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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张爱玲 16 字 2024-03-01 13:12:00

马寿是个英国教员,前一向来过一次,去后蕊秋笑得格格的告诉楚娣:“马寿现在胖得像个猪,”又提起他现在结了婚了。

“把人连根剷,就是这点命根子。噯哟,我替她想著将来临死的时候想到这件事,自己心里怎麼过得去?当然她是为了小爷。我怎麼跟她说的?好归好,不要发生关係。好!这下子好,身败名裂。表大妈为了小爷恨她。也是他们家佣人说的,所以知道了。”

九莉本来也觉得大太太现在只跟蕊秋好,对楚娣总是酸溜溜的,有时候连说话声音都难听。但是大太太现在根本改了常,往往笑起来也像冷笑,只在鼻子里哼一声,因此她阴阳怪气的,九莉也没大注意。恨楚娣,不见得光是因为他们辈份不同?总也是因为她比他大,以为是她引诱他。

“表大妈也是气他们不拿她当个人,什麼都不告诉她,不要她管。你三姑是逞能,小爷还不也是利用她。现在都说小爷能干了,他爸爸总是骂他,现在才好些了。——我心里想,你舅舅是不知道,要给他知道了,你舅舅那张嘴多坏!我想想真冤,哑子吃黄连,还不能告诉人——真是打哪说起的?”

九莉始终默然,心里也一片空白,一听见了就“暂停判断,”像柯勒瑞支的神怪故事诗《老水手》等,读者“自愿暂停不信。”也许因为她与三姑是同舟的难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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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秋又道:“从前提亲的时候,呵哟!讲起来他们家多麼了不起。我本来不愿意的,外婆对我哭了多少回,说你舅舅这样气她,我总要替她争口气。好,等到过来一看——”她又是气又是笑,“那时候你大妈当家,连肥皂都省,韩妈胆子小,都怕死了,也不敢去要。洗的被窝枕头都有唾沫臭。还要我拿出钱来去买,拿出钱来添小锅菜,不然都不能吃。你三姑那时候十五岁,一天到晚跑来坐著不走,你二叔都恨死了!后来分了家出来,分家的时候说是老太太从前的首饰就都给了女儿吧,你三姑也就拿了。还有一包金叶子,她也要。你二叔反正向来就是那样,就说给了她吧。那时候说小也不小了,你说她不懂事呀?”

她说得喉咙都沙哑了,又在昏黄的灯下走来走去,然后又站住了。“我为了这几个钱这样受彆,困在这儿一动也不能动,我还是看不起钱。就连现在,我要是要钱要地位的话,也还不是没人要。”

九莉知道她是指毕大使。楚娣打趣过她,提起毕大使新死了太太。

“劳以德总是说:‘你应当有人照应你。你太不为自己著想了。’是我的朋友都觉得我不应当让你念书。不是我一定要你念,别的你又都不会。马寿也说我:‘留著你的钱,你不要傻!’”

九莉不由得对马寿一阵敌意。马寿上次来她也看见的,矮小,希腊石像的侧影,不过因为个子小,一发胖就肥唧唧的。她母亲的男友与父亲的女人同是各有个定型。还有个法国军官,也是来吃下午茶,她去开门,见也英俊矮胖,一身雪白的制服,在花沿小鸭舌军帽下阴沉的低著头,挤出双下巴来,使她想起她父亲书桌上的拿破崙石像。

“现在都是说‘高大’,”蕊秋笑她侄女们择偶的标准,“动不动要拣人家‘高大’,这要是从前的女孩子家,像什麼话?”

听她的口气“高大”也秽褻,九莉当时不懂为什麼——因为联想到性器官的大小。

请客吃茶的下午,蕊秋总是脾气非常好,一面收拾房间,插花,铺桌布,摆碟子,一面说笑,笑声低抑。她讲究穿衣服,但是九莉最喜欢她穿一件常穿的,自己在缝衣机上踏的一件墨绿蔴布齐膝洋服,v领,窄袖不到肘弯,毫无特点,是几十年来世界各国最普遍的女装,她穿著却显得娇俏幽嫻。

有客来,九莉总是拿本厚重的英文书到屋顶上去看。高楼顶上,夏天下午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