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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了那一盏黄澄澄的油灯。

“对。”

许易水解释道:“床太窄了,不好睡两个人。”

“加宽一下我们横着睡,你睡左边靠里头,我睡外边儿。”

她平时要经常早起出门折腾土地。

“中间待会儿我再搭个木板。”

特殊情况下的大通铺,还隔了木板,也就算不得什么同床共枕。

苏拂苓听出了许易水的意思。

原来不是接受她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嘴里的粥好似都变得苦涩了起来。

又哭了。

一句话刚说完,许易水就看到苏拂苓低垂着眉眼,下一刻,豆大的水珠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一边在碗里,另一边在被子上。

不由叹气:“你怎么又哭了?”

她做得还不够好吗?她都把自己的床分苏拂苓一半了哎!

就她和苏拂苓这样的关系,观音都得说她一句菩萨心肠!

“我没有。”

苏拂苓克制地仰头,吸了吸鼻子,又别过脸去。

许易水在叹气,还说她又哭了,是不是觉得她烦了……呜……

正伤心着,额头上忽然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正是许易水的掌心。

许易水的手带着轻微的薄茧,苏拂苓的皮肤光滑细腻,因为低烧带着些红意。

就像是木头触上了豆腐。

可豆腐只是呆住了,苏拂苓一动不动,眼泪忽得停了,只觉得还有些晕乎乎的头变得愈发烫了起来。

“还有些烧。”

许易水收回手,手背在自己的额头上贴了贴。

哭就哭吧,病别还反复折腾就行。

低下头,苏拂苓手里的竹碗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粥。

“还吃吗?”许易水问道。

“吃!”

苏拂苓是真的饿。

“有力气么?”许易水看了看,“能到桌边吃吗?”

苏拂苓忙点头:“可以!”

比起刚才,她现在感觉已经好太多了!

说完,苏拂苓就撑着身体,想要从床上起来。

忽得身边有风,腿边有什么东西一重,紧接着是许易水的声音:

“把衣服穿上。”

那是一件有些厚实的冬衣,被许易水丢在了她手边,布料并不柔韧,摸着甚至有些粗糙,是非常寻常的农家布衣。

是许易水的衣服。

苏拂苓抿了抿唇,小心地摸索着衣领和衣袖的位置,将衣服往身上披。

洗过的衣服,有干净的皂荚气,苏拂苓摸到了补丁,这衣服许易水应当穿过很多次了。

完全罩上的时候,鼻尖就能闻到那股被太阳暴晒过后的稻谷味儿,带着莫名的凛冽和强势。

是许易水身上的味道。

有点像……被她抱在怀里……

只是这么一个念头,苏拂苓便悄悄红了脸。

幸好她本就有点发烧,刚睡醒,应当不会被人看出来。

“还没好吗?”

晚饭吃得简单,白粥配咸菜。

但顾忌着苏拂苓的病,许易水没用坛子里先前就做好的咸菜,而是额外掐了小青菜的菜薹。

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波青菜薹了,过几天就得都铲掉,该种玉米红薯还有黄瓜丝瓜那些菜了。

春日的菜一天一个样,许易水挑着的尖儿上的菜杆子,还将皮扒了喂给大花公鸡啄,只留下最嫩的那部分。

加水在锅里煮熟,然后捞起来晾凉,再用生姜大蒜和盐等作料拌一拌,腌上那么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完全入味儿能吃了。

只是许易水已经将饭菜端上桌,苏拂苓还没过来。

不由疑惑地扭头一看,许易水没忍住笑出了声:“噗——”

许易水的身量一米七接近一米八的样子,要比苏拂苓挺拔不少,冬衣更是会做得宽大一些方便在内里加衣物,苏拂苓眼睛看不见,很多时候都是依靠触觉去判断的,比如用手去摸,但许易水的衣袖对她而言太长了。

于是乎,穿着衣服的苏拂苓脸上带着茫然,但身体却很努力地在和袖子做着斗争,两只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来回摩擦,晃荡着想要从袖口伸出来。

像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结果被缠住了似得。

“你的衣服太长了。”

大概是听见了许易水的笑声,苏拂苓的动作停了下来。

灰白的眼睛一眨一眨,苏拂苓认真地解释事实。

但落在许易水的耳朵里,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委屈。

娇气。

许易水淡笑着走近。

手尖尖传来一股力,苏拂苓茫然,下意识地想往回缩手。

“别动。”

是许易水的声音,一边说,还一边隔着袖子把她的手拉直了。

许易水在给她挽袖子。

一圈,两圈。

苏拂苓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尤其细长卷翘,此时因为紧张,两簇长睫不停地松开又拥抱在一起。

很快,苏拂苓的手便得见天光。

“谢谢。”

“客气。”

许易水的声音有些沉,挽好之后便松开了。

只有苏拂苓还在在意着那一瞬间的指节划过手背,大概是因为速度快,所以显得格外烫人。

“过来吃饭吧。”

“哦,好!”

许易水熬的白粥很好喝,柴火粥,不会过分浓稠,但也没有清汤寡水的感觉,是很绵润的口感。

许易水拌的这个咸菜也很好吃,雨后的小青菜水头总是很足,吃起来口感特别香脆,酸甜爽口,似乎是刚腌的,并没有太咸,搭配白粥,很开胃下饭!

……许易水就是很好。

可她不喜欢她了……

苏拂苓一直捧着碗,许易水还以为她是太饿了,也没太在意,但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捧着碗遮着半边脸。

她先前吃饭好像……没有这个习惯吧?

许易水疑惑地皱了下眉,难不成是因为没有肉?

她记得苏拂苓很喜欢吃肉。

她也很喜欢吃肉,谁会不喜欢吃肉。

“你身体还没好,不适合吃太荤腥。”许易水道。

“嗯。”

慢慢放下碗,苏拂苓点了点头。

“谢谢。”

谢谢她为她考虑。

她现在,嘴里好像只剩下这两个字可说了。

许易水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又触到了对方哪个开关,眼见着苏拂苓的眼眶又红了。

“我给你取了个名字。”

许易水赶紧转移话题。

“柒。”

“嗯?”苏拂苓抬起头,询声朝着许易水的方向望了过去。

“是七号的七吗?”

七号,是苏拂苓在那批被送来上河村的罪奴里的序号。

许易水摇了摇头,拉过苏拂苓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划,写下了一个“柒”字。

“是七文钱的柒。”

许易水买下苏拂苓,花了七文钱。

七和柒,其实是一个意思。

但柒比七要更庄重,更正式。

掌心里还残留着指尖划过的感觉,苏拂苓不由握了握。

“你到上河村那天是三月十二,正是清明过后。”

许易水道:“所以,以后你就姓苏吧。”

不姓许,姓苏吧。

苏拂苓:?

清明和姓苏……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但许易水的语气听着倒挺轻松高兴的。

姓苏,便姓苏吧,大概是不想让自己跟着她姓。

想到这,苏拂苓也没再追问原因。

吃过饭,许易水便让苏拂苓继续去躺着养病,自己则去洗碗。

铁器擦过铁器,紧接着是舀水和倒水的声音。

苏拂苓对这一套声音很熟悉,是许易水揭开了顶罐,正在打热水,准备擦脸和洗脚。

那……苏拂苓坐在床边,没脱鞋。

她也是要洗漱的。

但,要怎么和许易水说呢?

之前她都是自己悄悄地用桶里的凉水洗的,现在如果要睡床上的话,肯定会吵到许易水吧……

“洗脸吧。”

苏拂苓还在犹豫,手边就递过来了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谢,谢谢!”

毛巾是新的,苏拂苓能摸得出来。

“哗——”

水声倾泻,紧接着木盆氤氲着水汽,落在了苏拂苓的脚边。

“你自己洗。”

是许易水的声音。

“擦脚的帕子在这儿。”

身边的床沿搭上了一块儿布,许易水将她手里的毛巾拿走了。

“洗脸帕我就搭在门外的竹竿上。”

这是告诉她位置,方便她以后找,苏拂苓接话:“好。”

“一起洗吧。”苏拂苓捏了捏裤腿,摸着将裤脚挽起,正在脱鞋。

“你先洗。”

许易水点了灯,黄光照在白嫩的脚上,晃眼睛得很。

女人侧过了身体,站在箱笼前去找被子。

等苏拂苓洗好,许易水这才将木盆端去了板凳前。

狭小的草棚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些许水声在晃荡着。

像人心里,悄悄泛起的春日涟漪。

苏拂苓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不对,许易水这样细致的照顾她,就是梦里也不曾有过。

或许遇见许易水,就已经是一场令人奢望的美梦了。

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了那一盏黄澄澄的油灯。

静谧的草棚里,仿佛有一股涌动的暗流在徘徊斡旋。

“嘎——吱——”

是许易水坐上床的另一边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苏拂苓蜷着腿,缩在被子里,习惯性地侧头,用耳朵去听声音,放在腿边的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你先说——”

“你先说吧。”

苏拂苓下意识谦让,但又是同时,许易水也在谦让。

一些没用又恼人的默契。

顿了顿,苏拂苓选择了先开口:

“你盖这么薄的被子,可以吗?”

纤细的手跨过间隔的木板,捏了捏被角,苏拂苓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这边的被子要比许易水那边的被子厚实上许多。

许易水给她*盖的是冬被,自己盖的那床,应该是夏被。

“可以。”

许易水的声音听着有些冷沉:“我不是你。”

她可不会像苏拂苓一样脆弱。

苏拂苓:“……”

她是不是被内涵了?

“我说完了,”她说可以的话,那就可以吧,苏拂苓乖巧道,“你刚才是要跟我说什么?”

果然是极好的教养,许易水的视线落在苏拂苓脸上,女子正歪着脑袋瞧她,油灯的光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她眼睛的不同,若是她没瞎,应当也有如此灵动。

话说完了居然还要报备一下,挺有礼貌。

“后天季翠翠家摆酒,”许易水道,“请我们去吃席。”

“是成婚吗?”苏拂苓记得,和自己一起到上河村的罪奴,一共有十一个,都是许了人家的。

季翠翠买的是……三号?

许易水:“嗯。”

“成婚了好。”躺在枕头上的苏拂苓不由喃喃,“真好……”

“啊嚏——”

第二天一大早,苏拂苓是在许易水的喷嚏声里醒过来的。

人还没清醒,脑海里就不由回荡起了许易水声音冷沉说的那句:“我不是你。”

苏拂苓:“……”

“有人在念叨我。”

一个喷嚏结束,许易水就看见床上兀地坐起来一个人,白嫩的脸窝藏在乱糟糟蓬着的头发里,灰白色的眼睛无辜地四处乱瞟着,没有焦点,但一看就知道是在询声找她。

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和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

“哦。”

不信。

许易水也没管她信不信,解释一嘴,这有点尴尬的一出就算过去了:

“粥我弄好了,你还没好全,可以再多睡一会儿,待会儿起来了自己端出来吃就行。”

苏拂苓点头:“你要去开荒吗?”

许易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许易水没有为苏拂苓解惑,已经拎起出头离开了草棚。

这两天下雨,村里开荒的事情已经暂停了。但农活儿是做不完的。

许易水准备趁着这个时间先去把村长给他说的那片宅基地开出来,后头的那些斑竹啊什么的,该砍的砍一砍,该规划的也得规划起来。

等天气再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可以计划着,把房子修起来了。

草棚里地方小,连床都只有那么一张,一直这么和苏拂苓将就着,也不是个事儿。

梦里没有什么时间感,但从她们穿的衣服和周围的菜地来看,苏拂苓应该是在过年前后开始恢复记忆的,明年的差不多这个时节,恢复了眼睛的苏拂苓拿走了她的钱,离开了上河村。

还有将近一年,衙门那边她托衙役留意着消息,平日里进镇上也时不时问一问,注意着。

但她眼前自己的日子,也不能被耽误。

也得好好过下去。

……

“睡吧。”

下过雨的地,泥巴都黏锄头,许易水开了一天的宅基地,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倒完洗脚水,就想立马躺在床上。

倒是苏拂苓,还在床的左半边端坐着,一副忐忑的模样。

“你……”苏拂苓抿了抿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手摸上隔在中间的木板,“你要不把这个撤了吧。”

“我们一起盖这个被子。”

苏拂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被子,为这床被子的主人展示它有多厚实。

“最近下雨,夜里凉。”

所以,不要木板,一起盖厚被子吧。

许易水顿住,转过头看向苏拂苓认真的脸,没说话。

依稀记得,梦里的苏拂苓,最开始是有些抗拒甚至害怕她的靠近的。

可是现在……是什么改变了她?

第26章 你说这易水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

“你要是生病了,那我怎么办?”

“开荒怎么办?”

“我没法像你照顾我一样照顾你……”

见许易水一直不说话,苏拂苓是真的有些着急了,就连不愿面对自己是拖累,也承认了下来。

“咔——”

终于,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她。

泾渭分明,横亘在两人之间隔阂着的木板,在苏拂苓的主动劝说下,被许易水指节分明的手摘取了下来。

“睡吧。”许易水将木板放到床下。

苏拂苓终于松了口气:“好!”

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棉被往许易水那边推过去:“你也盖。”

许易水:“嗯。”

先前是凭借着一股担心的劲儿,所以才鼓足了勇气,可当那股劲头过去,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苏拂苓这才意识到,自己都主动提了些什么。

这下,她们可是扎扎实实的同床共枕了。

许易水睡姿很规整,直愣愣地躺着,两只手放在身侧,虽然木板不在了,但却依然和苏拂苓保持着两拳左右的距离。

“你……”苏拂苓紧张地扣手,喉咙有些口渴,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只是话音刚刚说出口,便隐约听见了身旁平稳的呼吸声。

许易水……睡着了吗?

这就睡着了??

我!她!这!

没来由的,苏拂苓的心头升起了些许挫败之感。

大睁着眼,苏拂苓怎么也睡不着。

草棚的屋顶简陋,风一吹过,就能听到簌簌的稻草摩擦的声音。

静谧。

忐忑。

悸动。

不安。

有人心跳如鼓。

有人小心翼翼。

有人不动声色。

有人百感交集。

无端蝶恋花心动,摇落东风第一枝。

没有人知道谁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人明晰对方是怎样的心情。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身体的间隔,却挡不住气息的亲密缠绵,一个是烈日下的稻谷,一个是冬雪里的冷梅,完全不相关季节,完全不相干的事物,此时却搅和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黄灯一盏的小草棚里,缓慢流淌,相持相依。

……

“……老许。”

“老许——!”

一大清早,屋外便传来了季翠翠响亮的呼喊声,话音里带着藏不住春风得意。

“砰砰砰!”草棚的小破门被敲得直响。

“老许!你别睡了!”

“快些起来,给我帮帮忙!”

今天是季翠翠摆酒的大日子,季家人格外忙碌,但就算是齐齐上阵,人手也是不够的。

许易水作为村里的年轻人,平时又和季翠翠关系最为亲近,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去搭把手的。

“知道了。”

本来就累,还绷了一晚上的睡姿,许易水难得迷糊,一边抓着脑后的头发捋了捋,一边从床上爬坐起来,回应季翠翠:

“知道了!”

“我洗把脸就过来!”

“好!”听见她回声,季翠翠这才止住了敲门的手,“那你快点儿啊,别忘了!”

“早饭也别做了,直接过来吃,家里都煮了的。”毕竟再怎么样也是帮忙,季家这点礼数还是有的。

许易水:“好,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苏拂苓显然也被季翠翠的这番动静给吵醒了。

正默默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懒懒散散地揉眼睛。

两个人都睡得很规矩,一动不动,怎么睡着的,醒来还是那个姿势。

许易水松了口气:“你是现在跟我过去,还是待会儿我来接你?”

“我跟你一起过去!”苏拂苓忙道。

“那就起来洗漱。”

“那你可以帮我梳一下头发吗?”

季翠翠摆酒,人肯定很多,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和许易水一起出现在上河村村民面前,苏拂苓希望自己的形象能稍微好一些。

“……”

季翠翠的家在靠近水井但偏向村口的那个方向,离祠堂不算远,但也不算太近。

许易水和苏拂苓来得算是早的,卯时都还未到的样子,天色都还没亮开,远远的就能听见欢声笑语,看来是已经有其他人先到了。

“易水!”迎面正好遇上张大娘子,笑着朝两人招呼,“你们也来啦!”

下意识的,张大娘子的视线就落在了许易水身后半步的苏拂苓身上。

女子梳着简单的小髻,一手捏着根青色的拐杖,另一只手被许易水抓着手腕带着引路。

身上的衣服是靛蓝色的,有些旧,应当是许易水先前的衣服,洗得很干净。

村里人倒也不讲究这些,都是庄稼人,谁家的衣服没几个补丁。

“张婶娘。”许易水也点头朝张大娘子打招呼。

苏拂苓有样学样:“张婶娘。”

“哟!谁家的小娘子这样出挑?”

远远的就听见另一个调侃的女音,穿着身麻色的衣裳,身上围着围裙,手里正提着一筐子菜。

季翠翠的母亲和娘亲家里都是两姊妹,这是季翠翠娘亲的妹妹,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

“蔓青!”张家娘子笑着打招呼,走上前就帮忙提菜。

王蔓青也不客气,真就将手里的筐子分了一半给她。

“王姨。”许易水朝女子点头,按理说她年轻应该去搭手提菜,但她还牵着苏拂苓。

苏拂苓没来过季翠翠家,这会儿院子里在为酒席做准备,人多东西也多的,她要是松开了,走不了两步苏拂苓就得撞到。

逡巡着声音,苏拂苓也朝王蔓青点头,跟着许易水一起喊了声:“王姨。”

到底是新面孔,王蔓青的视线停留在苏拂苓身上打量着,又看向许易水:“这就是……你家那个?”

也没办法说不是她们想的那样,许易水点了点头,介绍道:“苏柒。”

“苏七?”王蔓青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到底是成年人,藏得很好,“苏七行啊。”

“这名儿好记!”

一边说,一边和张大娘子对视上,眉眼递消息,显然都是觉得这样的名字有些太过轻慢了,足以说明许易水对这个娘子并不满意。

“原来是叫苏七啊,”张大娘子比王蔓青要会来事不少,语气里还是带着笑,“我上次都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儿,现在才知道呢!”

“那可巧,”王蔓青接话,“我这一来就知道了!”

所谓欢声笑语,便是这么或客套或亲密,半真半假半捧着,捡着好听的话夸出来的。

“在外边儿站着干嘛呀?!”

季家的院门口站出来个人,穿了身暗色赭红的衣衫,看着分外喜庆,正是季翠翠的娘亲王蔓红。

“来了,姐!”

王蔓青立马答道,一边招呼着几人:“走走走!进屋里坐!”

苏拂苓大约是不太适应如此热络的场景,比平时还要拘谨几分。

隔着衣袖,许易水捏了捏她的手腕,安抚她放轻松:

“走吧。”

苏拂苓忙不迭点了点头。

季家给来帮忙的人准备的早餐是米酒面片汤圆一起煮的糖水。

糯米粉和面粉分别搓揉成团,糯米团便搓成一个个的小汤圆,面粉若是圆溜的便不好煮透,所以一般都是扯成拇指大小的一个个小疙瘩片儿。

季家还额外计划了给每个人煮一个鸡蛋,只是这个计划好像出现了一点儿小插曲。

到了别人家中,照例来说是得和主人家打声招呼的。

许易水带着苏拂苓到厨房边打招呼的时候,季翠翠和母亲季丽蓉还正在洗鸡蛋。

“这个时候放进去煮,怕是来不及了吧?”季翠翠的奶奶一边烧火,一边担心地念叨,“先前就说了早点煮,早点煮,非得拖,现在好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这边季丽蓉也在瞪季翠翠:“之前就让你把鸡蛋先煮上,也不知道你是听了哪门子的耳旁风。”

“我揉好面都说来剥鸡蛋了,一看鸡蛋还在篮子里,洗都还没洗!”

“那我不是事情多忙忘了嘛。”

季翠翠也懊恼,一边扣脑袋,一边嘟囔着嘴:“没事没事,大不了直接敲进锅里煮嘛。”

“不行不行,”王蔓红听了,立马拒绝,“那多不好看!”

难得办个大喜事,可不得注重些颜面,蛋直接敲锅里煮显得少不说,还容易有浮末,撇都撇不干净,不好不好。

季翠翠的母亲季丽蓉一向是个直脾气,还很容易着急的性子,尤其讨厌发现问题提出问题但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

果然,下一秒季丽蓉就给王蔓红丢了个白眼:“你就知道好看!”

到底是枕边人,王蔓红也有办法治季丽蓉,拍着手轻声又说了几句,屋子里的人再调侃一番,季丽蓉的面色果然缓和了下来。

只有苏拂苓,吓了一跳,一把拽住许易水的胳膊:“是吵架了吗?!”

“没有,”看着往自己身后缩的人,许易水拍了拍苏拂苓的手臂,“是季翠翠的母亲和娘亲在开玩笑。”

谁说互相指责不是一种沟通方式呢。

就是问题还没解决。

见季家人还有些争执抱怨,她倒是想起了一个解决办法,许易水看了两眼苏拂苓:“你自己可以吗?”

“你要去帮忙吗?”苏拂苓两只手握着拐棍的另一头,有些局促不安。

许易水本就是来帮忙的,她也不能让许易水就陪着自己,但若许易水真的不在身边,又……确实没有安全感。

苏拂苓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扣手。

“嗯,”许易水四下看了看,给苏拂苓找了个靠角落的凳子,“你在这里坐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有了可以坐着不动的地方,比站着要感觉安全很多,苏拂苓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许易水直接给她丢在人群里:“你去吧。”

“翠翠。”

安顿好苏拂苓,许易水走到厨房边儿朝季翠翠招手:“你过来。”

“老许!”季翠翠倒是听见了,只以为是在打招呼,也挥了挥手,“你等一会儿哈,马上就吃早饭了。”

许易水:“……”

“不是,”许易水继续招手,“你过来。”

季翠翠这才明白过来,许易水是有话要说,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你在顶罐里加半瓢冷水,然后把洗了的鸡蛋直接放后面顶罐里煮。”许易水刚才就看过季家的灶上了,后顶罐的蒸汽很凶,应该已经烧开了,鸡蛋直接放下去容易煮裂,得先加冷水。

“这样前面煮汤圆面片,后面煮鸡蛋,节省时间一些。”

季家着急,无非就是马上厨子她们要过来了,到时候就要准备杀猪杀鸡鸭那些事情,早饭吃不上的话,就太失礼了。

“顶罐里煮?”季翠翠皱眉,“那不行,那不得煮一炷香才能熟啊!”

顶罐毕竟是灶台靠后,煮东西向来要比锅里慢一些。

“你听我说完嘛。”

许易水道:“你把鸡蛋煮下去,水烧开了之后再把它们的壳敲破——”

“敲破?”季翠翠一脸的你逗我玩儿呢,“我要真敲破我阿母非得打死我不可。”

蛋有团圆的寓意,常规来讲是不能敲破了煮的。

“对,敲破,然后你再盖上盖子,一盏茶的功夫鸡蛋我包你熟得透透的。”

许易水表示:“反正这么快,用不用看你。”

“我是觉得赶不上时间,可能你更容易被季婶儿打死。”

季翠翠看了看许易水,又看了看厨房里还有些急的几个人。

“你说的是真的?要是不行我阿母打我的时候,我可就说是你让我干的了。”

这口头上又赖又没担当的样子,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季翠翠没错了,许易水发笑,拍了拍胸脯:“包的。”

这个办法还是……

许易水脑子里兀得想起,在梦里,其实村里这几个罪奴最先办酒的不是季家,而是她。

梦里,她怕亏待了苏拂苓,于是将修房子的一部分积蓄拿了出来,办了一场对于她而言足够体面,但对于苏拂苓而言怕是分外寒碜的席面。

也是买了蛋来煮糖水,给帮忙的人当早饭,煮的时候时间有些紧,还是苏拂苓告诉了她这个法子。

她问苏拂苓是怎么知道的。

苏拂苓只是摇头,让她试试管不管用。

结果是管用的。

许易水侧头看向乖巧坐在角落,耷拉着脑袋,捏着拐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杵地的女子。

有些人即使是失忆了,大抵也会存在一些原本的常识和本能。

还是得想个办法,让苏拂苓再傻一些才稳妥。

季翠翠去提议,季家人本来是不同意的,季丽蓉更是伸手就要打她,好在季翠翠及时地供出了许易水这个“主谋”。

结果季家人将信将疑地,决定试一试。

“易水不像翠翠,易水靠谱。”

“对,许易水不会瞎扯,不然试试吧。”

季翠翠:“???”

你们忘了她以前上山下河,招猫逗狗烧人稻草树的时候了???

鸡蛋在后面的顶罐里闷煮着,前边锅里水也烧开了,一个灶台四个人八只手,全在帮忙做汤圆和面片。

呼啦啦地下锅。

水蒸气伴随着熹微的晨光,升腾出一片香甜的滋味。

“抬手。”

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乖乖伸出手。

下一瞬,掌心便多了一个带着温热的碗。

“这是?”

“米酒汤圆面片汤,”许易水也端了一碗,“快吃吧。”

滚开的水里现煮的汤圆和面片,临出锅前,加入醪糟米酒,再度煮开后,便盛出在提前切好了红糖,放好了剥壳鸡蛋的大盆里。

汤圆软糯,面片柔韧,而醪糟米酒更会使得糖水在香甜的同时多了一点涩口的滋味儿,带着回甘余韵。

刚出锅的糖水热乎乎的,苏拂苓一边吹凉,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了好些。

“渴了?”许易水见状问她。

苏拂苓摇头,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很好喝。”

摸到勺子,扒拉着去咬,嘴里咬着个滑溜圆乎的东西,皮子没什么味道,全靠糖水带甜,里头倒有些粉面。

苏拂苓一下就吃出来了:“还有鸡蛋!”

“两个!”

“吃吧。”她的语气实在有些惊喜,许易水没忍住笑。

只是笑意尚未蔓延开时,就又止住了。

苏拂苓是当朝七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也就是失忆了,所以才吃个鸡蛋,都觉得稀奇得很。

厨房门口,姑姑姑母婶婶婶娘姨姨姨母等一种吃糖水群众,正脑袋叠脑袋,身子侧肩膀,你撞一下我,我撞一下她。

“哎,看。”

“你说这易水到底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

“她是怎么想的?”

“不喜欢吧,不然怎么取苏七这么个名儿,一听就敷衍,还不是自家姓。”

“那她咋还把自己的蛋给苏七吃了?”

“搞不懂。”

“我也搞不懂。”

“年轻人,可能还没明白自己的心吧……”

“哎,”张大娘子拍了拍王蔓红的肩膀,轻声道,“这吃了早饭,厨子她们就得摆阵仗了,你让人把苏七带去和蕊香一起做伴儿呗。”

“左右蕊香这会儿不劳累,她们罪奴时一道过来的,也能说得上话。”

“待会儿易水肯定得跟着到处忙,这苏七眼睛不方便,别磕碰着了。”

王蔓红这会儿也在吃糖水,听了张大娘子的话,猛猛点头:“还是冉姐你考虑的周到,我这就去!”

“你去什么去,”张大娘子笑,“你让季翠翠去,她都这么大人了,你事事帮她靠着哪儿行。”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季翠翠和许易水虽然一同长大,但也得多表示一下自己的贴心和为许易水考虑,这样两人的情谊才能长久,长久了才能互相帮衬着不是!

苏拂苓是由季翠翠的妹妹季青青带进去的。

“你扶稳哈,不准调皮听见没?”季翠翠拎着自家妹妹警告道。

毕竟是季翠翠和蕊香的房间,许易水不太好进去,季翠翠又不好扶着苏拂苓引路。

最后自然就由八岁的季青青代劳了。

“许阿姐,她们都说你是瞎子,是真的吗?”

这是许姐姐的娘子,那就应该叫许阿姐了!季青青一边牵着苏拂苓走进屋,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她。

小孩儿真没礼貌。

苏拂苓脚下一顿,面色不大好。

“许阿姐你小心脚下,”季青青又道,“有门槛。”

纯好奇?无恶意?

苏拂苓抬脚,跟着季青青的牵引跨过门槛跟着往里走。

“许阿姐你真好看。”

季青青的脑袋似乎还在往她的胳膊靠,嗅了嗅:“还香香的!是擦了香膏吗?!”

好吧,其实小孩子也还是挺可爱的。

“许阿姐,你怎么不说话?”

“你是哑巴吗?”

苏拂苓:“……”

“许阿姐,”季青青停下脚步,松开了苏拂苓,嘎吱一声把门推开,“我们到啦!”

“谢谢。”没了季翠翠的牵引,苏拂苓只能停下脚步,手往边上摸去。

这……应该是个门框。

季青青已经跑了进去:“阿姐,阿姐!”

“姐姐让我把许阿姐带过来和你一起玩儿!”

房间里新添了柜子,被面也是崭新的,看着极为亮眼,土墙和窗户纸上都贴了囍字,蕊香穿着件大红色的衣裳,正对着水盆在梳头,听见季青青的声音,转过头来。

见来人是苏拂苓,蕊香怔愣了一下,而后便反应了过来家里人的考虑:“好。”

一边回答,一边从柜子上的篮子里摸了两颗糖递给季青青:“去玩儿吧。”

“谢谢阿姐!”季青青很开心的便被打发走了。

外面闹哄哄的,是筵席的厨子在吆喝人和安排事情。

屋子里,苏拂苓能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靠近。

她为什么不说话?

“三号?”苏拂苓轻声疑问。

“我现在叫蕊香,”女人轻柔的声音泛着些许的甜,“我在这儿姐姐。”

手腕上多出一点触感,是蕊香扶住了她:“姐姐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进屋说吧,小心脚下有个门槛。”

“我老听季翠翠提起许易水,她应当是一个很好的人。”

苏拂苓抿了抿唇。

印象里,三号是个话不多的人。

但听起来,现在的蕊香,是一个很健谈的人。

那刚才,她为什么不说话?

不是会看到人的第一时间就打招呼吗?就像张大娘子和王姨。

第27章 她摸着倒像是……匕首的刀柄。

“怎么请的是潘师傅?”

许易水帮着季翠翠一块儿收碗,看着身形圆胖,带着蓝色头巾对着一行人指挥神气的潘大厨,压低声音到季翠翠耳边。

“不是我说,”许易水玩笑,“潘师傅的手艺,做大席真的还是差了点儿。”

潘家在上河村也算是鼎有名的大户了,住在易水河的二桥头附近。

潘师傅原本也不姓潘,是隔壁山头那边的,据说好像是和家里闹了什么矛盾,成婚之后就改姓了潘,只是潘家的家主没几年就生病去世了。

严格来说,潘师傅其实是个顶顶厉害的女人,一个人侍奉家里老人,又给家里盖了新房。

潘师傅的女儿潘洁,也是个求上进的,私塾课业极好,潘师傅为了女儿求学,愣是带着潘洁去了县城里。

也不知是废了多少艰辛,才能在县里的酒楼当上厨子,后来潘洁也争气,考了秀才,听人说在书院找了份差事。

好像是县里酒楼的生意不景气,潘家的婆婆又病重,思来想去,潘师傅便回了村里,侍奉家里老人的同时,也承接一些村里的酒水席面。

有县城酒楼的名头和考上秀才的女儿做背书,虽然潘大厨手艺一般,但也还是总能接到席面单子。

“去去去,”季翠翠调侃地伸手推许易水,“真该让我娘好好看看你这戏谑不着调的样子。”

“用得着你点评,你手艺好那你当厨子接席面去啊!”

许易水只闷头笑。

季翠翠怼完许易水又懊恼:“那我还不是去晚了一步,陶师傅被刘家先定了去了。”

一个村子也是会因为距离分些许远近亲疏的,比如刘家在的那一片儿,按照习惯叫刘家沟,好几户全姓刘,但按照地界的话,一半在上河村,一半在下河村。季翠翠说的那一家许易水是知道的,细算起来和她姑姑嫁的那一户也是沾亲带故。

许易水只闷头笑,又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的小方巾:“哝,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

季翠翠接过,原本疑惑,但一拿在手里,感觉到分量便知道是一吊钱:“你给我钱干嘛?!”

“我不要。”说着,季翠翠便将小红布包往许易水怀里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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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钱。”许易水只将她按住,“你成婚,这按理说,我是要送点儿蛋肉鸡鸭,最差也是米面粮油的。”

“但你也知道,我家就那样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送给你的。”

许易水在草棚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出个像样的,最后还是决定送点儿实际的。

“礼钱。”许易水只将她按住,“我家里没什么东西可送给你的,你是知道的。”

村里人虽然过来吃席,但也都会带些东西相送,米面油粮,好些的蛋肉鸡鸭鱼。

许易水在草棚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给点儿实际的。

“别推了,我最烦这个,这钱你拿着。”

“你家里头有婶婶和婶娘操持,吃穿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可她们也毕竟节俭,你刚新婚,手里头留点钱,若是蕊香那边儿缺什么,想买什么的,也不用老朝着她们伸手。”

季翠翠的好就是有家里庇护,但也基本上事事都得过阿母阿娘的手,庄稼的钱,山里打猎采药等的钱,甚至偶尔做工的钱,也都一并交了家用。

季家重视蕊香是不假,但季婶和季婶娘省钱也不假。

“你不是想给蕊香买那个簪子戴么。”

昨天许易水在贺货娘那儿买布和鞋子的时候,正好也遇上了季翠翠和她阿娘王蔓红,一起挑摆席面用的东西,季翠翠本想买个簪子给蕊香,后来一番商议,换成了便宜些的红绢花。

“留着,下回贺货娘若是来了,你便买了那簪子,送给蕊香便是。”

“行!”季翠翠原本想拒绝的手顿住,感慨万千地拍了拍许易水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当你是提前给我孩子的定了,以后你就是她干娘!”季翠翠拍着胸脯打包票。

想到季嘤嘤,许易水有一瞬间的晃神,又笑:“合着我要是不送这钱,就不准备认我当干娘了?”

“不是——”

“许易水!季翠翠!”

季翠翠正想解释,边儿上传来一道泼辣的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