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是我的珍宝(31) 你这么恶劣是没……

丞相提心吊胆了一路, 终于在第二日半夜抵达了徐州,守城之人见驾车的车夫拿出将军府的令牌,连忙放行, 他们一路行进至将军府,严丞相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没松太久,张猛从城外大营回来,面色沉如水,在严丞相面前也露不出好脸色。

丞相心里咯噔一声, 强作镇定地问:“怎么,是营中出事了?”

张猛看他一眼,目光有些莫名:“丞相刚到此地,还没来得及出门看看吧?”

丞相沉下脸:“将军这是何意, 我来此的目的你清楚,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缘何要讽刺于我?”

他将张猛的话当做了嘲讽, 嘲讽他落水狗一般逃离京城来到此地, 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张猛看着他, 嗤笑一声:“丞相大人真是想多了, 张某一介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绕。”

“你若是真的还未出门,一会儿便出去瞧瞧吧, 瞧瞧陛下给你送了份什么大礼。”

从他口中听见“陛下”“大礼”, 丞相心里一沉, 瞬间便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连与张猛说两句客套话都顾不上了,张猛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破天荒地没说什么, 而是面色阴沉地将亲卫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亲卫面露震惊,随即便转身离开,还带上了数名侍卫。

丞相走出将军府的大门,他此次逃过来身着一身旧衣,胡子也没心思打理,整个人与百官之上的丞相大人看起来毫无干系,故而满大街无人能认出他,只因他从将军府走出才多看了一眼。

丞相这次前来是孤身一人,他的亲信一部分被留在了京城,另一部分则是另寻时机赶来,现今估计还在路上,所以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只好自己出来打探消息。

将军府临着集市,集市前是一片热闹繁华的地方,丞相在此处穿梭,正满头雾水地寻找,却突然听见身旁过路人的对话。

“诶,听说了没,当朝丞相大人居然行巫蛊之术,想要害咱们陛下!”

“什么?”与他同行之人大为震惊,“此话怎说?你可别骗我,那可是丞相大人!乱议丞相可是要砍头的!”

那人神神秘秘地凑近:“我怎么可能骗你,这事自然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我有个亲戚在京城做官,我二大爷家的儿子的侄子是咱们县令家看门的小厮,他们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同行之人似是信了,好奇道:“那你快给我讲讲,这惊天的消息,我可要头一个知道。”

那人嘚瑟起来:“啧,先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传遍了,听说陛下震怒,要让丞相下大牢呢!”

“谁问你这个了,那什么巫蛊之术,那是什么东西?快讲快讲。”

“这个嘛……”

两人已走远,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但丞相的脚步却顿在了原地,只觉得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直冲心窍。

这是污蔑,绝对的污蔑!

他什么时候对陛下用什么巫蛊之术了?

丞相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瞬间脑子里便蹦出一个名字。

国师!

这一定是国师搞的鬼!

他一定是记恨当初自己传播流言要杀人鱼之仇,现在来报复了!

丞相心底一片冰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将军府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张猛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颓丧的丞相,心下了然:“丞相大人看来是知道了。”

他五大三粗,坐姿也狂放不羁,在主位之上坐下,双腿岔开,尽显武将之威,两条粗眉毛拧成一团:“丞相,这流言传出来,可于我们不利。”

“我自是知晓。”丞相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阴森气,“陛下这是摆明了想要我死,哈哈哈哈,这是摆明了要让我死啊!”

他仰天大笑,笑完之后神情变得阴翳:“看来我们的大事等不得了,将军,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来你也不愿被朝廷压上一头吧?”

张猛察觉到他话里有话,猛地抬眼:“丞相是想……”

“没错。”丞相与他对视,不躲不避,“与其等着朝廷发难,不如早一步出手,将军觉得呢?”

二人对视,彼此心下都有所较量,但最终,张猛还是应下了:“好!”

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人高马大的看起来很有气势:“干!老子已经上了你这条船,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这次我们直接杀到京城,成败在此一举!败了老子也不过是一死,男子汉大丈夫,谁会怕死!”

丞相眼神沉沉:“不,我不会败。”

他从先帝在时筹谋至今,为的就是那个最高的位置,为的就是掌握天下的权势,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他不能败,也不会败!

*

徐州的谣言愈演愈烈,但这还不够,时砚让更多的人去往各地,将这个惊天的消息传遍大盛。

没过多久,全大盛的百姓都知晓了丞相谋害陛下不成,还逃到了屯兵之地徐州,和徐州守将不知达成了什么条件,徐州居然将人保了下来,拒绝上交朝廷。

这不就是公然要造反!

天下震惊,人人自危,都觉得马上要开战了,就连京城内的普通百姓都提起了心。

朝堂之上不是丞相一党的官员们也不由得忧心起来,在操场操练的将士们也感到一股沉重的气氛。

“咱们陛下能胜吗?”

“呸呸呸,说什么呢,陛下是天子,是正统帝王,怎么可能败给丞相那个老不死的!”

“可是咱们陛下也才不到二十岁啊,而且丞相与那徐州守将联合在一起,徐州可是拥有重兵之地!咱们陛下手里也只有一支禁卫军吧,以一当十也不够啊!”

“……反正,反正陛下是一定能胜的,别忘了,咱们还有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站在陛下这边,陛下定战无不胜!”

“对,陛下和国师在一起,我们定能战胜反贼!”

“……”

此类言语并不少见,时砚在背后操纵着,引导人们往好处想,给予他们正面的暗示,再将这样的情绪传播到更多人的心里,开战在即,他们这边的气氛反倒比徐州好上许多。

“时砚。”

时砚回过头,看见身着软甲的小皇帝向他走来,额间还带着高强度训练之后的汗水,但一双眼睛是亮的。

他对着小皇帝笑了一下:“陛下今日又去练武场了?”

“嗯。”李宵尘行走间摘下了身上碍事的软甲,浑身一轻,也对着时砚展露出了笑意,“大战在即,虽然我相信你能将战争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但还是要未雨绸缪。”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作为大盛的君主,势必与大盛共存亡。”李宵尘将手按在了栏杆之上,语气变得沉重。

时砚抬手,握着不知何时变出来的帕子,擦拭小皇帝额头上的汗。

手下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得僵硬了,时砚顿了顿,擦去最后一滴汗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李宵尘眼神闪了闪,躲开了时砚的目光,有些慌乱地说:“朕突然想起还有些折子没批,朕先回去了。”

说完,他不等时砚回答,便径直走远,看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时砚站在原地,眼神晦暗。

61跳出来不解风情地追问:“宿主,任务目标怎么开始躲着你了?”

时砚本来就心烦,现在更是没好气:“你很闲的话就去帮忙盯着丞相的动静,别来烦我。”

“……”61憋着一口气走了,窝囊地留下一句话,“你这么恶劣是没办法娶到老婆的!”

时砚不置可否,小皇帝确实这段时间在躲着他,他能感受得出来,但并没有很烦心。

李宵尘前段时间神神秘秘地和身边侍奉的大太监说了些什么,那太监一见时砚就躲着走,生怕时砚将他拦下追问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这怎么看都像有鬼。

但时砚信任小皇帝,知道他不会做害自己的事,这就足够了。

其他的,就任凭他折腾吧。

时砚望着远去的快要看不到的那个身影,默默地想。

*

在有人期待有人惧怕的时间流逝里,丞相终于是沉不住气,与张猛联合起兵,直指京城。

而他们用的理由,便是当初险些上位成功的大皇子。他们昭告天下,说大皇子还有民间遗落的血脉,现今的皇帝上位本就是无奈之举,现在有了更名正言顺的人选,他们自然要扶正确的人上位。

这个理由可谓是很不走心了,甚至都站不住脚。

但谁在乎呢。

丞相只是需要一个起兵的由头,成功之后无论谁坐在皇位上,拥有话语权的都将是他自己,就连张猛这个粗人,也将在自己之下,有朝一日被自己夺回军权,铲除隐患。

只是这样想想,丞相便激动得站不稳了。

他谋划了一辈子的事,马上就要迎来胜利,这怎么能让人不欣喜激动呢。

*

徐州城内,张猛集结了所有兵力,和丞相一同站在讲演台上,他们的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团团围住,看不清脸。

但台下的众将士都知道,那就是他们未来的明主,是他们忠诚的对象!

被用来当作造反理由的男孩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他就算再早熟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面对这样的场面难免感到恐惧。

张猛将军和丞相大人他都见过了,两个人嘴上说着要奉自己为新主,但男孩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只是个工具,无用之后立刻就能杀掉的工具。

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悲凉,他抬起小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下意识抬眸去找让自己安心的人。

站在他身侧,由陛下暗卫伪装成哑奴的人垂下眼拉住了男孩的手,用口型说:“别怕。”

男孩攥紧了他的手指,很轻地点了点头。

第92章 你是我的珍宝(32) 你真要一直把我……

徐州整备军马一事动静很大, 瞒不过外界,他们也正好没想要瞒。

丞相已经被即将到手的胜利迷了眼,他几日没有入睡, 双目赤红,但眼中鼓动着兴奋的光。

男孩站在他们商讨的房间里,明明是说要奉他为新主,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记得给他准备一个椅子,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听没听, 他只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手心里攥着一个香囊玩。

丞相这边起兵很快,快到就连时砚都不由得皱眉。

“真是疯了。”

他们带领大军向京城而来,沿途的城镇被陛下提前下旨过, 佯装不敌的样子放他们经过,但实际上少不得在暗中拖延他们大军前进的时间。

而已经欲望上头的丞相和张猛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只看到了懦弱的皇帝和无能的皇室, 一路上的不战而胜被他们理解为是天命所归, 更加猖狂, 竟直接发布了一篇檄文, 讨伐皇位上的小皇帝,直言他荒废朝政能力不足,理应让位。

但这些对小皇帝的影响很小, 因为时砚出手了。

比起一个丧心病狂意图造反的丞相, 国师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时砚只需动动手指, 引导百姓发现几处天赐祥瑞,再将此指向京城中的皇宫,一切谣言就都不攻而破。

而布置完这些, 时砚再次返回皇宫,正巧在御书房看到了前来禀告的岁明川。

“启禀陛下,叛军已行进至宣州,和我们预料之中的一样,是否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

跨门而入的时砚和小皇帝对视一眼,宣州,在徐州与京城中间,大军从宣州出发行进至京城,大约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算上他们在宣州能被拖延的时间,也绝不超过七天。

*

“宣州……他们都走到这里了,还没反应过来有诈,真是一群傻子。”李宵玄又喝酒了,他浑身酒气,在面前铺开的地形图上勾勾画画。

“丞相必败,我们小七还真是厉害呢。”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带着嘲讽的。

玄一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他耍酒疯,沉默得像块石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李宵玄还要执着,自从见到皇帝身边的那个神秘的国师之后,玄一便明白,他们没有机会了。

那个男人强大、神秘,远不是他们能抵抗的,他站在皇帝那边,便是绝了瑞王篡位的可能。

夜深了,院中风凉,玄一不顾李宵玄的挣扎,将他抱起来走进屋里。

“你醉了。”

李宵玄攀着他的肩膀,低低地笑起来:“玄一,你只会这一句话么,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很会说吗,我帮你回……”

他没能再说下去,玄一捂住了他的嘴,眼神幽深地看着他。

良久,玄一突然开口,不爱张口的他说起话来语调低沉缓慢,但又很惹人心痒,起码李宵玄觉得是这样。

玄一看着怀里的人,郑重地问了一遍:“放弃帝位,可以么?”

窝在他怀里的身体骤然一僵,李宵玄抬起头来,眼中似是有一道恨意闪过:“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我放弃!”

“玄一!你也要背叛我?!”

玄一嘴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低声说:“没有背叛。”

李宵玄不信,他又发病了,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玄一刚才的声音,他说让着自己放弃帝位,放弃争夺,可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位置本应是我的!”李宵玄捂着头,面色痛苦,但仍旧偏执地冲着他喊,“如果不是这条腿,如果不是我断了腿,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

“玄一,玄一!”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玄一,手指用力到指尖近乎透明:“你说过会永远在本王身边,对不对?你发过誓,你说过会一直支持我的!”

“小七他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他也不想做皇帝,我为什么不能做!”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它是我的啊、我都看到了……”

李宵玄呼吸急促,像是坠入了梦境,梦里,那把金黄龙椅就在他的面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玄一抱紧了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发泄,但突然,他被李宵玄一把推开。

没有防备,玄一直接被推远,李宵玄坐在床榻上,眼神冰冷:“你走吧。”

玄一定在了原地。

“你走吧,不要管我了。”李宵玄抱住自己拱起来的双腿,将脑袋搭在膝盖上,喃喃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去做,是成是败,生死不论,都不要你管了。”

玄一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又沸腾,让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伴随着蚀骨的痛楚。

“殿下。”

黑暗中,玄一哑声开口。

“你不会死的。”

我宁愿死的是我,也会保全你。

这是很多年前,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刻在我心里的承诺。

在李宵玄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玄一缓缓走近,他没有再将李宵玄抱起来,而是直接俯身压了下去。

李宵玄瞪大了眼睛,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来不及反应,愣愣地张开手抱住他。

……

一滴泪落在苍白的皮肤上,李宵玄被烫到了似的颤了颤,他想回头去看,却被死死地压住。

……

时间好久,好久,久到外面的天亮了又暗,李宵玄都没能走出这间屋子。

他们这次的欢好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玄一像哑巴了一样不说话,李宵玄被折磨得几乎要晕过去,喉咙里浅浅溢出几声泣音。

……

云雨初歇,玄一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殿下,恨我吧。”

彼时李宵玄已经被做晕了过去,没有听到,自然也给不了回答。

……

再次睁开眼,李宵玄挣动了一下手腕,换来了一阵锁链的响动声。

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了暗室里。

门口传来动静,墙上一处平坦之地突然横移打开,玄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动了两下,连带着锁链哗啦哗啦的响:“玄一!给我打开!”

“你要干什么?反了你了!”

李宵玄快要气死了。

昨天被他按着做了一整天,今天醒了之后腰酸腿疼,浑身像被狗啃了,但玄一这个没良心的不仅没好好照顾他,还将他关进了暗室。

这间暗室李宵玄很眼熟,他们住的小院不大,暗室就在书房的里面,说是暗室,其实很好找,也几乎藏不住什么秘密,李宵玄想了很久这里要用来做什么,但一直没有结果。

现在可好,玄一居然将他锁在了这里。

“放开我。”李宵玄胸膛起伏,没什么感情地说。

玄一没应,他拿着东西走到李宵玄面前,蹲了下来,将东西放下。

李宵玄用余光瞥了一眼,两盘糕点,一壶热茶。

他嗤笑:“就让我吃这个?玄一,有点太心狠了吧?”

玄一低头沉默不语。

李宵玄渐渐察觉到了些不寻常,他的声音不似之前的冷静,身体带动锁链哗哗响:“玄一,你到底要干什么?”

心脏的跳动加快了,李宵玄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费力地朝玄一的方向伸手,手腕被勒出了痕迹也不在乎。

“别动了。”玄一终于开口,看了他一眼,上前将锁链放长了些,然后握起他的手腕轻轻地揉。

李宵玄安静下来,看着他:“玄一,你到底想干什么,告诉我。”

玄一偏了偏头,他一向寡言,但今日却让李宵玄感到心惊,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但玄一避开了他的问题,垂下眼将那两盘糕点往他身边推了推:“我要出去一趟,你省着点吃。”

李宵玄气笑:“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坚持两天的,你真要一直把我关在这儿?”

玄一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缓慢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李宵玄从那双沉默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

玄一帮他的手腕消了肿,上了药,然后站起身,后退一步。

“两日后,我若是没有回来,会有别人来带你出去。”

“殿下。”玄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保重。”

他话音落下,不等李宵玄反应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墙壁重新合上,暗室里的烛火应声而亮,李宵玄无意间瞥见,那烛火的长度大约足够整整燃烧两日。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看着那道在自己面前将要关闭的门,他突然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慌:“玄一,回来!”

玄一站在门外,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回头。

“玄一!玄一你回来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没有回来,你要去做什么?!”

“玄一——”

门关闭了。

李宵玄脱力地跌回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眼神却落不到实处。

*

张猛带着大军冲着京城而来,但时砚不会让战争真的发生,他给丞相机会让他们起兵,只是为了有充足的理由最快解决掉丞相,不是为了真的打仗的。

上位者争权夺势,但百姓无辜,时砚要在大军到达京城之前杀掉丞相,还有张猛。

杀意从他的身上流露,身后跟随的侍从都不由得瑟缩了一瞬。

“启禀国师大人,殿外有人求见。”太监躬身行礼,低声道,“那人自称……是瑞王身边之人。”

时砚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那道沉默的黑色影子。

他开口:“让人进来。”

过了一会儿,玄一迈进了殿中,时砚与他对视上,他先移开视线,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时砚淡淡受了这一拜,让玄一起身,然后才问:“你在这个关头过来,有什么事?”

他可不觉得玄一会无缘无故来寻他。

玄一颔首,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丞相和张猛的命,我去杀。”

时砚这才多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说:“条件。”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答应。

玄一垂眸,声音极其平淡,却字字珍重:“无论殿下之后做了什么,请国师大人,留他一命。”

既然他阻止不了瑞王的决定,便用自己的命,给他留下最后一条退路。

第93章 你是我的珍宝(33) 有人想他活着回……

是很划算的买卖。

时砚心想。

原定的计划里, 刺杀丞相和张猛本应发生在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双方将士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们二人一并击杀, 但是当玄一求到他面前,说出条件之时,时砚便改变了主意。

他深深地看了玄一一眼,给了他想要的答案:“好。”

玄一松了口气,紧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放到时砚面前的桌子上。

时砚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玄一顿了顿,视线微微偏移,将他最后一件拜托之事说了出来。

时砚把玩钥匙的手指一顿。

他抬眼看向玄一,玄一对上他的目光, 率先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他好像总是这么沉默, 一开始在暗卫训练场里是这样;后来跟在瑞王身边是这样;现在即将要去完成一项最危险的任务, 他依旧是这么沉默着。

就像一柄藏着利刃的刀, 默不作声地将他最重视的人围在里面, 却从不言说。

看着玄一远去的背影, 时砚心神一动,破天荒地做了一件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分出了一缕自己的意识,跟上了玄一。

61在系统空间里看到这一幕, 出声:“宿主, 你想让他活着回来吗?”

61有些不解, 玄一是瑞王的暗卫, 和他家宿主是阵营相对的呀。

时砚表情不变,垂了垂眸:“有人想他活着回来。”

*

京城到宣州快马加鞭仅需半日,玄一从宫里出来, 骑上马直奔宣州,沿路经过小院所在的巷子,他的速度微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但最后他还是没停下。

此去一趟凶险万分,他不该再犹豫或是留恋什么,若能活着回来,再向殿下请罪吧。

玄一拽紧了缰绳,一路朝宣州疾驰而去。

到了宣州城外,玄一慢慢停下马匹,时砚的一缕神识悄悄从玄一的身上飘下来,跟在他身边,同时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玄一不愧是瑞王身边的第一暗卫,轻功和功夫都是顶尖,他将马拴在一处树林之中,不刻意搜寻不会发现,然后用轻功混进了宣州城外的大军营帐内。

这里军备齐全,但从将领到士兵都显得有些懈怠松散,也不知是张猛这些年管教不严,还是觉得胜利在望所以肆无忌惮。

不过这样倒是对玄一有好处。

他潜入营帐之后没有冒然行动,而是在暗处潜伏观察了起来,他并不知道国师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准备都被时砚尽收眼底。

玄一和国师的交易是他前往宣州杀掉丞相和张猛将军,换国师不计较瑞王之前的所作所为,留他一条命。

时砚一开始便也是这样打算的,他本想等叛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再出手,让两方将士看着丞相和张猛当场身亡,带头的人一死,剩下的大军必定军心溃散,不攻而破,他们也无需再战,免了百姓受战火流离之苦。

但既然玄一有此心,小皇帝又对他那个皇兄感情颇深,那么时砚不介意将此事让给玄一去做。

成了,皆大欢喜,若是没成,便按照他一开始的主意进行,不论哪样都影响不了事情的结局。

可谓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玄一未必不清楚国师另有算计,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自幼便被收进宫中作暗卫培养,他这么多年也只学会了杀人这一件事,但他此刻居然感到庆幸,他的所学可以为殿下留一条退路。

这样便很好了。

*

皇宫之中,时砚没有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小皇帝,但李宵尘也知道了玄一单枪匹马去宣州的事,解决完政事之后急急忙忙来寻时砚。

“他若是死了,皇兄会很伤心吧。”李宵尘不是傻子,他早就看出了玄一和自家皇兄之间的关系不似寻常。

时砚手指尖上冒出一簇幽蓝色的火苗,李宵尘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水流凝结成的火焰模样。

时砚示意他伸手,将那簇火焰放于他的掌心。

小皇帝静静看了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他将目光投向时砚:“这是……”

时砚点了点头:“陛下放心,除非心脏破碎,有我的一缕神识在他身边,再重的伤势都能让他留一口气。”

小皇帝默了默,松了口气:“那就好。”

虽然皇兄做了不少与他作对的事情,玄一身为他身边的暗卫也没少参与,但他还是希望他们两个都活着。

许是他能抓住的人太少了,对于仅剩的亲人,小皇帝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过得快乐。

时砚知晓他的心思,也没有多问。

他的底线是小皇帝,或者说,是小皇帝的底线。

他想让瑞王活,时砚便也可以不做计较。

突然,就在时砚出神地注意着宣州那边时,小皇帝俯下身来,在他面前蹲下。

时砚神情一滞:“陛下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没答话,径直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时砚的膝上,这个高度正好让他侧趴着,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很疲惫地说:“时砚,我好累。”

明明一切事情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们也即将打败叛军,碾碎丞相的算计,朝堂之上很快就将一片清明。

但不知为何,李宵尘心头却堵得慌。

他假装闭上眼睛休息,实则放在下面的手悄悄抓紧了时砚的一片衣角,珍重又依恋地攥在手心里。

“待一切结束之后,你会离开么?”

时砚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出声,不过不是正面回答:“陛下此话何意?”

李宵尘俯在他膝上,侧头躺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依旧没有睁开,轻轻地问:“鲛人,是属于大海的,你会想要回家吗?”

从认识时砚起,他便没有听他提起过大海,提起过族人。

可是鲛人应当是依恋大海的吧,就像他此刻如此依恋时砚一般。

“你想要回去吗?”他又问了一遍。

时砚垂眸,手指抚上小皇帝的发顶:“我不会回去。”

族人都已逝去,他是此间最后一只鲛人,鲛人离水不可活,但在皇宫之中小皇帝从不会让他缺水,所以在这里和在大海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真正的鲛人会怀念大海的广阔和自由,但时砚与他们不同,他永远清晰地记得自己是人。

而且小皇帝在这里。

他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李宵尘不知道他内心所想,但听到了时砚的保证,心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曾经,你说会永远在我身边。”

他抬起一只手,挡住面前刺眼的日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日光下变得有些透明。

“永远,是多久呢。”

他声音喃喃,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时砚垂眸看了他片刻,张开手掌,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李宵尘没忍住拉住了这只大手,他的手与时砚的手碰在一起,两股不同的温度接触、交融。

他就着眼前的漆黑,听清了时砚的低语。

也听见了自己如雷击鼓震的心跳。

“到死亡的尽头。”

*

宣州之内,丞相和张猛还在尽情放纵,京城仅有一步之遥,他们都清楚,最后那将是一场大战。

张猛举起一壶酒,与身旁的丞相碰了碰,放肆大笑:“丞相,拉着一张脸做什么,开心些,明日便冲进京城取那小皇帝的狗命!”

底下的将士们配合着笑起来,好似他们此刻已经攻破了京城一般。

丞相却没有这么兴奋。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虽然这场谋反自己筹划了许多年,但好像从起兵到逼近京城,一切都过于顺利了,顺利到他心里有些不安。

面对着继续劝酒的张猛,他摆了摆手,丢下满堂将士,径直走了出去。

“戚,摆什么脸色呢,真当自己就是皇帝了?”张猛手下的一个将士不满地出声。

其他人也应和起来。

“算了,不与他计较,也不过是再忍几天的事。”张猛依旧笑着劝酒,但这笑里掺杂了些不同的意味。

底下众将士看了,纷纷对视一眼,然后举起酒壶,碰杯大笑起来。

“来,喝!”

“喝!咱们马上就不用受这窝囊气了!”

“哈哈哈对!有咱们将军带领,何愁没前途啊!”

“……”

他们在此处喝得尽兴,玄一沿着房梁悄然退出到屋外,握紧了手中短刃。

没有时间了,明日大军开拔,路上更难突破重重围堵接近目标,更何况那时就算杀了人也会被堵截,几乎不可能从重军包围里脱身。

他的机会,就在今夜。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张猛还在和将士们喝酒划拳,丞相出去后便没有再回,不知去了何处。

玄一思索片刻,按照之前丞相离开的小路追了上去。

先解决落单的丞相,丞相年迈,武功也不好,就算身边有士兵保护,玄一也有办法近他的身。

而张猛那边,他周围亲卫时刻不离身,估计是要费一番周折。

*

幽暗的暗室里,瑞王靠墙坐着,此处没有窗子,仅有几条透气的缝隙,他只能凭借蜡烛燃烧的程度判断时间。

蜡烛烧了一半有余,两盘糕点剩了没几个,一壶茶水被喝光。

玄一还没有回来。

李宵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的位置,直到眼睛酸涩难忍,才轻轻眨一下眼睛,缓过来后继续盯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烛火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烛光越来越暗,李宵玄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吱呀一声。

是那扇门处传来的动静。

李宵玄猛地站起身,锁链连着他的身体,被带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但他充耳不闻,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石门簌簌移动,逆着光,李宵玄看见来人身上的一片明黄。

他倏地挣扎起来,呲目欲裂。

第94章 你是我的珍宝(34)一更 小皇帝心里……

严丞相和叛军将领于营中被刺杀一事震惊天下, 两人的尸首被人大刺刺地挂在宣州城楼上,内外的百姓和将士全都看到了。

此消息瞬间传遍了宣州,离宣州最近的京城自然也很快知道了消息, 文武百官直呼大快人心。

本来他们还担忧真的打起来要怎么办,谁知根本不用打,丞相一死,叛军已不成气候,还没等朝廷派兵剿灭他们, 自己就乱了套。

岁明川跪在殿下,将从宣州回来的暗卫所报之事如实禀告:“国师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叛军之中散播降者不杀的消息, 另有两万禁卫军包围宣州,定让他们无处可逃!”

时砚放下手中奏折, 淡淡抬眸, “嗯”了一声。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宣州百姓被保护了起来, 叛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围困在了大营, 这时就算真的打起来,也伤及不到城内百姓。

况且时砚也不觉得会打起来。

丞相死了,叛军之中的将领们不见得会有多慌乱, 但张猛也死了, 他们与张猛一同出生入死数十年, 想必心中必定十分惊惧。

但这种酒囊饭袋, 时砚不觉得他们会有替将军报仇的勇气。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些将领在看到张猛的尸体之后格外愤怒,扬言要杀出重围替将军报仇, 但只是看到围困他们的两万禁卫军精兵,就打起了退堂鼓。

时砚命禁卫军试探佯攻,杀了一两个小将领之后,叛军里便再无反对声了。

盛朝已很久无战事,徐州的兵也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一群养尊处优久了的将领,和一群贪生怕死的士兵,掀不起什么风浪,仅仅吓唬一下,就丢盔弃甲跪地求饶了。

这么多的叛军,肯定不能都杀了,时砚便让禁卫军将叛军围住不得放走一人,然后将大小将领们都捆了起来,押回京关进大牢,静候处置。

京城这边,岁明川领命而去,心里却在嘀咕为何陛下不在御书房内,竟然只有国师一人。

而小皇帝此刻正在小院之外,手里握着时砚交给他的钥匙,攥得手心都出了汗。

他也是刚刚知道,玄一和时砚做了什么交易。

暗室的石门徐徐开启,李宵尘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他来得急切,忘记了换身衣裳,所以当他身上独属于帝王的明黄配色映入李宵玄眼帘,他几乎不会呼吸了。

“玄一呢?他人在哪儿?”

锁链随着挣动响得很吵,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嫌弃。

小皇帝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突然看见皇兄有些散开的衣服领口里,苍白的肌肤上点点红痕,他仓促地移开了眼,耳朵有些热。

“皇兄,是我。”他知道皇兄现在肯定很心焦,所以也没有隐瞒,直接上前拿出钥匙帮他解开锁链,“你别急,听我说,玄一不在这里,我先带你出去。”

“带你出去”几个字刺激了李宵玄的神经,他的心跳得很快,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死死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

玄一当初是怎么和他说的,他说、他说……

他说“我若是没有回来,会有别人来带你出去”。

为什么是别人来找他。

玄一呢?

玄一他去哪里了?两天时间已到,玄一为什么不来接他?

李宵玄眼睛红了,小皇帝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心里咯噔一声,加快了解开锁链的速度。

李宵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一只手刚获得自由,便急不可耐立刻地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小皇帝不由得“嘶”了一声。

“玄一呢,他去做什么了?他去做危险的事了对不对?”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忍得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却固执地看着小皇帝,得不到回答仿佛就不会松手。

李宵尘心中一片酸涩,他将另一边的锁链解开,李宵玄能站稳全靠锁链拉着他借力,现在锁链打开,他脚下一踉跄,双腿发软,眼看就要跌下去。

小皇帝张开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皇兄!”他惊慌地喊出声。

李宵玄的身体在抖,小皇帝的心揪了起来。

他抱着自己的皇兄,忍着眼里的酸涩连声安慰,他知道皇兄此时需要什么:“玄一没事,他真的没事,皇兄你相信我!”

“真的?”李宵玄怔愣地抬眼看他,眼角划下一道泪痕,神情似哭非哭。

“不,你在骗我。”突然,他的神情变得阴冷,一把推开小皇帝,连连后退,把自己缩在墙角,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相信你的,玄一呢,让玄一过来!”

小皇帝没有防备,被他全力一推,推得后退几步。想要再次上前,却被他眼中的冰冷定在了原地。

李宵玄的疯病又发作了。

他的身体抖动幅度越来越大,好像还伴随着痛苦,以至于站都站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小皇帝立刻扑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没接住他。

但李宵玄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他抓住小皇帝的袖子,断断续续地咳:“玄一……”

小皇帝拉住他的手,按捺下紧张的心情,轻声哄他:“皇兄,你看着我,我是小七。”

他唤了好几声,李宵玄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缓缓抬手:“你是……小七?”

“对,是我,我是小七。”小皇帝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皇兄,看着我,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先冷静下来,好吗?”

李宵玄眼底的寒冰慢慢松动。

*

皇宫里,养心殿旁边的一处宫殿里,数名太医齐聚一堂,围着床上那人竭力思考治疗方案,有不少人背后都生出冷汗。

因为国师正在他们身后站着,神色不明,但气势骇人。

“务必治好他,不然你们的命也别留了。”

时砚淡淡开口,吓得太医们跪了一地。

打头的老太医是太医院里资历最深的太医,他颤颤巍巍地拱手:“启禀国师,此人身中数箭,恐怕是、恐怕是不好治啊……”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几乎就能让血流干,更别说还有一支箭直插心口,险险擦过心脏,现在人都没什么气息了。

时砚垂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情绪:“我护住了他的心脉,给你们一日时间,拔箭、止血,可能做到?”

那老太医连忙点头:“可行,可行。只要国师大人保他心脉无恙,老夫愿意一试!”

时砚淡淡颔首:“去做吧,太医院所有太医听你号令,务必给我将人救回来。”

那群太医瞬间绷紧了身体,深深俯拜下去:“是,国师大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皇帝将瑞王带进了宫。

李宵玄多年未曾走出那间小院,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皇宫,突然有些出神。

还是小皇帝在一旁提醒了他:“皇兄,我们先进去吧,这里太阳很大。”

他李宵玄愣了愣,点头应好,但他固执地不让小皇帝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拐地走,最后还是小皇帝看不下去,让人送来了轿辇。

乘着轿辇,速度就快了许多,快到他们到达了宫殿门口,正好看见一群太医于院中聚在一起,担忧着走来走去的场面。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身边突然跳下去一道人影,他连忙跟上,但李宵玄已经冲进了院中。

“玄一呢?他怎么样了?”

他突然出现,双目赤红,将满院的太医吓了一跳。

在太医院任职过几年的太医都愣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便是当朝瑞王殿下,匆忙便想要行礼。

小皇帝落后几步才追上瑞王,他见李宵玄情绪不稳,连忙伸手搀扶住他,转头就见太医们就哗哗跪了一地。

“拜见陛下,拜见瑞王殿下。”

“行了,都起来。”小皇帝挥了挥手,逮住眼前最近的一个太医问,“里面现在什么情况?”

那太医拱手回答:“太医院资历最深的龚太医正在里间救治,我们、我们被国师大人赶了出来,现在也不知情况如何。”

李宵玄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倒,被早有准备的小皇帝扶着才站住了没摔。

“皇兄,没事的,国师也在里面,玄一不会有事的。”小皇帝连忙安抚他,生怕他再次发病。

李宵玄这时候反而听得进去话了,他手上用力攥紧了拐杖,上面的刻纹硌得手心生疼。

他转头看向小皇帝,猛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小七,多谢。”

来的路上他逼着小皇帝告诉了他事情的全部经过,在得知玄一杀了丞相和张猛被叛军包围,身中数箭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幸好小皇帝及时宽慰他,说国师在,保住了他一口气。

屋内,时砚将外面的动静尽收眼底,转头看了眼床上满身是血的人。

玄一身上的箭已经全部被拔除,他也确实护住了玄一的心脉,只是失去的血不可能凭空回来,玄一依旧走在生死交界的钢丝线上,稍有不慎就再也醒不过来。

老太医抹抹额头上的汗,冷静地吩咐身边的学生:“先口含参片吊住命,老夫再寻他法。”

院中,李宵玄的手已经颤抖得握不稳拐杖,小皇帝搀扶着他来到廊下,隔着一道门板,里面便是生死不明的玄一。

李宵玄颤抖着手抬起,却在离门一寸之遥时突然放下。

小皇帝担忧地看他:“皇兄……我们去偏殿等吧,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龚太医在里面,国师也在,玄一一定会没事的。”

“反倒是皇兄你,要注意身体,你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说的隐晦,但李宵玄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能形容的了,简直就是灰败,仿佛整个人都褪尽了血色,让人看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不了。”

李宵玄闭着眼,将头轻轻靠在门板之上,声音轻得像快要消散的云,“我在这里等他。”

玄一一日不醒来,他便一日不离开。

所以玄一,你得快点醒。

你赶紧醒过来,我就不计较你不告而别,不计较你关我了。

一滴水珠悄然落地,小皇帝偏头看了看,外面没有落雨,他转头看向掩着面的皇兄,心里情绪翻涌,但闭上了嘴没再劝。

他知道,皇兄固执的性子,下定了决心的事是他劝不动的。

而里面的床上,明明应该是完全失去意识的玄一,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的召唤,微不可察地冲着外面偏了偏头,沉重眼皮下的眼珠微微鼓动。

本来已经快要停滞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加快。

第95章 你是我的珍宝(35)二更 到底是什么……

陪李宵玄在外面一直站到天黑, 房门终于打开,时砚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宵玄几乎是立刻抓住了他,嗓子紧绷得几乎失声:“他、他怎么样了?”

时砚看在他是小皇帝的皇兄的份上忍了下, 他递给小皇帝一个眼神,小皇帝连忙上前去把时砚的袖子解救出来。

李宵玄现在没心思注意他们的小动作,他站了大半天,腿都是僵的,微微靠在小皇帝身上才能站稳。

时砚看着他, 略一点头:“伤都处理好了,没死,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 要看他自己。”

倏地,李宵玄脱力地后退一步, 后背撞到了柱子, 他张了张口:“……好。”

他定了定心神, 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国师, 最后还是哑声道了句谢。

时砚并不在乎他的一句谢谢, 如果不是因为小皇帝在乎,他不会多管闲事。

时砚本就是冷漠的性子,只是和爱人待久了, 身上才被染上些人情味。

玄一的命吊住了, 这里也就不需要时砚看顾了, 他和小皇帝对视一眼, 将房间留给李宵玄,吩咐太医们少打扰,但要定时查看玄一的情况。

被陛下和国师两遍叮嘱, 那些太医恨不得将脑袋提在手上做事,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保证一定会尽心尽力。

玄一这边事毕,往后便是安静养伤,看李宵玄的样子怕是在玄一醒之前不会离开,小皇帝吩咐太监去瑞王府上取些衣物用品,将这间宫殿暂时借住给了他。

他吩咐这些的时候时砚就站在一旁,他顿了顿,心里突然有些微妙的醋意。

明明自己很清楚小皇帝和瑞王只是单纯的兄弟情谊,这份情谊还是因为小皇帝幼时和他的交情,但时砚就是莫名不爽,不想要小皇帝的心被那人牵着走。

所以他很刻意地打断了小皇帝的话。

“瑞王那边臣派人去将他的暗卫叫进宫来,他们在小院居住了那么久身边并无侍从,想来一切事由都是暗卫在做。”

“用熟悉的人总比用宫里的陌生宫人来的方便。”

小皇帝思考了一下,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大手一挥让岁明川去了。

怕瑞王府的暗卫不相信,他还去找皇兄要了块表明身份的令牌,交给岁明川让他一并带去。

做完这些,小皇帝才发现情绪有些不妙的时砚。

他看着时砚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脸,不知怎的就觉得他此刻心情不好,下意识叫住了他:“时砚。”

时砚回神,对他淡淡笑了一下:“陛下忙完了?”

小皇帝下意识绷直了脊背,轻咳一声:“抱歉,朕记挂皇兄,忽略你了。”

时砚挑眉,勉强接受了这句不走心的道歉。

正要说什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快步走过来,见到两人站在一起,连忙俯身行礼,然后才道:“陛下,国师,暗卫带了个孩子进宫,说是……”

大太监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说是国师吩咐的,进宫后先来面见陛下。”

时砚无言地扫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怎么像自己在外边有什么私生子一样。

不过紧接着他便想起那孩子的事没有外传,整个宫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便释怀了。

他看向小皇帝:“现在要见见么?”

那孩子如何安置是个难题,他身上留着皇室的血脉,本应是个隐患;但他偏偏主动对他们投诚示弱,表现得像个没有野心的普通孩童。

所以时砚想亲眼见见,也好做决定。

小皇帝垂眸考虑了片刻,抬头道:“好,朕也想见一见他。”

御书房内,还没时砚腿高的小孩子站在殿中央,哑奴示意他松开手,然后自觉地退了出去。

门被大太监关上,男孩回头看了一眼,复又转回头来,紧张地抬眼看向两个大人。

小皇帝在看到他眉眼的那一刻愣住,这张脸,长得和大皇兄不像,但却和先帝极其相似,尤其是眉毛和嘴巴,形状和先帝的简直一模一样。

时砚没见过先帝,但看到小皇帝怔愣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些什么,不由得挑了下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冲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男孩愣了下,站在原地没动,视线看向身着明黄的皇帝。

李宵尘冲着他弯了弯眼睛,表露出些许和蔼:“上前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了下唇,慢慢走过去:“我叫随安。”

“李随安……”时砚口中念着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男孩将他的态度误解了,慌乱地解释:“不是,我不姓李,我跟娘亲姓随。”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下去:“被他们找到之后,他们给我起了其他的名字,但是我不喜欢。”

李宵尘看着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丝冲动,他蹲下身,拍拍小孩儿紧张得绷直的脊背:“别紧张,国师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我也没想对你怎么样。”

看着一朝皇帝蹲下身和他平视着说话,随安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他年纪尚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诧异,还有些防备。

李宵尘看着他的小表情,反而更想笑了。

奇怪,明明他和大皇兄没什么交集,也不亲密,但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想去碰碰他,好似无形之中有条线连接在他们二人身上,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随安看着他,眨了眨眼,少年老成地强装镇定:“我不会和陛下抢皇位的,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

李宵尘顿了下:“你的家人,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些哑奴?”

随安点了点头。

“那你的母亲呢?”

派去查证随安身份的暗卫还未归来,想知道的问题只能亲自问他。

随安平静地说:“母亲前些年去世了。”

他才多大,母亲离去便已经是“前些年”的事情了。现在看来,他那么重视那些哑奴,恐怕也是因为母亲早逝,由哑奴陪伴长大吧。

李宵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抬手生疏但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时砚在一旁看着,没有冒然出口打扰,事实上他也看出了小皇帝对这孩子的态度不一般,心里想到什么,他问61:“原本的世界线里,小皇帝死后的盛朝怎么样了?”

61翻翻资料:“李宵尘死后,盛朝就亡了……等等,之后好像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战乱,然后有一个自称盛朝皇室血脉的少年站了出来,征兵起义,将外邦人打了回去,收回了部分失地,不过那时候他自建的王朝便不叫盛朝了。”

61的语气随着往后看变得飘起来:“嗯??那个少年不会就是这个小不点吧!”

它哗啦哗啦地还在翻资料,时砚却已经从心底确认了。

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眼前这个小不点长大之后居然是开创新朝的一代枭雄。

另一边,小皇帝站了起来,看向时砚:“我想让他先住在宫里。”

随安的身份在部分人那里已经瞒不住,后面会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怎么想都是留在宫里更合适,方便对他进行保护,还有监视。

李宵尘虽然心软,但不是轻重不分,随安的身世还未查明,他也不会这么容易放下戒心,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是最好的选择。

时砚颔首:“没问题,稍后让宫人去收拾间空殿,让他……”

对上随安有些紧张的目光,时砚嘴上一转:“和那些哑奴一起住。”

然后小皇帝和时砚便看到了随安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谢谢陛下,谢谢国师!”

小孩儿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

*

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丞相和张猛死的不能再死,叛军没有主心骨就是一盘散沙,朝堂之上彻底没了丞相一党的踪迹,所有和丞相有过交集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

大盛一片清明,小皇帝上朝时便能感受到身上压力小了很多,不用思考丞相一党在暗中使绊子,就连三皇兄结交的那些官员也安分下来,不再搞小动作。

这日,早早批完奏折,李宵尘敲了敲手中毛笔,摸出一张空白的纸在上面作画。

这些年在时砚的教导下,除了学习如何治国处理政事,他的君子六艺也没有落下,寻了天下最好的老师教导,所以此刻画画也画得有模有样。

“陛下,国师大人到了。”

小皇帝手一抖,迅速从旁边扯了几张白纸盖上,然后又将奏折摊开铺在中间,这才抬眼看向门口处走进的人。

时砚一眼便看见了小皇帝桌案上的杂乱,但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偏过头,在小皇帝紧张的目光下淡淡开口:“陛下,玄一醒了,瑞王殿下说有事找您相商,请您能否过去一趟。”

小皇帝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现在我正好无事,我们一起过去吧!”

时砚笑了笑,随他一起走出殿外,然后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后面。

那被小皇帝藏在桌案下的,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值得他这么紧张,竟都不敢让自己在殿内多待片刻。

61幽幽道:“孩子大了,又秘密了,不告诉你也是正常。”

时砚手指轻动,61被弹回了系统空间,圆球一样的身体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的声音冷冷的:“闲的没事就去升级,争取早日联系上主系统。”

别来给他添堵。

小皇帝现在的心思难测,他本就在犹豫如何说明,61不帮忙还嘲讽他,看来真是好脸色给多了。

61撇撇嘴,决定不告诉他家宿主,自己刚才其实悄悄看到了任务目标画的内容。

让他自己猜去吧,哼!

*

玄一养了几天身体,终于能从床上站起来,李宵玄扶着他慢慢走动,自己还拄着拐杖,却不嫌麻烦得跟着玄一。

玄一几次张口:“殿下,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李宵玄瞪他,“不小心摔了怎么办,你现在比我还虚弱呢,闭嘴。”

玄一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被他一骂,更是不敢开口。

两个人沉默地在房间内走动,玄一是在锻炼恢复,瑞王是一步不离地跟着保护他。

直到外面太监高唱陛下到,李宵玄才松开手,让玄一坐在床沿上:“你自己躺下,我去和小七说些话。”

玄一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力道有些大:“殿下要和陛下说什么?”

顶着他看穿一切的目光,李宵玄默了默,故意偏开头不去看他:“本王的决定你一个暗卫不需要知道,安静养伤吧。”

把他的手拂开,李宵玄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挡住了玄一想要探寻的目光。

院中,李宵玄和皇帝对视着,片刻后,他们默契地转身,于院中石桌处坐下。

第96章 你是我的珍宝(完) 想帮我掀盖头吗?……

“瑞王和陛下说了些什么?”时砚挑了下眉, 看向一脸喜色的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