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完结】(2 / 2)

他背光,削肩纤薄,郁丽眉眼融入了黑暗之中,月色为青年的身形与发丝都描上了一层莹亮的微光。

意识到沅愫并没抱自己或者是吻自己的打算时,男人略失神地伸手摸了摸青年手刚触碰到的位置,仰头看来,面上浮现出了一种类似哀怨的神情。

沅愫瞧见,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语气讥诮:“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但你好像有心跳。”

空气静默了一瞬。

满意地捕捉到了对方瞬间的僵硬,沅愫继续道:“我之前也怀疑过自己得了精神病,以为你是个臆想出来的人物。”

“你符合心理医生描述的所有特征,温柔,好看,体贴,最重要的是,在我最落寞孤寂时出现,又在我愉悦安心时消失。”

“你当初的不辞而别,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青年斜靠在窗台边,细白指尖搭在台面上,他随意拨弄着一盆栽里的绿叶,睫毛低垂,雪颊边的漆黑发丝被风吹拂,语调漫不经心。

沅愫语气轻柔如细沙,话却似尖刀,锋锐地在男人心口游弋。

“你对我撒谎,隐瞒,还试图使用一些诡计来获取我的原谅。”

这些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成为他上大学后的每一任约会对象、追求者们集体忘记沅愫这个人的存在、被【恶毒炮灰系统】绑定,进入位面、以及现在……利用用这张脸,博得同情分。

这家伙连人类都不是,说他聪明,他连如何获取原谅都不会,可说他蠢笨,又会在沅愫生气之前察觉到问题所在,并飞快改正。

例如此刻,男人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你很不高兴。”

他低声陈述,脸上刻意维持的、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无害笑容也缓慢收敛。

沅愫轻巧地点了点下颌,琥珀眼轻眨,“对,我讨厌你。”

此话一出,男人瞳孔骤缩,这片空间骤然爆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怪异声音,仿佛金属的扭曲摩擦声,令人牙酸,脊背发麻。

沅愫神色不变,静静注视着对方苍白的面色。

不仅是讨厌,坐在心理咨询室的那一刻,他甚至是恨的。

以往不过是独自一人,但当心理医生斟酌一番后,坚定地说出那句“他不存在”时。

狼狈,迷惘,自我怀疑,以及无力感如蛛网般,残忍地侵蚀了他的神经。

眉心紧拧,呼吸颤抖,沅愫想要看清男人面上的痛苦,可眼前却一片模糊。

直到温热的指腹抚上眼尾,青年猛然偏头躲开。

房间狭窄逼仄,但沅愫动作轻巧,他错身离开,走到了单人沙发边坐下,偏头回避视线,乌黑发丝滑落颊侧,遮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青年嗓音染了些许哽咽的气声,闷声重复,“我讨厌你,不准碰我,在我点头之前,都跟我保持好距离。”

靠近的脚步声听话地顿住,沅愫揉了揉泛红的眼尾,随手将白净手背上的水渍擦了干净。

“你不诚实,也不诚心,装模做样,我讨厌你。”

第三次。

他连说了三次讨厌。

胸口的位置传来阵尖锐刺痛,男人体内胸腔的位置其实并不存在心脏,他却切身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诉的踏空感,仿佛下一瞬就会坠入万劫不复。

——要强制抹除他的记忆吗?但我当初亲手关闭删掉了这项权限。

——要再次模糊他的记忆吗?我们还有再重新开始的机会。

愫愫或许会很难接受新的感情,但他所拥有的并不仅仅是“造物”能力,还有无限的寿命,他有的是时间……

但沅愫不喜欢这样,他会很生气。

搭在窗台边的修长手指烦躁地敲击台面,高频且清脆,仿佛一款失了控的电子钟,男人垂首,瞳孔小幅度地高速颤抖着,俊美的面容不似真人,失去了情绪的修饰后,显出几分瘆人。

那类似于金属扭曲的刺耳声音再次响起,低弱,此起彼伏。

男人意识与念头都在疯狂警告,脑中仿佛有保守派和激进派在嘶声音争吵。

温和处理,沅愫或许根本不会原谅他,施行强制手段的话,只要不被沅愫发现,就是速度最快,收益最高的方法。

——但愫愫不喜欢。

除去心疼,还有不安,惶恐。他畏惧沅愫对自己释放的厌恶,不能接受青年的疏远。

缄默中,沅愫心底默数着,浓黑睫羽湿透粘连在一起,空间微妙的压缩声音与挤压感被他悉数捕捉。

琥珀色眼眸平静,沅愫感受着这份仿若在悬崖边缘摇摆的不安,以及男人身上另一种无法忽视的沉冷阴鸷,窗外干燥微凉的夜风也骤然掺杂上了雨水的湿气,月光被浓云遮掩,紫电涌动。

雷鸣沉闷传来,滚滚闷声笼罩大地。

——果然,温柔纯真都是装的。

沅愫掩下眼尾笑意,他抬起了眼眸,睫羽湿润,眉心蹙起,唇瓣轻颤:“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一位无奈的老师,细而温软的嗓音轻缓,循循善诱。

青年微偏着头,注视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仰着白皙精巧的下颌,乌黑发丝柔软地随风拂动,发丝勾缠在湿润眼尾,饱满细嫩的唇肉被咬得色泽越发红润。

他声音含着哭腔调的哑,轻声开口:“我有很多疑惑,我问,你得诚实地告诉我。”

沅愫细而软的嗓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柔和,比水清,比沙软,酥麻地撩拨在耳廓,激起心湖的荡漾。

男人一怔,难以掩饰欣喜,走到单人沙发前,单膝跪地,主动握住了沅愫微凉的手,见人没抗拒,收拢手心。

漆黑眼眸明亮,男人回复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飘忽,忙不迭地答应,“好,愫愫想知道什么……”

这个举动令沅愫心底愉悦了几分,他没甩开对方的手,也没回握,湿透睫羽低垂,笑意隐藏。

沅愫要他爱,要他痛苦,要他被牵着鼻子走,要他清醒地接受一切,并甘之如饴。

青年破涕为笑,眼尾扫了下窗外景色,楼高风大,湿润的风卷入室内,将桌上的书与抽纸吹得哗哗作响。

他问:“这里是我原来的世界吗?”

“不是。”

沅愫:“那是什么?”

视线落在对方的脸上,不避不闪,早有所料般。

见此,男人伸手,将沅愫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动作很轻,像是在避免触碰沅愫的肌肤,又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可以认为这个跟先前的位面一样,我一比一复制了一个你原先的世界,不难的。”

最后三个字,低而轻缓,却透出几分邀功的意思。

和平年代,社会飞速发展,欣欣向荣,没有战争或大范围传播的疾病,也没有夸张可怖的天灾,能量足够,复制即可,运行起来所消耗的能量也不多。

他原本打算沅愫接受了自己再按照沅愫喜欢的形象,进入对方的世界,但很可惜,被识破了。

沅愫往自己怀里塞着个抱枕,垂眸瞧着几乎要趴自己大腿上的男人,淡定地问:“我先前那几个……位面都是你制造的?那跟我谈恋爱的人呢?”

那算谈恋爱吗?要名分没名分,要感情回应更是难如登天,就连接吻拥抱都是奢侈,少有的几次接吻甚至都是他死不要脸强吻上去的。

亲完就得吃嘴巴子。

“嗯,你喜欢那种?”男人大方承认,对沅愫话似乎并未感到任何惊讶。

沅愫快装不出委屈了,心底很痒,愉悦的情绪就像是被搅动的皂水时产生的泡泡,细密又丰富。

他想笑,抿了抿唇瓣压下弧度,继续问:“大一的时候,跟我约会的那些人,全都是你吧。”

想要触碰青年脸颊的大手僵住,对方安静了许久,随即点头,“是。”

沅愫回忆了一番,问:“你有多少张脸?”

男人眉眼深黑,深邃冷冽得几乎冷情凉薄。

可现在,他眼眶微微泛红,仿佛是一尊被世俗红尘沾染了的雕塑,嗓音低哑轻颤:“可以换到你喜欢为止。”

讨人欢心的答案。

狡猾。

沅愫眯了眯眼,他双手交叠,唇瓣绷出了一条微微发白的线。

青年略不满地挑了挑眉,反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毕竟有成功的案例在前,可等他再回到那个世界时,沅愫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并且开始怀疑他的存在是否真实。

他也不愿以一个人间蒸发的前男友身份回到沅愫身边。

于是他彻底改变容貌,成为沅愫的每一个理想型,跟他坐到了同一张餐桌上,共进晚餐,像是以前在中学时跟沅愫相处时一般。

可餐桌对面的青年只出现了短暂的怔忪,随后冷下面色,琥珀眼仔细又认真地凝视打量着他——没有怀念,唯有愈演愈烈的厌恶。

“你厌恶‘我’,不喜欢那些跟‘我’相像的‘我’。”

沅愫闻言,眸子一颤,像是明白了什么,心底涌出几分荒谬感。

他哑了好一会儿,干巴巴地开口:“所以,我后来进入位面是因为……”

“你把‘我’全都拒绝了,你似乎讨厌上了第一个‘我’。我想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人,于是安排你绑定了341。”

沅愫霎时失声,感到有几分好笑,完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是如此!

男人抬眸,漆黑眼底翻涌的幽蓝光芒似浩瀚宇宙中旋转的星云。他与沅愫极近,这是个随时都能拥抱或亲吻的距离,但始终不敢贸然出手。

狭小的卧室内,男人低哑的嗓音在落针可闻的室内响起。

“我想要你喜欢我,像以前一样。”

沅愫的喜欢是隐晦的,吝啬的、难获取的,他并非羞于表达,只是担心受到伤害,干脆简单粗暴地将他人隔离在外。

他就像常年躲在干涸水道里的小猫崽,没有安全感,哪怕有人怀着好意靠近都会被狠狠呲一顿,断绝了危险的同时,隔绝了幸福。

沅愫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等考离了这里,他赚了钱,幸福自然而来就来。

可某一天,忽然有个人出现,也不怕抓伤,不由分说撬开水道钢板,絮絮叨叨将猫抱出来,洗澡,吹干,往猫嘴里塞食物,好吃好喝地供着。

等猫回过神,已经不好意思发脾气了。短短时间,被养得圆润健康,皮毛油光水滑,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主动伸手将沅愫带出的人说喜欢他,跟他保证要跟他做一辈子的家人。

沅愫刚答应,对方就忽然在某个夜晚,彻底失踪,人间蒸发。

任何方式都找寻不到对方的踪迹,与他相关的人事物都以其他理由合理化,那时,沅愫隐约察觉到了这份诡异的异样。

青年闭了闭眼,眼皮滚烫,喉结不住地滚动,像是要将卡在喉咙里的哽咽吞咽进腹,沉闷的酸涩感在鼻腔蔓延。

那是沅愫第一次体会到被“遗弃”的滋味,哪怕在福利院无人收养,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他都没有过那种感觉。

他不会轻易原谅伤害又欺骗了自己的人,但如果这个人是自己的初恋兼白月光呢?如果初恋当时另有苦衷呢?如果初恋在犯错后就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并费尽心思想要获得自己的原谅呢?

真的有那么讨厌他吗?

如果真的排斥,在察觉对方真实身份的那一刻,为什么比错愕更先一步涌上心头的是欣喜?

为什么要在公交站出声提示?又为什么现在还愿意坐下来跟这个笨拙的家伙平静地交谈?

答案显而易见。

沅愫没再说话,陷入了自我的苦恼之中。

男人清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他仰头,虽然外貌并不搭边,但总会令人幻视大狗,忠诚而温厚地靠在主人腿边,等待号令。

他清楚地知道沅愫喜欢的所有,要在沅愫动摇的时刻做到最好,第一次恋爱时外貌,性格,真诚地袒露。

男人哑声问:“有被原谅的机会吗?会一直一直讨厌我吗?”

不能耍花招,小心地触碰,试探,还有适时泛红的眼眶,苍白的面色会显得脆弱,让人不忍拒绝……

沅愫心很软,让他心软,再心软,然后剖出自己真心,争到爱人的心动。

这种“急功近利”几乎写在了脸上,沅愫轻笑一声,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对方的脸颊。

掌心下的肌肤一颤,很快,沅愫就感到自己的掌心被填满。

说实话,这并不像是个暧昧的抚脸,反倒像是在揉宠物的脑袋,满足感被提升到了最大限度。

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霎时一松,沅愫沉吟许久,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微怔。

诞生之初,他就没有固定的名字,只有代称,系统们称呼他为“先生”,但他知晓,沅愫想要并不是那个冷冰冰的代号。

他选择诚实回答:“我没有名字。”

沅愫微偏了偏头,他注视着对方,一些瞥见了两年前还略未脱去少年气的模样。

他出声提醒:“高二上学期初,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给我做自我介绍的?”

男人一怔,莫名的,心脏的一角涌入了温度。

聒噪的蝉鸣裹着夏天独有的燥热,他太想见沅愫,所以进了这个世界。

温热微熏的风中,他背靠墙面,站在巷口,在管理局内可凭空铸就一个世界的沉敛“主神”此刻像个毛头小子,反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直到旧巷深处的动静停止,熟悉的脚步声靠近……

他走出,算计得正好,纤瘦的少年没察觉,撞了个满怀,往后趔趄了好几步,他伸手拉住却被一把拍开。

——他比预想的瘦,面色有些苍白,郁丽眉眼透出几分憔悴,此刻神色防备……像是受了许多委屈。

沅愫防备心很强,之后一周后再见面,他为沅愫提供了房源,少年才后知后觉般,出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好半晌,他礼貌地伸出手。

黑暗中,男人握着青年细白手指的手缓慢挪动,指尖滑入了沅愫的指缝间,交握,相扣。

手握在了一起,画面重叠,他轻声道:

“我叫序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