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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法把心事告诉一个陌生的画廊助理。小伙子职务又忙。也许只是礼貌,陪老人家聊聊天。

娇婆寂寞地走过展览厅。

展品都是人们的珍藏。一些充满浓情蜜意,一些写着苦难折腾。旧照片。母亲送的第一只手表。战时粮票。古画。一品夫人像。邮票。首饰。石头。证书。玩具。储蓄箱。四节小指的掌印。微型手抄唐诗三百首。海难邮件。用银纸折成的菠萝。弓鞋。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双妹嚜。

各人珍重自己的物件。各人珍重自己的故事。这不是什么“艺术”。到了最后,只赚得“回忆”。

陈桂娇被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亲爱的人是程妙英。

桂娇瞒住妙英,出去过一次。

由表婶介绍,道威灵顿餐厅与张建国相亲。

建国想娶一个老婆,由澳门搭大舱过海。他告诉桂娇,船公司为了争取搭客,送一碗叉烧饭呢。他又说,香港不太平,又要躲日本仔了,不如过澳门揾食,公一份婆一份。有主人家,好过单身做女招待,被人欺。

桂娇也舍不得妙英,情同金兰姐妹。

“你不要嫁人!”妙英道,“女怕嫁错郎,男人本都无心。你嫁了给他,就不会那么好相处,又粗鲁又污糟。而且,可能乡下有老婆。你戴了他戒指,箍死一世。以后想同我来往,都隔重山。会当我外人了。我决定梳起。你同我一齐梳起,自食其力,储几千银就同银行借钱买楼,我会写你个名的。男人都是贼!你不要嫁吧。万一你嫁人,有三长两短,再回来找我,我就变卦不理了。你想清楚,是不是我对你最好?”

妙英把她拥抱,还亲吻她。反应很大。

桂娇害怕得毛骨悚然。推开她,声音颤抖,该怎么解释?不忍一口拒绝,但又不能泥足深陷——妙英为了陪她,连泡泡糖也肯吞下肚中!

桂娇避开她的嘴唇。她已吻过她一下,唾沫在她唇边擦过。妙英万万料不到是这样的。她泄气了。那块泡泡糖结成硬块,堵塞了血脉,呼吸困难……

叶明进对常客娇婆打个招呼:

“今天——有特别的人来过呢。”

“什么?”娇婆终于等到了,声音有点变,“有没有问你问题?看过我那些东西吗?是谁?在哪儿?”

“是一群失明人士。”叶明进答,“他们‘参观’过。也许因为展品中有一支盲公竹,是一位失明学生的‘信心支柱’吧。”

娇婆有点失望。

——那天妙英更失望。

妙英拎出一份礼物来。捏得很紧。

“桂娇祝你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是双妹嚜花露水。

她盯住那“双妹”的图片:她俩暧昧地永不分离。香港、澳门、上海、北平、南京、苏州、大连、长春……

只有图画中人笑得那么春意盎然。那个瓶子,绿色的:一头猫在静夜中的眼睛。

“妙英你不要怪我!”

“不,我怎么会怪你?”妙英笑,“你去嫁人吧。”

后来她慎重而又凄怆地叮嘱:“——最好不要让他亲你的嘴。我亲过!”

桂娇的脸陡地红起来,羞愧透上来,眉眼低下去。她永远都保守着秘密!

桂娇辞了工,又搬出妙英住的永吉街公寓,她过澳门,开始新生活。

她以为妙英原谅自己,放开怀抱。濒行致意:

“祝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有空来探我。”

——妙英后来也坐大船过澳门。

她没有找她。

她抓住一瓶双妹嚜花露水,在途中,跳进海里。被人发现时,船已驶得好远。也许她获救,也许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