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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她听见他说。

本来对坐著的时候已经感到房间里沉寂得奇怪,仿彿少了一样什麼东西,是空气里的电流,感情的飘带。没有这些飘带的繚绕,人都光秃秃的小了一圈。在床沿上坐著,更觉得异样,彷彿有个真空的庐舍,不到一人高,罩住了他们,在真空中什麼动作都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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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看见自己从乌梅色窄袖棉袍里钻出来,是他说的“舞剑的衣裳”。他坐得这样近,但是虚笼笼的,也不知道是避免接触。她挣扎著褪下那紧窄的袖子,竟如入无人之境。

她暗自笑嘆道:“我们这真是灯尽油乾了,不是横死,不会有鬼魂。”笑著又套上袖子,里面上身只穿著件绊带丝织背心,见之雍恨毒的钉眼看了她两眼。

又是那件车毯大衣作祟。他以为她又有了别的恋人,这次终於胸部起了变化.

她一面扣著撳钮,微笑著忙忙的出去了,仿彿忘了什麼东西,去拿。

回到客室里,她褪下榻床的套子,脱了衣服往被窝里一钻。寒夜,新换的被单,里面雪洞一样清冷。她很快就睡著了.

次日一大早之雍来推醒了她。她一睁开眼睛,忽然双臂围住他的颈项,轻声道:“之雍。”他们的过去像长城一样,在地平线上绵延起伏.但是长城在现代没有用了。

她看见他奇窘的笑容,正像那次在那画家家里碰见他太太的时候。

“他不爱我了,所以觉得窘,”她想,连忙放下手臂,直坐起来,把棉袍往头上一套。这次他也不看她。

他回到卧室里,她把早餐搁在托盘上送了去,见她书桌抽屉全都翻得乱七八糟,又惊又气。

你看好了,看你查得出什麼。

她战后陆续写的一个长篇小说的片段,都堆在桌面上。

“这里面简直没有我嚜!”之雍睁大了眼睛,又是气又是笑的说。但是当然又补了一句:“你写自己写得非常好。”

写到他总是个剪影或背影。

她不作声。她一直什麼都不相信,就相信他。

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秀男已经来了。九莉把预备好的二两金子拿了出来,笑著交给秀男。

之雍在旁边看著,也声色不动。

这次他又回到那小城去,到了之后大概回过味来了,连来了几封信:“相见休言有泪珠……你不和我吻,我很惆悵。两个人要好,没有想到要盟誓,但是我现在跟你说,我永远爱你。”

“他以为我怕他遗弃我,”她想。“其实他从来不放弃任何人,连同性的朋友在内。人是他活动的资本。我告诉他说他不能放弃小康.我可以走开的话,他根本不相信。”

她回信很短,也不提这些。卖掉了一隻电影剧本,又匯了笔钱给他。

他又来信说不久可以有机会找事,显然是怕她把他当作个负担。她回信说:“你身体还没復原,还是不要急於找事的好。”

她去找比比,那天有个美国水手在他们家里,非常年青,黄头髮,一切都合电影里“金童”的标準,见九莉穿著一身桃红暗花碧蓝缎袄,青绸大脚袴子,不觉眼睛里闪了一闪,彷彿在说“这还差不多。”上海除了宫殿式的汽油站,没有东方色彩。

三人围著火盆坐著,他掏出香烟来,笑向九莉道:“抽烟?”

“不抽,谢谢。”

“不知道怎麼,我觉得你抽烟她不抽。”

九莉微笑,知道他是说比比看上去比她天真纯洁。

比比那天一派“隔壁的女孩子”作风,对水手她不敢撩拨他们,换了比较老实的,她有时候说句把色情大胆的话,使九莉听了非常诧异。她是故佈疑阵,引起好奇心来,要追求很久才知道上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