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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弹指一划,半空中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大殿中的情景如现场直播般展开,清晰地呈现在戚清眼前。

只见玉清门掌门眸中赤红,袖子上海沾着未干的血迹,乍一看比魔修更像魔修。

而在他对面,三十余名各门各派的修士随着岳寂冲进大殿,两拨人对峙了几句,地面忽的剧烈震动。

数道石柱从地底破土而出,阵眼启动,有修士察觉不对,转身欲逃,却发现大殿入口已被云霄宗死死封锁。

戚清睁大了眼,震惊道:“这三宗疯了不成?!”

云霄宗假意邀众人前来,实则早已设下杀局——他们不仅要除掉自己和岳寂,甚至打算将今日在场的所有修士尽数炼化!

这是何等的嚣张!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岳寂动手了。

黑衣青年杀气腾腾,抬手一招,数道剑影在身后浮现,威势之盛,竟不逊于大乘期的玉清门掌门!

再加上乾元剑尊在后压阵,未等交锋,局面已朝修士这方倾倒。

——但玉清门掌门并非孤身一人。

他冷笑连连,双手一合,另外两名掌门的身影也出现在大殿中。

三人联手催动阵法,青衣弟子们不顾伤亡,结阵死守,将修士们困于殿中。

戚清虽然能看见殿中情形,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从众人的唇形里勉强猜测他们的意图。

他看得捏了把汗,幸好岳寂本身实力就极为强悍,越阶制裁玉清门掌门并非难事,乾元剑尊亦能牵制另外两人。

只要拖下去,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玉清门掌门已偏执得近乎疯魔,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拉他们给自家精英弟子陪葬。

他手诀骤变,周身灵力疯狂爆涌,方才一直游刃有余的魔影忽然厉喝:“不好!这疯子要自爆!”

戚清还没反应过来,魔影已当空一划。

下一秒,空间扭曲,原本即将自爆的玉清门掌门就这般站在了戚清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死寂。

戚清:“……”

他缓缓扭头,咬牙道:“想我死就直说,没必要这么弯弯绕绕!”

魔影动作一僵,随即挡在戚清面前,难得有几分尴尬:“……手滑。”

玉清门掌门只怔了两秒,马上怒极反笑,指着魔影道:“——还说你没有勾结魔族?!”

又来?!

戚清捏紧了拳头,豁然起身:“你是眼瞎还是耳聋?我说了八百遍,不熟!不认识!没勾结!”

说着,他恶从心头起,冷笑着敲了敲玉清门掌门的额头:“但是托你的福,现在不一定了——我要是真勾结魔族,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好啊!”

玉清门掌门一掌拍在空间屏障上,声音震得人耳膜作响,怒目而视:“终于等到你这奸细露出真面目了!”

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戚清顿感一阵无力。

胸口疼痛未消,此刻更是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给他预设勾结魔族的人设是什么KPI吗?

“什么人话!”玉清门掌门厉声打断他,一指他身后:“你敢说后面那个不是魔族?!”

戚清情绪激动地转过头:“就算是又怎样,我又没……”

怒音戛然而止。

他脑子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魔影挡在他前面,身后的又是谁?

一道危险的呼吸缓缓在身后响起。

戚清一寸寸地僵硬扭头,瞬间毛骨悚然。

——黑衣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岳寂乌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周身杀意暴烈地波动。

那双金色的双眸亮得骇人,妖异红纹从眼下蔓延到了脖颈,视线直勾勾锁在戚清身上,扛过了大殿中的灵力冲击,半个人仍完好无损。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的另外半身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面目、手臂、身躯皆是黑影,与旁边的魔影如出一辙,魔气甚至更纯正浓郁些。

魔族。

彻头彻尾的魔族。

“师父?”岳寂轻声喊他。

“……”

戚清的表情彻底裂了。

第96章 清算 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里?……

魔族, 岳寂。

这两个名词能联系到一起?

——真是见了鬼了!

戚清一时分不清是胸口疼,还是受到的冲击太大,脑中空白了一瞬, 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步步逼近,本能后退了半步。

然后就看到岳寂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为什么要躲我?”

他低哑开口, 不容拒绝地将人一把拽进怀里。

戚清撞得闷哼一声,按住心口,岳寂立刻低头查看他的伤势, 拨弄了几下, 随即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魔影。

魔影摊了摊手, 以示冤枉:“我可是第一时间就出手救人了。”

他朝玉清门掌门指了指:“罪魁祸首。”

“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魔族畜生!”

玉清门掌门恨不能生啖其血肉,差点扑了上来:“杀我门人,偷夺机缘!我早该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让你们这对罔顾人伦的东西不得好死!”

后面的辱骂被魔影自觉切断, 岳寂恍若未闻, 冷脸划破掌心, 鲜血涌出, 不由分说地抵上戚清没了血色的唇畔。

戚清刚缓过气就被浓重的血腥味呛到, 胃部极其不适应这个味道,下意识干呕一声, 正要推开,却被钳住了双手。

岳寂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口, 温热的血液来得又急又快, 顺着掌心流入喉间。

“唔, 咳……咳咳。”

青年被迫仰起脆弱的脖颈,喉结滚动,无助地将喂到嘴边的东西尽数咽下。

几缕血丝从唇角溢出, 在他苍白的肤色上划下刺目的红痕。

直到灌下好几口,戚清才得以偏头呛咳,他闭着眼睛,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岳寂怀里,急促喘息了几下,唇齿间满是又腥又咸的味道。

见怀中人脸色终于好了些,岳寂这才收手,转身时眼神已冷得吓人。

被魔影按在地上的玉清门掌门还在挣扎,当即挨了魔影的一记耳光:“闭嘴。”

“松开。”黑衣青年淡淡吩咐。

魔影依言松手,玉清门掌门马上破口大骂:“小畜生,你们……”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

“呃啊——”

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伴随着的,是半截血淋淋飞落在地的舌头。

玉清门掌门惊恐地睁大了眼,下意识想捡,转眼间又是几道寒光闪过。

十指齐断,鲜血喷涌。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浑身恐惧地颤抖起来。

——在这里,他没法使用灵力!

同样的,对面的刽子手明明也无法动用灵力,仅凭一柄长剑,强与弱开始反转。

十指连心,玉清门掌门痛得眼前发黑,在地上翻滚哀嚎,涕泗横流。

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他何曾受过这等折磨?纵使心中恨意滔天,也只能从断舌处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一定要杀了这几个人!

魔影微微弯下腰,笑着问他:“放心,在这里你想死都死不了,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松气?分明是生不如死!

他头丑态尽出,尖叫声刺得人耳膜疼,岳寂嫌恶地皱眉,一脚将人踹开,再抬头时,却正好对上了戚清僵硬的眼神。

戚清敢肯定,自己从没教过岳寂这般行事,甚至很少在岳寂面前杀人,但看他娴熟的动作,只怕私下没少如此行动。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魔影适时提醒道:“时间快到了,少主人是再待一会儿,还是直接……”

“等等!”

戚清指着岳寂的手指有点颤抖:“他……就是你口中的少主?”

魔影耸了耸肩,戚清立刻看向岳寂。

黑衣青年身形微僵,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戚清:“……”

……很好,看来岳寂不是最近突发奇想才当的魔修。

早就是了!!

他一口气上不来,终于晕了过去。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黑漆漆的星天。

戚清头也晕,眼睛也晕,呆呆地看着天,一动也不动。

嘴巴里残留着新鲜的血腥味——岳寂肯定趁他昏迷时又喂了血。

但他现在根本没力气计较这个,连干呕的劲儿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遭了当头一棒,蔫头耷脑的。

幸好岳寂习惯性转头查看,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师父?”

“……别叫我师父。”

戚清木然回道。

岳寂沉默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师父。”

戚清直接背过身去,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一转身才发现,荒郊野地里不止他们两人。

不远处乌压压地坐着一群修士,个个面色惶恐,不知所措地望着这边。

什么情况?都被抓来了?

戚清愣了一下,仔细去辨认那些面孔,发现并不是云霄宗同行的那些人。虽然有几个眼熟的,但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强撑着坐了起来,沉着脸问岳寂:“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云霄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岳寂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那些人,低声道:“他们的事,师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晕过去之后,我就把你带离了云霄宗。”

“只带了我一个?”戚清眯起眼:“其他人呢?死了?”

这不能怪他多想,实在是岳寂伪装得太好,以至于真相揭露后,他看什么都充满怀疑,没有一点可信度。

魔族,而非魔修。

——这意味着,岳寂从始至终都是个魔族。

在他旁敲侧击自己对魔族看法时,在他被黑影骗得团团转时,在他为勾结魔族的脏水泼来义愤填膺时……岳寂在想什么呢?

是嘲笑他傻?还是冷眼陪他演戏?

想到这里,他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难为你这么多年修灵,伪装得很辛苦吧?”

岳寂脸色白了白,道:“……我并非存心欺瞒师父。”

“是,你不是存心,是我逼你的。”戚清嗤笑道:“我逼你拜入我门下,逼你装成纯良无害的小白兔,逼你演我的乖乖徒弟,是吗?”

他语气里不无讽刺,岳寂垂眸,似乎不敢应答。

戚清现在胸痛,心痛,头更痛。

他咬牙切齿道:“你说相信你,我答应了,结果呢?你用黑影唱双簧,欺师灭祖完,还意犹未尽地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演得很过瘾是不是?也怪我蠢!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给你,最后换来的是什么?你这个狗东西。”

回想起穿越过来的种种事情,戚清瞬间有种吃了大闷亏的憋屈。

他一天打好几份工,困得站着都能睡着,还要强打精神指导岳寂修炼,省吃俭用攒下的灵石全给岳寂买装备、做日常,生怕岳寂误入歧途,没事还得关注一下心理健康——可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歪的!

他的灵石、剑法、关心与信任,甚至最后连人带感情都给了出去,而岳寂回报他的是什么?

光是想想,戚清就觉得自己命好苦。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由按了按,岳寂见状,伸手帮他揉了揉,被他狠狠打开,声音虚弱:“别碰我!”

岳寂抿紧双唇,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说话。

或许是急火攻心,戚清眼前再次阵阵发黑,他闭上眼深深吸气,生怕被这逆徒气得当场厥过去。

岳寂怕他又晕了,立刻揽住他,抬手就要割开手掌,戚清却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恶狠狠地瞪着岳寂,一字一顿道:“不是答应过我不许再用这个法子吗!”

这混账当自己是什么?血泵?以为这身血流不干?

岳寂沉默了一下,突然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小心地问:“那……师父先前答应过我的,可还作数?”

用他的承诺换自己的承诺,他倒是想得美!

“我单纯不想喝你的血不行吗?”戚清甩开他的手,冷声道:“走开。”

岳寂却倔强地重新握住:“那就是还作数。”

戚清气笑了:“怎么?你能替我做决定了?你是我的谁啊?”

“道侣。”岳寂不退反进,目光灼灼:“我是你的道侣。”

戚清怒道:“放屁,我哪来的道侣!”

这狗东西十四岁就开始惦记他,这会儿还好意思说是道侣,真是不知羞耻。

他暴躁地想,现在是担心屁股的时候吗!不,也要担心……但不是现在!

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他被骗了!

这臭小子,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背地里又骗又抢。

他还信誓旦旦向人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和魔修勾结,结果倒好,岳寂一出现,直接坐实了他的罪名。

这还怎么洗得清?

越想就越看这人的脸就越来气,戚清恨不能给他一拳,叫他快快滚出自己的视线。

四周的修士们噤若寒蝉,就这样安静如鸡地看着他们吵架,没有一人敢应声,也没有一人对岳寂的魔族身份表露诧异。

戚清懒得去想为什么,稍微缓了缓气,径直走到其中一名修士面前。

“喂。”他冷着脸,用脚尖轻踢那人:“怎么来的?被他胁迫的?”

那修士慌忙摇摇头,身子往后缩了缩。

戚清拧眉,只当是这人畏惧岳寂的淫威。

他转而走向另一人,语气稍缓:“你呢?可是被强行掳来的?”

熟料,这人也疯狂摇头,眼神闪烁。

“他们都是自愿跟随的。”岳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戚清的脊背,委屈道:“同去云霄宗的那些人也都活着,师父,我从未滥杀无辜……只是当着他们的面把你带走罢了。”

戚清猛地转身,火气又上来了:“我有答应跟你走吗?”

岳寂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一只手扶上了他的腰,忽然用力,将他按在自己怀里。

黑衣青年低低道:“师父以为,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里?”

“其他人都可以不在……唯独你,我绝不可能放手,绝不可能。”

第97章 行路 那师父管管我

戚清自认脾气不错, 若岳寂肯放软态度,哄他两句,他未必不会念在师徒情分上心软。

可如今正在气头上, 又见对方这般强硬,当即冷着脸转身就走:“我去哪儿轮得到你来管?”

才走出两步, 前方竟又出现一个岳寂。

黑影青年迎面而来,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将他堵在中间, 眼底是如出一辙的幽暗:“师父。”

——拿他教的化身对付他?

戚清气极反笑。

来得正好。

他心头怒火压制不住, 连化身也忘了召, 掌心寒光一闪,凝出冰剑就直接冲了上去,三两下把岳寂的化身揍倒在地。

化身再生需要消耗本体的灵力, 可面对一模一样的面目, 戚清丝毫不心疼, 正在气头上的人出剑都没了章法, 怎么狠怎么来。

化身不敢反抗, 血哗啦啦地流, 不到一刻,已被杀到站都站不起来。

旁人看得心惊胆战, 瑟瑟发抖,纷纷把目光投向岳寂。

偏偏岳寂跟没事人似的, 十分冷静地在旁观战, 半晌, 等戚清杀到没力气,收剑喘了几口气,他才将化身一收, 迎上去温声道:“师父手疼吗?我给你揉揉。”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戚清甩开手,冷笑道:“滚开。”

发泄过后,他火气消了大半,虽没搭理岳寂,却也没再动手,径自回到篝火旁坐下。

岳寂立即跟过来,捧着他的手揉了几下,指腹摸索过手腕,又顺势揉上心口。

戚清面无表情地任他揉来揉去,直到那只手隐隐有往其他地方发展的趋势,才警告地睨他一眼,冷声道:“别得寸进尺。”

岳寂恍若未闻,反而坐近了些,将人揽进怀里,一边揉,一边小声道:“师父若未尽兴,不如再打几下,骂几下?”

戚清闭眼不答,岳寂便抿着唇继续帮他揉按。

因为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揉了一会儿,戚清困意上来,不知不觉靠着人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色已接近破晓。

胸口的淤血不知是被揉散了,还是岳寂的血当真有效,闷痛消退了大半,这下揍起人来更得劲了。

戚清把目光幽幽投向岳寂,这逆徒在他脉门上略搭了一下,便道:“师父,继续出发?”

这话听着像知会,而非商量。

青年懒得应声,显然因为这会儿揍不了人而余怒未消,满心满眼都盘算着找机会分道扬镳。

——再来一次,这次他肯定不会被岳寂给骗心软了,被岳寂带走暂时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有他的节奏。

两三日后,一行人终于途经城镇。

去茶楼讨茶喝时,戚清正左右偷瞟,试图创造一个支开岳寂的时机,忽听邻座修士提及“云霄宗”,心里微微一动,不露声色地偷听起来。

“云霄宗当真那么恐怖?”

“可不是!我表兄前日才逃回族中,说起云霄宗的阵法仍心有余悸,差点就被炼成了残魂!”

“这几个宗门不是名门正派么?行事怎会如此丧心病狂?莫不是掌门被邪修夺了舍?”

有人将信将疑,坐在窗边的一个老头压低嗓音道:“据说啊……都跟天度宗那个魔族脱不了干系!”

魔族二字入耳,戚清瞥了岳寂一眼。

岳寂却神色如常,坐在他身边,品茶品得十分从容。

不知道这人对那帮随行的修士怎么下的令,这几日化零为整,只留岳寂一个跟在戚清身边寸步不离,俨然监视,生怕戚清半路真的跑了。

当今修真界已多年没见过魔族踪迹,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追问道:“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

那喝茶的老头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慢条斯理道:“众所周知,那魔族在蜃楼秘境中杀人夺宝,专挑云霄宗、玄天阁这几个宗门的精英弟子下手,无比残忍。偏生他行事狠辣不留活口,本当无人知晓,但他十分托大,狂妄地参加了宗门大比,被玉清门掌门一眼识破,下令诛杀魔族,这才牵连了其他修士……唉,三宗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个满脸横肉的修士恍然大悟,拍案而起:“魔族果然都是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还有人担忧道:“玉清门掌门那等德高望重的前辈都遭了毒手,若是魂渊关不住,魔族怕是要血洗整个修真界了。”

“玉清门掌门德高望重?”

角落里的灰衣修士忽然哂笑了一声:“我表兄说了,玉清门那老匹夫先绑了魔头的师父,还做了个假傀儡糊弄人,魔头带人杀进去时,才发现这几大宗门要把他们炼成招魂幡哩!都是道貌岸然之辈罢了!”

最先开口的老头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表兄懂什么?分明就是那魔头作恶多端,三大宗门不得已才启动炼化大阵,要不是这杂种负隅顽抗,其他人怎会遭殃?”

说着,他往地上啐了口浓痰:“正经修士谁不盼着这魔头早点死绝?听说叫什么岳寂……我呸!”

戚清听得有些皱眉,捏紧了茶杯。

“就是!”

“魔族都被关魂渊那么久了,死了才好呢!”

茶楼里顿时骂声一片,灰衣修士梗着脖子反驳:“那乾元剑尊又怎么说?”

“乾元?”老头露出鄙夷的眼神:“他们天度宗养出这么个魔头,不帮着擦屁股,难道等着被打上门吗?装模作样救几个人,不过是想平息众怒罢了!”

有人啐道:“正是这个理!最恶心的就是那岳寂强掳他师父的丑事!可怜戚仙师一生清白,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在宗门大比时还为受伤的同道捐钱捐物,结果养出这么一个欺师灭祖的白眼狼!”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正在喝茶的戚清猛地呛住,表情精彩纷呈。

他这辈子都没听过“一生清白”和“光风霁月”跟自己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谁造的谣??

老头捻着胡子,不以为然道:“你怎么就知道他师父没有勾结魔族?”

灰衣修士这回有了底气,抢着开口道:“我表兄亲眼看到的!戚清都快死了,乾元剑尊亲自要人,那魔头却当众把人抢走,头也不回!表兄还说当时戚清浑身是血,被魔头死死搂着不放,简直不知廉耻!”

“唉,戚道友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这等中山狼,真是师门不幸啊!”

“魔族早该死绝了,在魂渊那种污秽之地爬出来的东西,命比狗都贱。”

茶客们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起初还夹杂着几分对戚清“英年早逝”的惋惜,但说着说着就变成对魔族的攻讦辱骂,用词越来越不堪入耳。

戚清有些听不下去了,方才看热闹的心思早已消散,忍不住再度看向岳寂。

可这人就像没听见似的,修长的手指轻叩茶案,仿佛众人唾骂的不过是和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这般偏远的茶馆舆论尚且如此,靠近三大宗门的地界,又该是怎样的人言可畏?

一夜之间,岳寂就从年少天才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吗?

戚清心里莫名涌起一阵烦闷,重重搁下茶盏:“小二,结账。”

他还没掏出钱袋,岳寂已先一步付了银钱,轻声问道:“师父不听了?”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听的。”戚清板着脸起身。

岳寂唇角微扬,道:“是,师父不必在意闲言碎语。”

——只要在意他就好。

这样想着,他忽然倾身,悄悄往戚清唇畔亲了一口。

戚清怒而抬手想揍,对上那双眼巴巴的眼睛,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才那些人恶毒的咒骂来。

他忽然想起了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一件事。

那日岳寂杀进云霄宗主殿,硬生生扛了三个大能的联手杀招,连个完整的人形都维持不住,又把他当众抢走,喂血续命,化身还挨了他一顿揍。

铁做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这般想着,青年手上迟疑了些,终究是没好气地放了下来。

戚清冷哼道:“……不知羞。”

岳寂立刻得寸进尺地缠上来,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又亲了一口,不住唤他:“师父,师父……”

戚清竭力绷着面上的正经,嫌弃道:“多大人了,还这般没脸没皮。”

察觉到他口气软化,岳寂连着暗了几日的眼底终于出现笑意,欢喜地亲了他的手一口,道:“那师父管管我!”

……

魂渊。

这里与修真界判若两个世界,魔气浓郁得惊人,仿佛乾坤在此颠倒,整座城池以地为天,倒悬在半空的迷雾与瘴气之中。

漆黑宫殿里,人鱼蜡的蓝光幽幽拂动,舔过一只苍白的手心,却连半点灼伤都未曾留下。

高座上的人百无聊赖地收回手,红色眼珠望向窗外:“那小崽子到哪里了?”

魔影微微躬身:“若是没算错日子,少主人至多还有一日,便能回到您的脚边。”

他的主上向来如此——永远记不住自己儿子的名字,总用“那崽子”、“那东西”来替代,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魔君忽然起身,眯起眼道:“本君听闻,他此行收获颇丰,除了我赐予他的种子们……还带回来了个修士?”

他问得漫不经心,魔影却知道,若是一个答不好,便又会有新的人头落地。

他斟酌着措辞:“那人是少主人在修真界的师父,似乎不大情愿随行,主上可是要……”

他比了个杀戮的手势,魔君却笑了起来。

“区区元婴期,还翻不起什么浪。”他随意摆手,淡淡道:“既然小崽子喜欢,就当赏他的玩物罢。”

魔影识趣地住口,安静地听着。

“本君这些子嗣,倒是他这方面最得我真传。看上的东西,哪怕折断四肢也要拖回窝里。”

魔君微微侧过头,饶有兴味道:“任他去吧,狼崽子的第一个猎物,总是要啃到骨头都不剩才甘心的。”

第98章 魂渊 谁家见面礼是小玩具!

石脉水流泉滴沙, 鬼灯如漆点松花。

戚清看见魂渊时,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瘴气毒出了幻觉,满脑子都是“这科学吗”??

他跟岳寂在瘴气里钻了几天, 找不到方向,眼前差点冒走马灯了, 冷不防一抬头,竟见头顶倒悬着一座巍峨的巨城。

漆黑的飞檐连绵如兽脊,城郭幽暗, 盘踞于天际, 像一头蛰伏的凶兽,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戚清浑身一个激灵,还未回神,人已站在了城中。

脚下和走在平底的体验并无不同, 头顶却是铅灰色的地面, 黑雾沉沉压来, 仿佛随时会倾覆而下。

街道两侧的楼阁时隐时现, 前一眼还见人影晃动, 下一瞬便空无一人, 宛如整座城住着鬼魂。

阴冷,诡谲。

戚清后颈发麻, 下意识跟紧了岳寂的脚步。

岳寂对这座城极熟,带着他七拐八绕, 最终停在一座有些破落的四合院前。

院墙斑驳, 凋敝空灵, 角落生着发黑的青苔,虽能感觉到其他住户的气息,却不见半个人影。

到了其中一间厢房前, 岳寂捏了捏戚清的手,低声道:“师父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步履匆匆,像是急着复命,戚清瞥了眼不远处的几座恢弘的宫殿,忍不住腹诽——这魔君当真小气,玉清门算计时他还带还安排了个雅致住处,如今岳寂带回这么多修士,就只给这么个破院子?

他往屋子里转了一圈,眉头越皱越紧。这里面除了一张还算像话的拔步床,其他地方空空荡荡,连张凳子都没有,说是客房都抬举了,倒像临时收拾出来的杂物间。

比他那破烂小院还不如。

戚清如今是有些自得他的小院的,经过这些年的打理,花花草草爬满了篱笆,瘸腿的家具早换了新的,还修了一架葡萄藤,处处透着生机,哪像这里死气沉沉。

念在今晚要捏着鼻子睡这里,他草草掸了掸四处的灰,收拾一番,更坚定了找机会跑路的计划。

说来奇怪,魂渊竟比他预想的平静,原以为进城就要被押去面见魔君,少不了吃些苦头,毒打一顿什么的。

戚清漫无边际地想着,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一群脚步声。

“姓戚的新人可是住在这里?”

戚清心中一紧,这么短的时间就找上门,除了魔君的人,不作他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拉开了门。

霎时间香风扑面,银铃般的笑声撞入耳中。

几名侍女捧着描金漆盒立在阶前,见他亲自开门,先是一怔,继而笑靥如花,娇声道:“见过戚新人,这是主上赐您的恩典。”

恩典?

戚清有些出乎意料,盯着那些华贵的漆盒,非但没放松,反而提起了警惕。

魔君会有这么好客?

他谨慎地推了推,表示不需要这些东西,为首的侍女扑哧一笑,道:“戚新人这般戒备作甚?主上可是好心呢。”

说罢,她不顾戚清的意愿,径自打开了第一个漆盒。

细碎的金光立刻晃花了戚清的眼睛,盒中整齐排列着数十条金链,有长有短,有的勾连着宝石,有的缠着银丝,在晦暗天色下熠熠生辉。

他一个男子,要这些女儿家的首饰做什么?

戚清眉毛皱起,侍女们却笑而不语,又接连打开了后面的漆盒。

每开一个,戚清的狐疑就浓上一分。

有的盒子里躺着几串珠子,大的如夜明珠莹润饱满,小的却凹凸不平,颗颗分明地串在一起。有的装着叮当作响的铃铛和细锁链,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等等。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戚清猛地掀开了最后一个漆盒——

果然!

里面是是五根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

“……”

不堪入目!

戚清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咬牙道:“拿走!”

为首的侍女掩唇轻笑:“这可是魔君特地赏给您伺候公子的,您还是收下的好。”

戚清拼尽全力,才没有从口中蹦出脏话,憋红了脸将漆盒掀翻在地:“滚!”

懂不懂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堂堂魔君,居然送小玩具羞辱他!

侍女们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也不管他接不接受,径自将漆盒里的东西收拣起来,堆在门口,又跟香风似的飘走了。

——你们那个嘲笑贞洁烈夫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戚清气得一脚踢翻漆盒,觉得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正要夺门而出,却见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孩站在院外。

虽然是他在这座死城里遇到的第一批路人,但一想到刚才的场景,戚清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

谁知这些瘦骨嶙峋的孩子非但不怕,反而眨巴眨巴眼睛,口齿不清道:“好看!好看!”

他们衣衫褴褛,因为太瘦而显得眼睛分外地大,脸上魔纹若隐若现,倒是没什么恶意。

戚清挑眉,指向侍女离开的方向:“好看?”

这一问答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几个孩子大着胆子围了上来,满是好奇地看着戚清,七嘴八舌地嚷着:“外面的!”“好看!”

戚清扫了一眼这群孩子,问道:“你们也住在这里?”

孩子门先是点头,又慌忙摇头,连比划带地说:“少、少主……少主人?”

戚清会意道:“岳寂去见你们主上了。”

几个小孩对视一眼,一只瘦瘦的小手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戚清本能地想拉开他的手,却在看清这只手时顿了顿,瘦得像鸡爪似的,个头也矮。

——无端端让他想起了初遇时的岳寂。

他暗叹一声,终究没忍心甩开,任由孩子们拉着他往隔壁院子走去。

这院子比他刚才所在的园子更为破败,地面泥泞,破布四处搭着遮风挡雨,昏暗得几乎透不进光。

他本以为到这里来是有人想见他,结果孩子门只是兴冲冲地捧出了自己的“珍宝”:磨得光滑的石头,枯草编的蚂蚱,和泥巴捏得不成型的小玩意。

戚清的目光被其中一个木盒吸引了过去,在这堆粗陋的玩具里,那个雕着简单花纹的木盒显得格格不入,实在不像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里面若有若无存有一缕他的气息。

戚清刚掀开盒盖,孩子们就尖叫着扑了上来:“宝贝!不许碰!少主的!”

但只那一眼,足够让戚清看清里面的东西。

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雪花。

他愣在原地,恍惚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它来自何处。

——三年前的那场千灯会。

那晚他随手将这片雪花递给岳寂时,何曾想过这薄薄一片雪花,会被某个因初雪而欢欣的人珍藏至今?

一直紧绷的心似乎被这片雪花划开了口子,里面一动,流出酸楚的水来。

戚清喉头微动,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才轻声道:“好,不碰。”

他指尖凝起寒霜,眨眼间捏出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冰雕,声音温和了些:“这个给你们玩,好不好?”

孩子们顿时忘了争执,稀奇得很,睁大眼睛争抢起来。

戚清见他们喜欢,又捏了几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师父怎么在这里?”

他回过头,方才在想的那个人正立在院子门口,腰间佩着长剑,身形挺拔,衣袂在寒风里飘飞。

“随便走走。”戚清拍了拍衣摆站起身。

岳寂目光扫过玩闹的孩童,语气轻快了些,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地揽过戚清的肩膀:“回去吧。”

一路无话,戚清看了岳寂好几眼,几次想问他在魂渊到底过的什么生活,却又拉不下脸。

岳寂似有所觉,适时打破沉默道:“听说魔君给师父送了礼?”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戚清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脸又黑了。

岳寂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想再问问,戚清已先一步进了屋子。

魂渊并无昼夜交替,他分不清时间,这会儿一进门,困意便涌了上来。

岳寂从善如流地住了嘴,替他宽衣解带,伺候他躺下。

戚清觉得怪怪的,这人不是魔族少主么?回来不仅没有画栋朱帘,仆婢成群,怎的还在他面前伏小做低?

紧接着就看到岳寂也脱了外袍,躺到他身边。

戚清当即板起了脸:“你自己没床吗?”

自从上次争执以来,两人已经快半个月不曾同床,有也被戚清踢了下去。

岳寂理直气壮地往他身边蹭了蹭:“这就是我的床。”

戚清立刻翻身坐起,正要下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躺好。”岳寂慢条斯理地道:“我暂时不会做什么,师父大可安心。”

戚清呵呵一笑:“暂时?你的‘暂时’到底是几时?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屁股着想也不能信!

昏暗光线里,岳寂侧头看着他笑,戚清不甘示弱地回以冷笑,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还真做不了什么。

四目相对,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孩童,再过月余便是十七岁生辰,肩宽腿长,喉结分明,连按在他肩头的手掌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这会儿一看,倒真像个男人了。

戚清面无表情地把被子一拉,捂住头转过身,不知怎的,有种逃避的意味。

岳寂的确说到做到——虽然只安分了一刻钟。

就在戚清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摸进了自己的衣襟。

他浑身一颤,转身就要呵斥,却被堵了个正着。

近在咫尺,岳寂睁着眼,半点没有食言的羞愧,反而得寸进尺地咬了咬他的嘴唇:“师父。”

第99章 停泊 茫茫长夜里唯一的同行者

戚清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 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刚想动手,岳寂就立刻把眼睛一闭,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他又啃又吮, 唇齿纠缠间尽是蛮横,像第一次接吻那样没章法, 戚清恼得索性直接真咬了一口,血腥味顿时在唇齿间蔓延:“松口!”

谁知岳寂不管不顾,竟然变本加厉地开始撕他的衣裳。

“你要翻天了!”

戚清好不容易喘了口气, 马上开始骂他:“狗东西, 敢跟我玩霸王硬上弓?真当我……唔……真以为在魔族地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嘶, 滚……!”

身上人却自暴自弃道:“横竖都是要挨骂的,不如就让师父当我是个暴虐无情的小人好了!”

说着,他当真如小兽般就往戚清身上咬去, 戚清躲了几下, 衣襟被扯得越来越开, 烦不胜烦抵在他额头上:“啃啃啃, 你是属狗的不成!把我带回来就是为了干这事?”

岳寂动作忽然一顿。

他眸子闪了闪, 轻声道:“我也没想过……师父真的愿意随我回来。”

方才还执拗得不顾戚清抗拒的人, 此刻竟显出几分无措。

他低低说:“更不敢想,师父肯屈尊留在这等污秽之地, 留在我身边。”

戚清推拒的力道也停了停。

二人彼此心照不宣——若他在路上当真抵死不从,岳寂绝不会强求到底。

依照戚清对他的了解程度, 这人最有可能干的事是放了人, 随后追去天度宗骚扰, 直到自己肯搭理他为止。

可现实就是这么耐人寻味。

除了第一天,戚清揍了岳寂的化身,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从未拒绝过和岳寂去魂渊。

——他真的答应了和岳寂回家。

察觉到戚清的沉默,岳寂又开始拱他,这次倒是知道收敛力道,只拿鼻尖轻轻蹭他颈侧,嗓音不觉含了些委屈:“师父。”

他小心翼翼道:“你路上都不让碰,但我真的好想你……蹭蹭也不可以吗?”

“你这叫蹭蹭?”戚清侧过脸,冷淡的神色终于绷不住,颇有几分无语:“你都快把我的嘴啃下来了——你自己说说,我冤枉你没有?”

岳寂眸子里的光倏忽暗了下去,抿着唇,闷声道:“有。”

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委屈,又像是辩解:“师父觉得我是魔族,老谋深算,心思深沉,可那些修士也好,三宗弟子也好,皆是因果相报,我从未滥杀。唯独……唯独隐瞒师父身份一事……”

眼见戚清脸色又有绷起的趋势,他喉结滚了滚,攥紧了戚清的衣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师父要是生气,打我也行,骂我也行,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说着说着,他竟隐隐带了鼻音,像是有些哽咽。

“……我好怕师父不要我了。”

戚清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岳寂已经挪开了脑袋,低着头,一滴滚烫的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他的颈间。

这么些天经历了冷落、动荡和流离,岳寂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话,憋了太久,生怕他真的一走了之,再不肯回头。

“师父……”他红着眼眶望过来,泪珠悬在睫毛上,要落不落。

戚清纵使心里再是有气,也被他这阵噼里啪啦的眼泪砸得熄了火。

他闭了闭眼,头痛地说:“多大了?还要抱着我哭?”

岳寂抽噎了一下,楚楚可怜地道:“……十六。”

戚清蓦地沉默了。

是了,身上这人再强横、再偏执,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敏感、脆弱,身边几乎没有同龄好友,没有亲人,只有他——也仅仅只有他。

岳寂是男主,是日后搅动风云的龙傲天,可此刻,他仍是个会害怕、会委屈的少年人。

走错路很正常,谁都会犯错,但在这之后,不正该由他这个老师将他重新领回正轨吗?

想到这里,戚清长长叹了一口气,冷硬了十几日的心肠终究败在了岳寂的眼泪里。

他抬起了手,替岳寂擦了擦湿润的眸子,嗓音温和下来:“好了,不哭了,嗯?”

岳寂抽抽搭搭的动静一停,立刻收紧手臂将他牢牢锁进怀里,眼睫湿漉漉地垂着,显得格外可怜。

他试探性地扯了扯戚清的袖子,问:“师父不生我气了?”

戚清还能说什么?

他保证,要是他敢说一个“气”字,这混账怕是要缠着他哭到天明。

岳寂仍眼巴巴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眼前这人哪还有半分原著中杀伐果决睚眦必报的龙傲天模样?

黏人得紧,脆弱得紧,除了啃人就是掉眼泪,活脱脱被他养歪了路子。

戚清心底那点余火早已被眼泪浇灭得一干二净,收回了手,终是妥协般地“嗯”了一声。

“当真?”岳寂眸光骤亮,猛地撑起身子压过来,非要讨个准话:“真的不生气了?”

“……行了。”戚清无奈,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没有下次。”

见岳寂张口就要应下,他忽的支起手指抵住对方唇瓣,眯眼警告道:“慢着,你先别急,想清楚还有没有什么瞒着为师?现在坦白,从轻发落,若再被我逮到——”

同样的话,他在玉清门时就已说过一回。彼时这孽障答应得干脆,转头瞒了这么大的事情。

岳寂叼住他的指尖,犬齿不轻不重地磨了磨,才含糊道:“……我有一半的蜃族血脉。”

戚清眸光微动,想起他这双眼睛偶尔变成金色,以及蜃楼秘境中那些异样。

他抽出手指,在岳寂嘴唇上按了按:“继续。”

“没了。”岳寂摇摇头:“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那黑影呢?”戚清挑眉,质问道:“我可记着呢,客栈里唱双簧骗我一次,暗……咳,天狮兽洞穴装神弄鬼又骗我一次,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情毒,后面那次的情形实在太过羞耻,光是回想就让人难以开口。

如今气过了头,倒不知该佩服岳寂的脸皮,还是该恼他竟敢在那般情形以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是当时知晓真相,他肯定会撸起袖子揍一顿,让岳寂体会什么叫做“父爱如山”。

——师父也是父。

岳寂眼神飘忽一瞬,分明是心虚,却又很快挪了回来,黑沉沉的眼珠像是鬼魅,一寸寸沿着戚清的脸上和衣襟深处逡巡。

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当然是因为师父不允。”

“惯会倒打一耙。”戚清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脸,见他眸子期期艾艾的,满是期待,只好松开了桎梏:“……来吧。”

青年微微仰起了脸,任他吻了下来。

岳寂先是轻轻啄吻他的唇角,继而探出舌尖,细细描摹过他的唇线,犬齿咬了咬下唇,再长驱直入,辗转研磨,逐着软舌吮咬,直到戚清被亲得呼吸渐急,不自觉放松了身子。

岳寂一边亲,一边将手探入了戚清的衣裳里。

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戚清没听清,但是从他的动作里感觉到不对。

青年哭笑不得,腾出手拍开那只没有耐心的手,自己解开了差点被打成死结的衣带。

衣衫半褪,岳寂立刻贴了上来。

他眼睫上还挂着盈盈泪珠,但张牙舞爪的某一处……实在不怎么友善。

戚清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怀疑自己又被这混账的眼泪骗了。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下意识想合上腿,岳寂已经强势地卡了进来。

剩余衣物很快被剥落,温热的吻接连落在脸颊,脖颈,一路向下。

戚清自己解下发冠,微微支起身,主动环住了岳寂的脖颈:“来,让师父看看,先前有没有伤着?”

岳寂喜欢他抱着自己,便埋进了他的颈窝,手指无意识把玩着青年垂落下来的长发,目光一眨不眨。

戚清到底褪了衣衫,此刻被他这般直白地盯着,有种成了砧板上任人摆弄的鱼肉的错觉,难免脸热。

他指尖抵在岳寂手腕上,将灵力缓缓渡入,随口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是。”岳寂垂下了眼睫,小心道:“师父之前查到的身世……也是伪造的。”

戚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这究竟是世界自行补全的设定,还是原著未曾揭露的暗线。

青年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母亲呢?”

魔君应当是岳寂生父,可关于母亲,岳寂从未提及。

岳寂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平静:“不知。”

他想到什么,问戚清道:“师父见过那些小孩的住处了吧?”

戚清挑眉:“怎么,你小时候也跟他们一起玩泥巴?”

岳寂笑了笑,眸底却无笑意:“我以前可没有泥巴能玩。”

气氛不知何时从剑拔弩张转为温存,二人肌肤相贴,戚清专心地听着,听岳寂心平气和地说起来天度宗之前的事。

他原以为这孩子在拜入天度宗前,家中平淡却美满,却不想竟是在这等不见天日的地方长大——难怪当初住在他那间破烂小院时,岳寂从不抱怨。

戚清心里有些发堵,揉了揉岳寂的发顶。

岳寂抓住他的手,闭眼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掌心。

“师父肯随我回来,”他睁开眼,唇角翘起,“……我真的很开心。”

屋里没有烛火,夜里清寒,外边是不辨昼夜的混沌。

被窝里却是暖的。

二人紧紧相拥,像是茫茫长夜里唯一的同行者,终于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因而风浪止息,分外安定。

戚清微微抬头,在身上人的额间落下一个吻,随后躺了回去。

他轻声道:“来。”

岳寂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眸子亮晶晶地覆了上去。

第100章 入怀 他们相拥取暖

破落的厢房如一叶孤舟, 于浓雾弥漫的魂渊中随波逐流,辨不清方向,却甘愿沉浮。

此刻外界的风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 这艘摇摇晃晃的小舟载着两位漂泊者,在另一方天地间相拥取暖。

情到浓时, 岳寂忽然从纳戒里取出了一盒脂膏。

“师父……”他暗含期待,楚楚可怜地望着身下之人。

戚清:“……”

原来是有备而来。

他摸着真心说,他很是尊重龙傲天在某方面的“天赋异禀”, 同时也十分珍视自己的屁股, 实在不大想答应。

但看看身上人期盼的眼神, 再瞧瞧彼此狼藉的模样,戚清终是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地点了点头。

……算了。

都到这一步了, 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

戚清还是忽略了岳寂身为男主的能耐。

受不了, 是真的受不了。

青年被绵密的痛楚逼得眼尾渗出一点泪水, 又不忍直说, 生怕打击到身上人的积极性。

这人虽天资过人, 但初次上阵难免生涩, 只会横冲直撞,撞得戚清本能地想逃, 腿蹬了几下,非但没能挣脱, 反倒将人纠缠得更深。

青年轻哼一声, 眉毛蹙起, 似痛似欢:“呜……”

岳寂扣住他乱挣的后腰,不知碰到哪里,戚清浑身瞬间绷紧了, 膝盖一颤,恨不能爬着也要逃开。

“师父。”岳寂凑到他耳边,含着几分欢快:“师父……阿兄?”

见他不回,身上人拖长了嗓音:“好阿兄——”

戚清先是一愣,随即臊得不行,捂住脸道:“……别叫。”

谁要在这种时候兄友弟恭啊!!

话音未落便被撞得支离破碎,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喉间溢出几声呜咽,心脏狠狠抽动,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岳寂却连哭的机会都不给,以吻封缄,将他还未出口的泣音全数吞没。

“嗯,岳寂……”戚清难捱地闭上眼,话语断断续续,使劲喊着身上人的名字,如溺水之人般剧烈喘息着:“轻、轻些。”

风雨大作,孤舟摇曳起来,颠得他颤栗不已,唯有紧紧攀住身前之人方能获得拯救。

他抓岳寂的头发,抓岳寂的手臂,在失控的浪潮里几近窒息,才终于获得片刻喘息,被允许哭出来。

但这时的青年只能发出细弱的呜咽,丢盔弃甲,浑身颤抖到几近痉挛,以为自己像要坏掉了。

岳寂的亲吻分外温柔,和某处的残忍简直是两个画风,一点点吻去泪珠,声音带着笑意:“阿兄,这就不行了?”

这混账以为谁都是龙傲天?

戚清狠狠闭了闭眼,推拒道:“出去!”

耳际传来温热的触感,岳寂不知满足地用嘴唇蹭着他的耳廓,听不清说了什么,很快咬起了他耳垂的软肉,哼哼唧唧地朝他撒娇。

撒着撒着,兴致又来了。

眼看岳寂眼巴巴盯着他,戚清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发誓,以后他要是再信岳寂一点,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

待到云收雨歇,戚清也不分不清外面这会儿到底是昼是夜,脑子已搅成了一片浆糊,眼角泪痕未干,小腿仍带着不住的颤抖。

他哽咽着嗓子,幽幽道:“为师要是哪天死了,就是被你这个逆徒弄死的。”

“师父这般模样,”岳寂意犹未尽地趴在他胸口,手指缠着他的发丝,轻声道:“倒比平日更好看。”

“……下去。”

戚清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眼前发黑,心想自己怎么就栽一个小孩身上了。

相处这么多年,竟然一点没看出这小孩控制欲这么强,自己都要被玩死了,还觉得他特别乖。

——这算什么?算“他还得谢谢咱呢”?

他精疲力尽,不管岳寂再怎么点火,累得倒头就睡,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随便吧,他真的招架不住了。

戚清再醒来时,身上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还细心地上了药。

但他半点都不想夸岳寂体贴——因为罪魁祸首就是这混账!

青年躺了一会儿,才勉强撑起身子,蹙眉揉了揉腰,绷着脸一点点地把自己挪下床榻。

床边的矮几上摆着温茶和叠好的衣裳,只是不见人影。

戚清隐约感知到岳寂的气息就在附近,便也没急,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温茶,换好衣衫,又歇息了片刻。

他刚试着走了一步,却牵扯到某处,表情扭曲地坐了回去。

“嘶——”

青年倒吸一口凉气,这时,脚边传来了“哒哒哒”的轻响。

戚清低头一看,小人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笨拙地扯住他的衣摆,想爬上膝盖。

有了上次的经验,戚清直接拎起它:“又想作什么妖?”

小人偶在他手里晃晃悠悠,努力扒着他的手指。戚清把它往肩头一放,再次起身,跟康复训练似的,忍着不适一步步挪向门口。

走到窗边时,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岳寂的声音。

“没有,莫要胡说。”他语气很平静,还带了点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听到了,都、都听到……”结结巴巴,是昨日那群孩子的口气。

戚清听了几句,不明就里,于是打开了房门。

“师父醒了?”

岳寂果然立在院门处,闻声立即转身来扶他:“好些了么?”

黑衣青年步履轻快,整个人透露着餍足的神采,戚清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转向那群孩子:“方才在说什么?”

孩子们的目光却被他肩头的小人偶吸引了过去,眼睛发亮:“小人!小人!”

戚清把小人偶拿下来,递给几个小孩,小人偶不情不愿地踢了两下腿,还是落入了几个孩子的魔爪。

“喏。”他大方道:“拿去玩吧。”

岳寂投来幽怨的目光,戚清权当没看见,贿赂完小孩,继续追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了吗?”

孩子们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指着岳寂告状:“少主人,坏!弄哭你了!昨晚欺负!”

戚清表情猛地一僵,硬着头皮道:“……没有的事。”

——早知道是这个话题,他绝对不会多问一句!

“欺负!就是欺负!”小孩们不依不饶,似乎还想拉他的手求证。

岳寂不露声色地挡在中间,戚清连忙摆了摆手,尴尬地解释道:“真的没有,我们……是我想家了,你们少主安慰我呢。”

身边的人唇角微微上扬,冲小孩们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我就说没有吧。”

他说完看向戚清,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戚清瞪回去,无声做了个口型:“你干的好事!”

岳寂只是笑。

好不容易糊弄完几个孩子,他搂着戚清往回走,状似随意道:“昨晚他们捡到一些东西,认不出是什么,刚才特地拿给我看。”

戚清疑惑地抬头,却见岳寂眼神忽然玩味起来。

“上面的封印……似乎是师父的灵力?”他意有所指地挑眉,压低了声音:“漆盒在这儿可不多见,怎么被师父扔在角落里了?”

提到漆盒,戚清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你敢捡回来?”

岳寂既然特意提起,定然是知道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故意拿这糗他呢!

岳寂从善如流:“师父不喜欢,我自然不敢捡。”

他顿了顿,又超绝不经意地问:“若是我送……师父也会扔吗?”

戚清直接无视了他闪闪发亮的眸子,毫不留情道:“扔!”

都怪魔君,好好一张白纸被教成什么样子了。

他转身就要甩开人,却被岳寂一把拉住:“师父莫急,我想带你去见个人。”

“在魂渊?”戚清狐疑道。

岳寂“嗯”了一声。

戚清思索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在魂渊有什么故人,只得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岳寂。

后者却卖了个关子,牵起他的手就往厢房后方引去。

“师父见了,就知道了。”

……

天度宗。

掌门老头手笑容有些僵硬,不停地抚摸时不时颤动一下的拂尘,像安抚拂尘情绪。

古话说得好,小庙容不下大佛,偏偏近日天度宗就遇到了这种难题——还是好几尊大佛。

玉清门、云霄宗、万兽宗等各大门派齐聚一堂,连远在西吾洲的丹宗都派了人来。

为首的男子一袭白衣,清冷出尘。

季春风忍不住跟掌门悄声蛐蛐道:“听说闻玉山死了之后,闻家群龙无首,他那孙女伤心过度,甘愿守灵三年,本来丹宗都答应了,结果突然冒出个‘养在深闺’的兄长继承了闻玉山的长老位子……掌门你说,他俩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话音未落,那清冷男子的目光已如霜刃般扫了过来。

掌门手中拂尘一抖,重重敲在季春风头上:“休得无礼!你以为人家听不见吗?别忘了你此行的正事。”

季春风摸摸脑袋,嘴角耷拉下去,师兄却已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面对这名与妙筝仙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不善道:“我师弟被魔族掳走,如今生死未卜,就算阁下今日是来讨要说法的,恐怕也要失望而归了。”

闻妙筝的眼神在他身上略停了停,转向对掌门淡淡道:“晚辈正是为此事而来。”

掌门老头摸着拂尘的手一顿,面露讶色。

“魔族重现人间,行事暴虐,于凡人、修士皆无益处。”闻妙筝声音清泠,眸色冷定:“家祖在蜃楼秘境便是伤于其手,今日天度宗与玉清门造次劫难,闻某感同身受。”

他拱了拱手,随即回过身,看向堂中众人:“我谨代表闻家与丹宗,愿同天度宗结为同盟,共赴魂渊,讨伐魔族,救回戚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