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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美 严歌苓 21 字 2024-02-18 06:38:37

失去儿子。畅儿,你不知道,你母亲伤心到什么程度,脸面尊严都不顾了。当你父亲上前抱她、拉她的时候,她却一把揪住天一的母亲,仿佛她一切希望都在这个面善的、质朴的女人手里,可以求她为她做主。法院门口乱成一团,马路上的车子不断停下来,最不该塞车的地段出现了严重的交通梗阻。

我不知怎么已经穿过马路,站在围观的人群外,看见天一的母亲把你母亲推倒。谁都听见了她凄厉的咆哮:“救你儿子?!你先还我儿子!”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哭成那样。我不敢打听,听人们嗡嗡着“死刑、死刑”我根本不信。直到今早的报纸摆在我面前。

当时我看不下去了,向法院后门绕去,也许载你的囚车会从那里出去。

后门也拥堵着人。附近居民渐渐加入了人群,两个老太太东问西问地走过来,都拎着塞满蔬菜的塑料袋。警察开始喝退人们,后门震动一下,里面的锁打开了。人们一下子静了,朝着门翘首以待。我不能站在他们的群落里,跟他们一起翘首以待。我向马路另一边走,此刻囚车拉响警笛。我从小就害怕警笛,这种不知谁发明的音调总是通报人间灾难,而当时的警笛声格外刺耳钻心。

从法院到我父母家,大概六公里,我不知道是怎么走的。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拖着僵死的身体,左脚拽右脚地挪了六公里。到了地方,我才发现到了父母家,而不是自己家。我快三十七岁了,可是在心里最不得过的时刻,还是会来找父母。站在父母家楼下,看着三楼第五个窗户里被灯光映照的两盆兰花,突然想到母亲的子宫是个多好的地方,能让人不犯错误,不干不可逆转的事。那是个最安全最温暖的小屋,能让我回到那里该有多好。

我围着那座老式的教职工宿舍楼转了一圈又一圈。天慢慢黑尽了,从晚到夜。我看见母亲的卧室也亮起灯来。

你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看望他们吗?邻居们看见我就叫:“小丁老师来啦?老丁老师刚从外面回来!”你笑了,笑“小丁老师”和“老丁老师”的称呼。我走在最后,你跟着叮咚,叮咚最先跑进楼道,一跺脚,楼梯上的灯亮了。我掏出钥匙,母亲却在屋里把门打开了,似乎她一直在等待我。你一进门老太太就说:“哎哟,这么个小帅哥,电视剧里来的吧?”我有个开朗爱逗的母亲,让每个人都自在。你嘿嘿地笑了起来,摘下你的棒球帽,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你已经不认生了。我介绍说你是我们班的新学生,因为父母不在家而跟我回来吃周五的团圆晚饭。我父亲此刻从书房出来,跟我们浅浅寒暄。做了几十年数学教师的老丁老师比较含蓄拘谨,那天晚上好像比你还认生。各种好夫妻都是这样性格相左的搭配,俗话说:一肥搭一瘦。

晚饭时我母亲打听了你全家的情况。你在国外有一个舅舅,在北京有个姑姑,爷爷得过中风,所以让奶奶老是忙不过来,没有工夫管你这个孙子。加上你母亲跟婆婆的关系从你婴孩时期就开始紧张,因为她看不惯你奶奶喂你吃饭的方式:把一口饭先放在自己嘴里含一含,等到不烫了才送进你嘴里。你嘻嘻笑着说:“可不是嘛,确实恶心,一口饭在装了假牙的嘴里过一遍!”然后你龇牙咧嘴,叮咚也跟着龇牙咧嘴,突然问她外婆,是不是也在她婴孩时期对她干过同样的恶心事,我母亲轻轻拍了叮咚一巴掌说:“打你这小没良心的!”

我父亲也笑起来,低声附和一句:“指望现在的孩子有良心啊?”

我母亲问我为什么不把天一带来,你一下子抬起头。我注意到你的神情突变。老太太提到邵天一的亲热随意口吻几乎是家人式的。下面几分钟,你心思跑了,闷头吃白饭,我母亲给你夹菜,你先是一惊,接着扫视一圈,似乎把餐桌边几个人又重新认了一遍,主要是把我重新认识一遍。

我早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