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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美 严歌苓 21 字 2024-02-18 06:38:37

上瘦小。那淡蓝衬衫的领口是打开的,他看见了“侧成峰”般的两块锁骨,以及它们形成的两片凹陷,不知怎么的,他觉得那比脸更漂亮,而那漂亮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懂得的,他看得微微眩晕,错过了丁老师最初的开场白。

“……似乎、仿佛、宛若、如……一般,这类词句尽量少用。天一,我在你诗歌上的评语是这样写的吧?”

“嗯。”

她看着他,意思是“那么这评语你哪点还不懂呢”。

他也看着她。他从来没这样看过她,微微眼晕地。

丁老师开始跟他解释自己的评语:“太多的‘似乎’‘宛若’容易使行文花哨,你不觉得吗,天一?”

他是男同学里个子最高的,一米八,却谢绝了学校篮球队的热烈征招,挤进了诗歌朗诵小组。与其他诗歌小组成员不同的是,他从来不朗诵苏东坡、李后主、辛弃疾,或者闻一多、徐志摩、舒婷,他只朗诵他自己的诗歌。第一次上台,一句咏叹刚吐出口,几百个学生的大笑便喷薄而出。接下去是第二句,台下又笑倒一片。他倒是毫不动容,岿然地等待少见多怪的观众安静下来。他下了台之后,马上有人问他,朗诵的是谁的作品,怎么这么垃圾?他抽身便走,迈着他威猛的松垮大步,老虎不和兔子一般见识地走开了。走到后台出口,他想起什么,回过头说,他怎么会服从集体的审判呢?因为他就是那首诗歌的创作者。他对面的集体成了一堵墙壁,上面是一模一样大睁的眼睛、合不拢的嘴巴。对他们语言系统最无知的人,也会懂得他们辞典上“无语”这个词。

她还在跟他举例说明少用“似乎”“仿佛”的好处。从《史记》、《红楼梦》、《李商隐诗集》里找出例句。

“天一,你可以反驳我呀!”她笑嘻嘻地提醒他。

他摇摇头。

他从来不反驳谁,但他坚持自己。学校诗歌小组举办的所有朗诵会,他都朗诵自己的作品,谁爱笑就笑去。汶川地震后,他写了三首长诗,在台上引吭抒怀,动情处声泪俱下。台下没人再敢笑,也没人敢嫌他占着舞台不下去。他结束朗读后,一双单薄的巴掌先拍起来,因此率领起一片巴掌声。他朝那个率先鼓掌的方位看去,寻找到丁佳心老师的脸。等他来到礼堂侧门口,丁老师已经跟上来,问他能不能把刚才朗诵的诗歌再让她拜读一下。他从胳膊下夹着的塑料文件夹里拿出两页纸,递出去,说:“丁老师给几句批语吧。”丁老师笑着说:“批多了不要哭哦!”

第二天丁老师把他的两页诗歌还给了他,上面添了些红笔批注。他坐在丁老师的办公桌边,听丁老师轻声朗读他写的诗句,丁老师的南方普通话给了他的诗句一股阴柔,她洁净的手指尖指着一行行字,终于停在一行上,抬起头看着他:“你看,上一行刚用了个‘仿佛’,这里又出现一个‘似乎’,干脆都去掉,就是‘松涛呜咽,高山服丧’,所有景物都人格化,不是更有力量吗?”

丁老师两眼圆圆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同意。他避开她的目光,眼睛看着桌面。他不在看她的时候也能看她,在心里看她。在心里,他可以看得更自由,更大胆,近乎放肆。他点点头,向丁老师告别,拿起桌上那两页布满殷红批注的诗歌。

怎么可能不用“似乎”“宛若”“仿佛”呢?从那之后再见到丁老师,他总是满心诗意,又无法付诸语言,他对她的一连串无法命名的感觉不就是一连串的“似乎”“宛若”“仿佛”?

暮夏转为秋天。仿佛是一个深秋的早晨,雾天雾地,操场边上的竹子从每片竹叶上向下滴水。丁老师的车是到校的第一辆车。他看见她啃着一个面包下车,左肩一个包,右肩一个包。离他三尺远时才看到他,同时已经把一个面包递过来。才出炉的,吃吧。吃过了。吃过了也吃,吃着玩。他接过她一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