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浑身雪白的士兵(第2/6 页)

一死,他不可能伤得再厉害了,而他很快就死了。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完全是由纱布、石膏和一支体温计构筑的,而体温计只不过是件装饰品而已,每天清晨和傍晚由克拉默护士和达克特护士平稳地放在他嘴巴上缠着的绷带中一个空空的黑洞里,直到那天下午克拉默护士读了体温计才发现他已经死了。约塞连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像是克拉默护士——而不是那个健谈的得克萨斯人——谋害了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倘若她没有读体温计,没有报告她发现的情况,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也许仍然活着躺在那里,一如他一开始就躺在那里的样子:从头到脚裹在石膏和纱布里,两条奇怪、僵硬的腿从臀部给吊了起来,两只奇怪的手臂也被垂直地拉了起来,粗笨的四肢全都绑着石膏,奇怪而无用的四肢全都被绷紧的电缆线和黑沉沉悬在他上方的长得离奇的铅砣扯在半空中。那样躺在那儿也许只是在等死了,但那是他所拥有的全部生命,约塞连觉得终止它的决定不大应该由克拉默护士作出。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像一块铺展开的绷带,上面有个破洞;又像港口里一块断裂的石头,上面突出来一根扭曲的锌管。那天晚上他被偷偷送进了病房,次日一早大家就都看见他,从那一刻起,病房里所有的病人,除了那个得克萨斯人,全都怀着温厚怜悯的心情厌恶地躲开他。他们庄重地聚集在病房最远的隐蔽处,生气而又心怀恶意地低声议论他,反对把这模样恐怖的人硬塞进来,并且怨恨他明显地向他们揭示了那令人作呕的现实。他们都害怕同一件事情:他将开始呻吟。

“如果他真的开始呻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年轻时髦、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战斗机飞行员绝望地哀叹道,“那就是说他晚上也要呻吟了,因为他不晓得时间。”

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一直躺在那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嘴巴上那个边缘粗糙的圆洞又深又黑,一点也没有嘴唇、牙齿、上腭或舌头出现的迹象。唯有那个和蔼可亲的得克萨斯人走上前去看视,他一天好几次走近,跟他闲谈多给正派人选票的事,每次打开话头时他都这么一成不变地问候:“你说什么,小伙子?感觉怎么样?”其他病人都穿着规定的栗色灯芯绒浴袍和解开的法兰绒睡裤,避开他们待在一旁,郁闷地猜想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在那里,纱布和石膏里面他到底长什么样。

“我跟你们说,他没问题,”每次社交访问后,那个得克萨斯人总是这样鼓舞人心地向他们报告,“这层厚壳底下,他实在是个正常的家伙。他现在只是有点怯生,有点不踏实,因为这里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又不能说话。你们何不干脆都到他跟前自我介绍一番?他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邓巴质问道,“他居然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不傻。他什么问题也没有。”

“他能听见你说话吗?”

“好吧,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我敢肯定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嘴巴上头那个洞有没有动过?”

“喂,这话可是问得太蠢了。”得克萨斯人不自在地说。

“要是根本不动,你怎么知道他在呼吸?”

“你怎么知道是个‘他’?”

“他脸上的绷带下面有没有纱布遮盖眼睛?”

“他有没有动过脚指头或者手指尖?”

得克萨斯人慌张地退却了。“喂,这问题实在太愚蠢了。你们这帮家伙一定都疯了吧。你们何不干脆都到他跟前自我介绍一番?他真是个不错的家伙,我跟你们说。”

与其说他真是个不错的家伙,还不如说他更像一具消毒灭菌、制成标本的木乃伊。达克特护士和克拉默护士把他保持得如刚出炉一般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