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拉横幅
谢云逍一直在贺寒舟面前腻腻歪歪说悄悄话。
梁从俭面对这种没有下限的“竞争对手”,心中危机感满满,他立马提高了警惕,他黑着脸上前隔开了他二人。
“臭小子偷偷摸摸说什么鬼话,寒舟你别搭理他,跟外公回去住几天怎么了?走走走!”
说着,他一把推开手脚不老实的谢云逍,拉着贺寒舟就要走。
谢云逍猝不及防,差点被他推了个趔趄。
“喂!岳爷爷,你要再这样我可闹了啊!”
“臭小子!你闹就闹呗,我还怕你怎么着?”梁从俭没好气道。
谢云逍臭着脸恶声恶气道:
“我要睡在梁府外的大街上拉横幅!”
“哼,你想去便去!反正平南王府不怕丢人,我怕什么?”
说着,梁从俭拉着贺寒舟健步如飞,片刻间已走出了好几步远。
谢云逍悲愤道: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要在横幅上写什么吗?”
梁从俭头都不回。
“你爱写什么写什么!”翌日。
许是对贺寒舟昨天不识相的报复,蒋百夫长忽然让人放出话,除了他,谁都别想娶贺寒舟。
言外之意,敢娶就是跟他作对。
这显然是想断了贺寒舟嫁给别人的念头,而且还要逼他主动去见面、低头。
毕竟这话一放出来,整个营寨,估计除了蒋百夫长,没人敢再想娶沈姑娘这件事。
贺寒舟得知后,脸上冷意如霜。
蒋百夫长此人简直如狗皮膏药,难摆脱且令人厌恶。
若非怕直接把人弄死,万一查到他身上,会使他身份暴露,得不偿失,他真想在对方的伤药里加些砒-霜。
此人真是少有能令他如此不快的人!
一早,贺寒舟就压着不悦,勉强撑笑,应付过胡郎中和徐阿婶的关心。
胡郎中知道这件事,说要替他去找蒋校尉,让对方管一下蒋百夫长。
但想也知道,蒋百夫长敢放话,就是不怕得罪胡郎中,贺寒舟对此不抱希望。
用过朝食,他照例去伤兵营。
伤兵们大约也都听说了这件事,看见他时,都面带同情,欲言又止。
尤其张虎兄弟俩,想帮忙,却又想不出办法,急得神情不安。
贺寒舟勉强回应他们的打招呼,一路走到营帐最里。看见谢云逍时,心奇异地沉静了下来。
“先扎针吧。”他放下药箱,取出银针,朝对方微笑。
谢云逍一见他来,视线便一直粘在他身上,见他神色如常,似乎稍稍放下心。随即又微蹙眉,不知在困扰什么。
贺寒舟并未察觉,扎针的空隙,又微微走神。
看见谢云逍,他就又想到昨天那个办法,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尤其他还没问谢云逍,敢不敢跟蒋百夫长作对。
谢云逍也偶尔看他,漆黑眸中似酝酿着什么。
贺寒舟心中想事,并未注意到。或许,他是刻意回避对方的眼睛。
他几次想开口,却在对上那双黑眸时,又生生止住。
营帐中的嘈杂使头脑无法冷静,空气也愈发浊闷。
扎完最后一针,他匆匆收起银针,说一句“今天先到这”,就提起药箱离开。
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
谢云逍怔愣望着他转瞬走远的身影,像一团雾气飘散碰不到痕迹。
眼中酝酿的墨色瞬间消散,想开的口也忽然闭紧。
他低头看向掌心两枚甘草片。
沈姑娘今天有忘记给他带新的来了。
甚至没怎么跟他说话。
他确实不是特别的那个,跟张河、陈青……这些营帐里其他伤兵一样,都不特别。
他们只是足够幸运,短暂地被这位心地善良的沈姑娘救过命、照顾过。
谢云逍握紧拳,握紧掌心那两枚甘草片,用力到似乎要将它们攥碎。
忽然,眼前一暗。
他倏地抬起头,看见了去而复返的“沈姑娘”。
贺寒舟站在谢云逍面前,清丽双眸看向对方,气息还有些不稳,显然是疾步走回来。
他看着面前青年俊冷中带着一丝讶异的面庞,还有那双乌黑不掺杂质的眼睛……
没有比眼前这个人更合适的了。
他攥紧指尖想。
除了谢云逍,还有谁敢顶着蒋百夫长放出的话,跟他成亲?而且对方还听话、好哄,没有家人,自己又救过他,容易成功……
没有更合适的了。
贺寒舟再次在心中想。
只需一两个月,就先这么做,度过眼下这关。
大不了,成亲前他跟对方说清楚;大不了,等父亲的旧部寻来,他离开时多给对方一些银钱作补偿。
还有蒋百夫长,谢云逍也不必担心成亲会得罪此人,他有办法可以应付。
像是下定了最后决心,贺寒舟定了定神,望着因他忽然折回而微微愣住的谢云逍,清冷舟丽的眼眸忽然微弯,露出温和微笑。
“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他开口说,语调轻柔,像天际缥缈的云,飘进谢云逍的耳中。
“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贺寒舟回头瞅了瞅谢云逍一眼,眼带笑意。
谢云逍心中一酥,表情又瞬间变得可怜兮兮起来,他眼巴巴地看向贺寒舟。
可贺寒舟轻轻只笑了笑,然后便果断地与他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这若击重,只怕胸骨都要断。
谢云逍翻身不及,抬手挡下肘击。他咬紧牙关,面部红涨,五指死死抓着对方肘部,向上抵抗,用力到手背青筋突起。
余光中,他看见了校场外。伤兵营帐外的东南方向有一片空地,从北地刮来的风被帐布遮挡,风沙在这里止步,冬日暖阳也在这里洒下碎金,带来难得的少许暖意。
贺寒舟走到这边一处无人能看见的位置,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回眸。
谢云逍也霎时止步,拄着拐站稳,抬头定定看他。
一阵变了方向的风忽然从右后方吹来,不大,却吹动两人的衣摆。
贺寒舟几缕碎发也被吹得挡了视线,他很自然地将碎发捋到耳后。阳光照在他侧脸,皮肤纤薄,白得近乎透明,轮廓舟丽中又隐有几分锐意。
谢云逍握刀的手忽然微紧,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无人注意到他耳后漫上薄红。
贺寒舟见他站得离自己有些远,主动上前几步。有混不吝的,直接起哄喊。
谢云逍:“……”
“无聊。”他面无表情,拄着拐往里走,耳根已是红透。
谢云逍正有些走神,猝不及防见他走到面前,竟下意识后退,回神后又慌忙止住,只呼吸不自觉轻了许多,像怕惊动什么。
贺寒舟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笑了一下:“我很吓人?”
谢云逍有些不自然,视线微闪,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
贺寒舟心中有事,也没有再问。
他忽然沉默,良久,终于看向别处,语气状似平常地说:“你在营帐中,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谢云逍一愣,很快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他迟疑着点了点头,顿一会儿,又有些局促似的,哑着嗓音解释:“是陈青说过。”
不是他主动打听的。他垂下眼睑,沉默想。
贺寒舟点头,并不意外,毕竟现在没什么战事,营帐里那些伤兵很闲,每天什么事都谈论。
贺寒舟压下目光中的焦急,朝他做了个手势。
谢云逍咬紧牙,忽然双手猛地一掰,用了贺寒舟给的小册子中的巧劲手法,一把将蒋百夫长掀开。接着一个侧翻,身手矫健如狼,挣脱压制的同时,一个反手,肘部直击对方咽喉,力道之中重,恐怕能将喉骨击碎。
蒋百夫长急忙后仰,却被谢云逍又寻到机会,一个旋身,下半身腾空而起,不顾腿部伤势,抬腿扫向对方颈部。蒋百夫长忙抬臂去挡,却仍被重重踢中侧脸,顿时眼前一黑,头晕耳鸣,重重向右摔倒。
接着谢云逍一个翻身,将其死死压制,重拳如雨点落下。蒋百夫长还在晕眩中,本能地抬腿想踹开他,却一脚踹空。
谢云逍神色狠厉,躲过一脚后,又将他重重按在地面,一拳接一拳砸下,直打得他嘴角崩裂、鼻血横流。
蒋百夫长忍着剧痛,还想伸手扼住上方人脖颈,再次反制,但手臂也重重挨了几拳,最后疼得只顾挡住面部,彻底失了反制机会。
眼看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台上的蒋和忽地起身,怒声道:“够了!”
台上的其他人不由都看向他,陈将军也淡淡看他一眼。
蒋和面色一僵,缓了缓语气,又道:“此次大比,应该点到为止。”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刚才蒋铳打别人,可没点到为止。
谢云逍泪流满面。
“没、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你怎么了?”
“我有病。”
还是非常严重的花痴病晚期。
贺寒舟一愣,他有些别扭地去探谢云逍的额头。
确实比正常烫上许多。
“你发热了?”
谢云逍本来愁云惨淡、心如死水,但贺寒舟这一手探地,又将他的心探得火热了起来。
他刚刚暗淡下去的眼眸突然又似一百瓦的灯泡样的亮起。
他一把抓住贺寒舟想要撤回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的~寒舟~人家发烧啦~求安慰,要老婆陪~”
“……”
第 32 章 摸小手
谢云逍又没完没了了起来。
他稀罕得像什么似的,粘着贺寒舟的手就是不放。
贺寒舟白皙的脸颊上似被烛光染上了丝丝红晕,他不耐烦道。
“撒手。”
谢云逍岂能甘愿。贺寒舟也拿起第一份册子,跟谢云逍分析起蒋百夫长的招式,并借自己梦中后来的经验,提一些见解和拆招的办法。
营帐内人多嘈杂,他说话声音不大,有时会被盖住。
几次之后,他干脆拉着凳子,坐到靠谢云逍近些的位置,身体也微倾靠近,好似挨着。
谢云逍瞬间僵住,贺寒舟的忽然靠近,令他心脏一紧,瞬间乱了节奏。
他僵着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对方,做出冒犯的举动。但视线却忍不住轻轻看向旁边,鼻间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浅淡药香。
贺寒舟仍低头在讲解,干净漂亮的食指指着册子上的小人,侧脸轮廓清丽,眼睫浓长纤翘,偶尔随着他说话轻颤,耳廓皮肤纤薄,白玉似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忽然,贺寒舟停下讲解,转头看过来。
谢云逍猝不及防,视线被抓个正着,一时怔住。接着耳后阵阵发热,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心中也忍不住懊丧。
沈姑娘定会觉得他轻浮。是佛珠。
谢云逍神色骤然狠厉。
蒋百夫长一击不中,明显愣住。但不等他拔出匕首,谢云逍就已面色冷寒,抬腿猛踢向他。
“啊!!”蒋百夫长猝然弓身,神情痛苦,声音之惨烈,甚至惊飞了山中几只过冬的林雀。
一旁正与其他几人缠斗的张虎不由也浑身一震,下意识看一眼这边。
谢云逍一把甩开蒋百夫长,当胸又踹一脚,迅速转身爬起,朝枣红骏马跑去。
他本以为蒋百夫长会再追上来,但余光向后一瞥,却见对方像受伤颇重,仍弓着背,身体蜷缩,疼得狰狞。
谢云逍无暇多想,他方才已经听见上方有马蹄声经过,应该有人已经超过他,他必须加快才行。
他迅速翻身上马,目光凛厉,一跃冲上山坡。
“出现了,谢云逍出现了!”校场上,立刻有士兵欢呼。
贺寒舟紧绷的神情也终于微松,随即紧盯着那匹红马和马上的俊冷身影。
谢云逍已经落后十名,他俯身几乎伏在马背上,快马飞冲,不顾山路险阻、冰雪未融——
超过一个了。
又超过两个。
第四个。
第五个。
他懊丧地想,视线也不敢再看对方,下意识飘向别处。
贺寒舟只是讲了半天,没听见他回应,才抬头看他。此刻见他好像在发呆,有些神游天外,不由一阵无言。
“你刚才在听吗?”他探身问,距离又近了几分。
谢云逍呼吸微滞,身体不由微微后仰,僵着手脚更不敢动,声音干涩:“听、听了。”
贺寒舟:“……”感觉不太像在听的样子。
他不由叹气,虽说起初想找一个有点呆,不那么聪明的人成亲,但谢云逍最近发呆的次数未免也……有点多。
身体退回原来位置,他摇摇头,拿起小册子,决定再给对方讲一遍。
谢云逍见他拉开距离,终于舒一口气,只是又微微失落,直到贺寒舟再次讲解,才终于收回神思。
这次他终于在认真听,时不时也说一些自己的想法。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快一个半时辰。
贺寒舟听旁边有伤兵说该用飧了,才发觉已至傍晚,忙放下册子,起身道别。
谢云逍紧跟着站起,要送他。经过陈青床边,顺手又拿走木拐。
陈青对他这种行为已经习惯,不想说什么,倒是忍不住打趣地多看他和贺寒舟两眼。
其他伤兵躺在床上,一个个装得正经,其实有不少人也忍不住用余光偷觑。
谁能想到,伤兵营里那个之前昏迷多日,被军医都判了“死刑”的穷小子,居然要娶他们这最好看的沈姑娘了。
几个年轻伤兵羡慕得酸溜溜,又忍不住用目光揶揄谢云逍。
谢云逍察觉他们在看,忽然转头,面无表情地扫众人一眼。
啧,没趣。
大家忙收回视线,继续假正经。大约是相处久了,都知道他只是性子冷,不喜交流,人其实不坏。
谢云逍和贺寒舟一道走至营帐外,天边夕阳渐垂,寒风渐起,余晖似乎也变成了冷的。
贺寒舟抬手遮眼,看向天边那片冷橘色。
谢云逍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没看出什么特别,迟疑一下问:“沈姑娘,你……明天什么时候来?”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等答案,他想明天早点到营帐外等对方。
贺寒舟听了,却陷入沉默。
再过两天,就是寒毒发作的日子,除了发作当天寒冷难忍,前后两天也会畏寒。
他已经决定要装病几天,假装是风寒加重,原本打算等装病后,再让人跟谢云逍说,接下来几日他来不了。
但此刻对着谢云逍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下,却没隐瞒,说:“我接下来几日有事,可能来不了,到时让胡圆儿给你送药。”
谢云逍听了,目光不由暗淡失落,但很快又捕捉到关键字眼——接下来几天?
“几天”是几天?
军中大比就在三天后。
“军中大比那日,你会去看吗?”谢云逍不由又问,语气多了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贺寒舟再度沉默,大比正好是寒毒发作后的第二日,那时他应该仍体虚畏寒。
但对上谢云逍期盼的眼神,他却忽然笑了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会去。”
谢云逍仿佛心中压着的石头落下,忍不住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想到什么,迟疑问:“会不会耽误你……”
“不会。”贺寒舟摇头打断,依旧笑道,“这可是关乎我们能不能顺利成亲的事,没什么比这更重要,我不去也不放心,还有……你一定要赢。”
谢云逍不觉耳后又红,哑着声音保证:“我会的。”
顿了顿,他目光坚定,又重复一遍:“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贺寒舟一愣,随即笑着朝他点头,道别离去。
谢云逍一直目送他身影转过不远处一座营帐,终于彻底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他拄着拐,微瘸地走回营帐,刚进去,就听见一阵起哄声。
“哟——站在外面这么久,你跟沈姑娘都说什么了?”
“还用问?肯定是互相不舍的话!”
他虽已在短短时间内摸他媳妇的手摸了个够本,但是机会难得,好不容易摸一把他哪那么容易撒开。
接着他便不放心地追出去,虽然沈姑娘方才说事情已经解决,蒋百夫长的那两个手下不会再来,让他不必送。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远远跟随,以防万一比较好。
营帐角落,谢云逍似有察觉,忽然抬眸,目光锐利看向帐门位置。
不远处的断腿伤兵陈青,见他一会儿低头看那两枚小草片,一会儿又抬头看帐门位置,一会儿又……反反复复,终于忍不住道:“哎,谢……谢云逍,你是不是喜欢沈姑娘?”
话刚落,一双锐利黑眸如利剑望过来,带着冰冷寒意。
陈青顿觉心头一怵,结巴:“不、不是,我也没说什么吧?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沈姑娘那么好看,人也善良,别说现在,就是他刚来伤兵营、还不是沈神医那会儿,大家就都喜欢被他换药,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暗动心。”
谢云逍握紧手中的甘草片,目光渐渐垂落。
“不过这都没用,”见他没那么可怕了,陈青也大起胆子,继续道,“有那个蒋百夫长在呢,他一直对沈姑娘纠缠不休。听说沈姑娘刚来这时,他就瞧上了。
“说起来,也是他当初想让沈姑娘低头服软,把沈姑娘调到我们伤兵营,才有后来她救你和张河的事。对了,你看沈姑娘今天好像有心事吧?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
谢云逍再次抬头,缓缓看向他。
陈青说这么多,见他难得搭理自己,不由嘿嘿一笑,神秘道:“我知道为什么。”
谢云逍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陈青却卖起关子,故意不说。帐门口,几个伤兵已经将蒋百夫长的手下拦住。
张河急得直催身旁人:“去叫我哥,快去叫我哥来。”
身旁人忙“哎”一声,急匆匆往外走,心中却担忧——
张虎纵有蛮力,腿脚功夫也厉害,但来的是蒋百夫长的人,这事恐怕不容易善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提蒋百夫长还有个兄长是军中校尉,职位仅低于陈将军。姓蒋的平日就嚣张,听说早就纠缠沈姑娘,这回目的明显,只怕张虎来了也没用。
谢云逍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锵然拔刀,刀刃锋利,寒光摄人。
陈青顿时吓得磕巴,急忙道:“别别,我说我说,不至于,兄弟真的不至于——”
但下一刻,却见谢云逍拿起那根被他当成拐杖的破木棍,一点点削起来。对方先是将棍面不平整的枝丫残根削平,接着又将长度削到适中,最后面无表情地将削好的“新拐”递过来,黑眸定定望着他。
谢云逍愣了会,回过神来又痴痴道:“老婆坏~”
贺寒舟:“……”
他不是妖孽谁是妖孽。
第 33 章 你相信命运吗
皇宫启辰殿,左相佟晖又跪在殿中。
萧政正寒着脸。
这几次佟晖来这里,没有一次是带来的好消息。
“你是说,谢云逍在都察院结党?”
“陛下不信,可传皇城司的人细问,前些日子,刘瑜集结一帮文臣在风松楼与谢云逍密谋,依微臣看,他所图非小。”
萧政有些烦躁。
之前暴民围皇城,他一时有些慌张,如今事情已平息了下来,他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想去户部,只是想为人民服务而已。”
“……”翌日。
贺寒舟没什么精神地用完朝食,中途打了个呵欠,眸中迅速蒙上水雾。
睫羽扇了扇,视线变清晰后,他才提起药箱去伤兵营。
可能是昨夜想事情想到太晚,没睡好,他今天有些精神不济,醒来后只觉头疼,昨晚都想了什么,也混混沌沌。
路上他没注意周遭情况,刚到伤兵营门口,忽然被人拦住。
“沈姑娘。”
竟是蒋百夫长那两个手下。
贺寒舟神思回拢,抬眸看一眼,掩下心中淡淡厌烦。
他不欲理这两人,绕开路继续往前走,却再次被拦住。
“干什么?”他语气平淡问,唯独对蒋百夫长和他的这些手下,不会有一贯的微笑。
“沈姑娘。”其中一个兵卒笑了笑,再次开口,态度倒是比前几日好些,但说出的话却——
“蒋百夫长前天用了你给的药,伤势没见好转,恐怕还需你亲自去帮他看看。”
贺寒舟皱眉:“我现在在药房干活,且只是给胡郎中当帮手,不会给人看伤。他若需要,你们可以去请胡郎中。”
说完再次绕开欲走。
“瞧您这话说的,”另一个兵卒也拦住他,“谁不知道您医术高明,连肠子断了和快要死的人都能救回来。且你不会看伤,提着药箱来伤兵营干什么?”
自然是替谢云逍扎针看伤。
贺寒舟蹙眉,不欲理会。且没想到搬出胡郎中,这两人仍不让路,看来蒋百夫长不怕得罪军医?
伤兵营的人听见外面动静,这时也有几人掀起帐帘看情况。
营帐内昏暗嘈杂,空气污浊。
最里边的角落里,谢云逍屈着长腿坐在床边。
他一手端着饭盆,另一手捏着两枚甘草片,正垂眸凝视。弯刀斜横在他怀中,脊背挺直,姿态却又有几分不羁,看起来不像受伤的兵卒,倒像个闯荡江湖的落拓刀客。
因他醒来后,除了昨日跟贺寒舟说过两句话,就再未在伤兵营出过声。且他整个人看着冰冷,平日仿佛视周遭一切于无物,旁人都不敢打扰。
倒是之前的断腿伤兵,见他又盯着那两枚甘草片看,忽然仰躺在床,“哎”一声,自顾自感叹:“沈姑娘怎么还没来?平时这个时候,她早来了啊……”
像是在说谁的心声,边说,还偏头边用余光瞄谢云逍的反应。
谢云逍忽然抬眼看向他,眼睛漆黑如深潭,找不出一丝情绪,却无端令人心头瘆得慌。
伤兵的声音霎时卡住,半晌似又觉得这样太怂。一个跟他一样的小小普通兵卒,有什么可怕的?
“看什么……”他忽地坐起身,但视线对上那双黑眸,气势顿减三分,声音也瞬间变低,“看?”
接着嘀咕:“……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谢云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那两枚甘草片,手中的饭一直没碰。
伤兵觉得那两枚小草片都快被他摸光滑了,听说有钱人家的老爷就喜欢这样摸两个核桃……
正想着,帐门口忽然传来喧闹。
断腿伤兵忙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看了会儿道:“好像有人来闹事。”
没一会儿,又道:“好像是沈姑娘,等等,她被蒋百夫长的人拦住了!”
“蒋百夫长?”另一人听了接道,“我听说他之前就纠缠沈姑娘。”
“我去看看,”断腿伤兵忽然道,“咱们这么多人,可不能让沈姑娘在咱们帐门口被欺负了。”
说着正要起身,却见一道身影一瘸一拐,先一步从床前经过,顺手拿走了他床边的拐——说是拐,其实是一根有些粗长的木棍。
谢云逍左腿也有伤,起身走路时有些瘸,拄了拐后,显然走快许多。
断腿伤兵:“……”
“等等,那是我的拐。”他急忙伸手,但人已经走远了。
“什么人啊这是。”他忍不住跟身旁人道,“他该不会真是个少爷?”
旁边人:“……”
贺寒舟冷声道:“到底为什么?”
谢云逍最近爱上逗贺寒舟,让他脸上出现无语的表情,他乐在其中。
他嘿嘿笑道:“老婆想知道啊,说之前我也得先问一句。”
“什么?”
你相信命运吗?”
“……”
第 34 章 情窦微开
眼见贺寒舟又要不开心了,谢云逍忙陪笑道:
“好啦不生气,不开玩笑了,我是怕你不相信嘛。”
贺寒舟轻轻哼了一声。
“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夺舍都相信了。”
媳妇的轻哼声像根羽毛似的轻轻扫过谢云逍的心尖,他心中一荡。
当下手中的蟋蟀也不香了,他似没骨头样又朝贺寒舟挨了过去。
“哎呀,都说了,人家不是夺舍啦~”
贺寒舟避开了他的挨蹭,瞪了他一眼。
“是么?”远处,谢云逍确实越来越快,将身后人越甩越远。照这情形,第一名非他莫属。
所有参加第三场比试的人,都需按规定路线,奔到不远处那座小山山腰,射下彩头。
谢云逍快马加鞭,飞掠如风,奔至一处山坡时,忽然——
前方猛地拉起数道绳索!
谢云逍猝不及防,急忙勒马,但还未稳住马,绳索就被人拉着疾横向他,将他连人带马一起拽下山坡。
“怎么回事?”
“人怎么掉下去了?”
校场上正远眺的士兵不由都伸长脖子张望,台上的陈将军也下意识起身。
因为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具体情况,只知谢云逍忽然勒马,接着就倒下山坡,不见踪影。
也不知是勒马太急,没站稳摔下去,还是有别的原因。关键是,为何忽然勒马?
贺寒舟紧紧皱眉,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蒋百夫长命人使手段。只是眼下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寄希望于事先叮嘱过的张虎。
张虎和蒋百夫长刚好都追在谢云逍后方,一个第二,一个第三。
两人都骑得飞快,眼看谢云逍落下山坡,蒋百夫长心中一喜,急忙抽马,猛往前冲。
张虎却面色一寒,咬牙紧追他,暗想:果如沈姑娘所料,这个蒋铳在中途使阴险手段。
虽然第三场比试允许互相搏斗,阻碍其他人前行,但这种让没参加比试的人事先埋伏,打击对手,是决不允许的。
他答应沈姑娘要帮谢云逍,眼下谢云逍已经被拦下山坡,他就是挡下蒋百夫长又有什么用?不如……
张虎一咬牙,忽然驾马往旁边猛地一撞。
他本就紧咬着蒋百夫长,几乎与对方并行。这一撞,直接将对方也撞下山坡,且恰好是方才谢云逍落下去的位置。
顿时一阵马声嘶鸣,紧接着,张虎也驾马冲下去。
此处山坡并不陡峭,摔下去至多破些皮,胳膊腿疼一阵。
谢云逍刚摔下来时,顾不得疼,一个滚身爬起,就想再上马。但身旁却忽然冲出四五个人,狠狠将他摁住。
“姓谢的,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蒋百夫长,这不是找死吗?”压着他的人几乎使出吃奶的劲,死死按着他手脚。
谢云逍目光阴寒,极力挣脱,就在这时,上方忽又落下一人,正好砸中压着他的那四人。
“哎呦!”几人痛呼一声,直接被砸散开。
“哪个王八羔子?没长眼睛——”其中一人没爬起就骂,但头一抬,却愣住,“百夫长?哎呦,百夫长,您怎么也下来了?”
他赶紧手忙脚乱去扶蒋百夫长。
谢云逍趁此机会,忙翻身爬起。
蒋百夫长摔得灰头土脸,还没回神,就急喊:“别管我,快去拦住他。”
刚爬起的四五个手下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扑过去,想拖住谢云逍。
张虎这时刚好赶到,冲上前一脚踹开其中两人,对谢云逍道:“我来拖住他们,你快离开。”
谢云逍神色微凛,踹开另外两人,来不及拱手,只道一句“多谢”,便冲向自己的马。
谁知刚碰到马鞍,身后又传来一股巨力。蒋百夫长忽然爬起,猛然扑向他,带着他摔倒在地。
两人在山坡滚了数圈,登时缠斗起来。
蒋百夫长不是谢云逍的对手,即便招招往谢云逍伤处打,可谢云逍急欲取胜,无暇缠斗,出手从未有过地狠厉。
眼看他就要挣脱,蒋百夫长目光一狠,忽然掏出匕首,猛地扎向他心口。
谢云逍神色一凛,迅猛抓住他手腕,却只来得及卸去一半力道,匕首仍分毫不差地扎下,穿过甲片之间的缝隙——
蒋百夫长心中一喜,以为就要一击将他毙命,却忽然,刀尖被一颗圆滚硬物挡住。
“东西有主的我那叫夺,东西的主人已经凉了,我这顶多叫……捡吧。”
贺寒舟回药房后,下午就没再去伤兵营。
被调到药房后,伤兵营的很多活都不需他再做,吃完饭没事,他去药庐帮徐阿婶煎了会儿药。
胡郎中一直没回来,到了晚上,才听去询问消息的胡圆儿回来说,对方被陈将军叫去了,连同中午刚醒的那个人一起。
“肯定是问粮草被劫的事,我爷爷跟着过去看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胡圆儿脆生生道。
贺寒舟心中权衡,他不想回女眷营帐那边休息,一是不方便,二是他毕竟是男扮女装,不是真正女子,能不住那边,还是尽量不住那边比较好。
于是他借口还有药方没抄录完,留下陪胡圆儿一起等。
然而直到深夜,燃着的油灯只剩豆大火光,胡圆儿也趴在桌上睡着时,胡郎中才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
抬头见贺寒舟这么晚还没回去,他显然有些惊讶。
贺寒舟搁下笔起身,指指趴在桌上睡着的胡圆儿,微笑解释:“胡圆儿说你一会儿就回来,正好我还有些药方没抄,就陪他一起等了等,没想到……”
说着,他看一眼外面的黑夜,意思是自己也没想到会等这么晚。
胡郎中顿时明白,叹道:“这小子,说着等我,自己倒先睡了。”
然后对贺寒舟感谢道:“有劳你了。”
他以为贺寒舟是因胡圆儿年纪小,不放心他一个人,才陪着一起等,把孙子抱进隔间后,出来又是一番谢。
贺寒舟摇头表示不用,虽然确实有几分不放心胡圆儿一个人,但也有私心。
胡郎中这时叹气,又道:“你没走也好,我正想跟你说个事,今天陈将军把刚醒的那个伤兵叫去问话,顺便把我也叫去了……”
贺寒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由顺着话道:“我听胡圆儿说,是问之前粮草被劫的事。”
接着迟疑:“可是那人被用了刑,伤又加重了?”
毕竟胡郎中此刻的神情看着不太好。
胡郎中摇头,道:“倒是没用刑,而是……”
他语气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这个人他失忆了。”
失忆?他这边担忧,那边两名伤兵已经被蒋百夫长的手下接连推搡。
“干什么?蒋百夫长请人,你们也敢拦?怎么,沈姑娘就只能给你们看伤?”两名手下嚣张道。
阻拦的伤兵被推得不敢还手,神情憋屈。他们都是穷苦军户出身,得罪不起百夫长,何况……
“何况百夫长的兄长可是军中蒋校尉,怎么,你们连蒋校尉也敢得罪?”
贺寒舟闻言愣住,随即想起那人刚醒时神情空茫,之后又一直盯着他看,顿时有些明白。
难怪对方醒来后,反应如此奇怪,原来是失忆了。
听说有些鸟雀刚破壳时,因对世间一无所知,会对见到的第一个动物产生好感。想来这个失忆的人也跟鸟雀一样,只是因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才一直盯着看罢了。
不过胡郎中说这些,目的肯定不是单纯要告诉他,对方失忆了,莫非……
果然,胡郎中很快道:“陈将军希望他能想起,让我给他治疗,但我没治过失忆的人,实在无从下手。你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能试着给他看看?”
贺寒舟闻言迟疑了,他也没治过失忆的人,不过……
“只是先试试看,不必担心治不好,我看陈将军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且你只是帮我,若治不好,我去跟陈将军说就行。”胡郎中见他犹豫,又补充一句。
贺寒舟这才点头:“那我就试一试。”“谢云逍,你没趁机牵个手什么的?”
接着目光微动,借机又道:“但治疗失忆,需时常过去给他针灸,女眷营帐离这边较远,我能否以后就住药房,这样来回也方便一些?”
胡郎中正想说今天已晚,问他要不要在药房将就一晚,没想到他先开口,且还是要以后都要住这边,忙道:“妥,妥!你尽管搬就是,我让人在药房的里间放一张木板床。”
药房跟他们爷孙俩的住处只是连着,并不是同一处,不必担心小女郎住在这,于名声有碍。
且他先前就觉得女眷营帐太冷,离伤兵营这边又远,万一有个急事,深夜去喊小女郎来,也不方便。
只是对方毕竟是小女郎,非是男子,他先前不好开口说这些。没想到贺寒舟主动提出要般过来,他自是欣然说好。
贺寒舟见他同意,也微松一口气,觉得总算可以从女眷营帐搬出来了。
只是,又利用了一下今天刚醒的那个人,虽然对方并不知。
贺寒舟无语道:“你确定?”
谢云逍立即将表情一收:
“当然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告诉那个心偏到咯吱窝的老头,没准自己还得挨削。
第 35 章 好喜欢
“寒舟,非要说吗?”
贺寒舟斜眼看着他不说话,那意思不言而喻。
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好吧。”
谢云逍抓耳挠腮地大概说了下他科举后,遭老皇帝觊觎投水自尽的事情。
贺寒舟眉毛拧在一起,脸色不大好看。
谢云逍小心翼翼道:
到了伤兵营帐,贺寒舟先去帮胡郎中说的那两人缝合伤口,接着又去看张河。
张虎今天不在,据说被上头叫去问昨日遭伏击的详细情况了,现在在旁照看的,是两兄弟的一个同村好友。
张河之前醒过一次,此刻又昏睡了。贺寒舟看过情况,见他果然有些发烧,开了个方子,让照顾他的人先去药房找胡圆儿抓药。
胡郎中在旁拿着纸笔,赶紧把要点一一记下。
最后两人才走到最里面的那个角落。
昨天跟贺寒舟打招呼的伤兵见他过来,又热情开口,只是今天的话却不同——
“沈姑娘,又来给这人换药啊。”
“胡郎中昨夜刚来给他换过。”陈相如微微开扇,抵在唇边,脸上挂着笑。
他是狐狸眼,这样形状的眼睛十分挑面相,生得不好了,人瞧着奸诈狡猾,生得好了,便是漂亮。
只不过,有谢云逍珠玉在前,一双缱绻桃花眼能望进人的心底,又生得天人之姿,旁人再提起陈相如,便也只能得个“还不错”的评价。
人自然也是俊朗的,贺知雨相了那么一个同样是“还不错”的丈夫,贺知雪替自己挑选夫婿时,又如何会允许自己找一个还比不过许由的。
而陈相如便是最合适的,相貌不分伯仲,家世却远远高于白衣出身的许由,两人同在工部任职,也是陈相如受的夸占多。
户部和工部在公务上交错频繁,陈相如之前的职位,按照流程,他手里分管的事,除非万分紧急,否则是不能直接由他呈递到谢云逍面前的,需要交给他的上峰,或递给蒋正则。
因此,回雁都这几年,谢云逍除了知道陈相如做事灵活,工部尚书周炼对他赞赏有加外,别的倒是不熟悉。
如今陈相如和许由的上峰调任京外,两人各自接任工部左右侍郎,倒是多了许多在公务上和谢云逍接触的机会。
但并不急于这一时。“……好。”谢云逍说,未曾察觉自己被贺寒舟握着手,蹭地站起来,“不过先说好哦,我不认得路,你得带着我,知道吗?”
“好。”贺寒舟莞尔,扣紧了他,说,“我会一直带着你,需要拉钩吗?”
当真是醉了,贺寒舟想,不带臣的自称,也不叫他陛下,说话也像小孩子。
真好。
谢云逍礼貌拒绝,说:“我是大人,不需要这个。”
贺寒舟忍不住抬起手抚了抚他的眼角,谢云逍显然不知道自己喝酒上脸,不过不严重,只是眼尾和脸颊晕了些许粉,眸光里水色盈盈,我见犹怜。
刚喝了酒,两人身上都热着,出辰阳宫时便都未披狐裘,好在这时没有落雪,也没有起风,贺寒舟还以为会在路上吵闹的人不仅不闹,还乖乖被他牵着,嘎吱踩雪声拢着,两人都觉得恣意松快。
很快,贺寒舟便领着谢云逍上了角楼。
两人到了窗沿边,看着外头空荡荡黑漆漆地湖面,谢云逍皱紧了眉。
他转过身,伸手揪住贺寒舟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说:“这里哪有什么灯看,你骗我?”
贺寒舟早有准备,故而未被拽得踉跄,也好在此时这里只有关宁在边上伺候,又被贺寒舟提前打过招呼,因而没有惊动在附近值夜的护卫。
“怎么会,我从不骗你。”贺寒舟说,朝关宁打过手势后,伸手盖住谢云逍的眼睛,“谢哥哥,你等一小会儿,我保证,等我松开你的时候就有灯了,好吗?”
谢云逍迟疑了,忽然的黑暗让他下意识松开对贺寒舟的桎梏,反而抓上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
可他惊讶地发现,他竟是拉不动。
“好。”谢云逍说,十分能屈能伸,说,“你最好是真的没有骗我,否则——”
贺寒舟打断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谢云逍,说:“我从不骗你。”
谢云逍被他发誓般的承诺愣怔住,悻悻松开了手,让他捂着自己的眼睛,说:“……你这人,未免有点太认真,无趣。”
贺寒舟失笑。
他对他,如何能不认真。
说话间,贺寒舟看见关宁在楼下递了信号,便说:“可以了,谢哥哥,看看外头,那是不是灯?”
话音落下的同时,贺寒舟放下当着谢云逍眼睛的手,让他看向窗外。
原本漆黑空荡的天幕上,正慢慢升着数不清的孔明灯,一盏接一盏,从四面八方而来,密密地点上烟火橙黄。
谢云逍的瞳孔里印着那些光,微张的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倒不是为天上的那些,而是为原本漆黑静谧的湖面上,忽然冒出来的二十四盏、憨态可掬的、各不相同的兔子灯。
点在湖面残荷之间,一如当年离家时那夜见过的画面。
春休回来的第一个早朝,甚至要等贺寒舟在早朝上宣读陈相如和许由的调任文书后,他们才算正式上任,这个时候提请谢云逍去府里吃饭,加上刚刚得知贺知雨打算休夫的消息,谢云逍很难不以为陈相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贺知雨出了月子后,几次进宫探望周太妃,许由都不像以前那样陪伴在公主身边,宫里人嘴再紧,真想撬,也会被有心之人撬开。
想归想,谢云逍却仍旧不动声色,说:“若是要紧事,一会儿上朝,陈侍郎可先禀报陛下。”
“沈姑娘,是不是这小子也能救活?”
“我看他之前都快断气了,今天脸色竟又有些好转,您不会是神医吧?”
“哎,这人可真是好命,能遇见沈姑娘您!”
因着昨天的事,伤兵们对他显然比之前敬重。毕竟说不准哪天,他们只剩一口气从城墙上下来时,还能寄望被缝两针救命。
贺寒舟对他们的热情招呼回了个微笑,然后看向那个依旧安静的角落——
木板床上的人情况确实好些了,沾血的甲衣被剪开拆走,身上污血也被擦净,换了身衣服。只是右手仍紧紧握着那柄弯刀,指骨像石头雕刻一样,坚不可动。
俊朗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只是眉目依旧紧闭。应是有人刚给他喂过水,之前干裂的嘴唇微微湿润,很薄,形状竟很好看。
贺寒舟微微收回视线,看向他胸口位置,忽然一抬手,将遮住箭伤的衣襟拉开。
结实漂亮的线条瞬间显露,胸膛处缠着白布条包裹伤口。
胡郎中暗暗咋舌,女子行医多有不便,但这小女郎……是真不把男人当男人啊,这衣服,就这么随手一把就扯开了?
贺寒舟目光落在床上人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布带上,指尖下落时顿了一瞬,然后利落将其拆开。
要清理药膏时,胡郎中忙说:“我来吧。”
贺寒舟摇头,说不用,然后动手将伤口处黑乎乎的药膏擦掉,又用布巾沾着温水,将残余的黑色也擦去。
伤口已经出现愈合之势,显然对药性吸收很好。但之前一直没处理好,使箭伤位置有些化脓,伤口比最初扩大,要完全愈合还需不少时间。
“我帮先他处理一下,再缝合吧。”贺寒舟拿出工具。
胡郎中一听他要缝合箭伤,赶紧又拿出纸笔,接着观摩记录。
之前打招呼的伤兵也忍不住都凑过来,被胡郎中瞪了一眼,才讨好笑笑,后退些距离。
“还真能救活啊?”
“不好说,昨天张河虽然严重,但好歹还能哭爹喊娘,有口活气在,但这个……听说之前都快没气了。”
几人低声私语,有盼好,又不住摇头的。
贺寒舟仿佛没听见,他拿出用烈酒擦洗过的刀剪,清冷的侧脸带着专注与沉静,目光认真,小心处理伤口位置的腐肉,没有丝毫不适。
胡郎中边帮他递工具,边拿笔“唰唰”记录,心中暗暗惊讶又佩服。
昏迷中的人显然能感受到疼痛,锋利刀刃割开伤口血肉时,他握刀那只手蓦地用力,手背青筋暴露,指骨泛白。才恢复血色的脸也霎时苍白,额上冒出细密冷汗。
贺寒舟和胡郎中都太过专注,没第一时间察觉。
忽然,握刀的指骨颤动了一下。
接着浓密眼睫也剧烈抖动,像翅膀被黏住但不停震动,将要挣脱的蜻蜓。
蓦地一下,蜻蜓挣脱,剧颤的眼皮睁开,眼底如浓稠墨染,却空茫没有聚焦。
他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