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王熙凤探春这样有手腕的女孩儿嫁去,有公公支持,也许还能过得好。
偏是迎春,江知渺摇摇头,这姑娘性子柔和,哪能管好那样一个家。
他倒是看中一个人选,那人也中意迎春,只是他身世有些尴尬,有刘玮金玉在前,怕贾母不满意。
江知渺本打算动些手脚让贾刘两家婚事出岔子的,只是看这局面,怕不需要他做什么了。
刘玮自个就能把事情玩完。
第36章 垂涎小姨“高楼晓见一花开,……
“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
二月二十四,春光正好。王熙凤掌家的手腕一如既往,特意朝城外花庄定了十来盆迎春花,摆在席间更显春光明媚。
贾母过去低调,除了些大日子少在家里办宴,这几年却因为林黛玉、迎春几个姑娘们多办了几场。
也因着这个,王熙凤管家的能力也在京城圈子里打出了名,人人都夸赞琏二奶奶是个女中豪杰。
王熙凤越发扬眉吐气。
但她是个大方有见解的,知晓今日的主要目的是让梅家知晓薛宝琴的倚仗,也不只顾自己出风头,特意带着薛宝琴在媳妇圈里露脸。
惜春对这样的场面向来不感兴趣,但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得实在是好,她唤人取了画具自个找了个高处的亭子画画。
她站在高处看,正好看见贾宝玉带着刘玮一路通行无阻地进了后院。
“姑娘,这宝儿爷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如花皱皱眉,有些不满地开口,“这还是宴上呢,纵然刘公子和二小姐有婚约,也不能没长辈带着就进来啊。”
人江公子怎么不这样。
“呵,”惜春冷冷地笑了笑,“往日里还觉得他是个爱惜女孩儿的,现在看来他从来没把姐姐的声誉当回事。”
刘玮半点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了个正着,贾宝玉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这么好的日子办什么大宴,倒不如把那几盆迎春花摆到后头,姐妹几个起个社才好呢。”
刘玮忍不住想起会试时,贾家奴仆们拥着迎春来送他。这小姐在外人面前着实死板,说是来送他,却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只在马车里遥遥待着。
刘玮一贯喜欢有才情的,不拘束在那些条条框框里的女子,但他现下觉得迎春这样只在自己面前展现另一面的也不错。
“你们这些日子可起社了,”刘玮笑着问,“日后待我和你二姐姐成婚了,说不定还能与你们一同。”
“哎,最近她们都太忙了,没呢。”贾宝玉叹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贾政身边的小厮一溜烟地跑过来,看着他叫苦不迭,“少爷,老爷叫你过去呢。”
贾宝玉顿时呆了,如丧考妣地跟着小厮往前走,把刘玮抛在了后头。
刘玮:“…………”
他正想退出去,但转念一想迎春也在这后院里,不如见一见。
也是巧,他才走两步,就见迎春带着司棋捻着支杏花走过来。
“二小姐安。”刘玮当即整整衣袍,笑着开口。
迎春一见到他顿时一惊,立马用帕子掩住脸转身欲走,刘玮心底不悦,赶忙唤住,“我与小姐不日就要成婚,小姐这般视刘某如蛇蝎,将某至于何地。”
迎春:“…………”
她犹豫着顿住脚步,低头轻声开口,“公子见谅,实在是不合规矩。”
刘玮:“…………”
这么讲究规矩,怎么写出《钓雪》这般离经叛道的诗词。
刘玮一时间觉得好笑,只当是这小姐故作矜持,他有意揭穿,带着点笑意地开口,“小姐对我远之冷之,我却对小姐心生向往,那首《钓雪》被我纂抄下来,日日放在书房赏读呢。”
迎春的脸色立马变了,连礼仪也顾不上,愣愣地上前两步,“刘公子说什么诗?”
刘玮一愣,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有些犹豫地开口,“《钓雪》,这不是小姐所作的吗?”
司棋已经快疯了,看着迎春呆愣在原地,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赶忙一扯她手臂,“刘公子,老祖宗找我们小姐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是,是。”迎春神思不属,下意识顺着司棋的力道往前跑,只留下刘玮看着主仆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愣神。
“怎么了?”薛宝钗才从宝琴那头回来,还没找到林黛玉就被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竟是面色青白得骇人,摇摇欲坠的迎春。
“宝姑娘,刘公子在后头!”司棋也六神无主,见到薛宝钗下意识就喊。
“莺儿,”薛宝钗眉心一拧,“你去说后院不方便招待男客,请刘公子从小门出去。”
莺儿也伶俐,板起面孔就冲出去,直到她回来,说刘玮已经走了,迎春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宝钗心重重沉下,扶着迎春往别处走,“林妹妹的院子在附近,咱们去那。”
林黛玉正巧有些体乏,歪在美人榻上休息,就见迎春哭着进来,大惊失色,“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蒋嬷嬷稳重,立马就去关了院门,唤小丫头守着。
“他,他……”迎春哭得说不出来,手里死死地攥着薛宝钗,忽地要跪下,“宝姐姐,我对不住你。那刘玮他看上了宝琴!”
纵使薛宝钗见多识广处变不惊,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赶忙把迎春扶起来,“你先别哭,这事怎么又和宝琴有关系了?”
迎春说不出口。
还是司棋一脸悲愤地讲了经过,末了愤愤不平地开口,“我还说刘公子转性了,前头又是嫌弃咱们小姐古板又是嫌弃她打扮老气的,怎么最近又突然送了那么多东西!”
“原是看上妻妹了!”
“《钓雪》确实是宝琴妹妹写的,二姐姐写的是《咏雪》,”林黛玉也参加了那次诗社,“可这都是咱们在家做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呵,”薛宝钗冷笑一声,“还能有谁,今儿个刘玮也不是自己跑进后院的。”
“雪雁!”林黛玉唤,“你去前头看看宝儿爷在哪,让他到后头来。”
“哎。”雪雁应下,不一会贾宝玉满脸茫然地走了进来,随行的还有一脸疲累,正揉着肩膀的薛宝琴。
“我都要累晕过去了,听雪雁说你们都在这,我就一块过来了。”薛宝琴走到圆桌旁坐下,声音在落到迎春通红的眼眶时戛然而止。
“宝琴妹妹。”迎春声音沙哑地唤她一声。
“我前头见那刘公子从后院方向出来,可是他冒犯姐姐了?”薛宝琴面色一沉,紧咬着牙问。
迎春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只强撑着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垂泪。
“好了,”薛宝钗开口打断他们,看着贾宝玉,“宝兄弟,今日可是你带刘公子进来的。”
“是啊,”贾宝玉不知道自己满心欢喜过来,怎么面对着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刘大哥说想找二姐姐,我就带他进来了。”
“他想见你就带!我想出去怎么不见你带我出去呢!”
探春带着妹妹正好急匆匆赶过来,闻言火冒三丈,“你知道被外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说咱们吗,他们会说我们贾家的姑娘不守妇道!”
惜春也满脸伤心
,“二哥哥,你以前不这样的。”
“不是我!”贾宝玉一时间觉得自己百口莫辩,怎么姐妹们一下子都要骂他的样子了!
“我也是好心,你们怎么都怪我!”
“好心,”林黛玉讥讽地笑笑,“好心把咱们的诗传出去?”
“什么诗,哦,你们说这个啊,”贾宝玉总算明白了今天这遭是为了什么,赶忙把书院里的事情解释一番,“我还说刚刚刘大哥怎么问我那首《钓雪》谁作的呢。”
“什么《钓雪》?”薛宝琴一顿,立马问出口,“当日我写的那首诗,刘玮知道了?!”
她住在贾家,自然知道刘玮给迎春送了多少东西,当时薛宝琴还有些叹息自己的婚事,没想到现在成了这样。
薛宝琴立马起身,“二姐姐,是不是我那诗惹出了什么麻烦,等等!”
她瞪大眼睛,敏锐地明白了事情经过,她未来的姐夫,刘大公子知道了那首诗,误以为是二姐姐作的,这才对她百般柔情。
而现在这个误会解开了。
“呕——”薛宝琴下意识呕了一声,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顾不上缓缓,赶忙朝迎春请罪,“二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作那首诗的!”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迎春满眼都是泪,“他刘玮自己误会,自己起了歪心思,哪里能怪到你的头上!”
“呕……”说着话,迎春也不免呕了出来,姐妹们赶忙给她端茶倒水,擦脸抚背。
“几位小姐,”蒋嬷嬷听了全部,叹息着开口,“容老奴说几句。”
“刘公子的心思已经是昭昭了,问题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姑娘嫁不嫁他,不嫁怎么退婚呢?”蒋嬷嬷徐徐道来,“若是不嫁,退婚必要有理由的,若是真说出去,宝琴姑娘的名声也就毁了。”
“若是嫁,到时候亲戚处着时常见着,刘公子贼心不死,二小姐可就难做了。”
“我,我……”迎春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可以接受自己的夫婿养外室,纳小妾,甚至可以忍受刘玮搞出个私生子来!但他不能盯上自己的妹妹啊。
宝琴妹妹有什么错,她只是在姐妹们的诗社里写了首诗,真要怪也该怪刘玮和那个把诗传出去的人。
一时间,迎春都怨上了贾宝玉。
“好了,”眼看着探春拉着惜春,又要和贾宝玉吵起来,而林黛玉也一脸失望地半靠在旁边不说话,薛宝钗一锤定音,“这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好歹把宴会办完,”薛宝钗说,“晚上我们去找老祖宗,迎春的婚事是该怎么说,让老祖宗决定。还有诗社里的诗,宝兄弟到底说出去多少,有多少人知道,咱们也该想好了决断。”
“至于外头,莺儿,”薛宝钗眉间染起一抹愁绪,“你去找江公子,让他帮助注意着。”
“刘玮前头那么痴迷,眼下知道了真相,只怕闹出事来。到时候宝琴和迎春可就都完了。”
第37章 退婚说媒
夜间席散尽后,除了忙着安排下人收拾残局的王熙凤,荣国府的主子们都到了荣庆堂。
迎春捂着脸,缩坐在小凳上呜呜呜地哭,薛宝琴站在她身边也一脸地愧疚加愤怒,几个姐妹们忙着安慰她两人,半点不带理一旁呆呆站着的贾宝玉。
“好了!”贾母看着屋里乱糟糟的一团实在是头痛,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一下,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
贾母十分地想不明白,前头刘玮往贾家送礼的时候她还庆幸孙女儿得了个好女婿。现在看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未过门的姑爷因着妻妹给夫人送礼,脸都不要了,亏他刘玮还是大家公子呢!
“老太太,”林黛玉起身走过来,细心地接了拐杖放好,扶贾母坐下,“我们没经过事,事到如今,二姐姐嫁或是不嫁,全赖老太太决定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贾母揉揉眉心,冲着鸳鸯喊,“去,瞧瞧大老爷来没,他闺女的婚事,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上心。”
一席人在屋里等着,不一会,贾赦没等来,倒是来了个怒气冲冲的贾政和随行过来的江知渺和薛蟠。
“好你个孽子!”贾政一进来,直奔贾母那根红木拐杖,婴童臂粗的拐棍被他一把抄起,直冲贾宝玉而去,“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个孽子!”
“二老爷不可!”
“二舅舅!”
眼看着拐棍发出呼呼地破风声,几个姑娘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贾宝玉也被骇着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躲!
啪地一声巨响,伴随而来的还有哎哟一声痛呼,薛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旁边,见贾政一副要下毒手的阵仗,赶忙抬手拦住那拐棍。
“哥哥!”薛宝钗猛地站起,快步走去,语气里掩不住的惊慌,“可有伤着哪里了!”
“我皮糙肉厚的,没事,”薛蟠憨憨地笑了笑,见薛宝钗情急之下就要来扯他的袖子,赶忙把手背到身后去,“真没事,你放心吧!”
“哥哥好歹练了那么长时间武呢!就这样的棍子,再来十根都打不死我!”
薛宝钗定定地看他,见薛蟠还有心情说笑,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都多大个人了,嘴上也没个忌讳的!”
“外甥儿,你没事吧!”贾政见棍子没打到孽子反倒伤了外甥,顿时愧疚难安,赶忙丢了拐杖道歉。
见薛蟠无事,贾政心底松了口气,左顾右盼又想捡起拐杖收拾人,还没动手,就被王夫人重重地推倒了。
“好你个没良心的!”
王夫人拦在贾宝玉面前,哭得狼狈,“这是你孩儿,血肉相连的孩儿!珠儿走了,我就他一个命根子,你若是要打死他,不若连我一块打死算了!”
“娘,娘。”贾宝玉这才从变故里回神,吓得死死拉住王夫人衣裳,哭着喊娘。
“够了!”贾母也气得浑身疼,“你纵是要教孩子,也没有这般下死手的样子!宝玉能犯下今日之错,你这个当爹的当属首罪!”
“哼!”被母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贾政这才收敛,怒气冲冲地走到位置上坐下。
“这场面真是狼藉,”江知渺悄无声息地蹭到薛宝钗旁边,好笑地开口,“二老爷平日里若是多管管他,哪里还至于在这演上一出午门训子。”
薛宝钗心底赞同,但仔细想想自家早年疏于管教哥哥,养得薛蟠无法无天,和贾政有何区别。
眼下她是公主侍读,身份贵重。哥哥也被管得很好,虽憨傻了些但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母亲也可以整日快快乐乐地与夫人们玩乐。
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呢,薛宝钗忍不住看了眼江知渺。
那人对她一贯细心,见人若有所思的样子,早早就闭了嘴看戏,却在薛宝钗视线移动时第一时间回到她身上。
“怎么了?”江知渺问。
“没什么,”薛宝钗被惊得回神,有些狼狈地避过头去,不敢看那双盈盈着笑意地桃花眼,“只是在想迎春的婚事。”
“这样啊,”江知渺又笑,“别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也是这时,贾赦被几个小厮搀着,带着一身脂粉酒气姗姗来迟,进门落座时甚至踉跄两下,半响才坐定。
江知渺简直不忍直视。
“你瞧瞧你这样子。”看着他,贾母只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了,林黛玉看着这两个舅舅的嘴脸,一时间心底发寒,只痛惜地握紧了贾母的手。
贾母心底一软,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才看着众人开口,“人都到了,那咱们就来说说,迎春的嫁还是不嫁。”
“不嫁,绝对不能嫁!”
贾政头摇得像拨浪鼓,狠狠地瞪了两眼贾宝玉,“因这孽子的缘故,那刘玮起了那般歪心思。眼下两家隔得远远地还好,若是一朝成了亲戚闹出什么丑闻,丢的可是咱们贾家的脸!”
“呵,”贾赦这时却像清醒了,冷冷地朝着贾政笑,“三品参将家的嫡长子
,多么好的婚事啊,就因为你儿子给搅黄了。”
“现在你嚷得最大声,早些时候哪去了?也是,我贾赦本就不如你,我女儿自然也不如你儿子金贵。”
“说得好像他多在意二姑娘似的。”江知渺又吐槽一声,眼神里藏不住的讥讽,薛宝钗听见了,悄无声息地拐了拐他示意闭嘴。
“你这话什么意思!”贾政怒气冲天,忍不住瞪着贾赦吼。
“你说我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喽,”贾赦耸耸肩,没骨头一样歪倒在椅背上,半点没有大家教养出来的仪态。
“总归我的话不重要,至于二姑娘,”他瞥了眼神情怯懦的女儿,“全凭母亲做主。”
贾母:“…………”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孽债,都是孽债啊!
“迎春不能嫁,”贾母到底一锤定音,“我们贾家再落魄,也还没到推女孩儿去火坑里的道理,今儿他觉得宝琴的诗好时时送礼,明日又喜欢上惜春的画,难道都要依着他不成。”
“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荣国府!”贾母神色坚决,“老大家的,明天一早你就带着琏儿媳妇把刘家送来的聘礼点好了,原模原样地送回去。”
“是倒是这个理,”刑夫人被点了名子,一下子紧张地如炸了毛的鸡,小声地嗫嚅,“只是婚期都要近了,这时候咱们主动说退婚,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姑娘呢。”
这年头男女婚嫁,走到下聘这一步,除非男子犯了天大的错处,否则退婚女孩儿总是要吃点亏的。
若无例外,迎春下次嫁人,就只能从比刘家还差上好几个档的人家找了。
贾母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看着哭得满面潮红的迎春,想着这个孙女怯懦的性情,她还是心软了。
“再难听也比嫁过去强,”贾母叹了口气,“明天请刘道长来,对外就说我今年有恙,家中带春的女儿都不许婚嫁,怕耽误刘公子,只能拒了。”
总归除了迎春,探春惜春都还不到年纪,元春在宫里也不得随意嫁娶,孝道大于天,这是贾母能想出来最保全孙女儿名声的法子了。
“老太太……”迎春听她这么一说,感动得热泪盈眶,走上去在贾母膝前跪下,“孙女儿不孝,如何敢让老太太受这等咒语呢。”
“哎……”贾母疲惫地闭上眼睛,“你若知道我对你好,也该自个立起来才是。”
说罢,她一挥手,鸳鸯几个就上前来一脸恭敬地请人出去了。
“老祖宗罚了,老爷、夫人,还请回屋吧。”
贾赦哼了一声,起身走了。贾政听说不嫁顿时松了口气,抬手拽着贾宝玉就往外走,王夫人又去拦,一家人闹腾着离开了荣庆堂。
“老太太,”林黛玉担忧地看着贾母,“今儿玉儿不回去,留在荣庆堂陪您。”
“乖丫头,”贾母欣慰地拢住她,“也好,也别收拾碧纱橱了,玉儿今晚歇在外祖母屋里。”
“妹妹,”江知渺却突然笑着出声打断她,“妹妹孝敬长辈,身为兄长自不该阻拦。只是还有些事情想与老太君商量,还请妹妹回避。”
“玉儿,”贾母一愣,看着江知渺的神色,开口让林黛玉出去,“你先去梳洗吧。”
林黛玉看了眼兄长,乖巧应下。待人走后,江知渺才从袖里取出一块玉印呈与贾母,“老太君,实不相瞒,我今夜是替人说媒来了。”
“哦?”贾母一惊,拿起那块玉印细细地看,“你说说?”
“那人姓孟,孟文微,正是兵部侍郎孟家的儿郎,”江知渺缓缓讲道,“文微兄早心悦二妹妹,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贸然请人上门说媒。”
“今夜那刘玮酒后在外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也是文微兄处理的。”
“姓孟,孟文微……”贾母总觉得这名字熟悉,仔细思量两圈后才突然反应过来,颇感诧异,“是孟侍郎的那个小叔叔?”
提起好友的身世,江知渺有些无奈,时任兵部侍郎的孟郑安膝下孩子都有几个了,却不是孟家辈分最大的那个。
孟郑安的幺叔公走的时候留下了个老来子,眼下将及弱冠,正是孟文微。
幺叔公是为朝廷死的,为了抚恤孟家,孟文微年少时就被选为四皇子伴读。
皇子伴读都是有品秩的,江知渺挂在御书阁,孟文微则挂职内务府养狗处,当年江知渺与他共事时,还狭促地给人取了个狗监的浑称,被孟文微一顿好捶。
只是后来江家落罪,他离京后几年,孟文微便辞了伴读一职,回到孟家。
也是投入萧慎门下后,江知渺才知道这人原是听从萧慎的命令,为他经营暗处的势力去了。
论家世,孟家比刘家高出不止一点。论前途,孟文微也比刘玮光明得多。
只可惜在外人眼里,他一个好端端的男儿,少时神童之名远扬,大了却不读书、不举业,实在是个伤仲永。
偏他辈份还高,年轻姑娘嫁过去,只怕还没有他孙女儿年纪大呢,相处起来多尴尬。
也因着这个,万寿宴上对迎春一见钟情后,孟文微犹豫了片刻,就被刘家抢了先,定下亲来。
“老太太放心,”见贾母有些将信将疑,江知渺把话挑明了说,“我与文微兄相识多年,其人品格端正,绝不是刘玮那种宵小之徒。”
“至于孟家,”江知渺笑笑,指着她手里的印,“这便是孟大人交与我的信物,只要老太太应允,孟大人亲自出面解决刘家的事情,再请官媒,下重聘,迎二妹妹进门。”
贾母这下是真的心动了。
她给迎春定下刘家的婚事,也难免有刘参将手握大权,来日可以帮衬到贾家的缘故。
贾母并不是看不出来迎春怯弱的性格管不了刘家那滩烂泥,只是利多弊少,身为女儿,为家族牺牲些也是应该的。
刘玮前些日子的态度,更是坚定了她的决心,不会管家算什么,只要有丈夫撑腰,日子还能过不下去不成。
眼下刘家虽然没了,但这孟家可是比刘家还要好。并且,是对贾家也好,对迎春也好。
“江哥儿,”贾母握着那块玉印百般斟酌,“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第38章 林如海病重返回扬州
那夜贾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能行。
第二日,她先是派人去请了刘道长,只是没对外声扬,又给孟家目前的当家夫人,孟侍郎的妻子下了帖子,算是做两手准备。
果然如江知渺所说,孟家那头态度堪称热烈,一收到贾母的帖子,第二日就孟夫人就上了门,见了她,贾母心思一动,并未多交待什么,只把迎春叫出来见客。
迎春满脸茫然,只顺从地听了。孟夫人见她生得貌美、一举一动间虽柔婉但并不显得小家子气,没人搭理时自己安静地坐在那,温柔可亲。
孟夫人的女儿,年仅三岁的孟时宜对这个漂亮姐姐喜欢得不行,搀着迎春要人陪着玩。
她性子闹腾,有时候孟夫人自个都有点受不了这女儿,迎春却没有半点不耐,笑意柔和。
孟夫人更是满意得不行。
“迎春,”贾母见她使了个眼色,开口吩咐,“孟小姐年幼,何必在屋里拘着呢,你带她去外头院子里看看花吧。”
迎春有些愣,看了看贾母,乖巧应下后牵着叽叽喳喳的孟时宜往外走。
“老太君,咱们聪明人说敞亮话,我也就直说了,”孟夫人笑语盈盈,“贵府这二姑娘啊,我是越看越满
意。”
“咱们家的小叔子运道不好,外人说什么的都有,但您老知道,只是不读书不做官,又不是打人狎妓,对于他们这样的大家公子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说句难听的,贾宝玉也就是现下被送到书院里去了,对外有个正经名声。不然比孟文微还不如呢,至少孟文微在家时可不整日与女孩儿们玩乐。
“这倒确实,”贾母见她诚心,心底也有些意动,出言试探,“孟夫人直言,那我也就不瞒着了。我家迎春也是运道不好,偏遇着刘家。”
“只眼下六礼只剩亲迎,是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们想退婚,但刘家那边也不是好说话的。”
“这算什么事,”孟夫人眼底划过一丝轻蔑,起身郑重承诺,“老太君您不知,那刘家公子可不是什么干净的人。我家叔叔前两天一查,嚯,人早在如意巷子里养了个有孕的外室呢!”
“你当他家为什么那么急,”孟夫人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只怕是等着二姑娘进门,就把那孩子充作嫡子养着呢。”
贾母手一抖,“这,这也太荒谬了。”
京城世家结亲,暗地里的规矩不少,讲究的是一个相互尊重门当户对。刘家急着让迎春进门管家贾母理解,还没进门呢膝下就先有孩子了?这算什么事情!
“是吧,”孟夫人也一脸义愤填膺,“我向您保证,咱们孟家绝没有这样的歪心思,至于退婚的事您交给咱们,绝不让二小姐有半点损失!”
……
孟时宜玩得气喘吁吁,正找了个凉亭歇着,迎春替她擦了擦汗,取了小扇给她扇风纳凉。
“时宜,”正歇着,孟时宜就看见母亲和史老太君相谈甚欢地从荣庆堂里走出来,孟夫人朝她招招手,“来向老太君告别,咱该回去了。”
孟时宜人小鬼大,当即明白母亲的意思,跳下石凳冲迎春眨眨眼睛,“二姐姐,咱们以后还要一块玩哦。”
迎春有些茫然,但看着她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还是笑着应下。
孟时宜朝她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一直到出了贾家坐上自家的马车,孟时宜终于憋不住趴到母亲身上,“娘亲,二姐姐以后就是咱家的小奶奶了吗?”
“等咱们解决了刘家,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孟夫人扬唇一笑,“倒真是个好姑娘,便宜你二爷爷了。还有,你以后得叫她二奶奶,可不能再这么没大没小的。”
孟时宜撅了撅嘴,自个高高兴兴地玩去了。
孟夫人长子和孟文微差不多大,看孟文微这个小叔叔和看自家的孩子一样,眼看孟文微一日日大了,她越发焦心人的婚事。
只是孟文微自个不上心,一副绝情断爱刀枪不入的死样子。
孟夫人那个愁啊,谁曾想一次万寿宴,孟文微就这么开窍了。只可惜她家这个蠢叔子憋着不肯说,等孟夫人知道的时候,贾刘两家的订亲宴都办完了。
孟夫人:“…………”
孩子死了你知道来奶了!
好在刘家自个不争气,逼得贾家想退婚,给她们留了个大好机会。
“翠竹,”孟夫人越想越高兴,朝外头一小厮喊了句,“回去和你家公子说一声,让他别整日缩在家里头,快出门和他哥哥一块把刘家料理了才是。”
“终身大事就在眼下了。”
“哪里还需要您交待,”那小厮机灵地一笑,“只怕咱们公子现在早到刘家去了呢!”
……
外宫门处,薛宝钗和江知渺站作一处,神色有些担忧。
她并不担心孟文微的人品,只是孟家高门大户,怕迎春嫁过去当不起家。
“你是不了解他家的情况,”江知渺笑着解释,“孟夫人出身高门,手腕了得,孟家内内外外被她管得井井有条的,是个琏二奶奶似的人物。”
孟文微年纪虽小辈分却高,若是他夫人想要管家,碍于孝道,孟夫人还得焦头烂额一久呢。
迎春没有管家的心思与能力,没了威胁,孟夫人反倒能真心对她。
这么一来,迎春若是去了孟家,辈分高、待遇好、不用管事,孟文微也不是个爱沾花惹草的,连小妾的烦恼都没有了,比原著里嫁给那个白眼狼不知道好多少。
不枉江知渺万寿宴上费了心思,让孟文微知道贾家还有这么位姑娘存在呢。
至于孟文微不喜欢迎春,江知渺想都不带想的。这人生时丧母年幼丧父,由孟侍郎一手带大。
那时候孟侍郎自个都还没成亲,哪里会带小孩,若不是家里有钱有人,早把孩子养死了。
许是小时候被养得太糙了,后来又隐姓埋名给萧慎干脏活压抑得太过。孟文微就喜欢温柔似水能让他感受到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一款的女孩儿。
和迎春真是绝配。
“这样也好,”薛宝钗听他说完松了口气,“我前头还担心二妹妹那样的性子,若是嫁了个刻薄人家也不知道怎么过呢。”
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春的婚事本该是由贾赦这大老爷和刑夫人这继母管着的,实在不行也该是贾琏王夫人这哥哥嫂嫂。
若非这次贾琏夫妇请了老太太操持,等到以后让贾赦来,还不知道落到何处去呢。
事情已定,两人都放下了心,也是这时,观砚急匆匆地冲过来,站在宫门不远处焦急地张望。
“好像出事了?”江知渺心底一沉,“我去看看。”
他刚走过去,观砚就一脸焦急地扑上来,手里拿着封信,抖得不行,“老爷,扬州来了消息,说林老爷要不行了!”
“!”
他话音还没落下,江知渺就已经翻身上马,朝着贾家的方向驶去,“你去告诉母亲,然后到贾家等我,我们马上去扬州!”
贾府里,林黛玉不知道怎么着,从晨起时就开始心慌意乱的,她本想撑着去书院,才起身就咳喘起来,吓得雪雁赶忙去扶。
蒋嬷嬷当机立断让人去刘家告了假。
本以为是没休息好,可直到午间了林黛玉依然心神不宁,甚至失手打破了个茶盏。几个丫鬟正准备去托薛夫人请个大夫,就见荣庆堂里的丫鬟急匆匆跑过来了。
“雪雁姐姐,”那丫鬟气喘吁吁地喊,“江大爷过来了,老太太喊表姑娘快点过去呢。”
林黛玉在屋里听见这话,面色顿时煞白。
“小姐!”紫鹃大惊,赶忙抛下手里的活计来扶,林黛玉却苍白着脸,踉踉跄跄地往外冲。
等到了荣庆堂,林黛玉就得知了这个坏消息,险些晕过去。
林黛玉不用说,师父病危,江知渺这个徒弟自然得去,贾母还命了贾琏一块陪着,到扬州去探病。
“琏二哥,妹妹,”江知渺是最冷静的那个,“我家那边已经准备着了,马车待会就来府外。你们去收拾行囊,我们马上就走。”
“好,好……”林黛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下的,贾母担心她,让人赶忙抬了轿子送她回去,不住叮嘱,“玉丫头,听祖母的,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重自个身子。”
“只要祖母还在这,这就永远是你的家!”
林黛玉却觉浑浑噩噩,一直回到了院子,蒋嬷嬷已经在收拾必带的行李,马上就能出发。
“我见那丫鬟神色不对,就让人收拾着了。”蒋嬷嬷沉稳老练,“小姐莫慌,事情还没个定论呢,万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多谢嬷嬷。”林黛玉落下泪来,她不敢停下一刻,带着蒋嬷嬷就往府外去。
薛宝钗也在这时急匆匆地回了府,远远地看见林黛玉焦急的身影。
“是林姑娘!莫不是林大人出事了?”莺儿探头看了一眼,惊呼出声。
“八成是了,”薛宝钗没上去,只远远地看着林黛玉远去,“她走得焦急,许多事必然还没安排好。”
“莺儿,你先去妹妹院子里交待好那些小丫鬟,小姐不在,除了熟悉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许进去,”薛宝钗交待,她一个眼神,莺儿就明白了。
那个呆呆愣愣好像一点礼法都不识的宝二爷自然
不在能进去的人里。
蒋嬷嬷不在,雪雁跟着去了,奶娘王嬷嬷是个老糊涂的,紫鹃是个忠心的,但到底出身贾家,只怕不好拒绝宝二爷。
莺儿下定决心,小姐进宫去的时候,她可得好好守好这院子!
“还有,书院那边派人去告个假,”薛宝钗细细交待,“妹妹每旬会和端嘉公主下棋谈论书画,此去扬州一时半会必然回不来,也让人去告诉公主一声。”
她在这边安排事务,另一头,江知渺等人已经踏上官船,顺着运河疾驰而下了。
第39章 圈套河面早就化冻了,上涨的……
河面早就化冻了,上涨的春水让船行得飞快,他们之前上京城时坐的是私船,每遇一道关卡就要查一次,而这次坐的官船,又有萧慎暗中照顾了一下,一路畅通无阻。
江知渺站在船头,心底五味杂陈。
当年他被迫远走江南,想到唯一能翻身的路便是科举。可扬州的官员怕被迁怒,不许他参加。
真好笑,皇帝都没有剥夺他参加科举的权力,偏他们不给。
所幸萧慎还记得他这个伴读,暗中让人敲打了那几个官员,江知渺才有幸能进了贡院。
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坚定地选择萧慎的原因,一朝落难,八皇子给他送了银钱,而萧慎送来的,是改变困境的希望。
某种意义上,在没恢复前世记忆之前,江知渺那么刻苦读书,一心考学的目标除了振兴江家,也是为了成为谋士,为萧慎奔走操劳,报答他的恩情。
“兄长……”林黛玉不知道何时走出了船舍,临近夏日,船上的伙计都已经穿上汗衫,身形瘦削的姑娘披着一件厚重的白狐肷,面色苍白。
“怎么出来了?”江知渺回过神,大步上前领着她到避风处。
“我有点担心父亲,”林黛玉咬着唇,眼泪簇簇地流,“好些时候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江知渺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原著里记载,林如海死于今年的九月,眼下才二月底,怎么人就突然说要不行了?
江知渺也有点怕,林如海在他心底亦师亦父,记起一切后,他也不忘四下寻访名医,时时提醒林如海保重身体。
可因着他这只蝴蝶的存在,江南黄家毁了,公主和亲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谁知道有没有哪一次振翅,就掀起了改变林如海命运的大风呢。
别的不说,原著里林如海记挂着女儿,咬着牙都要硬撑起一口气。这辈子有了他有了云夫人,就是林家没了林黛玉也还有依靠,说不准林如海就撑不住那口气了呢。
到达扬州前,一切都是未知。
“再过几天就到扬州城了,今晚会经过含陵,要不要去城里休息一晚,请个大夫?”
江知渺担忧地看着林黛玉苍白如纸的面色,为了赶时间,他们这一路日夜兼程,少有休息的时候。
许是焦虑过重,也许是行船颠簸,林黛玉本来红润些的面色又苍白回去了。
听蒋嬷嬷方才来说,她已经快两日不思饮食了。
“不了,快些赶路吧,”林黛玉摇摇头,眼泪滑落,“我年少先是没了弟弟,又是没了母亲……若是父亲也去了,我……”
说到伤心处,林黛玉泣不成声。
林如海到底有没有事,江知渺自个心里也没底,更何况这时候林黛玉不需要任何浅薄的安慰,那些东西都无济于事。
“别怕,就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还有母亲都会一直在你身后,”江知渺替她拢了拢披风,“既然如此,今夜就接着赶路。我会让人乘小船去含陵请大夫,再来赶我们。”
“妹妹,”江知渺认真地开口,“你得好好的,老师才会好。”
“嗯。”林黛玉含泪说道。
再在河上漂了三日,总算是到了扬州。
每个人都形容狼狈,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朝着林府驶去,林府管家让人拆了门槛,马车直直进了里头。
“父亲!”林黛玉跳下马车,踉踉跄跄地往林如海房里跑,一进门就看见林如海面色青白,悄无声息地躺在榻上,周身满是药味。
“父亲!”
林黛玉几乎要晕过去了,直扑到榻前伸手去探,紧张得甚至感觉不到那微弱的气流,半晌才如释重负地软倒下来,靠在榻前哭。
“小姐,地上凉。”林管家看她这模样,也忍不住哭红了眼,赶忙让丫鬟上前扶她,“老爷已经这样了,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家里可怎么办啊。”
“是啊林妹妹,快起来。”
贾琏也赶忙上来扶,一路颠簸,苦得他眼下青黑,下巴上全是胡茬,锦袍也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大家公子的模样。
林黛玉被雪雁几个扶起了身,依旧不愿意离开,只搬了个小凳守在林如海床前,“林伯,家里出什么事了?”
若不是出了他处理不了的意外,林伯不会这时候特意提起家里的。
“哎,”林管家苦笑一声,“是族里那几家,听说老爷病了,家里又没有少爷,一个个都闹起来了,眼下都在前堂呢。”
“哈,奴大欺主的东西!”贾琏出身主支,最烦的就是这些依仗家里的旁系不听话闹事,当即冷笑一声,“江兄弟,这事你不好出面,让我去会会他们!”
“姑姑是去了,可我们贾家人也不是死绝了!”
“有劳琏二哥了,”江知渺点点头,看向林黛玉,“到底是林家的事,妹妹,你怕是要去露个面。”
“好。”林黛玉点点头,抿紧唇站了起来,她一贯是个体弱的美人灯,但心智并不软弱。
林如海出了事,她要为林家挑起大梁来。
林管家带着贾琏和林黛玉都走后,江知渺挥退了下人,关好了门,走到床榻前担忧地坐下。
“咳,咳咳……”几声微弱的气流声响起,床榻上的林如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虽面黄肌瘦满是病容,那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
“让你们担心了,”林如海沉沉地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了,老师怎么病成这样,”江知渺把他扶坐起来,又倒了杯温水待林如海慢慢喝下,“前些时候来信都还说没事,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我无事,”林如海摇摇头,“眼下这样子,都是托钟大夫配药喝的。”
“装病?”江知渺皱紧眉头,“盐政的事情已经难到这个地步了,逼得您也得通过装病来避过风头?”
“黄家倒了以后,盐道五大家只剩四个,元气大伤,哪怕陈孟鸿再是手眼通天,也不至于这样。”林如海苦笑一声。
“我想着快刀斩乱麻,今年二月底签条了《盐印令》,此令一发,从盐场的开采到盐印的售卖都被重新规定下去,四大家将受惨痛打击。”
“也是奇了,令才刚下,他们像是得了谁的支持,《盐印令》的推行得四处受碍,本来拉拢的盟友也纷纷变卦……眼看着要成条废令了,被逼无奈,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御史巡查地方时有项特殊的规定,若是主政的御史在辖区内垂危,其推行的政策全部暂停,既不得废除,也不得继续推行。
这是朝廷为了避免御史死前失了智,乱颁布政令导致朝政失调,后续官员难以管理出的措施。
《盐印令》是林如海的心血,是肃清盐政的刮腐刀,林如海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失效。
“我怕漏了消息,没敢让人告诉你们,”林如海叹气,“让你们担心了。”
背后的人如此手段通天,多一个人知道他是装病,就多一分风险。
“只要老师平安就好,”江知渺心底有些发沉,“但这样一直装病也没有办法,《盐印令》虽不至于被算计得废除,但推广不开,也只是张废纸。”
“从那只手伸进来开始,扬州的局势已经不是我能解决的了,”林如海摇摇头,“我若不病,就只能死在任上。”
他没有儿子,也没有靠得住的兄弟,只有面前这一个徒弟还
可以托付,但不到绝境,林如海都不想死。
他的女儿没了母亲,已经是四角不全,若是再没了父亲,那就要背上克亲的命了。
虽有贾家这个外祖家,但林如海看得明白,贾家无鼎立门户之子弟,若是一朝自身难保了,他的女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也是,”江知渺沉沉地叹了口气,他身在六部,又跟着萧慎,得到的消息自然不比常人。
若幕后之人真是他想的那个,那无论是林家还是江家,都只有退避锋芒这条路可走了。
“我已经传暗旨于圣上,盐政事关重大,无论是何方神圣,在圣上面前都得盘着,”林如海眼底划过一丝暗芒,“虽然没能把盐政肃清干净,辜负圣望,但看在我这些年辛劳的份上,也不至于殒命。”
见江知渺始终拧着眉,林如海笑着安慰,“也就是浪费了几年,说不定还能调回京城去,到时候当个小官陪着黛玉,说不定还能看着你平步青云呢。”
“知渺,除了你,放眼朝廷哪里找得出第二个未及冠的员外郎?我那个内兄,年已半百,不也才和你平起平坐吗?”
“我做不成的事,日后时机到了,说不定你能成呢?”
“…………”江知渺叹了口气,知晓了林如海不是真病,他也就放下心来。
能装得满扬州城的大夫都看不出来,那药自然不是无害的,强撑着说这么些话,林如海已经累得晕过去。
江知渺给他把了把脉,捻好被角,转身悲痛欲绝地出了屋。
春末夏初,扬州城向来晴朗的天气也暗沉下来,一团团的乌云堆积密布,几乎占满了半片天,顷刻间就下起雨来。
满城烟柳被打得乱颤,枝叶狼狈地落了满地。
“去给小姐送伞。”
江知渺立在檐下,神色复杂,按照林如海所说,以多年苦劳换取退出风波的机会貌似很好。
林家世代忠良,为着皇帝几乎要死绝了,就是为了安抚朝臣,皇帝也不可能不答应。
可他现在能下这个决心,原著里也能。偏原著记载他还是死了,死在了今年九月。
江知渺本以为他是病死,但眼下看来并不那么简单,可谁能在皇帝的保护下,就这么暗害了林如海?
“哥哥,父亲怎么样了?”林家那些闹事的亲戚被林黛玉和贾琏一唱一和地赶走,蒋嬷嬷撑着伞护送着小姑娘遥遥走来。
“暂时没有生命危胁,但也不知道能不能醒。”江知渺摇了摇头,还是没把话说明。
林如海昏迷前,和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个,不要告诉黛玉。
江知渺心底发沉,若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那一切就难办了,一不小心林家、江家都得全部折进去。这时候知道越多,只会越危险。
也许原著里林黛玉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平平安安地走出扬州。
江知渺:“我离京时就已经向四皇子殿下求了恩典,请一名大夫,若是顺利,眼下也在路上了。”
“别担心,”他叹息一声,“好好保重身体,家里还要靠你呢。”
林黛玉眼眶发红,巨变之下,小姑娘却超出意料地挺了起来,就连贾琏也对这个虽有才名,却一直体弱不堪事的妹妹有所改观。
“有劳兄长了,”她轻轻地说,擦去眼角的泪痕,“我会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的。父亲若是醒了,不能面对一个乱成一团的家。”
“哥哥,”她含着泪问,像溺水的人急需求得一根浮木,“父亲会醒的,是吗?”
“一定会的。”江知渺答她。
第40章 中毒死猪
不过几日,林御史病重垂危,眼看着就要不久于世的消息传遍扬州。人人都知道,这位大人病重到就连他的独女,早早送到京城教养的林家小姐也赶了回来。
是以,哪怕林家亲戚不再日日闹上门去分家产,落在外人眼里,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否则,林家又何必满城地请大夫呢。
也因如此,渡口一艘挂着皇商薛家徽记的船抵达了岸,为首的薛家少东家进了城第一日就在烟柳巷子里花天酒地的消息显得半点不惹眼。
“可真是累死我了,林伯父没事吧?”薛蟠气喘吁吁地扒拉掉身上的粗布麻衣,和他一块来的老大夫已经进屋给林伯父海看诊去了。
“不好说。”江知渺摇摇头,心底有些紧张,“我进去看看。”
猜测到背后的人之后,宫里的太医江知渺就不敢用了,虽说有萧慎看着,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谁也不好说会不会出意外。
这点他和萧慎倒是想到了一处,于是前来的太医在河岸上遇了匪,萧慎又派了个信得过的大夫混在薛家商队里一块来。
“林大人是不是吃过什么特殊的药?”那老大夫一把脉,沉吟着看向江知渺。
“不错,”江知渺点点头,“大夫,劳您帮看看,除了那个药的作用,我老师的身体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有,”老大夫斩钉截铁地开口,他心底叹了口气,难怪殿下特意派他来,这事果然不简单。
“林大人的体内除了药,还被人用了毒,只是下得隐晦,又刚好被他所喝的药盖住了。”
难怪,江知渺猜测成真,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怪不得林如海原著里还是去了,背后的人心思巧妙,怕是算准了他会装病。
这样一来,医术差的大夫,把不出林如海在装病也把不出那毒,医术好些的,就算觉察到不对了,也只会归于装病所喝那药的缘故。
原著里林如海最后应该有所觉察,只可惜为时已晚。
“老大夫,这毒可能医?”江知渺静了静心神问。
“可倒是可以,”老大夫再把了把脉,有些犹豫,“只是要医,前头那药就不能喝了,保不住会被人察觉。”
“无事,对方都打定主意要老师死了,真病还是假病都解决不了问题。”
林如海也叹息一声,神色复杂,“终日打雁,还是被雁啄了眼。请您用药吧,人不给我留退路,那我也只能争一争了。”
见他们都下定了主意,老大夫摇摇头不说话,只写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去了。
这次抓药林家没藏着掖着,反倒大张旗鼓地去了,往来的家丁面上都带着喜色,不出半日,扬州城里就传开林家请了个名医,林大人病要好了的消息。
官员们如何心思复杂不做他想,但城里的百姓却都挺高兴的。
林如海上任至今,虽没能完全斗倒盐道五大家,但有些措施确实是扎扎实实推行下去了的。
这些决策让百姓们的生活好过了些,林如海也就得了人心。
林家里,林如海的屋内挤满了人,旁支的族亲、本家的管事……林黛玉坐在床前,泣不成声。
“玉儿,爹没事,”林如海看着女儿无奈地笑笑,见林黛玉面色发白,又有些心疼,“爹晕过去这几日,家里多亏了你。我的女儿不是个掌不住事的,爹真的很高兴。”
“您往京城去信,一概直说身体无忧,吃得也好,穿得也好,怎么这次就突然病成这样了呢?”林黛玉眼眶通红,“若不是找对了大夫,殊不知会怎么样呢。”
她哭得哀切,屋里的几个族老也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去,林如海话中有话,他晕过去这段时间里,让林黛玉不住操劳的不就是他们吗。
这是在点他们呢。
“哈哈,”林三爷干笑一声,“如海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族里挂念着你大病初愈,特意托我给你送些滋养的药材来呢。”
“还有玉丫头,瞧着脸白的,莫不是在京城不习惯,回了家可要好好养养。”
贾琏心底顿时就不爽了,什么叫在京城不习惯,说他们贾家对妹妹不好呢?
这林三爷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多大脸,林妹妹在家里时面色可比现在好多了,不就是被他们这些不要脸的长辈气出来的吗?
有亲戚注意到贾琏黑沉的面色,赶忙捅了捅不会说话的林三爷,拼命打眼色。
林家主子里头,除了林如海和林黛玉,其他人都快死完了。说是族老,林三爷几个也不过是隔了好几房的,关系远得不行。
贾家人若是真的生气了,林如海可不会站在他们这头。
“好了好了,”林四爷赶忙打圆场,讪笑着开口,“看见你醒了,咱们也就放心了,如海你好好养着,别挂心家里,有咱们呢。”
“嗯。”林如海面色淡淡,连句客套话都不说了,只示意管家送客。
“几位族老,我们老爷病刚好,就不多留了。”林管家笑眯眯地上前。
“好,好。”林三爷又生
气又尴尬,只得无奈地退了出去。
临走时他看了眼摇摇欲坠地林黛玉,放下了心底的疑惑。
这丫头都快哭晕过去了,说明前头林如海是真不好了,那林如海该是没察觉到那毒,只是撞了大运,竟真让他找到好大夫了!
还有,他前头那病是不是装的?
不好说,不好说。
他们走后,林黛玉也收了哭泣的神色,这些天里林家的家业全是她在操持,虽有旁人帮衬着,但贾琏几个到底不好对林家家事管得太多了,忙里忙外下来,林黛玉也累得够呛。
“去休息吧,”林如海笑着看她,“等你醒了,爹再和你好好解释。”
“嗯。”林黛玉睫尖挂着泪,被雪雁几个扶着起身,慢慢地回房去了。
她在林家的小院是府里布置的最雅致,也处处舒适的那个,林黛玉小时候练的大字、玩的布偶……一样样都被林如海好好地收起来。
和在贾家不同,只有回到了这个院子,回到了林如海身边,林黛玉才真真切切地有了家的感觉。
温暖、安心,她不用再担心被说说新来的表小姐刻薄,也不用再被人有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和贾宝玉。
“老爷好在是醒了,前头真的吓死人了!”雪雁一边帮她卸去钗环,一边念叨着,“多亏那游方大夫呢!”
“万幸……”林黛玉也念了一声,看着镜中的自己。
最开始不知道,但从江知渺那日在雨中与她谈话的时候,林黛玉就隐约明白,父亲根本没有病。
她那个兄长也是别扭,不想瞒着她,又不好明说。
林黛玉明白他心底的顾忌,若是她能够从那些语焉不详里面猜到江知渺的意思,才证明若是林家出事了,自己有能力保全自己。
若是没猜出来,也许无知才是最好的保护。
可林黛玉没想到,父亲中了毒。
“明枪易躲,暗箭如何能防呢……”林黛玉呢喃出声,心情复杂。
站在权斗场里的人,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吗?
……
另一头,薛蟠过得很是快活。
他本在京城被伯父和洛秉元管着,整日里花十二分功夫忙着管理家业,早顾不上什么寻花问柳了。但一到扬州,又原形毕露了。
春意阁里歌舞飘摇,空气里都弥漫着甜香味。柳绵绵身为花魁,自然不用和别的女子一样在下面陪酒唱和,正抱着月琴,懒洋洋地拨弄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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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那薛公子又来了?”旁边服侍的丫鬟烟儿捂着嘴笑笑,狭促地瞥了瞥楼下呆呆站着的薛蟠。
“我瞧这薛公子是对姑娘动了真心呢,”烟儿有些高兴,“比起往年,他眼下瘦了,也越发俊俏起来,这春意阁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何不请他赎身呢?”
“春意阁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又是什么好人呢?”柳绵绵朝楼下瞥了一眼,嗤笑一声,“也就他这个呆子,才整日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洒。”
“姑娘!”烟儿有些恼了,“您前头得罪那曹家的公子,曹公子放话要您落到脏地里去,眼下虽有薛公子撒钱每日包您,可再多的银子也不是这么烧的啊!”
春意阁的老鸨冯妈妈这些时日可是嘴都笑烂了。
“威胁、逼迫……曹源不过是想要我主动求他。”
柳绵绵笑意淡下,她是一等一的美人,又爱着烟紫、石青、远山翠这些浓郁的颜色,越发地肤白如牛乳,眉眼间有种特别的风情,便是不笑,也是好看的。
她冷淡地看着薛蟠,“虽手段不同,但和下头那个一样,不过是垂涎美色罢了。”
薛蟠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个什么评价,在下头见她笑了,更是眼睛都直了,堂堂大家公子,竟然傻笑着朝楼上跳着挥手。
柳绵绵:“…………”
“算了,”遇到薛蟠这种人,柳绵绵一时间无话可说,她懒懒地摆摆手,莲步轻移,“你去和薛大傻子说,明日我约他戌时在银月泉那见面,让他别再来这楼里花钱了。”
“是。”烟儿点头应下,顺着木阶下去找薛蟠去了,厢房里只有柳绵绵一个人,她慢慢地走到窗前,浮动的月影纱间露出一辆豪华的马车,挂着江南曹家的徽记。
盐道五大家之首,盐运使陈孟鸿的结拜兄弟,正是马车上那大家公子曹源的父亲。
“再忍忍……很快,很快了……”柳绵绵呢喃出声,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小巷里,曹源焦躁地四下走动,“那姓薛的蠢猪怎么还不走!我的好事什么时候才能成!”
“谁能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傻子!”小厮讨好地笑笑,恶狠狠地骂,“花那么多钱包一个娼妓,也不去睡,就这么在楼下呆愣愣地看着,他到春意阁供仙女来呢!”
“哈,”曹源面目狰狞,“明日,明日他还敢再来坏我好事,你们就把他拖出去宰了!让他做一头死猪!”
满扬州的人都知道柳绵绵是他曹源看中的人,只有这该死的薛蟠还敢来抢!
“这,这,”小厮吓了一跳,赶忙凑近问,“公子,他家到底是皇商,在京城那边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九省统治的王家、国公府……这些可都是他家亲戚,这薛蟠的妹妹,据说还在宫里给公主当侍读呢!”
“就这么杀了,怕是不好吧……”
“不该问的别问,”曹源冷笑一声,王家、贾家……这些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公主,他也不放在眼里。
论地位,除了顶头那位,谁还能比得上他家主子呢。
一个薛蟠,杀了也就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