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时有意躲开沈濯灵，饭也没再一起用。

梁安当然放心不下，干脆也抱歉离席，轻轻敲门就在门外反复确认他只是胃口不佳才松口气，想着晚点再吃也好，干脆就在院子里陪棒骨玩，偶尔看一眼屋里，人没动静就放心和狗摔跤。

入夜前有人来请，梁安对所有人都一再提起的围泉篝火太感兴趣了，又想着赵宴时也该吃点东西了，摸摸玩累了睡下的狗，小心翼翼敲敲门。

“宵行，咱们去不去？”

他这语气，若说不去都能想见脸如何耷拉下来，跟棒骨被骂的样子只怕差不太远，怎么会忍心拒绝。

再见到赵宴时，沈濯灵依旧和和气气地笑，没再主动接近，推拒扶他上车的人，骑上了马，一副叫人安心的模样，

赵宴时没多理会，干脆也牵了马来翻身上去，不放心棒骨独自一个在裴府，又怕到时到处有火人多棒骨吓着，叫它自己去坐车上接着睡。

沈濯灵偶尔看向赵宴时，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含着淡淡笑意回头，裴真瞧见，微微眯起眼睛也看赵宴时，好一张俊脸，在夜色下面无表情也天生一副矜贵模样，真是见了鬼了。

梁安也注意到裴真眼神，顺着一同看向赵宴时，脸刷一下黑了，拽住缰绳调转方向，和赵宴时一左一右换了位置，贴得更近些说：“想必待会儿人多，你不要离开我身边。”

从这里远远望去已能看见火把长龙，在黑暗中引出了长长一条路，跃动着燃烧。

可以想见泉定人心中神圣的围泉篝火一定是热闹非凡。

赵宴时点头：“过会儿你且去热闹你的，我等棒骨醒来。”

“你和棒骨不在我热闹什么？”梁安干脆说道，“那就等狗醒了咱们再去瞧瞧。”

他两人正说话，沈濯灵落下两步挨近梁安。

“梁将军曾听说过围泉篝火的典故么？”

自然是没有。

但泉定重新活过来也不过就这几十年时间，这热闹日子想必又与这个脱不开干系。

沈濯灵点头：“说得没错。”

围泉篝火正是在泉定安定下来的那一年，小满这日第一间裴家商号在泉定揭幕开张，裴府当家人裴真的祖父裴戋牵头，广散银钱，办了盛大一场篝火庙会，庆贺新生。

无论裴家还是泉定，自那之后日新月盛，欣欣向荣。

围泉篝火自此成了泉定人的盛会，比北赵人传统春节更热闹欢快。

这一日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同族异乡人，只要身在泉定的，就都是泉定人。

没人问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不会有人盯着异族人的衣着样貌排斥不理，不论从前做的是什么，往后要做什么事，在围泉篝火开始时，人人都如新生儿一般清白干净，一簇簇燃起的火烧灭过往，一捧捧母泉的水泼洒涤荡心灵。

今日的泉定什么都没有，只有快乐。

一进主城泼洒而来的水和笑声印证了这一点。

马和车都进不得城中，棒骨被热闹吵醒，从车上蹿下来。

梁安弯腰盯着它笑：“你小子醒得倒快。”

仰头望天，乌云敝月，不算是好天气，但丝毫不能影响泉定的热闹。

人声鼎沸，就在城边也已够感受到。

“裴老板！可算等着您了，快快来！母泉旁的升龙火还要您来点吶！”

他们才刚站定，立时有张望着等的人满脸欢喜迎过来。

裴真回头看沈濯灵。

“你先去。”沈濯灵道，“等我看见火龙升起就去泉边寻你。”

裴真本不想答应，从前一向是由沈濯灵陪着，但他坚持不好将两位贵客就撇在一旁，因此只好仔细叮嘱。

“你快些来，说好了今年要找到花球讨个吉利的。”

“好了。”沈濯灵无奈看他，低声笑道：“我怎么会忘？”

旁边有人在催，裴真知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强迫，反复确认他很快会来后答应着走了。

沈濯灵看他一步三回头，只好挥挥手，看他走远了才微笑解释：“现下泉定还保有这样的规矩，要裴姓当家人在母泉点起升龙火，寓意消除灾祸，祈福一年顺利。”

母泉就在城中那颗古老粗壮的梧桐树下，用青砖围起来，说是母泉，更像一口宽阔的井。

等到裴家人点了升龙火后，全城中大小火把灯笼都会一同亮起来，把黑夜照亮如白昼，庙会正式启动。

所有杂耍卖艺的围着全城表演，几位城中巧手绣娘从去岁篝火时就开始准备下一年的花球，花纹繁复精美，一针一线不能有错，除了裴家准备的一把珍贵金线，城中每添一人都会去家中取下一块衣裳的布料缝在球中，尚在纺纱线的则收取一缕丝线用以绣样，直至下一年篝火会开始，十来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扛着竹椅，带坐在上面的绣娘们在城中散下剩余的金线彩线。

五颜六色的线落在谁身上就会得到祝福，而得到线的人会小心翼翼收起来，在给家中婴孩做衣裳时再缝在其中，循环往复，一年一年总是如此，祝福换回祝福，福泽绵延不绝。

最终那颗在正中捧起来的彩球，则由泉定中最德高望重的人接手，放在城中可见的地方，无论被谁寻着都好，不会有人心生妒忌不满，所有人会衷心祝福，手牵手成一个巨大的圈，就在梧桐树下，围起母泉唱歌跳舞。

而彩球获得者就在无数人的祝福声中许下心愿，用力抛到梧桐树上，母泉会保佑他心愿得成。

这是泉定人一年一度的大事。

裴真正是为了今年的围泉篝火特意赶回来的。

“我们本打算经盐马道去一趟东邦，但那里不知为何戒备森严不准人来往了，耽误几日再算算时间，小裴也怕误了大事，因此干脆在盐马道附近住了几日了解周边货物市场，这就回了泉定。”沈濯灵解释完笑道，“阿淳想叫我今年无论如何找到彩球，好得到母泉的祝福。”

至于愿望是什么自然不必说，一定是盼他早日康复。

梁安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这小地方还有这等热闹趣事，真叫人忍不住想参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