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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张爱玲 16 字 2024-03-01 13:12:00

她不懂,发明了时鐘为什麼又要电鐘,费电。看看墙上那隻圆脸的鐘,感到无话可说。

他也觉得了,有点歉疚的笑道:“买的人倒很多。”

有一次他忽然若有所悟的说:“哦,你是说就是我们两个人?”

九莉笑道:“噯。”

“那总要跟你三姑一块住。”

之雍也说过要跟她三姑一块住。彷彿他们对於跟她独住都有一种恐怖。她不禁笑了。

之雍说“我们将来”,或是在信上说“我们天长地久的时候”,她都不能想像。竭力拟想住什麼样的房子的时候,总感到轻微的窒息,不愿想下去。跟燕山,她想“我一定要找个小房间,像上班一样,天天去,地址谁也不告诉,除了燕山,如果他靠得住不会来的话。晚上回去,即使他们全都来了也没关係了。”

有时候晚上出去,燕山送她回来,不愿意再进去,给她三姑看著,三更半夜还来。就坐在楼梯上,她穿著瓜楞袖子细腰大衣,那苍绿起霜毛的裙幅摊在花点子仿石级上。他们像是十几岁的人,无处可去。

她有点无可奈何的嗤笑道:“我们应当叫‘两小’。”

燕山笑道:“噯,‘两小无猜。’我们可以刻个图章‘两小’。”

她微笑著没说什麼。她对这一类的雅事兴趣不大,而且这图章可以用在什麼上?除非是两人具名的贺年片?

他喃喃的笑道:“你这人简直全是缺点,除了也许还省俭。”

她微笑,心里大言不惭的说:“我像鏤空纱,全是缺点组成的。”

楚娣对他们的事很有保留.有一次她陪著燕山谈了一会,他去后,她笑向九莉道:“看他坐在那里倒是真漂亮。”

九莉一笑,想不出话来说,终於笑道:“我怕我对他太认真了。”

楚娣略摇了摇头。“没像你对邵之雍那样。”几乎是不屑的口气。

九莉听了十分诧异,也没说什麼。

有一个钮先生追求比比,大学毕业,家里有钱,年纪也相仿,矮小身材,白净的小叭儿狗脸,也说不出什麼地方有点傻头傻脑,否则真是没有褒贬。又有个广东人阿梁也常到他们家去,有三十来岁了,九莉彷彿听见说是修理机器的,似乎不合格。又在比比家里碰见他,比比告诉他这隻站灯的开关鬆了,站在旁边比划著,站灯正照在她微黄的奶油白套头绒线衫陶前,灯光更烘托出乳峰的起伏,阿梁看得眼都直了。

比比告诉她钮先生有一天跟阿梁打了起来,从楼上打到楼下.又打到街上去。“我在楼梯口看著,笑得直不起腰来。——叫我怎麼样呢?”

这天楚娣忽然凭空发话道:“我就是不服气,为什麼总是要鬼鬼祟祟的。”

九莉不作声,知道一定又是哪个亲戚问了她“九莉有朋友没有?”燕山又不是有妇之夫,但是因为他们自己瞒人,只好说没有。

其实他们也从来没提过要守秘密的话,但是九莉当然知道他也是因为她的骂名出去了,连骂了几年了,正愁没新资料,一传出去势必又沸沸扬扬起来,带累了他。他有两个朋友知道的,大概也都不赞成,代为隐瞒。而且他向来是这样的,他过去的事也很少人知道。

比比打电话来道:“你喜欢‘波莱若’,我有个朋友有这张唱片,我带他来开给你听。”

九莉笑道:“我没有留声机。”

“我知道,他会带来的。”

她来撳铃,身后站著个瘦小的西人,拎著个大留声机,跟著她步步留神的大踏步走进来。

“这是艾军,”她说。九莉始终不知道他姓什麼。是个澳洲新闻记者,淡褐色头髮,很漂亮。

放送这隻探戈舞曲,九莉站在留声机旁边微笑著钉著唱片看。开完了比比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