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时逝世,未尝不能说是短命,可是母亲却是在大正六年、年仅三十七岁就去世了。幸子想到这里,联想到自己今年已经到了母亲逝世的年龄,而姐姐比当年的母亲还大两岁。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当年比现在的姐姐和自己还要美丽、清秀得多。当然,这也是和母亲去世时周围的环境和疾病的状况大有关系。
在当时才十五岁的少女幸子眼中,母亲的风采远比实际清爽秀丽。多数肺病患者病情恶化时变得又丑又瘦,肤色也难看,可母亲虽然患上了肺病,但直至临终仍然不失其娇媚,肤色还是白皙透明,一点都没变黑,身体虽然消瘦,然而直到最后手脚还保持着光泽。
母亲是在生妙子后不久患病的。母亲最初是在滨寺,其后在须磨疗养,最后说是住在海滨对病情反而不利,便在箕面租了一幢小屋住下来。在母亲患病的晚期,只允许幸子每个月去看望一两次,而且还得尽快辞别,所以幸子回到家里后,那海滨寂寞的涛声和松涛与母亲的面影融成一体,仍然久久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正因为如此,她才把母亲理想化了,而这个理想化了的形象就成了她思慕的对象。不过,自从搬到箕面以后,家里知道母亲将不久于人世了,也便允许幸子较频繁地去探望母亲。
母亲临终那天早晨,很早就有电话来了,幸子她们赶到后不久,母亲就咽气了。那天,已经连续几天的绵绵秋雨毫无止意,潇潇打在病室缘廊的玻璃窗上,一片烟雨迷离。拉窗外是个小巧的庭院,从庭院顺着一条缓缓的下坡路可以走到小溪畔。从庭院到溪畔山崖的胡枝子花快凋谢了,在秋雨中瑟缩着。那天早晨,因担心溪水上涨会引起山洪暴发,村里的人们都骚动不安。远比雨声更猛烈的激流声震耳欲聋,河床的巨石不时互相撞击,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屋子直摇晃。幸子她们一边担心溪水上涨、惶惶不知所措,一边守候在母亲枕前。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看着像露珠消逝一般死去的母亲十分安详、毫无杂念的遗容时,她们竟忘记了恐惧,沉浸于一种清静的、净化了的感情之中。这无疑是一种悲哀,然而是惋惜一个美好事物离开了人间的悲哀,可以说是超脱了个人关系、伴有音乐的美感的悲哀。幸子她们对母亲不能挨过这个秋天早已有思想准备,但若她的遗容不是那样美丽,当时的悲哀也许会更难忍受,而且那种阴暗的回忆会更长久地留存在心中。
听说父亲很早就过着花天酒地的放荡生活,直到二十九岁,才和比自己小九岁的母亲结婚,当时应算是晚婚的了。听亲属中的老人说,那样一位父亲竟然有相当长时间不涉足花街柳巷,可见夫妇琴瑟和谐之一斑。另外,和父亲挥金如土的豪爽气派相反,母亲是京都的商家女子出身,容貌、举止、风度都是标准的“京派美人”。正是有这些性情正反相补之处,堪称天作之合,旁人看来也是一对值得艳羡的夫妇。然而,这一切是幸子姐妹记忆中没有的、遥远的往事。她所记得的父亲是一位经常在外放荡而毫不顾家的父亲,而母亲却满足于这样一位丈夫,毫无怨尤地伺候他的贤妻良母。自从母亲离家疗养后,父亲更加肆无忌惮地冶游,甚至到了挥霍无度的地步。不过,今天回想起来,当时父亲在京都游玩的时候远多于大阪,自己也屡屡由父亲带着上祇园的茶楼,还认识了几个和父亲要好的艺伎。由此看来,父亲毕竟还是喜欢“京派美人”类型的女子。
同是妹妹,幸子更喜爱雪子,这中间有多种理由,但也许有一点是:唯独这个妹妹比谁都更像母亲吧。前面已说过,在四姐妹中幸子与妙子像父亲,而鹤子和雪子却肖母亲。只是鹤子身材高大,面容虽给人以京都女子的印象,但缺乏母亲所具有的那种纤弱、婀娜的风韵,母亲是明治时代的女子,身高不满五尺,手脚小巧可爱,手指也纤细、优美,像是精巧的工艺品似的。母亲比姐妹中身量最小的妙子还要矮,因而比妙子还高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