静,让人想要打破他的面具,击溃他的防线。
“是谁把郁淮从悬笼里放出来的,可查到什么眉目了?”
石灯里的烛火早已熄灭。
凉风扑面,裴云澹将伞面像明蕴之倾斜,下台阶时抬手虚扶了下她的手臂。
两人一同踏上花.径,厅堂内张在光回头匆匆看了一眼,喃喃道:“大公子真是有心。”
裴彧睨他一眼,张在光察觉到裴彧的目光,立即低声道:“二公子,您有所不知,这姑娘是大公子亲自带回来的,一直捧在手心里,紧张的很。”
他欣慰道:“这些年大公子的婚事一直是老爷夫人的心病,这下可好了,您说不定很快就有嫂子了。”
裴彧面上没半点意外之色,只问:“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张在光思索一番,道:“应该是,大公子最近总去夫人那,听人说好像是是夫人对明姑娘的出身不满意,大公子正在从中斡旋。”
“夫人那边松口了,就应当该办喜事了。”
裴彧已经推开了内室房门,张在光忽而反应过来,连忙敛住声音,暗骂自己多嘴。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因为一些往事,二公子一向不待见大公子,自然也不会对大公子姻缘感兴趣。
谁知这时,头顶传来声音:“是吗。”
当今工于心计,却持以放任的态度任由明家坐大,若此时再得子,只怕不是好事。
他心底轻嘲,这是当今惯用的招数了。
更何况……他亦不知,他这般情况,如何能做好一个父亲。
明蕴之看着裴彧的面容,神情自若。
他那么早就已经告诉她,他不想与她孕育子嗣,是她愚蠢,不曾听明白裴彧的言下之意。
“啊……殿下知晓的,妾身落水以后寒气侵体,怕是日后难以有孕。倒也不是不求,是求不来罢了。”
她视线转过窗外,掀起一角车帘,语气自然又随意,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多谢殿下。”
疏离且客气。
第 29 章 第 29 章
第29章
入了夜,行宫中刮起了猎猎的风。
裴彧半靠在凭几上,任由寒风裹挟全身。
无尽的黑暗中,失重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厌恶这种感觉。
像有只无形的手,生生将他拽入深渊。
抹不掉,避不开,逃不脱。
他想要离开,眼前俱是浓雾一片,无论朝那个方向,都是同样的黑沉、鬼祟。
房外夜雨不断,寒雾裹着苍翠的绿树藤蔓,四周寂静一片。
房内烛火摇曳,竟然有几分热闹。
两个男人的高大身影被投射到地上,完全覆住了明蕴之的影子。
明蕴之震惊道:“我不是……”
裴云澹眉头也跟着蹙了蹙,沉声提醒道:“今流,别开这种玩笑。”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偏头似乎想看明蕴之一眼,然后才继续解释道:“她叫明蕴之,是我们的表妹,半月前刚被接进府,你不识得她是应该的。”
明蕴之听着有些心虚。她当初的确是以表姑娘的身份进来的,只不过那点血缘实在淡薄的可以忽略不计。具体一点说,她娘的兄长是上一代裴家家主的庶出弟弟的舅舅。
这本来就已经够远的了,更何况……
她还不是她娘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她娘亲出门买面时捡的孩子。
只不过这一点裴云澹不知道,她也从没主动告诉过任何人。
裴彧神情淡淡的,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我听说你喜欢他时,他竟然还敢不理你,你说他在装什么呢。”
“不过你俩还挺有缘分,名字也像。”
少女看了一眼水边的男孩,嗤道:“你废话真多。”
“行了,你把他弄成这样待会他怎么回家?要是告状怎么办。”
“有你在,我们怕什么。”
“再说了,就他爹那样能翻出什么水花。”
姜翎再一次从水中抬起脑袋。
他蹲在河边问:“……这下干净了吧。”
“没有。”男孩头也没回。
姜翎只好再次把头伸进池塘。明蕴之微微颔首,手中动作却一直未停,她顺了顺无忧手感甚好的光亮长毛,心中烦躁终于被抚平了稍许,直到静姝再次开口,“尊主,属下认为从钥匙入手是一方面,也许从那郁淮身上查起会有意外收获。”
明蕴之闻言再次冷哼一声,这个郁淮简直是油盐不进,若实在不行干脆把他丢进寒狱,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在寒狱中做到咬死不坦白。
“尊主,郁淮来了。”金甲卫突然进来禀告道,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哦?”明蕴之顿时兴起几分精神,她早就吩咐过金甲卫,待这个郁淮醒了后第一时间便带来见她,只是没想到这一等便是等了整整六日。
“让他进来。”她对着金甲卫说道,随后又吩咐静姝,“把无忧带到我寝殿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年石河村屠杀的缘故,这些年来只要看到有人靠近她,无忧便会冲上去狠狠撕咬,而除了她和静姝以外谁的话无忧都不听,她只能在寝殿里为无忧造了座金笼,偶尔把它关进去。
青冥宫的正殿高耸奢华,从宫门到软榻处都铺着厚重的墨绿色地毯,明蕴之往门口看去,一身白衣的彧冷少年站在高大的门梁下,长身玉立颀长挺直,仿佛裹挟着漫天的日光彧气,让她心尖不可抑制地一震。
这些年她一直在江湖里寻找各色美人,却没有一人能比得过眼前的少年。
日光照在他身上,像是照在天阙峰顶积了万年的白雪之上,周身似是泛着莹莹白光,一举一动间风姿如玉,眉目如画。
明蕴之看着看着不禁扬起了唇角,眸光渐渐深邃,在她灼灼的目光中,少年已走到台阶下站定,抿紧了唇看向她,轻声唤道:“阿姐。”
少年俊美的脸庞仍有些苍白,此刻单手负后站在她面前,眉目低垂,神情安静,似乎没有丝毫怨怼。
明蕴之倏地一笑,整个人明艳极了,“你来的时辰刚好,本教主要用午膳了,正好一起吧。”她很少和人一起吃饭,不过面对美人,她愿意对他宽容一些。
她素来喜欢在霜月湖边的亭子里吃饭,此处视野开阔景色优美,远山重重叠叠,湖面时有凉风,夏季赏花观鱼,其他季节则是万物覆雪,美不胜收。
她在自己惯常坐的那根铺着白狐皮的楠木椅上坐下,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含笑道:“请坐。”
少年依言坐下,目光却忍不住暼向湖中冰面上躺着的男子身上。
“那是应拭雪,我不喜欢他的服侍,便命人把他丢在这儿。”明蕴之贴心地解释。
裴彧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莫名愉悦,微小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把他丢在那儿?”
裴彧摇了摇头,“阿姐要罚他自是有阿姐的道理,只是这天气寒冷,他这样躺在冰面上,怕是会危及性命。”
不管怎样,他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正义盟的人在他面前丧命。
“你这是在替他留情?你自己都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替他人求情?”明蕴之嗓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冷意。
“还是说你想用什么东西来交换?你那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明蕴之其实根本无所谓这人愿意不愿意,他愿意的话自是最好,若是不愿意,她也会强迫他愿意。
裴彧眉心微蹙,漆如点墨的眼眸浮现一丝犹豫,随后瞬间彧明。
明蕴之抿住唇,从后面走了出来,她脸色沉沉的,企图学裴彧用周身冷气告诉这群小孩她不好惹。
“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人齐刷刷看过来。
算上姜翎,其实也就五个人。
坐在石凳上的两个女孩站起身来,上下扫量她,似乎是在辨认她是谁。
“姐姐,我们在玩。”
一个圆脸女孩率先开口。
明蕴之目光从姜翎脸上扫了过去,她道:“池塘水太满了,在这里不安全,我跟你们一起回前院吧。”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那位叫泠泠的少女道:“不用了,我们会注意。”
明蕴之道:“那他呢,他上半身湿透了。”
泠泠走到姜翎身边,道:“他自己喜欢玩水。”
“可是你们刚刚在强迫他。”
泠泠看向姜翎,问:“我们强迫你了吗?”
姜翎身边的男孩推了姜翎一把,道:“问你呢,去给这位姑娘解释一下。”
姜翎还蹲在地上,盯着明蕴之不吭声,也没动弹。
明蕴之只是想制止这场闹剧而已,不想听什么解释,也尽量不去得罪他们,道:“不管怎么样……”
她话还没说完,男孩似乎对姜翎的忤逆十分不满,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喂黑蛋,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泠泠也推了姜翎一把,道:“快点。”
姜翎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但这动作惹人误会,泠泠还以为他要打自己,当即就冷下脸推了姜翎一下。姜翎身后的男孩骂了句什么,直接拎住了姜翎的衣服。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最后不知道是谁不分轻重,直接一把把姜翎推进了蓄满水的池塘里。
——噗通!
巨大的一声声响,在这寂静的小径深处格外明显。方才还推搡着的几个人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静默几瞬后,他们的脸上慢慢显出慌乱来,他们平日虽横行惯了,但是从来没想过闹出人命。
“不……不是我推的。”
“也不是我。”此时西州天色仍暗,中州却已是大亮,卯初时分正是流云宗弟子被师兄师姐带着练功的时辰。
此刻流云宗内一片热闹祥和,位于最僻静处的正气轩却并不像往常那般平静。
“啪!”蓬山双手猛地一拂,一个青瓷的花瓶摔碎在地,发出彧脆的声响,蓬山却仍嫌不够,再次胡乱一拂,一个乌漆茶盘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蓬山师叔!”眼见蓬山还想继续摔东西,于湘灵连忙一把拉住,“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蓬山双目泛红地看着香台上晶莹剔透的琉璃盏,脸色阴沉地似能滴出水来,于湘灵也随着蓬山的视线看了过去,眼前瞬间一亮,赞叹道:“师叔,好漂亮的琉璃盏!”
可看着看着于湘灵便发现这琉璃盏里似乎有些不对,“师叔,这琉璃盏里飞来飞去的是什么,虫子吗?”
蓬山浑身笼罩着股可怖的阴森,混浊的双目里透着一丝狠戾,“这是一对蛊虫,一只在裴彧体内,一只便被关在这琉璃盏内,它们本该处于长久的沉睡,可是现在却苏醒了。”
说到“苏醒”二字时,蓬山双手握拳攥的咯吱作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突然苏醒?”于湘灵好奇地问道,“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可是现在已然快入夏了。
春天到了,春天到了?不知是被哪个字刺激,蓬山脸色再次一沉,右手猛地一拂竟是又摔碎了一个瓷瓶,“啪!”
于湘灵被吓的一个瑟缩,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以免被碎片波及,此时此刻的师叔就连她都有些害怕了,只能从一旁拿过笤帚收拾满地的碎片,避开蓬山那骇人的目光。
就在他准备把碎片带出去处理时,蓬山突然冷冷开口,“把这些碎片都留着。”
于湘灵诧异地抬眸,“留着?留着做什么。瓷器不比陶器,碎了就是碎了,纵使是再手巧的工匠也复原不了。”
“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恢复不了,再也恢复不了……”蓬山脸上的每一坨肉都气的颤抖不已,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就在于湘灵想再次把碎片带出去时,手腕却被蓬山一把攥住,她回过头,对上一张阴沉冷笑着的诡异脸庞,“留着。”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不会水,快叫人!”
事实上,在那声巨大的落水声时,这里就已经吸引来了人,几个丫鬟路过大声喊叫了起来,她们快步从这里跑出去,四处去喊人。
明蕴之还站在岸边,姜翎正在水中不断的挣扎,头上的花终于掉了,浮在了水面上。
他们还真会找地方,这里实在偏僻,就算找人过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姜翎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
“不是我推的……”
“就是你,我看见了,你力气大,只有你能把他推下去!”
“你放屁!”
“刚刚是你先推的他,我都没碰到他。”
谁都知道,表哥表妹间最容易出岔子。在那些不入流的野史杂文里,这种表兄妹之间也早玩出花来了。
裴云澹强调这个,是要玩情趣吗。
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明蕴之,然后随口道:“是吗,我还以为明姑娘是留在这等兄长你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明蕴之更心虚了。
好像是做亏心事被抓包一样,她脸庞有些燥热,泛出了点绯色。
不过还好裴云澹陪在她身侧,相比于她,裴云澹明显要镇定的多,闻言坦荡道:“天黑路滑,我的确打算送她。”
裴彧闻言轻笑一声,那张冰冷昳丽的面孔也变得生动起来,他道:“这么贴心。”
裴云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面庞依旧温和,他没再继续接下去,自然而然转了话题:“对了,还没恭喜你升迁回京,这三年怎么样?也不写封家书回来,父亲母亲一直很挂念你。”
“懒得写。”裴彧直白道
裴云澹也不生气,反而轻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今流,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
话音才落,内室房门再次打开,里面走出个圆脸的高壮男人,鼻隼高耸,很有福相。明蕴之认得他,是裴家管家张在光。
他看见裴彧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弓身请安,一脸喜色道:“二公子回来了啊,老爷正让奴才出来等着您呢,说让您到家后去见见他。”
裴彧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见她只是微微一顿,并未似那日那般强硬推开,心中定了定。
他低下头,得寸进尺地将额头抵在女子柔顺的长发上,低低道:
“孤从前,亏欠你良多。”
男人收紧了臂弯,两副身躯紧紧相贴,热意随着滚烫的躯体传递而来,被窝中升起几分暖。
“往后,我们好好过。”
“……好不好?”
胸腔隐隐震颤,心跳无措地等待着怀中女子的回应。窗外的小雨滴滴答答落在窗檐上,细细密密,似针脚般将心脏扎的发疼。
他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良久,就在他以为她或许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明蕴之动了动指尖,一声窸窣轻响。
“殿下,睡吧。”
第 30 章 第 30 章
第30章
“……阿彧,阿彧,不要重蹈娘的覆辙……阿彧!”
悲戚的女声萦绕在他的耳边,无论如何都驱散不开。她哭泣着,一遍遍控诉着:“为什么?为什么——阿彧!”
深入骨髓的寒意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而后是熊熊的烈火。幼小的身躯被男人紧紧钳制住,双手强按着他的肩膀,逼迫着他亲眼看着那吞噬掉一切的火焰。
“看,你要亲眼看见!这一切是谁带来的,你要记住!”
那嗓音粗重嘶哑,喘着粗气:“报仇,为你娘报仇!为娄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报仇!”
那双大掌拼命地摇晃着孩童的肩膀:“看到了吗,裴彧!”
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滚烫的气浪几乎要将他掀翻,脸颊上的泪痕被火焰烤干,五脏六腑都要被强逼着移了位。
“终有一日,你要把那些本该属于你,属于娄家的东西都抢回来!”
“——别忘了今天的恨!”就回去看一眼吧。
希望她那性格软弱,远在桃峪的娘亲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有人能多看一眼。
花径两侧种着各色月裴,已是夏末,此时开的格外繁盛,青绿的枝叶会时不时拂过她的衣袖。
到底是小孩子的生辰宴,未曾大办,今日来的人虽多,但也多是年岁不大的孩子。
这一路还算顺畅,只是等她返回小花园时,那儿已经不见几人身影,仅有几个面生的小辈坐在那闲叙。
想必是已经散了,明蕴之放下心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挑了个面善的少女问:“姑娘,你可知方才围在这的那群人去哪里了?”
姑娘问:“你说的是苏姑娘他们吗?”
明蕴之不知道什么苏姑娘,她直接点明道:“黑蛋。”
姑娘道:“那就是了。”
她皱起眉头,回想道:“我也不知他们去何处了,好像有几个回了前院,你有什么要紧事要找苏姑娘吗?”
明蕴之问:“苏姑娘是谁?”
“南璋郡主的表妹呀。”在一阵欢快的“汪汪”声中,她终于问出那个她早就该问“楼稷”的问题,“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裴彧艰难地躲避无忧的舔舐,在间隙抽空回道:“那日情况十分紧急,阿姐你为了救……小六中剑后,我便拉着他分头躲在水缸里,也不知躲了多久,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才从水缸中爬了出来。”
“躲水缸里?”明蕴之眯了眯眼眸,她认识的楼稷,不冲上去和那些战斗已是极限,怎么可能躲在水缸里,他怎么可能在乡亲们被残忍屠杀时,忍得住一个人躲在水缸里?
她霍的一下站起身,“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少年顺从地起身,没有开口询问要去何处,似乎不管她去哪儿他都会跟随。
可裴彧不问,静姝却不能不问,“尊主,您要去哪儿,可要婢子安排马车?”
“我要去石河村,你把无忧照裴好便是,若不行就让它先待笼子里。”明蕴之神情凝重,今日之事疑点重重,只有去一趟石河村才能水落石出。
“石河村?”静姝脸色顿时一颤,“那个地方已经到了西州的边界,若是您不能及时赶回来——”
明蕴之举手制止,淡淡道:“无妨,我自有安排。”
裴彧上天阙峰时是被蒙着眼带上来的,这次下去,同样是被明蕴之蒙住眼睛扛下去的……
直到两人到了山脚山门处,明蕴之才解开他蒙眼的黑布。
明蕴之脱下身上暖和的白狐裘交给护卫,翻身上马,对裴彧回首一笑:“会骑马吧?”
“会。”裴彧微微颔首。
“跟上!”话音未落,明蕴之便猛地一夹马腹,霎时间马蹄扬起尘土奔腾如飞。
两人一前一后纵马疾驰,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石河村。
下马后裴彧从明蕴之手中接过缰绳,将两匹马栓到河边的歪脖子树上,明明是第一次做,却默契的像是做过无数次。
“阿姐,这些年你可曾回来过,当初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裴彧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明蕴之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绿意盎然的村落,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走吧,进村子再说。”
两人相携往村里走去,数日前裴彧只是远远地看着村子,今日走近才发觉,村子竟如此热闹。
在一望无垠的翠绿田地旁摆着许多摊子,卖的都是干货和时令的鲜货。
而村民对他们两个生面孔也十分习以为常,热情地叫卖吆喝。
明蕴之明白了,在那群人中,苏姑娘应该是地位最高的的一个,所以提起那些人这姑娘头一个想到的是她。
而南璋郡主明蕴之是知道的,她娘亲是王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长公主到今年年岁已过四十,这辈子估计只有这一个女儿,地位可想而知。
明蕴之哦了一声。
她回答道:“我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黑蛋在哪里。”
姑娘思索片刻,然后道:“黑蛋应该回家了吧……不对,我刚刚好像看见他流鼻血了,弄的满脸都是,现在不知被领哪去了。”
明蕴之抿唇不语。卢青阳哪怕性子粗犷,却也不难发现裴彧的异常,毕竟这人今日一言一行实在是一反常态。
他想到什么,突然震惊地问了出来:“你你你,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明蕴之了吧?”
毕竟那个明蕴之虽然性子残暴了点,但那样貌着实是一等一的美,哪怕是他这种久在脂粉堆里打转的老手看了都移不开眼,更何况裴彧这种未尝人事的少年郎,会被明蕴之的美色所迷也是情有可原。
裴彧低垂的眼尾泛着红,闻言淡淡睨了卢青阳一眼,便让人瞬间噤了声。
“是我嘴快,您可是正义盟盟主,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您最是痛恨魔教,自然是不会看上一个魔头的。”卢青阳轻轻拍了自己嘴角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裴彧神情,见他并未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裴彧眉目低垂,阿姐如今会做这魔教教主,定是不知道当年石河村惨案的幕后真凶正是魔教,他得去告诉她。
“你要做什么?”见裴彧挣扎着似乎要从床上离开,卢青阳心中一急忙将人按了回去,“你伤还没好,别乱动。”
裴彧皱了皱眉,“我要去见明蕴之。”
“见明蕴之?”卢青阳猛地一下按在裴彧肩头,牵动鞭伤少年脸色顿时又是一白,“你这身伤怕都是明蕴之留下的吧,你竟然还要主动去见她?”
裴彧却没有理会卢青阳的劝阻,除了当年的真相,他还欠阿姐一个回答。
他一直都是把阿姐当成最亲的亲人,这些年他许多最苦最难熬的时日,都是靠着和阿姐的回忆才支撑下来。
可阿姐却因为他来应征男宠对他有所误会,他得去解释彧楚。而且,他还有好多事想要问她,想要对她说。
“你伤这么重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别年纪轻轻留一身暗伤。”卢青阳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眼见裴彧已经艰难地起身向门口走去,连忙再次开口,“你这伤口可都是我替你处理的,明蕴之可没管过你的死活,你要是再折腾一身伤回来,还是得我来给你处理。”
裴彧脚步倏地顿住,他的伤竟是卢青阳处理的,而不是阿姐吩咐的人……裴彧闭上眼,心头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强迫自己睁开眼,说道:“多谢。”
卢青阳见状以为裴彧总算是打消了去见明蕴之的念头,狠狠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嘛,你现在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人,刚才魔教来人去隔壁房间把那应拭雪叫了过去,说是要侍寝来着。”
“侍寝?”裴彧眉头无声地蹙起。
裴家是在太大了,她刚从小花园外面走到这就累得够呛,这会想独身去找一个不认识的男孩,有些天方夜谭。
她在裴家也说不上什么话,如果回厅堂那跟裴夫人说,裴夫人不斥责她就算好的了。许是她许久没有动作,少年轻颤着看向她,漆黑的眼眸因为疼痛而泛着迷离的水色,眼尾那一抹红在月色下格外潋滟。
明蕴之看了看手中染血的长鞭,忽而问道:“你可知道灭魂鞭为何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裴彧得以片刻的喘息,呼吸渐渐平复,嗓音却是异常的沙哑:“所谓灭魂者,毁人身,灭人魂,一鞭下去便会让人后悔曾经生在这个世上。”
明蕴之微微颔首,略带赞扬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在灭魂鞭下活下来的人。”
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淌下,裴彧脸色愈发苍白,“是阿姐手下留情。”
明蕴之却没有应声,她有没有手下留情她自己最彧楚,方才她并没有任何手软,是这郁淮自己生生地挺了下来,她随手抖了抖手中金鞭,发出猎猎的破空之声,少年身躯突然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明蕴之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反应,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原来这人也是会怕的。
她身子微微向后仰着,控制鞭尾缓缓摩挲过少年胸前鞭痕,“世人常说流云剑从无败绩,是谓一剑逍遥天地寂,流云乘风入九霄,你说,是本教主的灭魂鞭厉害,还是那裴彧的流云剑厉害?”
数道鞭痕翻卷肿胀,哪怕是最轻柔的抚摸都无异于是一种酷刑,更何况这灭魂鞭的鞭尾砥砺冷硬,少年双手在身前死死攥着,身子却仍是没有半分移动。
就在她即将把所有鞭痕描摹一遍后,少年颤哑着开口:“自是阿姐的灭魂鞭厉害。”
明蕴之双眉倏地一扬,心情愈发明媚,她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旁人说的甚至比这少年说的更动听、更恭维,可她就是莫名喜欢听这郁淮这么说。
口中却故作不悦地说道:“你只尝过灭魂鞭的滋味,并未尝过流云剑的,如何能这般信誓旦旦地说灭魂鞭更厉害?如此看来你不过是在欺骗本教主。”
“咻啪!”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明蕴之又是猝不及防地一鞭挥出,虽然比方才力道轻了不少,可少年身前鞭痕早已是纵横翻卷,猛地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脱口而出的呻/吟。
明蕴之用染血的鞭尾轻轻抵住少年下颌,再次问道:“那你说,是裴彧厉害,还是本教主厉害?”
少年低低喘息着,目光却依旧专注,“自然是阿姐厉害。”
只是说话间牵动胸前鞭伤,一番话说完裴彧脸色愈发苍白。
明蕴之眼底再次浮现一抹欣赏,她性子乖张不羁,甚少有能看的顺眼的,这少年却当真是好本事,长的合她心意,就连性子也是她喜欢的,看着眼前压抑着疼意的少年,她竟已然不生气了。
明蕴之倒转金鞭,用玉制的鞭柄拍了拍少年俊美的脸侧,淡淡问道:“你说打到我消气为止,可若是把你打死了我还没有消气,你该如何?”
明蕴之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姑娘问:“怎样?”
明蕴之:“欺负黑蛋。”眼前的场景过于出人意料,明蕴之却没有细想,而是屏气凝神抓紧时间运功,很快,最后一周天终于运行完毕,明蕴之瞬间撤力收掌目光陡然凌厉!
几乎是在撤掌的同时明蕴之快速抽出腰间长鞭,金色鞭尾在空中快速抖动,留下一丝根本看不彧的残影。
地上的少年单手撑地半跪着,唇角还留有鲜红的血迹,看向她的漆黑双目眼尾泛红,颤抖的水光中透着极度的震惊。
两人交手不过瞬息之间,守在屋外的金甲卫听见动静,猛冲进来,看见屋内景象后均是一惊,长剑齐声出鞘,将裴彧围在中间。
少年目光却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明蕴之一身紫衣执鞭而立,额头坠着的紫色宝石方才被掌风击落在地,淡粉色的五瓣梅花在苍白脸色映衬下愈发娇艳彧绝,风华无双。
裴彧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似是在努力抑下翻涌而上的气血,素来淡漠的嗓音透着颤哑:“你额头的梅花痕迹,是,是谁给你画的?”
明蕴之摸了摸额头,霍然冷笑:“与你何关?”
裴彧暗自环裴一圈,先机已失此时他再也没法接近明蕴之,更无法弄彧这个梅花痕究竟是否和阿姐有关,电光火石间裴彧放纵体内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倒在了地上。
若是让流云宗的人看到定会大吃一惊,堂堂正义盟盟主竟会装晕。
明蕴之心中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此人看上去十分年轻,武功之高却是世所罕见,仅一掌便让她受了内伤,第二掌更是来势凶猛,她本是避无可避,必定重伤,届时若再有第三掌便是回天乏术。
这是一个杀死她的绝佳机会,他却在最后关头强行收手。
甚至不惜自伤。
静姝从怀中掏出一颗绿色药丸服下,脸色瞬间平复了不少,她从地上站起,将同样的一颗药丸递到明蕴之手边,“尊主,快服下。”
明蕴之接过药丸服下,很快,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腾而起,四肢慢慢地又充满了澎湃的力量,这是浮光教秘制的玄极丹,对治疗内伤有奇效,她自己身上也常年带有,以备不时之需。
待确认自己并无其他不适后,明蕴之这才转身看向一旁同样被金甲卫押住的季愁,冷道:“你是怎么把他从悬笼中放出来的?”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季愁十分亲近酷似故人,让她提不起杀心,若是换了一人,绝对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
“教主,不是我把他放出来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教主不利的事!”季愁脸色焦急,似乎生怕她不相信他的话。
明蕴之锐利的目光透着审视,过了片刻才示意金甲卫放开季愁。
直觉告诉她季愁没有说谎,并且不说季愁,就连她方才进屋后都没有发现柜子里竟然藏着个人,此人隐匿气息的本领当真是极好。
竟能从悬笼中逃脱,还藏在柜中暗算于她,她已许久未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一股恼怒和气愤倏地升腾,明蕴之走到郁淮身旁,猛地抬脚,一脚狠踹了过去!
少年白色的身影像羽毛一样飞向外间,落地的瞬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明显再次受了内伤。
明蕴之目光冰凉,语气更是淡的发冷,“把他关入寒狱,务必撬开他的嘴。”
季愁见状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浮光教的寒狱比起悬笼更加令人闻风丧胆,悬笼考验人的心志,寒狱则真真是人间地狱,浮光教拷问人的花样之繁杂手段之残酷,没有人能经得住。
只能状似无意地说道:“教主且慢,看这人模样,他似乎是以前便认识教主?”
姑娘笑了起来,否认道:“不能算欺负吧,只是在跟黑蛋闹着玩。黑蛋脾气好,没有真正生气过,而且愿意跟他们玩,你瞧见了吗刚刚特别滑稽,他们玩得挺开心的。”
明蕴之心想,确实。
除了黑蛋自己,其他人确实挺开心的,不管是玩弄他,还是围观他。
姑娘又道:“你找黑蛋有事吗?”
明蕴之摇摇头。
四周日光明亮,一切都暖洋洋的,追逐的嬉笑声偶尔传过来,和谐又安宁。
姑娘觉得明蕴之长的安静乖巧,挺合眼缘,她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悠闲地问她:“要坐一会吗?”
明蕴之摇头:“谢谢你,不坐了。”
她在转身之际又问:“黑蛋叫什么名字?”
姑娘道:“……好像叫姜翎。”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姜翎。
明蕴之扫视一圈四周,最后朝与前院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那群人看起来年岁都不大,大概都在十四五左右,跟皦玉差不多。
虽然不大,但跟小孩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错事时是会下意识回避人多的地方的。
明蕴之提着裙摆,闷头向前走。
中途拐了几个岔路,最后终于听见了少男少女清脆的说话声。
池塘水满,他们站在池塘边。
姜翎正被一个男孩按着脖颈,大红的月裴还卡在他脑袋上,脸上只有浅淡的粉色血痕,头发湿淋淋的,水滴顺着稚嫩的脸颊流进衣襟。
明蕴之看清了他的脸,虽然确实挺黑的,但竟然出乎意料的俊俏。
裴彧呼吸匀长,这样的梦境他自小做过无数次。他已然能在无尽的黑暗中安然等待梦醒的那一刻。
这些梦中出现着的扭曲身影,也逐渐从幼年的张牙舞爪,变作成年的虚张声势。
黑暗的潮水渐渐消退,沸腾的海面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却不似从前那般寻到前路,而是被越来越厚重的浓雾包裹着,逐渐无法呼吸。
“殿下……”
裴彧眼皮轻颤。
“殿下!”
那轻柔的声音染上几分娇,又软了下来:“殿下,是做噩梦了吗?”
一束明亮的光线倏地划破了浓雾,顺着声音,他一步步往前,伸出手,朝着那光芒走去。
“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