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直奔此地来也是因这儿离宿州不远了,再歇一气补给,再启程后直奔宿州,中途不必再停。
依旧照湘城中一样兵分三路,无论哪边出了问题也有人接应,梁安看着取下帷帽擦拭汗水的皎洁,有几分不忍心。
“叫你一个姑娘跟着我们没日没夜奔波,我也过意不去。”梁安递了水过去,但他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女人改变行程,想了想他从怀里又掏了钱袋出来递过去,“姑娘,泉定是个好地方,人口不复杂,又是富庶之地,去宿州寻亲未必有好结果,或许你考虑先留在此地安顿下来再从长计议如何?”
皎洁喝水的手顿住,她隔着梁安的衣袖将钱袋推回去:“爷不必为我烦忧,我若是为诸位添了麻烦当自行离去,就算当真要留在这里也不能再要恩人一分银钱。”
她声音都略显嘶哑,可见这几日确实疲惫。
梁安犹豫,他打心里不想带着这姑娘,但又实在没法儿眼睁睁将一个好端端的人丢在半路。
她生得非比寻常的美貌,若真不管不顾把她一人丢下,在不太平之地可能发生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真是罪过。
让梁安这样不安的原因还有,就是在前夜和衣休息时,京都兵中有三人意图对皎洁不轨,那时梁安不知该如何安置皎洁,怕她守着些男人不方便,特意叫她睡得偏些,结果倒添了不轨之人的歹心。
首先发现的不是旁人,是棒骨,它夜里惯常卧在赵宴时身边,噌一下蹿出去,叼住了抓在皎洁胳膊上的手。
梁安听见声音赶到,皎洁就在赵宴时身后,大狗狂吠,叫醒了全军。
梁安勃然大怒,叫赵宴时带皎洁背过身去,讲明缘由怒斥之后以军法处置亲自杖刑后革除军职,京都军分出二十人小队捆着这三人往京都回,由京中处置。
因这事,梁安不敢再叫皎洁独处,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个姑娘拴在眼前,还是赵宴时想了办法。
他问过皎洁是否怕狗后,叫棒骨陪着皎洁。
这下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梁安暗暗松口气,也将目光落在赵宴时侧影上,不知不觉露出微笑。
梁安知道,他从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见不得人受苦。
眼下到了泉定,梁安就难免起了和皎洁商量留在此地的事,毕竟皎洁如今可说孑然一身,无论在哪里也是一样的。
泉定是个好地方,小城少是非,不是梁安悲观,但就皎洁身上发生的事看,她姨母家也未必真心待她,毕竟就算姨母没有歹心,姨丈也是男人。
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皎洁姑娘。”
梁安忙回头看,是伏山已安排好,带赵宴时来了。
赵宴时扫在皎洁脸上:“看来是将姑娘累坏了。”
“劳萧爷费心。”皎洁道,她微微摇头,又戴上帷帽。
梁安跟赵宴时交代:“咱在泉定歇上一天,再启程直到宿州也就不远了。”
“你安排就是。”赵宴时点头,“早早晚晚倒也无妨。”
梁安又有点纠结,让皎洁跟着他俩,他难受,这些天都没怎么跟宵行说话,他想和宵行在城里溜达。
但要说出赶人的话梁安又实在做不出,他说不出口,因此整张脸皱皱巴巴的。
“小梁爷,你吃酸枣了么?脸咋皱巴成包子了?”
伏山不开口还好,非要嘴欠,又把怒火迁移到自己身上。
梁安揪着他就往一旁去,等确认皎洁听不见了恶狠狠瞪着伏山威胁:“我把皎洁姑娘交给你照顾,你若再敢违抗命令,回去我就叫小春子把阿月给你织的那件毛背心卷吧卷吧给棒骨做窝!”
伏山大惊失色。
那可是棠月妹妹叫郑伯量了尺寸亲手织的,他人长得宽,棠月足足多团了两卷纱线才织好,伏山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不挨着身上嫌身上脏,不穿在外面嫌外面脏,夜里睡觉还要整整齐齐折起来放得比命还端正生怕压着。
为此被兄弟们嘲笑了几回,伏山可半点不在乎,反而昂着脑袋得意洋洋,指着他们一个个骂过去,骂他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听了这样恐怖的威胁他哪还敢不听话,如临大敌似的回去。
没等谁说话,皎洁倒先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敢劳烦爷,能否……去买件换洗的衣裳。”
这当然应该,没人想到这个,就算想到了也没有女子衣裳可供她换。
这下正好,伏山忙拍着胸膛道:“姑娘别嫌我粗俗就行,我陪你去可行?”
皎洁先看向梁安,见他没反对的意思福身谢过,这下随着伏山先告辞去了。
等他俩走远,梁安可是偷偷松一口气,这姑娘,美则美矣,对梁安来说,却实在是个左右为难的大麻烦。
这下剩他俩二人,梁安高兴起来。
他背手走在赵宴时身边笑眯眯问:“一路上听他们念叨着泉定中那眼泉极灵验,想不想去瞧瞧?”
“好啊。”赵宴时微微点头。
梁安没想到他这样干脆答应了,反倒歪头看他:“你有心事?”
见赵宴时摇头,他又问:“无所求也想去瞧瞧灵验的泉眼?”
“是你问我。”赵宴时也怪道,回看他道:“怎么我应了,你却有许多问题?”
梁安坦诚笑道:“我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随口问问。”
赵宴时看他一眼,也笑:“我很可怕?”
梁安吓一跳:“怎么这样说?”
“不可怕说句话而已,为何要小心翼翼试探?”
他这话问得简单,梁安却答不上来。
在梁安心中赵宴时是个极好的人,虽然偶尔会有些叫人看不透的模样,但梁安都能找到合理解释,但不知缘由,梁安确实如他所说,“小心翼翼”。
这很奇怪,是梁安不熟悉的体验,是在梁安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关系。
他一向是图个痛快,喝酒就大碗喝,唱歌就大声唱,交朋友也一样意气相投就能做兄弟。
但和赵宴时的相处全然颠覆。
梁安笑笑,答了一个他不断说服自己的答案:“只是不想叫你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
这问题一早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数次,梁安得不出结论。
这一次,赵宴时没有追问。
“那就走吧。”他说。
梁安跟上,继续问道:“你有这样许下过心愿吗?”
赵宴时点头:“有过。”
梁安忙问:“什么时候?许了什么愿?如今已实现了么?”
是有过的。
他想起小时候,也曾学人家往湖里投过一颗金珠,愿望简单,想要阿娘高兴些,再高兴些,想要阿娘多笑笑,想要阿娘身体好起来。
一个也没实现。
赵宴时想,是他贪心了,要的太多了,反倒得了惩罚。
所以后来赵宴时明白,心事藏在心里便好,说出来,反有灾祸。
不必求天,他命他定。
“你忘了。”赵宴时淡淡笑道,“去岁中秋夜,我们曾一同放过河灯。”
梁安咧嘴,怎么会忘呢?
他傻笑两声,他还记得,赵宴时的河灯从他手里坠落,河灯中心正是一个梁字。
梁安知道。
那是梁安的梁。
一阵狂风卷来,前侧赵宴时的外衫被风撩起,他偏身躲风,梁安慌忙护住他,垂眼看见什么在晃。
那是……
两条出自同一人之手同一对玉的腰佩随风而动,头一次在日光下纠缠在一起。
梁安怔怔,心叫这阵风搅得地转天旋,难能平静。
这从未在旁人身上有过的古怪感觉,又一次来了。
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