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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美 严歌苓 21 字 2024-02-18 06:38:37

把家具变卖,在陌生地方钱可以给我们母女壮胆。你呆呆地听着,腿慢慢地颠一下,再颠一下,不知你心里奏的什么调调。搁在过去我是会提醒你的:女孩子坐相要好哦。但此刻我不为难你。那条黄狗静悄悄地来了,坐相很好地在我们对面入座。它的眼睛随着我们啃冷鸡肉的动作而动,它主人没商量地替它回绝掉人类快餐,它是不认同的。我把啃了一半的鸡胸肉递给它。它叼着就跑,生怕我改主意。你忘了吃,盯着黄狗跑去的方向。两分钟后黄狗又回来想再领一份餐,你摸摸它的头,把一条鸡腿给了它。这回它不走了,趴下身子开荤。

你对它说:“狗狗你命不好,对吧?跟着流浪汉当流浪狗。”

我想,你跟在让人涂黑的母亲身边,太阳光都照不到你了。

但我说:“不见得,流浪汉拿它当宝,爱心有限,不过狗狗得到的是全部。”

流浪汉突然出现在狗身后,伸着一根指控的食指:“唉,你们怎么给我的狗吃那玩意儿?!又油又咸,想害死它呀?!”

黄狗丢下鸡腿骨,摇着尾巴跑回主人那里去了。流浪汉的狗不假,但规矩是好的。

娘儿俩对看一眼,交换的是欣慰。这狗命是好的,受到的宠爱和珍重是专一的,尽管是来自一个流浪汉。叮咚的妈也一样,流浪到边陲城镇,又穷又微不足道,但凡有一点好的,都是叮咚的,给叮咚的宠爱和珍重将是绝对专一,绝对独一份。

我提出要送你回到你外婆外公家去,你说你路熟,不用送。我明白你是怕邻居看见我。社会怎么描画我最终会影响你的,女儿。那么多人拿黑色给我抹呀抹的,抹得渐渐没了我的原样,你渐渐也就忘了我的原样,或者,你怀疑我的原样是不是原样。

公交车靠站的时候,你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花布钱包,大概是你父亲给你的东欧风情纪念物。你匆匆从里面拿出一沓东西,使劲塞进我手里,钻入车门。公交车离站了,我想多看你一眼,可你的脸从窗口转开,宁可去看陌生人的脊梁。等车开远,我展开手心,看见你塞进来的是一卷钞票,面额大大小小。我赶紧给你打手机。

“给我钱干吗?!”

你听出我的羞恼,但不直接回答提问。“是我攒的钱。”

其中一定有你父亲给你的钱。背着我,他对你的大收买早就开始了。

我说:“那你干吗不自己留着?”

“你留着吧。”

在这里你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你把我这个妈妈看成了什么?是该可怜的人?可怜又可憎?我手里攥着你给我的那卷钞票,晃悠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我十点多钟才回到煤矿办事处。原先的招待所现在也给自己贴了两颗星,你外公的一个学生在这里当办事处副主任,因此我的房钱十分优惠。房客中有不少上访的,天天看见工作人员撵人,天天听见被撵出去的人骂街,毁东西。我在这样的地方已经住了两个多礼拜。

住到第三个礼拜,礼拜一晚上,叮咚你的电话终于来了。我问你是不是按我们说定的跟刘畅的辩护律师提交了证词。你说是的。我放心了,说了声谢谢。你没有吭气,我问你怎么了,你还是不说话,我又替刘畅谢了你。又一秒钟的停顿,你疲劳地说:“挂了哦?”

我强打起精神笑笑:“没跟妈妈说晚安呢。”

“晚安。”

我突然看见床上的购物塑料袋。

“哦,叮咚,差一点忘了,我给你买了一件薄毛衣,明天抽空给你送学校去。”

“不要来!”

叫喊脱口而出,你恐惧而绝望。我明白我这个母亲你是宁可没有的,宁可不存在或已经死去。挂了手机,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旧卡其裤被两个膝盖顶出两个鼓包,浅蓝外套前襟上有一点油渍,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