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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后悔。

“不不不!我要回我的儿子!”

“别动!”医生用力按住我。

“我不落了。我要回他!你不要弄死他!”

“叫你别动!嘘的一声就过去了。”

然后她安慰我:“没事的呀。疤痕只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吧。”

她收拾一下工具,我垂下眼,刚好看到一个瓶子。

里面,有一截肠子般的东西,连着模糊血块,支离的薄膜环抱着他。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沉下去,大概两寸高。

这是我的儿子。

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只得两寸高。

这个看来像媒人多过医生的妇女,又告功德圆满。她回身把一对斑斓血肉,沾着血渍的棉花团,拎到外面一个厕所中。

接着。哗啦的水声传来。

先是在沟渠,然后流归大海。因为经过多重关卡,终于些微血色也没有。他是那样苍白地,离开了人世。

我很寂寞,只觉得体重骤减。从未试过这样轻。

麻醉药还未过去,又休息了一会儿。

我没什么事可做,医生也没什么事可做。

半个钟头前她还对我和蔼可亲,现在有些不耐烦。不过也不好意思流露。

“一个星期后还流血,你要回来检验。”她再找些话来说:“不痛吧?早就说过不痛的。不过有点酸,麻辣。”

我迄自掏出一瓶胭脂。糊乱地擦一点在颊上。胡乱地擦一点在唇上。镜子反映到天花板,黑褐色的邪异的小眼睛赫然仍在。

我一愕,胭脂在嘴角向上斜飞了,我用小指头把它抹掉。

“你们这里有老鼠?”

“不。”她有点强调:“怎会有老鼠?这是医务所呢。”

果然它又消失了,它在监视整个过程之后,悄然引退。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吧?”医生下一道微笑的逐客令:“三天之内仍流血是正常的。”

一切都好了。

我自小镜子中瞥到自己的脸色,因为胭脂的帮忙,充满朝气。

一切都好了,我又再粉墨登常

“我走了。”试试走两步。

一出门,我见到一个影。

这男人背着光,我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面目。那么熟悉的身形——于黑暗里熟悉。他是我儿的父亲。多可笑,我甚至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呢。反正不要儿子,要父亲来干什么?

当我抬头看到他,尴尬还是有的,不知说些什么?又不是秋凉天气。

“——替我拿着这个袋子吧。”

我的袋,是个硕大无朋的布袋,里面盛满儿童百科全书的样本,音乐集的封套……。帮我们公司买套书,可以获赠熨金封面的精装日记簿或唱片。这些起棱起角厚薄匀的东西,包括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我的快乐,我的不幸,真肉麻,其实,一切都在大袋子里面了。

望定他:“我的面色不太差吧?”

“没我想象中差。”

他想搂着我。但姿态有些迟疑,我马上便觉察了。

他一定在心里面想象我血肉模糊的情形。

我不要他碰到我。

是的。我是没用的人。没胆做妈妈。没胆堕胎,没胆再和这个男人继续下去。

没用透顶。真烦。

如今被他搂一下,补偿到什么?

落了孩子,彼此得偿夙愿,一了百了。

不愿同他说话。

当初,我们没有相爱过吗?不不不,但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荒凉。

我只好笑一下,笑,更吃力。

又走在那直楼梯上了。这一回,望下去好象望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