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嘛。”
贺佳音说着,目光又落在苏宜宁身上。
哪曾想,正要谈起主题,旁边自家女儿冷不丁插嘴:“哪里好了啊?”
江莱抠着手里一个碧根果,低头闷闷道:“宋家哥哥都三十了好吗,表姐不才二十六。”
“大四岁而已,这有什么?”
“怎么就没什么了。三岁一个代沟嘛。他们差四岁多,那就是一个半代沟。况且表姐眼光那么高,先前你介绍徐伯伯家的儿子她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就看上宋家哥哥。”
“江莱!”
江静逸沉声唤了女儿一句。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江莱抬眸,对上齐刷刷落在她身上一堆目光,咬了咬唇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徐伯伯家那么大的公司,他儿子那么优秀表姐都没看上。”
越说越乱,她腾一下起身,朝苏宜宁道:“宁宁姐你别生气,我说错话了。”
苏宜宁倒没生气,只多少有些意外,见她面红耳赤一脸自责,连忙道:“没事儿莱莱……”
她话未说完,江莱咬着唇跑开了。
聊天被迫中断。
天色已晚,众人没再继续坐下去,贺佳音和江静逸起身告辞。
陪着其他人将他们送到门口,苏宜宁从江越手里牵过安安,犹豫了下,她将安安交给江承,走到车边站着的江莱跟前,笑了笑说:“几句话而已,我不至于生气的。别往心里去。”
江莱抬起通红的眼睛看了看她,抿唇“嗯”了一声。
“乖啦。”
苏宜宁拍拍她胳膊。
这一晚,她和江承带着安安仍住未央公馆,但惦念着打扫家里卫生,翌日吃过早饭,一家三口便回了天鹅湾。
到家后,江承拿了卷尺和纸笔去苏宜宁书房,将她放在抽屉里那些画都量了一遍,下单了一堆相框。
隔几天,不同尺寸的胡桃木相框到家后,苏宜宁也由着他,将大大小小的相框要么摆要么挂,都放在了她抬眼都能看见的地方。
再之后一天夜里,他将她压在书桌上,一边吮她颈后那颗痣一边让她回忆,每一张画都是什么时候画的,画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因了这人在某些时刻越来越突破底线,苏宜宁觉得书房简直让人羞耻得要待不下去的时候,A市的夏天也越发炎热了起来。江承要上班没办法请长假,苏宜宁便和孟雅兰、苏广平一起,领着安安和爷爷奶奶,去沿海的D市住了一段时间避暑。
从D市回来,暑假只剩不到二十天。她又抽空去B市,讨论绘制《缉魂》电影海报的细节。处理完这个事情再回A市,又开始帮孟雅兰和苏广平搬家至天鹅湾的新房,同时和夏思雨、昏玉一起,为即将开业的“城墙下咖啡书屋”选购图书等用品用具。
转个眼迎来这一年的国庆,三号下午,苏宜宁和江承、夏思雨、张瑞等一群人一起聚餐时,张瑞说起他们当年数学老师邓建秋生病做手术的事,问几人知不知道。
毕业后,苏宜宁很少回附中,但因为他们结婚时请了程校长说媒的缘故,江承请了当年教他们班,至今仍在师大附中任教的几位老师参加婚礼,其中就有邓建秋。
从张瑞这听了一耳朵,江承又特地打听,得到确切消息后,在当天将电话给邓建秋打过去。后者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地说自己没事,已经正常上班了,就一个肺部小肿瘤,良性的,他有亲戚在肿瘤医院,就没有麻烦江承。
他们这一位数学老师,向来是风风火火的烈性子,江承闻言无奈,只能询问了几句术后情况,又叮咛他将当时的病例和拍片留存发一份给自己,便暂且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他和苏宜宁商量,抽时间过去探望一下。
苏宜宁便讲不如六号,他们都在假期有时间,而附中的高三学生在补课,邓建秋虽人在学校,但不至于像平时那么忙。
和她商定了日期,江承又问张瑞和方易清,四个人连同恰好得到消息的另外四个同学一起,六号上午去学校。
邓建秋上午最后一节没课,听说他们来了,放学前便从学校里出来,见几人都拎了不少东西,一边训斥一边推脱,最后实在没办法,将一众人领着去了就和学校隔了一条马路的家里,将东西收下。
再从家里出来,一行人到街上寻了个粤菜馆吃饭。
饭间免不得聊起他们高中几年的事情,回忆了往昔班上的辉煌,气急败坏地念叨着现在所带班级学生有多差劲,邓建秋突发奇想,让江承给高三生来一场考前动员。
毕业已有十年,江承自然推拒,但邓建秋当年便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这几年兼任了学校教导主任,言谈中不容人拒绝的气势更甚,不愿意他着急上火,江承只能在他的极力劝说和另外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下应下了这突如其来的差事。
于是一顿饭结束后,一群人走进阔别已久的师大附中校园时,便听学校广播里紧急循环通知:“全体高三学生请注意!全体高三学生请注意!今天下午一点三十分,我校知名校友,你们曾荣获2009年S省理科状元的江承学长将在大礼堂分享高考前冲刺复习经验,请同学们以班为单位,于一点二十前往大礼堂聆听学习……”
关于师大附中曾经这一位学神的事迹,附中在他之后每一届都有学生听任课老师念叨过,而他五月里因长相上了热搜后,在学校学生里的名气,只能用人尽皆知一词形容。
苏宜宁他们一行人往学校大礼堂方向走,远远地,都能听见身后高三教学楼里喧嚣鼎沸的尖叫声和脚步声。
“理科状元的牌面。”
瞅见苏宜宁往后看,张瑞哈哈笑着说完,又抬手撞了下江承,“怎么样,有没有重回高中的感觉?”
“重回高中的感觉没有,压力倒有一些。”
说着话,江承牵住苏宜宁一只手。
邓建秋去了教学楼,这会儿就他们一行人在往大礼堂走,苏宜宁看了两人十指交缠的手,没挣开。
一点二十分,他们进了附中大礼堂。
台上有邓建秋安排的学生在调试话筒,他们选了侧旁前排的位子落座没几分钟,外面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嘻嘻哈哈的说话声,很快,一张张鲜活又年轻的笑脸出现在眼前,看见他们已经坐在位子上时,那些笑容收敛了几分,变成苏宜宁所熟悉的,属于师大附中学生的规矩和礼貌。
及至一点半,可同时容纳六百人的附中大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台上邓建秋只简单说了两句,便请江承上台。
雷鸣般掌声响起的刹那,苏宜宁想到张瑞刚才在外面的那一个问题——有没有重回高中的感觉。
她有。
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如此真实。
自邓建秋手里拿过话筒,江承站到了擦拭一新的讲台后。虽被赶鸭子上架,但他身上倒不见丝毫局促,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自如。随着他上台,目光温和地扫视一圈后,礼堂内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感谢同学们。”
点点头笑了下,他手持话筒开门见山,“从附中毕业十年,关于现在的高考,我能传授给你们的经验应该已十分有限。但推却不过我当年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也就是你们现在教导处主任邓老师的盛情相邀,只好站在这里,与大家分享些微我曾经的学习心得。接下来这二十分钟,大家可以不必将之当成一场动员会或者讲座。不需要记录,也不用坐得很端正,看中间有的同学在打哈欠,可以往后靠在座椅上,放松一些来听,都没关系。高三到这个阶段,是智力的比拼,但也是耐力的较量,好的身体是打赢这一年持久战的前提……”
他进入正题,四下逐渐从安静到鸦雀无声,苏宜宁坐在台下,同其他人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将他注视。
但同曾经的崇拜与爱慕相比,内心里更多的,好像是踏实和甜蜜。
江承讲话是他一贯的风格,措辞简明扼要、内容鞭辟入里,短短十多分钟,从培养身体适应力和优化学习方法两方面入手,一边回忆一边总结,复盘了他高三一年冲刺学习过程,最后一句话音落地,赢得满堂喝彩。
国庆假尚未结束,这几天暂时还执行着夏季作息表,在他讲话后,邓建秋安排了二十分钟答疑时间。
话筒在底下学生们手中传递,有人问剩下多半年怎么最大限度去提分,有人问梳理思维导图和纠错太费时间怎么办,有人问怎么最高效率地复盘,考砸了如何最快地调整心态……偌大的礼堂一时好不热闹,几乎不知不觉间,二十分钟便过去了。
最后提问的是一个男生,拿上话筒后他在全场瞩目中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遥遥望向讲台后的江承,言辞显出一些犀利:“我没有和学习有关的问题需要讨教,只想请问江学长,当年选择出国留学的原因是?您是否认为,国外的大学比之我们国内的更好,教育理念和体系也更为超前?”
满场因此哗然一片。
苏宜宁回头看了眼那个男生,又下意识去看江承。
江承神情泰然,闻言只笑笑说:“我们国家目前的教育理念和教学体系基于实践产生,基于国情存在。国外的大学也是一样。我不认为理念和体系这种东西有优劣之分,只能说适合的即是最好的。至于我,当年选择出国留学的原因和很多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用一句网络语便可说明——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礼堂内一阵笑声响起。
江承将目光落在那个握着话筒的男生身上,思忖了几秒:“不过如果能带着记忆重来一次,我应该会选择留在国内,报考B大或者Q大。”
“啊,为什么呀?”
前排没有话筒的几个女生大喊出声。
江承偏头,目光落在侧旁第一排看着他的苏宜宁身上,“因为我的妻子,你们的宜宁学姐……”
没想到他会话锋一转突然cue苏宜宁,大礼堂一众学生原本认真正经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八卦的窃笑,齐刷刷地将目光投落到苏宜宁身上。
处于这种瞩目里,苏宜宁有些微窘迫,却被讲台上那道目光钉在位子上无法动弹,她攥着指尖和江承对视,耳边是自话筒里传出的,属于他的清朗温润的声音:“她是我循规蹈矩的学生生涯里,唯一的一点不规矩。我曾喜欢她多年,但由于一些缘故,并未袒露心迹。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想我会在高考结束后去她家楼下等她,向她告白,问她一句‘苏宜宁,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
随着他最后这句话落地,回声在礼堂上空回荡,苏宜宁听到了足以掀飞屋顶的尖叫起哄声。
——“我不会再错过她十年。”
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江承在台上说。
那是她人生最好的十年,他却未曾尝试伸出触碰她的手。
这也许成为他心里,永生难消的遗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