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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打一数字 张爱玲 16 字 2024-03-01 13:12:00

脸上諂媚的笑容:心里羞愧到极点。

“不要紧,插在水里还可以开好些天。”蕊秋的声音意外的柔和。她亲自去拿一隻大玻璃杯装了水插花,搁在她床头桌上。花居然开了一两个星期才谢。

她常说“年青的女孩子用不著打扮,头髮不用烫,梳的时候总往里捲,不那麼毕直的就行了。”九莉的头髮不听话,穿楚娣的旧蓝布大褂又太大,“老鼠披荷叶”似的,自己知道不是她母亲心目中的清丽的少女。

“人相貌是天生的,没办法,姿势动作,那全在自己。你二叔其实长得不难看,十几岁的时候很秀气的。你下次这样:看见你爱慕的人,”蕊秋夹了个英文字说,“就留神学她们的姿势。”

九莉羞得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从此也就没再提这话。

“呜啦啦!”蕊秋惯用这法文口头禪含笑惊嘆,又学会了爱吃千叶菜“啊提修”,煮出来一大盘,盘子上堆著一隻灰绿色的大刺猬,一瓣一瓣摘下来,略吮一下,正色若有所思。

“啊。我那菲力才漂亮呢!”她常向楚娣笑著说。他是个法科学生,九莉在她的速写簿上看见他线条英锐的侧影,戴眼镜。

“他们都受军训。怕死了,对德国人又怕又恨,就怕打仗。他说他一定会打死。”

“他在等你回去?”楚娣有一次随口问了声。

蕊秋别过头去笑了起来。“这种事,走了还不完了?”

但是她总是用蓝色航空邮简写信,常向九莉问字,用两张纸掩住两边,只露出中间一段。九莉觉得可笑。

“我有两本活动字典,”她说楚娣与九莉。

她难得请客,这一次笑向楚娣道:“没办法,欠的人情太多了,又都要吃我自己做的菜。”

这公寓小,是个单独请吃茶的格局,连一张正式的餐桌都没有,用一套玻璃桌子拼成不等边形。幽暗的土黄色灯光下,她只穿著件简便的翻领黑丝绒洋服,有隻长方的碧蓝彫花土耳其玉腰带扣。菜已经上了桌,饭照西式盛在一隻椭圆大盖碗里,预备添饭。

“还缺一隻椅子,”她说。

九莉到别的房间去找,但是椅子已经全搬去了。唯一的可能是一张小沙发椅,踌躇了一下,只好把它推出去,偏又搁在个小地毯上,涩滞异常,先推不动,然后差点带倒了一隻站灯。她来了以后遇到劳作总是马上动手,表示她能适应环境。本来连划火柴都不会,在学校做化学实验无法点酒精灯,美国女教师走来问知代划,一脸鄙夷的神色。

在家里总有女佣慌忙拦阻:“我来我来,”怕她闯祸失火。

“卞家的小姐们自己到弄堂口小店去买东西!”从前李妈轻声说,彷彿是丑事。

蕊秋定做的一套仿毕卡索抽象画小地毯,都是必经之道,有时候可以捲起一角,有时候需要把沙发椅抬起一半。地毯一皱就会拖倒打碎东西,才度过一张,又面临一张。好容易拱到过道里,进了客室的门,精疲力尽,怱见蕊秋惊异得不能相信的脸。

“你这是干什麼?猪,”

项八小姐南西夫妇与毕先生都在。九莉只好像他们一样装不听见,仍旧略带著点微笑,再把沙发椅往回推。等到回到饭桌上,椅子也有了,不知道是不是楚娣到隔壁去借的。

每次说她她分辩,蕊秋便生气说:“你反正总有个理!”

“没有个理由我为什麼这样做?”她想,但是从此不开口了。

有天下午蕊秋在浴室刷头髮,忽道:“我在想著啊,你在英国要是遇见个什麼人。”

九莉笑道:“我不会的。”

“人家都劝我,女孩子念书还不就是这麼回事……”但是结了婚也还是要有自立的本领,寧可备而不用,等等。

九莉知道她已经替蕊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