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枥木猛然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床边对自己露出笑容的来者。
她脱口而出:
“本堂町小春!”
今早她还在想五条派来的人到底是谁,思考方向顺着高专一路排除到御三家,没想到居然忘了五条接手担任局长的“仓”。
手里拿着的祝词已经放到了一边,熟悉的西服裙装暂时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神社发放的巫女服。本堂町小春对着枥木露出微笑,摆了摆手:
“错啦错啦,这是我的名字——嘛,不过也没有关系了,反正那么问也只是为了确定您是否记得咒灵期间发生的事情,现在看来,您的记忆没有问题。”
她伸手把枥木从床上扶起,让枥木半靠在床上,方便两人对话。
本堂町帮忙扶着的同时,枥木也尝试自己使劲让自己坐起来。
感受到肌肉与刚醒过来那阵子相比, 稍微恢复一些力气后, 她的心情也更加放松:
“原来来的人是你, 我今早还在想会是谁来……不过仔细一样, 要选择可信能干却又并不属于咒术界的人,确实也只有仓那边才有合适的人选。”
严岛神社的背后是咒术师家族,因此如果是咒术师要进入神社,肯定会被严加防范和调查,最坏的情况可能就是不允许入内。所以要派咒术师来接应枥木,显然不够稳妥。
但是随意找普通人来的话,一是信任问题有待商榷,二是普通人进入严岛神社的话,可能不仅帮不了枥木,还有可能连自己的安全也不能保证。如此一来,反而是拖后腿的存在了。
而以飞鸟井的术式为基础建立起来的组织“仓”,因为鸣瓢暂时被罢职和咒术相关的原因,暂且由五条担任局长一职。身为局长,五条自然有调动人员的权力。
“怎么样,你进来的过程还顺利吗?有准备自保措施吗?”枥木抬手拍了拍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苦笑道,“本来我还想趁着五条没来的时候调查调查呢,结果身体情况不是很乐观,看来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得坐轮椅。”
“还行,仓那边帮我做了一套假资料,神社查不到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我还是安全的。”
本堂町语气轻松,看起来她混进神社的过程确实很顺利。
她抬手点了点自己前额左边的花型发夹。
“通讯器,兼有定位功能。五条局长说的,像严岛神社这种老古董组织,对咒术防范严格,但是对于科技了解还停留在上世纪呢。”
说着,本堂町神神秘秘地靠近了枥木。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手势,同时另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我还带了这个——”
“枪?”
枥木睁大了眼睛。
本堂町点点头,比起担忧和恐惧,神情中更多的反而是兴奋:
“对。还是五条局长说的,像严岛神社这种老古董组织,里面的咒术师弱得不行,大多数一枪就能解决,不行的话就两枪。”
“五条到底给你们补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咒术知识啊。”
听到本堂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枥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本堂町的口中听到五条的名字,枥木似乎真的看到了五条那副嚣张又不屑的模样,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不愧是悟啊……
她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前,感受到自己完全平缓下来的心跳。
本堂町放下比划的手势,很认真地说:
“园子大人,时代变啦!”
她这么一说完,两个人都笑出了声。气氛轻松得不像是被困在危机四伏的案件发生中心地,而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在叙旧。
枥木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联系五条,让他带着秀甫来严岛,剩下只要能把我弄出去见到他就好了。”
以她的身体情况,强行调查反而可能会让人生疑。保险起见,枥木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等五条来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好的,我现在的排班是每天的晚上会来给你诵读祝词,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交换情报。可惜你的衣物有巫女帮你换洗清理,要不然我这边还有其他的通讯器可以给你配一个。”
本堂町扶着枥木,帮她重新躺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把放在一边的祝词拿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又恢复刚进来时的那副庄重严肃的姿态。
“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联络方式,毕竟一天只有晚上能见面,时间间隔还是有些长……”
枥木打断了她的话:
“等等,其他的通讯器你现在有带在身上吗?”
“当然是有的,我随时带在身上。”
本堂町袖口处掏出了一个和硬币差不多大小的东西,展示给枥木看。
“那放在我的轮椅上吧,她们似乎并不会检查我的轮椅。”枥木躺在床上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口头上和本堂町描述着,“应该在我右手边一直往里面走,你看看能不能找到。”
本堂町顺着她的描述往房间深处走去,草履鞋和地面摩擦传来唰唰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她空着手站到枥木床边:
“我把通讯器塞在了轮椅坐垫背面的缝隙里了。通讯器和对讲机差不多,你用的时候要小心旁边有没有其他人在。我不能时时接听,但仓那边一直有人监听记录的,有什么消息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帮忙传达的。”
“行,你也多加小心。”
枥木也叮嘱道。
本堂町离开前把灯又重新熄灭了。目送着她离开后,枥木躺在床上,注视着头顶暗色的水底。
顺利和本堂町小春碰面,她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只是并没有一丝睡意。
身体睡了三年,说不定是睡撑了呢。
她在心里对自己开着玩笑。
第二天白天和前一天的日程一样,只是来照顾枥木的巫女换了两个人。听两个人的对话,她们也是认识枥木的。
身体恢复的速度比枥木预估的更加快,等到第二天晚上本堂町来的时候,她的上半身和感官基本上都恢复了,双腿可以勉强站立,只有行走还是稍有困难。
“五条局长那边昨晚我已经通知了,不出意外明天他们就能到严岛,就是不清楚要早上还是下午才能到。毕竟解送犯人还是要做做样子的,要不然他们两个人搭新干线今天就能到。”
本堂町一边转达着情况,一边伸手正想帮枥木坐起身时,枥木摆摆手,自己手撑着床面,稍微借力后马上就坐了起身。
“上半身已经恢复了,站也能站一会儿,就是走路还有困难,可能还是需要做点康复训练才能顺利走路,暂时还是摆脱不了轮椅。”枥木向本堂町解释自己身体的恢复情况,顺便调侃道,“真希望神社里的无障碍设施能做得好一点,我还想用轮椅飙车呢。”
本堂町被她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
枥木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能够使用我体内的咒力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咒灵期间积累下来的经验。”
“确实是个好消息,我们两个人的行动更加有胜算了。”本堂町点点头,“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混在这些辅助人员里面,我发现她们对于你的态度比对本社那边的咒术师要友善得多,到时候要从这里出去的阻力估计不成问题,困难可能在进入本社那边。”
她从袖口里面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把它展开来铺在枥木的双腿上。
枥木看着纸面上详细的标注:
“地图?”
“对。”
“五条他们应该是从这个地方进入。”本堂町伸出一根手指,在已经做好标注的地图上向枥木展示,“以五条局长御三家家主的身份,不出所料宫司会亲自出来接见。”
在严岛神社内,宫司不仅是表面上神社的代表人,同时也是本族的家主。五条作为家主亲自前来,以礼节严谨繁琐著称的严岛神社佐伯家族不可能不亲自接见。
枥木顺着本堂町比划的路线看去,手指和她不约而同地点在了同一处。
“是这里吗?”
“在这个地方。”
本堂町收回了手指,点头肯定:
“我们的目的地——顺利抵达到这里就可以了。”
御本社祓殿,在穿行整个严岛神社参拜路线的中间,也是整个神社的正中央。
“到时候五条局长、佐伯家主还有你都在。”从枥木的床上把地图拿起来,本堂町小心翼翼地叠好塞回袖口里,一边收拾一边分析,“你作为三年前案件的受害者和报告书中的死者,当面亲自要求重新彻查案件,神社也就没有理由再敷衍推脱了。”
知道是诵念祝词的时间快要到了,在本堂町收拾的同时,枥木也自己扶着床躺了回去。躺平在床上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房间里的灯熄灭,在推门离开前,她叫住了本堂町:
“本堂町小姐……”
“叫我小春也可以的,你都叫木记姐木记了,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本堂町回过头来,走回了枥木的床边。
“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吗?”
枥木摇摇头:“没,我只是想说,非常感谢你愿意过来帮忙。”
就像她之前猜想尽往高专和御三家那边猜,这本来是咒术界的事情,本堂町即使作为“仓”的人员,也是有权利拒绝这一次与她本职工作无关的行动的。
“没关系的,这一趟任务见识到这么多我之前从来接触过的东西,还挺有趣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本堂町对着枥木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而且,五条局长说回去就给我涨工资呢。”
“也让我大开眼界啊。”枥木复读着本堂町刚说完的话,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原来五条还会给人涨工资的吗。”
“阿嚏——”
五条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搓搓自己的手臂,环视着眼前的海面嘟囔道:
“奇怪,难道是广岛的海风太冷了吗?”
第102章
本堂町离开后,枥木依旧是和前一夜一样,没有丝毫睡意。
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水面呆愣了片刻之后,她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可以短暂的站立和走动。
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通讯器怎么用吧。
以后有可能用到,还是现在先研究一下比较保险。
做出决定后,枥木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手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着步伐靠近轮椅的方向,移到轮椅旁后毫无姿态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哪里呢……”
回忆着本堂町和自己描述的位置,枥木把手伸到了轮椅坐垫的背面,沿着最靠近自己的一角开始一寸寸摸索过去。
终于,在摸到靠内侧的一角时,她捏到了某种材质较硬的东西。枥木弯下腰把头探过去,用手指扣了一会儿才把通讯器从布料缝合的缝隙中取出来。
枥木把通讯器放在手心里仔细地打量。
通讯器的大小比硬币稍大, 但是又比一般硬币薄, 看起来更像是圆形的纳米胶。
用指甲小心地按下通讯器边缘的开关,熄灭的指示灯短暂地闪烁了片刻红灯之后,转变为持续亮着的绿灯。
看起来是可以通讯了……不过该讲些什么呢?
捏着通讯器,枥木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把嘴靠近了通讯器——
“喂喂喂,这里是东京深夜电台,我是主持人五条悟, 陪伴深夜未眠的你~”
张嘴还没出声的枥木倏地顿住,愣在了原地。
不只是因为她还来得及开口,通讯器里就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还是因为——
那个声音同时从身后传来了过来。
她手撑着地面,猛地转过身。
没等她看清楚五条的身影,枥木反而是先闻到了海风的味道。对方的身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味,让她觉得自己如同浸泡在海水之中,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那是一个吻。
从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到后面逐渐能意识到五条同她唇齿相依,枥木终于回忆起来了,那是她在分别前夕提出的问题。
“那给人的吻呢?”
现在,五条告诉了她答案。
直到枥木被吻得气息不稳,意识都开始有些迷糊时,五条的手指挤到她的掌心之中,还在亮着绿灯的通讯被他拿了出来。指尖一勾,绿色的指示灯熄灭,通讯器又恢复了关闭的状态。
五条稍微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他和枥木的坐姿都不成样子,随意散漫地坐在地上,双目相对,两人都在轻轻呼吸着调整心绪。
“个人隐私还是需要注重一下的啊。”
没忘记枥木还没把正处于通话状态的通讯器关掉,五条把指示灯已经熄灭了的通讯器展示给枥木看,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怎么样,我兑现诺言了吧,是什么感觉?”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通讯器被五条摸了过去,枥木半靠在轮椅的轮子上,咂咂嘴,回味了一下之后给出了评价:
“像是在和鱼接吻,有点凉,还有一股海水味。”
“喂喂喂,这条鱼可是接到你醒过来的消息,安排完所有事情之后直接从东京飞——到广岛来了!”
五条对枥木的评价颇为不满,抬起一只手,伸直手掌,从自己的耳边比划着往枥木面前靠近,直到指尖戳到她的额头才停下来。
“你嘴里的鱼都会飞了,结果你还嫌弃我像鱼一样带着海腥味!”
枥木忍不住发出了笑声,补充着自己刚才的评价:
“唔,那就是鲸鱼,和人一样还是哺乳动物呢。”
“哺乳类,真是的……”五条伸手捏住了枥木的鼻子,然后松开手把通讯器塞回给了她,指着两人身后充当背景板的轮椅,“那你是刚上岸的美人鱼吗——现在怎么样,能走路吗?”
“还行,短时间的走动和站立是没问题,但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枥木把通讯器塞回原处藏好,双手撑在地上,稍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挪到轮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她指着自己的床,又指了指两人所处的位置。
“从那里走过来差不多就我目前的极限。所以我才说本来我还计划着调查一下严岛这儿的情况,可现在只能是力不从心了。”
“轮椅!我来推推看!”
五条有些好奇地走到枥木身后,推了推她的轮椅。
轮椅在五条的手里简直成了他的玩具,像是小孩子总喜欢推超市里的手推车一样,轮椅的把手握在他手里后,枥木这才意识到,原来坐轮椅也能晕车。
为什么就房间的这点地方也能把轮椅推出飙车的效果啊喂!
“停、停一下……”
感觉耳边的风刮着自己的耳朵,枥木把头贴住椅背,颤抖着手顺着自己座椅的扶手摸上了五条扶住轮椅的手。
耳旁呼啸着风立刻停了下。
轮椅下的轮子甚至和地面发出“呲——”的刺耳摩擦声。
枥木的上半身随着急刹车猛地往前一扑,正当她以为自己要面部朝下落地时,身后五条眼疾手快地把她按回了座位里。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想这轮椅可能需要装安全带了。”
“没事没事,我肯定不会让你摔下去的。”五条拍着自己的胸口,信誓旦旦保证着,“我对自己的手速还是很有信心的。”
枥木握住轮椅轮环,自己默默推动轮椅,稍微和五条拉开距离之后。她决定跳过轮椅这个话题:
“你怎么混进来的?还有秀甫呢,你不带他来严岛吗?”
“外圈的防范很严密,只要绕过最外面的人进到这儿来,几乎就没什么人看守巡逻。辅助人员也都去休息了,我跟着定位找过来的。”
五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屏幕里三个标注点在深色的地图上闪烁,展示给她看通讯器的定位功能。
两个点挨在一起,剩下的一个点离得稍远——挨在一起的是五条和枥木,稍远的应该就是本堂町了。
按照巫女的作息,她应该已经在休息了。
“至于佐伯嘛,”五条把手机放回了自己口袋里,“我让他明早自己坐新干线来,等到他到了严岛,我们俩再汇合,一起演戏给你们家主看。”
枥木:“……”
好家伙,看来路上连演都不愿意多演一下了吗。
她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下巴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五条这个大活人:
“那今晚你准备去哪儿?”
被她询问到的五条正在四处环绕着枥木的房间,满眼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祭祀用的装饰品,偶尔还伸出手来拨弄两下。
直到把整个房间绕完一圈之后,五条这才回过头来,回答了枥木的问题。
“你不是睡不着吗?既然我来了,那就按照你的计划行事——我们一起去神社里调查一下吧!”
五条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从语气里听起来接下来要进行的并不是严肃的调查任务,反倒像是某种粉色海底生物大喊着“我们去抓水母吧”。
这种熟悉的不靠谱和不安感是怎么回事。
枥木试图挣扎一下,找点合理的理由拒绝五条的提议:
“你看,我不能长时间走路……”
话音还没落下,枥木突然发现自己的视角突然变换,视野里的海拔都高了不少,就连身后的座椅都突然变得暖和起来……
“这样就解决了!”
行动比语速还快,等到枥木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被五条以传说中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
五条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怎么样,要不要为我愿意做你的人肉轮椅流下感动的泪水?”
枥木:“……”
重逢的喜悦之心都快被消耗殆尽是怎么一回事。
就不能让她再感动多几秒钟吗,只要几秒她都心满意足了啊!
看来不能对五条恶劣的性格抱有太大希望才对。
枥木决定把自己先前产生的错觉抛到脑后去。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悠着点。”枥木戳了戳五条的胸膛,无情地翻着旧账,“你刚带我回高专,拎着我去见校长的那一次,那次我差点呕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对五条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可以思考思考,要是这次我真的呕了的话,你猜猜我会往哪里吐呢?”
“啊呀,可惜我没有晕车药,要不然就可以给你吃一粒了。”
五条手臂也没有半分不稳,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不知道到底是五条把枥木的“提醒”听了进去还是什么别的,等两个人从建造在沿海海底的密室里出来时,枥木确实并没有感到半分颠簸的不适感。
地处偏僻的严岛海边比东京的海面要寂寞得多,海面上没有东京高楼林立的建筑群灯光那种装饰品,有的只有几近于无的微弱月光和细碎的点点星光。
呼吸到海风吹来的咸腥味,枥木知道自己出来了,她从五条的怀里伸出头,往海面看去。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重新见到外面的世界。
然而,她心中升起的并不是重获自由的喜悦,也不是即将解决旧案的兴奋。枥木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惧和害怕,像是闭眼走过独木桥的人,过桥之后再睁开眼睛,看清刚才走过的到底是什么景象时,才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感。
冷汗涔涔地从她的背后渗出来,被海风一吹,顿时像是浑身都浸透在了海水里。
有那么一会儿,枥木和五条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翻腾着一波又一波拍上海滩的浪潮。
枥木轻声的感叹声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里啊……”
尽管过程中出现过一些小差错,但是一切也都是按照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她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这么的幸运。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五条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沉稳和严肃,枥木靠在他的怀里甚至感受到了他说话时胸膛震动的嗡嗡感。
“我和海边真的是合不来。”
枥木疑惑:“为什么?”
“很久以前,我读高中的时候接过一个任务,和我的朋友,”说到这里,五条停顿了一下,“……唯一的挚友,我们一起保护星浆体——一个初中女生,因为星浆体的心愿是想去看海,所以我们三个一起去看了海。”
海风呼啸着自海面而来,又被矗立在原地的五条分成两边绕过他的身躯,再呼啸着继续向陆地进发,连带着他的声音在风中也显得不是那么的清晰了。
不知怎么地就跳到了结尾,五条耸了耸肩:
“嘛,反正结局不是什么好结局。”
对那位保护对象的情况已经心知肚明,但是枥木还是对一点感到了疑惑:
“那你那位唯一的挚友呢?”
至少,她在高专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见到过五条的什么朋友……
五条没有停顿,像是叙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一样,语气平静:
“他成为了诅咒师,我解决了他。”
“现在一想,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走到那样子的结局呢?”
五条最后的疑问声被海风吹散,最终模糊在海边的浪花中。
海水继续汹汹拍打着岸边,潮湿的雾气凝在海面上方形成了隐约的白气,五条没有表情,静静伫立在海边,碧蓝色的双眼被黑夜逐渐染上了墨色。
枥木没说话,她抬起头,却无法看清五条的表情。瑟瑟夜风中,五条静默得仿佛一座海边巨石,带着令枥木陌生的漠然和孤独感,与天地似乎都融为了一体。
过了好一会儿,五条才低下头看向枥木,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熟悉的模样:
“走吧,去调查神社。”
他笑了笑,语气轻快:
“这次总该让我打出he的结局了吧?”
第103章
虽然带着一个人,但是以五条的身手丝毫不见迟缓。
夜幕之下,两人悄无声息地向本社靠近。
站到可以望见神社中央本殿的距离后,五条停住了脚步,把枥木从怀里放了下来。
为了减轻五条的负担,双脚站到地面上后,枥木稍微舒展了一下之前蜷缩起来的身体,然后闭上了眼睛,意念向四周扩散感应。
很快,她重新睁开眼睛, 手指直直地指向其中的一个方向。
“在那边, 过去看看。”
“好,我们走。”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被五条重新抱起来的枥木立即就找到了让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听着高速移动带起的风声在一臂之隔的外面呼啸着。
不一会儿,五条再次停了下来,枥木从他的怀中跳到地面上,脚步轻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腾出手来的五条对着木质的窗叶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刚才还是密闭着的窗户发出一声沉闷的磕碰声。他伸手一推,窗户便吱吱悠悠地打开了一条缝隙。
枥木在一旁轻声赞叹:
“看起来作案经验丰富啊。”
“嘛,也就这种木质结构我才会搞, 要是换成那种现代的金属开关, 要在不破坏的前提下打开,我就无能为力了。”
五条把窗推开,单手撑在窗台上一翻身就跳了进去,随后转过身来,双手从窗户内伸出,穿过枥木的腋下,像拔萝卜一样把她从窗外拔进了室内。
“毕竟,我家老宅里也只有这种木锁给我练手——不过比起门锁窗锁,还是那些成天看着我的老头更烦躁,我就溜出去逛逛而已,被他们发现就要念叨半天。”
“那看来不仅是作案经验丰富,还是作案历史悠久啊。”
“谁说的,我那明明是争取正当的人身自由权。”
五条和枥木一人一嘴互相拌着嘴,往建筑深处走去。
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外面守卫的自信,也或许是认为并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两人一路走过来都没有碰到半个人影。只有过道墙上昏暗的烛火幽幽地照亮着道路,枥木和五条的身影一前一后被投映在墙上。
走了一段路之后,注意到了什么的五条突然加快步伐,往前跨多两步走到枥木背后,骤不及防把手贴到她的脖颈上。
“嘶——”枥木倒吸一口气,回过头瞪了五条一眼,“人吓人吓死人,你突然摸我脖子干什么。”
五条单手握拳,随后展开五指:
“你脖子上都是汗水,别告诉我说你是热得出汗了。”
被五条这么一问,枥木刚才还理直气壮的气势顿时低了一截,支支吾吾地想要绕开话题:
“估计是太久没运动,一运动就出汗了吧啊哈哈哈……”
笑完之后,空气中只剩下了烛火的燃烧声。
显然,她的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拙劣。
环着手站了片刻,五条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越过枥木的身侧走到了她前面。
正当枥木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翻篇,她锤了捶自己的双腿,刚想继续跟上五条的步伐时,走到面前的五条停住脚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吧,遇到什么情况你就抱紧我脖子,这样子我的手就能腾出来了。”像是为了打消枥木的最后一丝犹豫,五条又多加了一句,“动作不快点的话,反而更耽误调查噢。”
“……行了,你别催。”
枥木脚步在地上磨蹭了几下之后,还是放弃挣扎,走上前扶住五条肩膀,圈住了他的脖子。
“腿呢?伸过来。”
“等我调整一下姿势先……喏,这里。”
确认自己攀紧了五条的后背,枥木把腿伸向五条身前。
五条双臂托住在她的膝关节下方,稳稳站起身,再三确认了枥木不会从背上滑下去后才继续沿着走道前进。
走到一处岔路口时,五条颠了颠他背上的枥木,问道:
“往哪儿走?”
手臂从身后越过五条的肩膀,枥木指着其中左边的道路:
“这边走,我感觉越来越近,应该是快要到了。”
跟随着枥木的感应往前走,五条看着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差别的过道,稍稍把头往后转了点,侧脸对着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的枥木。
“所以你要调查的地方是什么?我还以为你会说先去挂绘马的绘马板呢。那个就容易找——严岛神社的旅游攻略上写着呢,还附有照片,对路痴人士也很友好。”
“去研究利用我体质的实验室。”
枥木绕着五条的脖子把自己的衣袖挽起,把手臂展示给他看。
手臂关节处因为长期抽血而呈现出的青色并没有像她的身体四肢和感官一样快速恢复过来,与她刚醒过来时没有太大差别。
展示完后,她又把衣袖放下去,恢复了趴在五条身上的姿势。
“昨天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照顾我的巫女说,本社那边以寻找让我清醒的治疗方法为理由,在我昏迷期间也定期来给我抽血检查。所以我想,这么多年他们这套流程应该已经成系统了——我想找的就是那个。”
“绘马板那边是和受害者直接产生联系,也需要调查。但是因为绘马板在明处随时可以去,再加上解决它并不能解决根源问题,所以我觉得它的优先级反而不是那么高。”
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枥木展示给他看的手臂,五条皱着眉没有出声。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被枥木唤了回来。
枥木的手臂稍稍用力,遏住了五条还要往前走的步子:
“不用再往前走了,就是这里。”
她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的两条腿,示意五条放她下来。
在地面上站稳后,两人一起转头看向眼前平平无奇的门。
弯腰看向门锁的地方,枥木拨弄几下,还有心情和五条玩笑:
“怎么办,看来你丰富的经验不管用了——是金属锁,看起来还挺高级的。”
“打道回府?还是直接莽进去?”五条也伸手戳了戳金属部分,“看你的意见,我都可以。”
枥木直起腰,视线从门锁上移开:
“还是直接进去吧,反正明天就要面对面对峙了,把证据掌握在手里更重要。”
“好嘞,那我来。”
五条走上前,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处咒力迅速凝结成形,化作一个不断吸收周围光线的黑色小球,在接触到门锁的一瞬间,甚至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再看过去时,原先门锁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个圆形的洞。
五条推开门,走在前面,枥木跟在他身后。
室内似乎是有什么发着光的东西,同样是没有人,但房间内的光线的亮度反而比走廊外更加亮一些。唯一不同的是光源似乎并不来自于烛火,蓝盈盈的光亮把整个房间映照得像是天晴时分的海底。
走没几步,五条深吸一口气,抬手把眼罩摘下来,以审视的目光环视着周围:
“太干净了。”
是的,整个室内干净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以五条六眼对咒力流向的清晰感知,他居然难以感受到咒力的存在,因此不得不把眼罩摘下来,改用眼睛探查周围的情况。
虽然难得的清净让他的大脑清新一空,但是过于异常的情形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那就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估计就是我被抽取的血液在起作用,吸收附近的咒力。”
枥木的步伐没有停,顺着光照的来源,她继续往房间里面走。
越往里走,心跳便不自觉越发加速,身体内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像是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感到喜悦。
拐过某张放着不认识器材的桌面,视野内的亮度骤然拔升。
“怎么了?眼睛又不舒服了?”
看到走在前面的枥木停住了脚步,五条一边笑着问道,一边走上前去,却在看清散发光源的东西时,也和枥木一样停住了脚步。
最里面的墙壁摆放着上顶天花板下抵地面的圆柱状玻璃容器,容器底下的阵法静静运行着,透过玻璃容器内的不知名液体折射出浅蓝色的光。
放眼望过去,这样的玻璃容器占满了整个墙面,足足有十几个之多。
“唔——”
枥木突然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听到她发出的闷哼声,五条连忙回头看过去。
枥木捂住鼻子的手掌指缝间渗出红色的血液。
血液滴答滴答落到地面上后像是水银一样还保持着某种形状,然后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在地上拖曳出血迹,蠕动着往玻璃容器靠去。
枥木仰起头甩甩手,把手掌上的血珠都甩了出去,然后顺手在五条袖口上一擦。
“我衣服弄脏回去不好办,借你的衣服擦下手。”
擦干净手,枥木把仰着的头低下,鼻子已经不再流血了。
走近其中一个玻璃容器,五条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一群像是热带观赏鱼有着鲜艳红色的不知名物体,在玻璃容器内杂乱而欢快地游动着。不知名物体的大小比指甲还要再小一些,游动的时候因为惯性的作用,来不及维持形状的物体在身后拖曳出一条小小的尾巴,呈现出水滴般的形状。
要是忽略掉其中的种种怪异,眼前的景象甚至称得上是令人赞叹的奇景。
枥木伸出没有沾染过血的另一只手,轻轻把掌心贴上了玻璃容器的表面。
就在她手掌靠近玻璃的一瞬间,容器内无序的“游鱼”纷纷如同接到了某种指令,齐刷刷掉头,从容器内四处纷纷涌向枥木的手心。
豆粒大小的鲜红物体不断汇聚,不断伸展变形着。不一会儿,容器中只剩下一团红色的东西漂浮在溶液中,轮廓与枥木的手掌没有半分差别。
两只“手”隔着玻璃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第104章
枥木把手从玻璃表面拿开,凝聚成手掌状的鲜红物体又散开来,变回了之前细小的水滴状,继续在容器里面随意游动。
五条也好奇地伸出手摸上容器,但是里面的“游鱼”们并不理会他的动作,哪怕他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玻璃弄出声响,它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等等,这不会是……”
无意中瞟到了枥木擦在自己衣袖上的血迹,五条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退后两步,从稍远处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容器。
红色的,液态状的,带有咒力的,还对小光非常亲近……
把这几个条件在脑中列出来之后,五条睁大了眼睛,对枥木投以诧异的眼神。
枥木的手指温柔地在玻璃上划过,鲜红的鱼儿顿时又欢悦地聚在她的指尖下,随着她的动作在玻璃容器内游成一条红色的缎带。
她对五条点头, 肯定了他的猜测:
“我的血液, 似乎被炼成了介于咒具和咒骸之间的东西。”
枥木蹲下身,把那团几乎黏在玻璃上、却进不去容器的血滴指给五条看,那滴地上的血液还在嘭嘭地撞击着玻璃,似乎想要和里面的血液一起畅游。
她对着那滴不听话的血液半是揶揄半是埋怨:
“嗯哼,很有个性嘛,一见面就这么激动,害得我还流鼻血。”
五条走过来, 在她旁边蹲下:
“所以你刚才流鼻血是这个原因?”
“对,三年前我受伤也是这个原因。虽说我可以控制离开我身体的血液——也就是被那些咒术师所利用的血液,但是我的血液它们自身似乎就自成一个体系,只要有部分受到伤害,那么整体都会产生反应。”
似乎是感应到了玻璃外同类的存在,玻璃容器里的血液有几滴从上方游下来,绕着玻璃外面的血液游动旋转。
“所以那些人造咒术师他们固然失去了咒力,我自身也受到了不少伤害,丢掉半条小命。”
五条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然后灵魂和□□脱离,飘出来变成了咒灵。”
“是,就是这么一回事。”枥木点点头,“不过现在有个好消息——”
她伸出一根手指,把指尖靠近了自己刚刚滴落出来,对着还粘在玻璃容器上不肯下来的血滴隔空挥动了一下手指。
瞬间,刚才还黏在玻璃壁上的血滴就失去了水银般的形状,啪叽一声落在地面,变成了一滴平平无奇的血迹。容器内的环绕着的血液失去目标,随后也游走了。
“好消息现在我能控制它们了,估计是咒灵期间使用咒力的经验,让我控制自己咒力更加得心应手。也就是说,面对那些人造的咒术师,我就能剥夺他们能力的同时,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一边听着枥木的解释,一边伸出手指把那滴血液刮起来。五条搓了搓手指,把它也擦在了自己袖口旁:
“这么听起来,对计划更加有利了?”
“对,你不是还给本堂町配了枪吗?我想我们两个人要闯进你和佐伯家主会面的现场是没有问题的了。”
枥木双手撑住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似乎是蹲得有些久了,刚站起来时她还有点摇摇欲坠,五条马上伸手搭了她一把。
闭着眼缓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后她对着五条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
五条这才松手,让枥木自己站立。
两人顺着玻璃容器继续往前走。
随着枥木的移动,容器内的血液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所过之处,鲜红的“游鱼”纷纷聚到靠近她的一侧方向。如果不仔细看容器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种仿佛在逛水族馆般的梦幻感。
五条嘴里啧啧称奇,举起手机把这幅景象全拍了下来。
走过玻璃容器内培养的血液后,两人走到存放资料的地方。
书架上是各式各样的古籍,阅读起来还有些困难,不过粗略看过去记载的都是一些几近失传的偏门咒术和相关知识,只有下层的角落才放有实验的记录和资料。
枥木把有关实验的材料从书架上抽出来,全部放到书桌上。
很快写有参与人员名单的册子就被她翻了出来。
“名单?”
五条的头凑过来。他从枥木手里接过名单,摊开在桌面上,对准上面的资料举起手机:
“那我把名单拍下来。”
手机拍照的白光在房间内亮起,五条一页一页翻动着名单,把上面的资料全部都以照片的形式储存在手机中。
再次开始感到疲惫,枥木从角落处挪来了一张椅子,把椅子与桌面稍微侧开,坐下后手肘撑着桌面,看着五条有条不紊的动作,顺带休息片刻。
在拍照过程中,扫了几眼资料的五条发现了参与实验的人造咒术师的一个共同点。
“怎么都是严岛佐伯家的人……我还以为他们最开始实验,至少为了安全,肯定不会让自己家族的人先去尝试。”
“因为不能缔结束缚。”枥木说,“选择接受我的血液成为人造咒术师,那么就说明他们本身并不是咒术师。这么一来,自然就没有束缚能够约束他们的行为,不能防止他们得到咒力之后的背叛行为。这种情况下,肯定就优先选择本家人,至少有家族血缘的维系。”
似乎是因为撑着脸颊说话不方便,枥木调整了一下坐姿,整 个人窝进座椅内,背靠在椅背上,继续说道:
“他们的信任不建立在血脉亲情之上,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相信彼此是与自己有共同利益的同路人罢了。”
五条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看来在这一点上,咒术界倒是格外的统一啊。”
枥木突兀地冒出一句:
“也不算是坏事。”
“不是坏事?”
五条的表情稍微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看着枥木,等待着她的解释。
“嗯,不算是坏事。”
枥木点点头。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小了一些,但是语气里带着没有丝毫动摇的坚定。
“我有在思考,既然他们以利益相互连接的家族,那为什么手握利益链条的人不能是我呢?”
她把已经被五条拍照过的资料拢到自己面前,手指一一划过上面的名字,面容平静地阐述着:
“既然这些人是追逐着成为咒术师这一利益才听从宫司和神社高层的领导,但明明这份力量是我的,为什么不来都来听我的指挥呢?”
说到这里,枥木忍不住笑着调侃:
“而且还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呢!”
五条静默着,没有出声,只是直直地看着枥木。
收回抚摸着纸张的手,枥木掰着手指细数着自己的优势:
“你看,他们追求的咒力我可以给予他们;家族方面,我也早就以旁支的身份改姓佐伯了;就算从继承人正统性的角度来谈,佐伯秀甫作为上一任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肯定是无条件支持我的……噢对,还有外围的辅助人员和巫女们,在现有的神官和我之间来选择,他们无疑也会选我。”
除了拇指以外四根手指全部竖起,枥木对五条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既然如此,这个家主为什么不能我来当呢?明明我这么合适呢。”
五条呆愣住了——枥木心想难道五条被自己的言论吓到语言系统出了故障,没听懂自己的说的话吗——但是,随后,很快五条就开始大笑起来,是的,放声大笑,毫无偷偷摸摸调查的自觉,笑声大得随时都能引来巡逻看护的人。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笑声,甚至开始一边笑着一边疯狂拍打着桌面,桌上的资料被他的动作震动得沙沙作响,还有一两页飘落在地。
下一秒,枥木的手被他握住了——保持着那个竖起四指的动作。
五条摩挲着枥木的拇指,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还带着一点颤音:
“要是当了家主,会有很多家族内老橘子跟咒灵一样缠着你不放,应付他们可是很烦的。咒术界高层那些老不死的也要对你的行事指手画脚。还要忍受很多讨厌的、但是却暂时无法改变的事情发生噢。
“就算这样,你还要选择当佐伯家的家主吗?”
“但那你也说了,那只是暂时的——难道不是吗?”
枥木笑着反问道。
五条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指腹擦过枥木的掌心,五指裹住她的拇指,掌心的温度温暖着她的手指。
他轻轻地把枥木的拇指掰开,竖起了她的拇指。
做完这个动作后,五条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枥木:
“现在,你有五个优势了。”
“我也支持你。”
神情庄重严肃,声音沉稳而掷地有声。
五条拍拍手,弯腰把刚才被他拍落的纸张从地上捡起,把最后几张照拍完之后收好手机,收拾好桌面。他转身半蹲下身体,眼睛与枥木保持平高,向她伸出手,笑眯眯地说:
“以我的身份和实力,或多或少应该能帮你减轻一点成为家主的阻力吧。”
枥木惊讶地看着五条,然后,她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她搭上五条伸出的手掌,攀住五条的肩膀,重新被五条背起来。
“明天,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成功。”
五条的语气中满是意气风发,坚定万分确信道。
两人从神社里出来时,空中还挂着一轮明月,距离日出还有不短的时间。五条背着枥木行走在月色之下,海中倒影的轮廓被风吹得不甚明晰。枥木无意间抬头之时,她瞥见了依旧漆黑的天际混沌一片搅合得和海平面不分彼此。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经再没有迷茫或者迟疑,因为她知道——
日出迟早会来的。
第105章
清晨, 严岛神社。
负责接待的神官们按照职位高低,顺次排列在长廊处,所有人都恭敬地保持着半鞠躬的姿势,连弯腰倾斜的角度也没有丝毫区别。
当脚步声出现在长廊另一端时,身穿着紫袴黑袍,头顶乌冠的宫司迎上前,对着来者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恭迎五条悟大人的到来。咒术界得以维持安宁,皆仰仗您的拼搏,论此等功绩,无愧于咒术界实力之首。今日您莅临鄙社,我等不胜荣幸,只是不知,您此行前来是为何事?”
“太长了, 这个开场白。”
五条略带厌烦地挥挥手。
尽管五条只有自己一个人,但他自带的强大气场让长廊两边仿佛都被割裂开,形成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一边随性任意,一边诚惶诚恐。
看似不同, 然而潜藏在表面之下的暗流涌动却是一致的。
他迈开脚步,越过还在鞠躬行礼的一众,沿着长廊往前走去,头也没有回,对着身后的宫司喊道:
“嘿,五条,你今天来我们这儿是要干什么——这样就行了,你想问的不就是这个吗?”
“如此无礼的措辞,万万不可对五条大人使用。”
不知是如何走动的,明明上半身都不见摆动, 刚才被五条落在身后的宫司瞬间跟上了五条的步伐。
“真正有用的话就一句,开场白长到我听得都要睡过去了,难道睡着了也行?”
“……下次定会加以改善。”
神社宫司再次一鞠,礼节完备无可挑剔。
刚开始就已经感到了熟悉的无趣,五条撇了撇嘴: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帮你们把诅咒师送过来,顺道来……唔,慰问?三年前的佐伯秀甫干的那一桩大事不是让你们元气大伤吗?我来看看你们恢复得怎么样,实在不行,东京那边派点人过来搭把手也不是不行。”
“承蒙五条大人挂念,鄙社已妥善处理,无须诸位拨冗协助。”
“那也就是说没有我的什么事咯,既然如此,你们把我当观光游客就行了。”
五条脚步一停,随手搭上长廊里的扶手,抬头向远处的海面眺望。
“不错嘛,空气真清新,比东京好多了。”
见五条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表现得一个观光游客,宫司的表情仍是滴水不漏地没有半分变化:
“悉听尊便。”
其他神官在宫司的吩咐之下各自离开散去,只剩下宫司本人陪同着五条在神社内四处参观。
五条也不客套,既然有人赶着上前当导游,他也就真把身兼佐伯家家主的宫司当作普通导游来使唤,走到哪儿看到哪儿都要让人给他讲解几句。
从入口穿过整个东回廊,两人终于走到了严岛神社本殿外的舞台。因为神社本身是对外开放的原因,高舞台的阶梯处围有木质的栅栏,避免游客私自登上舞台。
不过很显然,五条并不在能被栅栏约束的范围之内。
他快走几步路,甚至没有走阶梯那边,直接原地跳起,蹦过了高舞台周围漆刷着红漆的围栏,一步就跳到了高舞台上。
“这可比我家祭祀的那个舞台高级多了,”五条在舞台上晃悠了几圈之后,蹲下身子低头问还在舞台下的宫司,“你们这个舞台什么时候会用到啊?祭祀祈祷的时候吗?”
站在台下的宫司并没有抬起头,而是保持着平视的高度,五条只能看到他头顶上的乌冠。被这样低头俯视着,他也没有显露出半分被轻慢的不悦,语气平缓:
“除了巫女进行祈祷仪式之外,如果有新人举办结婚式也会奉上歌舞。除此之外,舞台也作为演出场地向一般团体提供。如果您想要欣赏舞乐,稍后我便去安排相关事宜。”
“噢,创收方式还不少呢。”五条站起身,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些感兴趣的意味,“怪不得伊地知说,别看你们佐伯家地处偏远,实际上可有钱了。”
站在舞台上向海面望去,一直可以看到海面上的巨大鸟居。五条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考虑宫司关于安排舞乐的提议,还是在单纯地欣赏风景。
“我看三年前案件的报告,里面唯一的死者佐伯园子小姐也曾经是巫女,”突然,在沉寂了许久之后,五条开口说道,“据说她还挺有天赋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接回本家——她有在这里参与过祈福祭祀吗?”
难得的,先前和导游一样对答流利的宫司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才出声回答:
“有的。那孩子……确实是好苗子,对于她遭遇的不幸,我们深感遗憾。”
“确实是很遗憾啊——”
刚才还是一副惬意沉浸在旅游中的模样,随着这一句感叹说出口,五条的语气忽然锐利起来。他转过头,虽然是询问,但是并不像之前那样蹲下身子,而是只居高临下地盯着,尖锐的目光如同利器般穿透眼罩,深深地扎在被注视者的身上。
“要是她还活着的话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呢?”
尖锐的提问带着让人无法糊弄的探究。
第一次,一直没有与五条有任何视线交集,低着头以示恭敬的宫司终于抬头,面色沉郁地回望向五条:
“请问,您到底什么意思?”
——————————————
被五条送回来之后,枥木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直到头顶的海水开始由暗转明,她从床上坐起。下床后缓步走到轮椅旁坐下,确认完毕轮椅下面的定位器还牢牢固定在原处,整理一番仪容和衣着后,枥木手推着轮椅,来到了房间门口。
她在等待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巫女的到来。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在心里估算一番时间,枥木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地和巫女们谈谈。
虽然也有从保存体力方面的考虑,能动口解决的不动手,这样能保存体力以便应对后续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但是枥木内心深处也是愿意给予巫女和辅助人员信任的——单凭这三年来她们的悉心照料。
再退一步讲,以成为佐伯家家主为目的,今后在佐伯家内,枥木需要能够交付信任的人。
有些人只能靠利益维系表面和平,但是也有些人是能够通过真心互换来获得信任,除了佐伯秀甫以外,她需要更多的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坦诚相待,不仅是枥木给予她们信任,同样也是让巫女和辅助人员感到自己是被信任的。以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换来对方的好感和信任,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的想法乍一从枥木头脑里冒出来时,她还对自己感到了惊诧和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权衡利弊已经逐渐成为她的思维模式之一,而不再是单纯出于想要帮助和信任他人的本心。
但很快,枥木就想清楚了。
如果三年前的她能更多从权衡利弊的方面去思考,那么事情就很有可能不会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
至少,麻奈如今肯定还是当红偶像。
所以,枥木心中已经再也没有迷茫。
接下来的就是去做就好了。
她面向房门,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等待巫女的到来。
两名巫女推开房门而入时,被正坐着的枥木吓了一跳。
走在前面的那名巫女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嘭地一下撞到了后面那名巫女的鼻子,枥木还听到后面那名巫女因为疼痛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
前面那名巫女的声音
“园……园子大人……?”
枥木一听声音,就听出来走在前面这名巫女是那位较为年长的巫女。
她对着两人露出一个温柔亲和的笑容:
“这些年来辛苦大家的照料了,其实我前天已经清醒过来,但是因为出于某些原因,暂且没有和大家坦白,非常抱歉。”
坐在轮椅上,尽管双腿站立姿势受限,枥木还是向两人深鞠一躬表达自己的谢意。
然而,出人意料的,还没等枥木开口解释,惊讶的神色已经迅速从前面那名巫女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镇定和了然。
“三年前的那件案子果然是有内情的吧。”
虽然是疑问句的句式,但是却是用陈述的语气说出。
对于巫女如此快速的反应速度,枥木先微微一愣,随后笑着点点头:
“对,我正要去解决这件事。”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甚至连后面那名巫女都还捂着自己的鼻子在状况之外,年长巫女拉住她的衣袖,往旁边一迈错开几步,直接把道路让了出来。
“我在这边还算是有点权限,您放心地走吧,我会通知所有巫女们和辅助人员都为您让路的。”
年长巫女看了一眼枥木手扶轮椅横杆的模样,又略有些担心地追问道:
“您还需要有人帮忙推轮椅吗?”
“不用,我来就可以的。”
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在两位巫女再次诧异的目光中,本堂町走进房间内。被两人投以惊疑不定的目光,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小跑着越过她们,跑到枥木轮椅后握住了扶手。
枥木双手下按的姿势,示意两位巫女放心。
她替本堂町解释:
“没事的,她是我认识的人,两位不用担心。是我请求她以巫女的身份混进来帮助我的,关于隐瞒这一点,我也替她向大家道歉了。”
“……道歉的事情留到以后再说吧。”一直没有出声、游离在状况之外的另一位巫女也说话了,“虽然我不是那么聪明,也没搞懂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园子大人要去做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都抓紧时间吧!”
“没错,我现在就去通知其他巫女和辅助人员,您放心地走吧。”
说完,两名巫女互相点点头,转身消失在房间内。
“噢呀,我们反而是被落下的那边了,看来我也要抓紧时间了。”
目送巫女离开后,本堂町把藏在袖子下的手枪拿了出来,迅速更换弹夹填充好子弹,用宽大的袖口和轮椅遮挡自己持枪的姿势。
做完这些之后,她推动枥木的轮椅开始跑起来:
“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第106章
本堂町推着枥木飞驰在路上,木板拼接而成的地面让轮椅硬生生跑出了火车一般哐当哐当的效果。
被颠簸得面色再次发白的枥木挪了挪自己的坐姿:
“讲道理,这里的无障碍设施真的很糟糕啊。”
手被震到微微发麻的本堂町对此表示赞同:
“我也觉得。”
两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但尽管如此,她们两个人从密室出来之后的道路可以称得上是一路顺畅。路上遇到的巫女和辅助人员都发自地为她们让路,有关卡和障碍的地方也是全部敞开,让枥木和本堂町两人根本不用停下脚步等待。
“出来了!我想一下接下来是要往……”
顺利出来之后,本堂町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在大脑里搜索着在来严岛之前和“仓”的成员分析出来的最佳路径。
没等她从脑海里挖掘出地图匹配上面前的景象,坐在轮椅上的枥木突然伸出手,手指指向某一个方向:
“小春,我想你不用想了, 应该是这个方向。”
本堂町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站着几名身穿白衣的神社人员。见状,她立即摸上袖口里的枪。
坐在轮椅上的枥木听到身后传来咔的一声上膛声,她没有转头,只是顺着声音按住了本堂町的手,小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