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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流尽了血。……

以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在我记忆中,我被爸爸夺门而出,妈妈哭闹不停的喧嚣吓坏了,慌乱中,那一

下“呯!”的巨响更令我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们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第二天,妈妈叫我跟外婆住几日。她说:「我不会死。我还要把女儿带大。」

外婆每天打几通电话回家,妈妈都要接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收拾

残局。还有,重新掌厨,开铺做生意。

是的,她只关门大睡了三天,谁见都不理,包括我。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

不流一滴眼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

那是她很累,累得像生过一场重病……

但她坚持得好狠。

原来请来的两个工人,她不满意,非但不加薪,且借故辞掉,另外聘请。纵是

生手,到底是“自己人”。——小店似换过一层皮。而她,不死也得蜕层皮。

此刻,她明确地告诉我:「你爸爸——在——里——头÷1 」

我猜得出这三天,她如何拼尽力气,克服恐惧,自困在外界听不到任何声息的

练功房中,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爸爸一件一件一件……的,彻夜分批搬进那一

大桶卤汁中。

他雄健的鲜血,她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

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

也因为这样,我家的卤水鹅,比任何一家都好吃,都无法抗拒,都一试上瘾,

摆脱不了。只有它,伸出一只魔掌,揪住所以人的胃。——也只有这样,我们永远

拥有爸爸。

任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在里头,翻不出五指山。传到下一代,再下一代……

莫名其妙地,我由一阵兴奋,也有一阵恶心。我没有呕吐,只是干嚎了几下。

奇怪,我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我提一提眼前这小桶陪嫁的卤汁,它特别地重,特别珍贵。

经此一役,妈妈已原谅了爸爸。他在冥冥中赎了罪。

「你竟然不觉得意外?」妈妈阴晴不定:「你不怪责妈妈?」

怎会呢?

我一点也不意外。

一点也不。

妈妈,我此生也不会让呢知道: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

我看见了——妈妈,我看见你悄悄上了天台,悄悄打开练功房的门,取出一块

用过的染了大片腥红的卫生巾,你把经血抹在刀上,抹得仔细、均匀。刀口刀背都

不遗漏。当年,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现在,我才得悉为什么连最毒的黑狗血的不

怕的爸爸,他的刀破了封。他的刀把自己斩死。

——当然是他自斩。以妈妈你一小女人,哪有这能力?

我不明白。但我记得。

妈妈,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不要紧,除了它在午夜发出

不解的哀鸣,世上没有人揭的开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电视台的美食节目主持人太

天真了。

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逼,——也不知被男人,

抑或被女人所逼,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吃着同样的肉。

「妈妈,」我拥抱她:「你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负

我。」

她点点头,仍然没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