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1 / 2)

第 61 章 刺杀

贺寒舟正待开口说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晃眼。

他眯了眯眼,皱眉看去。

原来是谢云逍身后那个黑衣人袖中藏了剑鞘,此时日光渐盛,银色的剑鞘正一下下地反射寒光。

贺寒舟眼神一凝。

他注意到这黑衣人的手掌上都是老茧。

贺寒舟待到了夜里,中间张致和亲自来看着谢云逍服下了新方子熬的药,新药有些嗜睡的后遗症,他走时,谢云逍并不知晓。

只是回到宫里,贺寒舟注定睡不安稳,一闭上眼,脑海里便会自发续写下午未尽的事。

这会儿,他倒是真有几分弱冠少年囿于本能的模样,和冲动天人相博,外头鸡鸣声起,贺寒舟仍旧不敢深眠。

他笃定自己不只是单单会梦到谢云逍,梦里的谢云逍会被他作弄得乱七八糟。

可终究是抵挡不住那样的情形,冬日的辰阳宫哪里都热,空荡荡的宫殿,贺寒舟形单影只,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空旷的静谧放到最大。

外头落着雪,起了风,吹着殿外枝丫沙沙响。

关齐来接关宁的班,这些日子都是他来守辰阳宫的后半夜,两人放轻的交谈声混进了夜色,怕吵醒了里头尊贵的人。

贺寒舟咬着唇闷着声,被谢云逍流连过的唇珠早就没了平日里的那股威仪。

雪花如鹅毛般,大且密集地占满了贺寒舟的视线,掌心濡湿了,喑哑低沉地藏在被子里,喊了一声“谢哥哥”。

翌日,安宁公主府摆满月宴,周太妃也难得从宫里出来,跟着贺寒舟的銮驾一道去了贺知雨的府里。

贺知雨和许由带着贺峋一起在门口迎接他们,这会儿人已经到了许多,听见天子驾到的声音,纷纷都要出来接驾。

周太妃此番只想来见见小外孙女,让贺知雨领着自己绕开了人群先去了后头的院子,贺寒舟留下来,跟着许由和贺峋一起先去了前厅。

他和谢云逍的礼都由关宁带着去跟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对接入库,但还是需要告知府里主人一声。

贺寒舟说:“谢尚书昨天高烧不退,怕将病气带给汀儿,今日不便过来吃酒了,还望皇姐和姐夫体谅。”

许由愣了愣,倒不是对谢云逍不来一事有什么微词,而只是单纯的,对自己这位皇帝小舅子的话感到惊讶。

只不过,还不等许由想明白自己惊讶在何处时,贺峋听闻谢云逍不来,便扯了扯贺寒舟的衣摆,颇有些失落地开口,仰起头问:“小舅舅,那峋儿能去谢先生府上看他么?”

贺寒舟揉了揉他的发顶,说:“谢先生这两天不舒服,要是惹得你也病了,他怕是会更加过意不去,不如等上元节时和母亲一起进宫赏灯,舅舅请了谢先生一起,那时便能见到了。”

贺峋点了点头,觉着这个也可行,又问:“上元节还有四天,谢先生那会儿身体能好全么?”

贺寒舟不答,将问题又扔回给了贺峋:“峋儿觉得能么?”

“峋儿觉得能的,但是——”贺峋皱起眉,有些纠结,他不敢确定,“峋儿不是太医,说的话做不得数。”

贺寒舟莞尔,说:“那峋儿放心,张太医看着呢,上元节那日,谢先生便好了。”

得了皇帝舅舅的保证,贺峋捏着的拳不由得松了一些,也恰好走进了前厅里,里头的人纷纷朝贺寒舟行礼。

贺寒舟到了,宴席便很快开始,贺知雨抱着小女儿到前头来给大家看了一圈,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人,见谁都是笑嘻嘻的,贺寒舟当即另外赏了金镯子,原本还想抱一抱,但贺知雨嫌弃他没轻没重,不给他抱。

贺寒舟只好退求其次,捏了捏小姑娘肉乎乎的脸。贺寒舟苏醒的时候,浑身疼的像是被车轮碾过似的,骨头几乎都快碎了。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眼睛还未睁开,就下意识去寻找被单下藏匿的刀子。

手心之下,却只有一片柔软的触感。

发现自己那把淬毒的刀不见了,贺寒舟眼神一沉。

唯一留给他的,只有床边一碗乌黑粘稠的汤药,还有一张微微粗糙的信纸,上面写着几个秀气清楚的小字——

“记得喝药。”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似乎是谢云逍在照顾他。

贺寒舟隐约能想起他抚摸自己额头的触感。

过去那个,贺寒舟一直以来认识的谢云逍,是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谢云逍再愚蠢,总不至于真的以为,他一个男人,可以做谁的母妃。

药碗放在桌面上,贺寒舟看了它最后一眼,直接出门去了。

天色已暗,清濯殿里许多宫人已经歇息去了,只留下几人在屋前提灯守夜。

看见贺寒舟一袭漆黑单衣,突然出现,门外的芸豆茭白吓了一大跳。

旁边另几个小太监也赶紧噤声,躲在一边。十月的风已经凉了一半,透着寒气,吹久了,头都是疼的。

谢云逍刚被人搀下轿辇,贺寒舟就皱起了眉。

他的腿是怎么了?

侍寝……至于把腿也做成这样?

让谢云逍受伤的多半是他父亲,贺寒舟却更恨谢云逍。

谢云逍似乎是看见了他眼底浓浓的恶意,一瞬间愣神,却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怎么等在这儿,不嫌风大?”

他拍拍贺寒舟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清濯殿的宫人们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谢云逍拒绝了。

他其实只是崴了下脚,他们折腾的前后阵仗这么大,谢云逍反而觉得别扭。

宫人们离开后,他先一步进殿,扶着墙慢慢往前走。

走出几步,他想起什么,侧头问贺寒舟:“用过早膳没?药都喝了吧?”

“你把我的刀藏在哪儿了?”

贺寒舟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害谢云逍险些踉跄。

刀藏哪儿了……当然是丢了啊!!

贺寒舟把那种东西放在寝殿,迟早会变成凶器的吧!!

谢云逍避开他的眼神:“我没见过什么刀子,你要那个干什么?又没写你的名字,也许是被宫里的谁扔了吧?”

贺寒舟:“……”

谢云逍的回答,太普通了。

他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刻薄,却像是模仿老虎的猫,张牙舞爪只学了个形。

谢云逍越像个正常人,弥漫在他身边的那种诡异的割裂感,就越来越强。

凭什么他认识的那个谢云逍,却是那个刻薄又恶心的东西?

凭什么他父亲要让谢云逍侍寝时,谢云逍却忽然成了个普通的老好人?

况且他的父亲,不过是个无能到会被权臣操纵,被皇子愚弄的昏君。

凭什么?

贺寒舟看着谢云逍扶着墙,想要快些远离他却又做不到的踉跄步伐。

他想……

突然想把他的脚腕重新折断一遍。

用他的痕迹,完全覆盖父亲的痕迹。

贺寒舟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问:“谢妃呢?”

“……谢妃今日被翻了牌子,刚刚已乘着承露车前往养心殿了。”

他没有在前厅宴席上待太久,明白自己多待一刻,大家便始终不敢放开了吃席,随意用了一些,便寻了个借口,去公主府的后院亭子里看雪。

不一会儿,贺知雨找了过来。

“下回碰到谢云逍,记得帮姐姐和他说一声谢谢。”贺知雨走到他边上站定,说,“他送的那个碧玺点翠桃树盆栽我很喜欢。”

贺寒舟说:“又不是碰不见他,姐姐可以自己去说,况且,那是送给汀儿的,你什么都不缺,怎么好占小孩儿的东西。”

贺知雨嗤了一声,框了框手比划给他看,说:“汀儿现在才丁点大,还不是得我先替她看着,不过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昧了我女儿的满月礼。”

但她确实对那份礼物很满意,可以说,今天收到的这些,她最属意的就是谢云逍送的那份。

贺知雨说:“日后可以留着给汀儿做嫁妆,就说是另一位皇舅舅送的。”

“皇姐,不要乱说这些。”贺寒舟口吻严肃,却忍不住勾起了唇,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子掩盖,又说,“免得传到他耳朵里。”

贺知雨大惊,不敢置信道:“你还未同他说你的心意?”

贺寒舟未曾说话,只是耳朵尖红着,似是对表明心意这件事的羞涩与犹豫。

“……那你大费周章地让我寻来这玩意儿做什么。”贺知雨将手里的小袋子扔进他怀里,被贺寒舟精准接住,“还是一对儿。”

“自是有如此打算,才特意拜托的姐姐。”贺寒舟摩挲着袋子里的东西,脸上柔情满溢,说,“谢了。”

贺知雨最是受不了他这幅模样,嗤笑说:“可以了,我面前便不用这般装模作样,既然东西给了你,那我便回去看我的小宝贝,你自个儿玩吧。”

“许由的事,姐姐还打算拖着么?”贺寒舟问,“若是觉得寻不到理由跟他和离,可以跟朕要圣旨。”

贺知雨冷哼:“那岂不是太便宜他?本宫何至于如此心软,这事你莫要管,姐姐有打算。”

贺寒舟说:“汀儿还小,尚不能记事,但峋儿大了,也别让他太难过。”

“本宫的儿子,若是如此柔软心肠,那还是养在家里得好。”贺知雨笑了笑,冷艳的眉眼像极了周太妃圣宠时的模样,甚至更夺目一些,“和离之后,本宫还要过日子的,养几个面首解解闷,难不成峋儿还要为此责怪我?”

贺知雨决定的事,一般来说几乎不会改变,贺寒舟听了这话,便知道她是当真已经打算好了,甚至在贺汀还未出生前,就已经谋了计划。

不再劝,贺寒舟说:“那记得寻些心地好的,莫惹了姐姐后院不快。”

“那是自然。”贺知雨说,眉眼一挑,嫣红的口脂显得她光彩照人,“你说,若是我去向云逍提亲,他有可能将康哥儿许给我么?”

幼时不懂事,她刚刚长成人时不喜比自己小的男子,看中了许由,这会儿想来,谢康除了没个一官半职,倒是哪儿哪儿都比现在这个好。

身高腿长,模样俊俏,新鲜水嫩,又能打理家中事务,贺知雨想得远了些,便说:“若是可以,那我便不要面首了,娶康哥儿回来也行。”

贺寒舟听得头疼,更不敢答应,说:“……姐姐,朕做不得谢康的主。”

贺知雨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软耳朵”,便离开了。

他们尤其不能把在他们眼中整天无所事事流里流气的半大小子,用谢云逍自己的的话说,就是“中二笔青年”这样一个形象与灾民口中的圣德普照大地的活菩萨扯上关系。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梁从俭纳罕道:

“不是,冀州的水灾真让这臭小子给治成了?!”

平南王原本也是一脸惊诧,但听到梁从俭的话却不高兴了。

“臭小子?”

梁从俭一噎。

臭小子叫惯了,差点忘了他爹是个武将。

第 62 章 人工呼吸

一阵温暖的热意打在脸上,贺寒舟的意识从混沌纷乱的梦境里挣脱开来。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片刻后醒转过来。

蓝天白云映入眼帘,日头高升,光线十分明亮刺目。

贺寒舟眯起眼睛,抚着额头缓缓坐起了身。

周围是一片汪在水地里的清脆草地,空气里都是青草地的淡淡香草味。

这是哪?屋里闷着热,谢云逍本就宿醉的脑袋更是昏沉沉的,干脆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放外头饱蘸夜露的冷风进来对着自己狠狠吹了吹,彻底清醒过来。

谢康还未取热水回来,谢云逍吹醒后,又轻轻将窗关上,脸上冷意很快便被屋里热气驱散,一如谢康走之前的模样。

康哥儿什么都好,就是这些事上太爱啰嗦,特别是前段时间他才刚刚病过,若是被他看到,免不了好一顿语重心长的说教。

谢云逍也是不明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合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么谢康就歪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正想着,谢康便推开了门,端着放好热水的铜盆回到屋里,搁在面盆架上后,招呼谢云逍过去。

谢云逍拿下面盆架上干净的巾帕,擦完脸又漱了口,接过谢康递来的熏好的象牙白朝服穿上,圆领,胸前褂子绣着展翅的仙鹤,拍拍平整后,给自己腰间系上金銙蹀躞带。

谢康手里已经拿好了梳子,等着他过去坐下。

谢云逍揉了揉自己的脸,问:“如何?可看得出来昨夜醉狠了?”

“比起往日是要差些。”谢康说,“不过不打紧,外头冷,别的大人问起,爷只说是天冷冻的就行。”

官员上朝穿的衣裳是有规制的,为了面圣时得体,冬天里穿着甚至可以说是冷,只是贺寒舟贴心,祖宗规矩不能破,添不了衣服,便另辟蹊径,让人将太和殿弄热些,也允许他们穿狐裘大氅来,进殿前托给太监收拾好,离开时去取便是。

毕竟祖宗未说过这些做不得,言官们谏言说没有先例,也被贺寒舟轻描淡写搪了回去。

没有古人,他便做第一个来者。养心殿内。

谢云逍穿着一件赤红色锦缎袍子,瑟瑟发抖的等待老皇帝出现。

这件艳如婚服的衣服,是老皇帝御赐给他,让他今日穿过来的。

除了谢云逍自己,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老皇帝对他算是相当宠爱了。

毕竟老皇帝荒淫随性,从不钟情于哪个嫔妃。

前一天还搂在怀里的美人,第二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谢云逍慌得一批。

无功不受禄,他不仅受了,还越受越多。

谢云逍怕的是,这一切都是要还的。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发抖,悄悄往床角又缩了缩。

养心殿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连系统也已经休眠了,他想回原来的世界送死都做不到。

十几分钟前,系统帮他翻完了一整本书。

除了老皇帝的名字叫“贺槐”以外,其他的什么都帮不了他。

系统好心地告诉他:【按照原书的时间线,贺槐还有一年就会领便当,宿主你这一年先忍一忍……】

谢云逍:“……”

多希望他此刻听不懂中文。

谢云逍绝望地等在这里,祈祷贺槐能像上次一样莫名其妙倒头就睡。

不过……

今晚,他等的实在有些太久了。

久到谢云逍都有点犯困了。

他强撑着精神,脑袋一点一点的。

忍不住睡着了十几秒,再睁开眼时,一张超近距离的,男人白皙且没有血色、鬼气森森的脸,险些把他吓到尖叫破音。

见谢云逍这么害怕,贺槐搂住他,音色暧昧又低沉:“谢妃是怕朕了?”

要不是惜命,谢云逍真想拼命点头。

……这位陛下,你真的很像男鬼。

这么几年,冬天里上朝,谢云逍愁的从来只是要早早起床,暖被惹人流连痴迷,冷是没有冷过的。

他哪里听不出谢康还在介意昨晚他喝太多的事。

谢云逍勾了勾唇,在铜镜面前坐下,瞧着里头当真一眼就能看出宿醉的脸唏嘘一声,说:“以往去喝酒也不见你这样,怎么康哥儿这次气性这么大?”

谢康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很快又如常地替他束发戴帽,说:“他毕竟是皇帝,若是酒后失言得了罚,您要属下如何同王爷王妃交代。”

话说得严重,不仅是谢康眼里沉沉,谢云逍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一如外头未亮开的天色。

“我倒是忘了,康哥比陛下还要大上两岁。”谢云逍说,“如果是在荆城,谢伯伯应当早早替你看好了亲,我当向你赔不是才对。”

谢康诧异,手里的梳子差些没有拿稳,说:“您要赶我?”

“我绝无此意,康哥儿。”谢云逍说,回头朝他笑了笑,说,“你我完好无损地回荆城,才是圆满。”

得了这番话,谢康心里才松了下来,他是当真不知道,若谢云逍点了头,他该如何是好。

好在谢云逍并不是这个意思。

“对了,爷。”谢康主动揭过这一茬,提起别的事,“安宁公主昨日出来寻属下替她办事,殿下说是爷允了的,但属下还是觉得需得说给您听听。”

谢云逍的头发已经梳好,长发顺服地贴着背,官帽上细长的帽翅平展开,比他的肩还要宽出去一小段。

他对着镜子晃了晃脑袋,确认帽翅稳稳当当后,才站起来,负手平转过来,问:“她吩咐了什么?”

贺知雨昨日只是同他说想借谢康去教教贺峋画画。

她不知从何处晓得谢康画技超然,君子六艺五德四修八雅,既然都要安排贺峋学,那她自然得寻最好的先生,画画上,便认准了谢康。

但若只是这件事,既然他已经先在贺知雨面前允了下来,谢康犯不着单独再同他禀报。

定是为了其他。

果然,谢康将梳子放下后,难得露出为难神色,说:“公主想借着为贺峋殿下启蒙画技为由,让属下去公主府时,替她查查驸马。”

谢云逍愣了愣,未曾想竟是为了许由。

蓦的,他忽然又想起贺汀满月宴前,贺寒舟专程来叮嘱他的事,蹙起了眉。

寻常嫌隙,何至于偷偷摸摸去查。

谢云逍眯了眯眼,问:“她要和离?”

谢康顿了顿,说:“她要休夫。”

真有魄力,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说一便是一。

谢云逍自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说:“去吧,听她吩咐,若非特别紧要的,便不用特意回来告诉我。”

毕竟是贺知雨的私事,她既然从最开始就没有告诉自己,谢云逍觉得,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较好。

“我就当不知道。”谢云逍说,捡了自己知道的一些关系告诉谢康,“只不过康哥儿行事需得小心些,两位驸马同在工部当差,又一起升任左右侍郎,走得近,但你晓得的,远宁和安宁又一向关系不好,许由的心思又比不得陈相如深,怕被陈相如察觉,告诉给许由听。”

贺知雨和贺知雪同一年出生,同一年出嫁,但若非要论先后,从名字上便能看出了。

雁都夏天雨水多,贺知雨又生在小满,便得了个“雨”字,贺知雪则是冬季,满城铺了白,便得了“雪”。

谢云逍曾经听贺知雨偷偷讲过,魏妃并不满意女儿的名字,满城白寓意不好,贺知雪前头又有一个哥哥,她觉得很克儿子。

可先帝定了,又早早上了天家宗谱,改是不能改的,魏妃便只好默默放在心里。

后来贺寒珏铸大错被处死,魏妃更是觉得自己当初忧虑的没错,不仅迁怒贺寒舟,甚至连贺知雪也不曾放过,那时远宁公主已经出嫁,也还是会被魏妃寻个理由召进宫来,静水宫门一关,外头的宫女太监听着里头责骂的声音,谁也不敢动。

谢康自是晓得两人关系不好,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属下明白。”

时辰确实快到了,谢云逍去前头院里吃完厨房准备的早点后,谢康已经将谢德子从寒檀院那边牵了过来。

在寒檀院里关了小半月,不曾出门跑路,给驴闷坏了,结结实实啃了谢康喂的五根萝卜后,蹄子撒得飞快,也亏得这会儿它拉的不是初一夜里出城时那辆破烂车,否则怕是经不住它颠。

但尽管这样,也还是快把谢云逍颠废了,他本就宿醉未彻底好全,头晕眼花,幸而从府里出来的路不远,至宫门百步的距离时又必须下车步行走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驴车里下来了。

他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拢着手炉,回头瞪了瞪打了响鼻的谢德子,帽翅都晃起来了,愤愤威胁道:“下次再这样,我可就要克扣你的萝卜了!”

谢德子刨了刨地,又啊啊叫了两声,极其敷衍,还甩了甩尾巴。

“哈哈,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同一头驴过不去。”

谢云逍闻声,正好见到林海潮从驴车边上刚落下的骄子里出来,一样披着大氅,不过未拿手炉,满脸笑意地看着他这边,摇了摇头。

谢云逍顿时收起神色,正经起来,朝他作揖:“林阁老。”

谢康也从车上下来,站在谢云逍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向林海潮行礼。

“何必同我这般生分,云逍。”林海潮摆摆手,走到他身边扶起他,上下仔细打量着,蹙眉问,“听张致和说你风寒早好了,怎的还是如此脸色?”

他本就白皙,大氅又是深色,只会衬得他更似白玉,但宿醉的关系,这等白净里掺了别的颜色,换作别人如此,倒是分辨得出是头天喝多了酒或熬了夜,落在他身上,却更像三分病气,连红痣的颜色也跟着黯淡了一些,不怪林海潮会联想到早前的风寒上。

“不妨事,谢谢阁老关心。”谢云逍淡淡一笑,轻飘飘按下昨夜自己进宫同贺寒舟喝酒一事,说,“春休里躺懒了,这么早起来上朝还不太适应。”

听他如此说,林海潮便也放下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大氅上发出闷闷的几道声,说:“年轻是好,先生如今觉浅,倒是真羡慕你们。”

只是,他话锋一转,又说:“但还是需得时时警醒自身,你比放歌好,他春休在府里只安分了两日,天天去外面听曲儿吃酒,仗着翰林院修撰不必上朝,昨夜子时了才满身酒气的回来。”

放歌是林闲的表字,林海潮为他取名和表字时都只是为了让他不必整日将自己困在书案前,要知劳逸相合,不曾想,林闲得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后,倒是把名字的意味发挥得淋漓尽致,劳见不到多少,几乎全是逸。

林海潮话里那安分的两日,一日是初一,林家在雁都亲戚不多,但林海潮的地位摆在那儿,客是少不了的,林闲被林海潮强行按在家里好好招待。

另一日,则是谢云逍上门拜访的那天,这回林闲倒是主动留下的,带着谢云逍去自己院里看自己新喂的红羽公鸡。

那鸡走路昂首挺胸,头上的肉冠又大又挺,威武神气得很,叫声清亮辽远,谢云逍见了也极其喜爱。

林闲见状,便说等后头寻个日子一起带着去斗鸡,保管能赚一大笔零花银子。

但偏偏林海潮见不得这个,当天便令人捉了,成了桌上十分合谢云逍胃口的辣子鸡丁。

林闲气极了,谢云逍也感到惋惜,那道菜终究是没人动筷。

谢云逍莞尔,说:“我倒是羡慕林闲。”

话说这里便停了,未在深入,林海潮心里过意不去,四年前的事不仅仅是谢云逍心里的刺,同样也是林海潮的刺。

还未到宫门开的时辰,官员们陆陆续续来了,林海潮不好再等在这里,便先去了前头。

按照品级,林海潮是要排在最前面的,后面文武分列,各部尚书和将军排在一起,再后头,便是侍郎和中郎将。

往日里,谢云逍身后都是户部左侍郎蒋正则跟着的,他四年前是户部右侍郎,本该是他来做这个尚书的,偏偏谢云逍横插一脚,蒋正则只能左右倒一倒,但他心里倒是没有怨念,人如其名,在其位谋其职,这几年里,和谢云逍配合得十分默契。

但今天他稍微来晚了一些,位置便被别人占了。

陈相如手里握着扇,是先帝给他和远宁公主赐婚时赠与他的,鎏金竹纹,春夏秋冬,从不离手。

“谢尚书。”陈相如出声,喊了谢云逍,说,“今夜可否有空,想请尚书大人到公主府里坐一坐,说说话。”

贺寒舟脑中有些混乱,他抬手,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第 63 章 强吻

他扶着肩膀龇牙咧嘴起来。

贺寒舟眼泪还未止住,他闷声道。

“活该!!”贺寒舟右手靠着龙椅扶手支着头,两指并拢抵在额边,骨结分明,手指白皙修长。

扳指戴在拇指上,隔得远了一些,谢云逍只看得出那是一枚黑色扳指,至于扳指是否有旁的纹样,是何种质地,倒是统统瞧不出。

只不过,在看见黑色扳指的那一刻,谢云逍心里凭空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让他下意识在心里将贺寒舟这枚同昨日自己收到的那枚比较起来。

贺寒舟身上除了皇帝冠冕,从不佩戴别的饰物,年轻公子间流行的那些个冠簪佩珏,甚至是扇子,谢云逍也甚少从他身上瞧见。

原本户部每年都有一笔银子是要算给皇帝和后宫妃嫔用于采买,但贺寒舟没有后宫,只有两位太妃的份例需要照常给,这便给户部省下了一笔不菲的开支,而贺寒舟本人又是一位如此令人省心的皇帝,他的份例也支不完,甚至还在谢云逍上任户部尚书的第二年,主动削减了一大截。

故此,贺寒舟今日忽然戴了扳指,谢云逍比谁都要讶异。

他收到的那枚白玉扳指价值不菲,贺寒舟对他尚且如此大方,又如何会亏待他自己。

谢云逍这会儿倒是记起来估算白玉扳指的价。

皇帝私库的账目本不用过户部,但贺寒舟记着先帝的管账太监中饱私囊一案,为了避免同样的事发生,便将自己的私库也一起交给谢云逍赞管着,只等日后后宫有主后,再交还回他。

那枚白玉扳指不在私库、也不再户部本来管的珍宝账册上,那等温润的质地,没有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

将将年初,公务还未梳理开展,他管的库中大可能已经去了一大笔银钱,谢云逍蓦的心痛起来,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被徐林高高架着,还参了他一本。

贺寒舟甚少这样直截了当地在早朝发脾气,他生气不像先帝那样喜欢大声呵斥,甚至痛骂百官,反而不动声色似深林幽潭,潭水面上瞧着清澈,望深了,却看不见底。

这比先帝的怒气更加骇人。

徐林的腿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但他也硬气,言官职责本就是上督皇帝、下监百官,手一抬,便要开口。

徐林说:“回禀陛下,若谢尚书是得了您的口谕而出城,臣可同他道歉,但臣要参谢尚书的,还有另一件事。”

谢云逍回了神,目光从贺寒舟身上收回,瞥向徐林。

他昨日算是白许了愿,心里啧啧,怪力乱神之事可当真是信不得,喝了那么多不染愁,倒是不见愁远离,反而扎堆似的撒欢涌了过来。

他出了列,朝贺寒舟的方向行了行礼,接着负手侧身,对徐林说:“徐大人要参本官的事,但说无妨,本官也挺好奇,是哪里做的不好,竟惹得您为了本官的事,春休里也在奔波。”

林海潮蹙了蹙眉,他就站在两人前头一步的位置,回头低声,警告了谢云逍:“云逍,朝堂之上,说话莫要夹枪带刺。”

但眼下百官静谧,他声音再压着,也瞒不过贺寒舟。

贺寒舟说:“无事,林先生。”

他伸手虚虚点了徐林,说:“徐爱卿要参的另一件事,但说无妨,可若仍旧不实,朕便要治你的罪了。”

他不喜结党营私,但却明白一家人的关系也有亲属之别,更遑论官场之上,这些事是禁止不了的,只要不闹到御前,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站在太和殿里的人都不蠢笨,徐林既然没有反驳谢云逍的话,便是认下了他在春休里确实调查了谢云逍之事。

言官们平时参谢云逍的次数本就多,什么样的都有,包括在集市里同人斗蛐蛐这些也进了折子,贺寒舟本就烦他们总盯着谢云逍,可呈上来的桩桩件件,都是重臣不可为或不应为之事,连个例外都挑不出。

他还不能偷偷按下,若是落到谢云逍耳朵里,这人反倒会来责怪他。

责怪他也就罢了,总归都是谢云逍说的,他听便是,可偏偏谢云逍他从不自己来说,或是写进呈给他禀报公务的折子里,或者干脆让林海潮转述。

贺寒舟垂了眼,徐林的参奏让他更不开心。

谢云逍才刚刚过了生辰。

哪有人生辰刚过,心里的喜乐还未存上一天,就要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缠上。

他那么好,他明明那么好!这些人到底为何如此看不惯他!

贺寒舟偷偷在心里生了闷气,却不能发泄更无人能倾诉,心里忍不住怨了一回谢云逍,很快又抿唇,觉得自己当真坏,这些如何能怨到谢云逍身上,该怨的是自己才是。

没人察觉到贺寒舟几经变换的思绪,大多都低着头,而没有低头的那些,比如谢云逍,又正看着徐林,他那双眼睛里透着些许玩味,似乎也很好奇徐林能说出些什么新鲜东西来。

贺寒舟更气了。

他看别人都不看自己。

徐林年过五十,身材虽保养得当,脸上却满是知天命的痕迹,哪有他好看。

贺寒舟忽然抬手,招来了关宁,偏过头去吩咐他,说:“替朕倒一杯雪霁来。”

雪霁稀少,贺寒舟留给自己的份也是匀着天来的,昨日刚刚用过,远不到他给自己定下的,下一回喝雪霁茶的日子。

以至于让关宁愣了愣,但未多言,应下后,便亲自去准备了。

贺寒舟重新坐正,双手平方在膝盖上,强迫自己将视线从谢云逍身上挪开。

还在上朝,他还需得做一个好皇帝。

他需要静心宁神。发现谢云逍崴脚之后,清濯殿的宫人们都十分惶恐。

谢妃向来是金枝云叶的身子,何况现在有皇帝的恩宠在。这样一个平日里连点擦伤都看不见的人,如今扭了脚,所有人几乎是提足了精神把他供着。

芸豆和茭白更是忙前忙后,帮着上药敷药,急得不行。

可惜伤筋动骨一百天,许太医看过之后,告诉众人:“谢妃身子弱,就算日日上药,也至少得养两个月,否则好不全……谢妃若是实在不适,牌子只能先撤了。”

撤了牌子,就代表无法侍寝了。

芸豆直叹气:“谢妃刚刚受宠,怎么就……”

茭白过来安慰他:“谢妃别难过,我们常给您揉揉,一定会早些痊愈的。”

谢云逍:“……”

憋笑真的好难,谁懂。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喜欢原主这具虚弱的身子。

唉,早知道崴了脚就能撤牌子,他早就去崴了!

不过……

都说事不过三,谢云逍已经两次逃过侍寝,第三次……还能这么顺利吗?

谢云逍心里哆嗦了一下,不敢细想。

第二次侍寝能顺利糊弄过去,已经超乎他想象了。

昨天他说害怕,还以为贺槐会发怒,没想到他却真放过了他。

老实说,贺槐这样说停就停,比很多现代人都强多了。

可惜他不喜欢贺槐这样的。

首先就是他们年龄差的太大,不合适。

而且,贺槐不止他一个妃子,还有一后宫的男男女女。

古人被封建思维所困,觉得一夫多妻无伤大雅,但谢云逍可受不了。

“启禀陛下。”徐林说,“臣要参的,是去年六月南菱州水灾一事。”

南菱州境内多湖泊,地界里的县镇大多都是船和船连接起来的。

六月本就是江南多雨的时候,去年连下一整月,南菱州的湖泊水线暴涨,淹了好些地方,雨急水大时连出动的守卫军都不敢擅自开船,都是等到雨小些的时候,才敢下水去。

但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时候,有些地方偏远些,便是雨小了,船也不敢去。

南菱州郡守每年六月前都会提前上折子到雁都,请求一笔备用银子用于赈灾,正常雨季时倒是足够用,安抚那些地势低、几乎每年都会遭罪一次的地方,但谁蹭想,去年是那样一场天灾。

户部六月初下拨的银两自然不够,但除了钱,还需要调粮和别的赈灾用度,水灾过去还要防止出现瘟疫,谢云逍收到南菱州递来的第二道折子时,便已经早早算好了账,连着贺寒舟的朱批一起下了过去。

水灾过去,南菱州郡守上报的折子里又说了处理得当,雁都这边便以为此事就这么结了。

谢云逍蹙了眉,他经手的事,样样仔细,心里回想了一遍当初做的事,也未发觉会留下错漏的地方,不免敛了眸子里的玩味,正色起来。

贺寒舟同样如此。

“南菱州水灾去年已了结,而后过去查验的钦差也未上报问题。”贺寒舟眯了眯眼,说,“徐林,说清楚。”

“陛下应当知晓,臣便出自南菱州,如今虽在雁都当差,也只有妻女跟在身边,臣夫妻二人的双亲、家中大部分的亲眷,都还住在南菱州。”徐林说,“去年水灾那一月,谢大人无论是拨银子、或是调动其他的物资,都非常及时,无可挑剔。”

说着,徐林的余光看了一瞬谢云逍,才又道:“但是,南菱州被淹没的地方太多,水退之后,土地需要重新丈量,郡守蒋正源拿了户部的令,借着重新划分田地的机会,私扣了两百亩千水乡的民田未作分配,而春休里,臣得到家中来信——”

徐林从袖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信纸,正想呈到御前,但关宁还未回来,林海潮便接了过去,递给了贺寒舟。

见贺寒舟展开,目光落在信纸上后,徐林便接着说:“千水乡向西走十里,便是靖南王的地界,臣的家人便居住在千水乡,一日他们夜里探亲回来,便见到来了一小队武将,进了被蒋正源私扣下的那两百亩田地。”

话音落下,太和殿顿时哗然一片。

谢云逍面露怒气,连眼尾都染上了红,厉声说:“荒谬!”

徐林当即跪下叩首,朝上头的贺寒舟喊道:“陛下,臣字字句句皆是实话!南菱州郡守蒋正源便是户部左侍郎蒋正则胞弟,便是那田并非谢尚书授意,也的的确确被蒋正源拿着改了户部印章的文书扣了!谢尚书御下不严、戕害百姓,请陛下责罚!”

“徐林!”谢云逍说,顿了顿,闭上眼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复又睁开,眼里的怒意收敛了许多却不曾褪下,“蒋正源之事,本官自会去查,但你无证私自牵扯靖南王,本官亦可向陛下参你朝上暴言。”

贺寒舟没有让他起来,徐林便仍旧跪着,说:“下官自是有证据。”

谢云逍眼神冷下,攒紧了拳。

“陛下,此事臣会知晓的如此迅速,便是因为那两百亩田里,有臣家中一份。”徐林说,“臣的父亲那日见到夜里出现的那些人,觉得蹊跷,又偷偷观察了几日,那些人的口音皆是荆城那边的官话,若这还不够,臣还有一道物证。”

说完,徐林从腰上蹀躞带的包里拿出一物,谢云逍瞥见,瞳孔禁不住颤抖起来。

那是印着阳和商行标志小匣子,用来装各处铺子管事的印鉴。

而阳和商行,是沈妤负责打理的靖南王府家业之一。

徐林见谢云逍认出了这样物件,底气更足,说:“陛下,靖南王府手下的商行何至于无故侵占南菱州的田地,样样证据,都说明靖南王私养——”

“够了。”贺寒舟将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扔回桌案,说,“今日早朝到此为止,蒋正源一事,交由都察院去查,朕七日内要见到结果,户部左侍郎蒋正则停职留观,至于靖南王——”

贺寒舟顿了顿,看向谢云逍,说:“谢尚书,你同朕过来。”

谢云逍摸了摸鼻子,立即讨好地看向他。

“寒舟,我那个我……”

此时的贺寒舟眼含春水,眸光带怒,唇如含丹,端的活色生香。

这一看之下,谢云逍立马看呆了,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他在心中悲叹,果然像他这样的纯种大男孩,他的害羞虽迟但到。

第 64 章 生气

贺寒舟狠狠瞪了谢云逍一眼,便起身要走,可惜四肢尚无力的他,还未站稳,便一个趔趄往草地上摔去……

那厢的谢云逍刚想开口“认罪”讨饶,就见贺寒舟板着脸一脸严肃地,左脚绊右脚地将自己给绊倒了。

“噗。”

我老婆真可爱。

还不等谢康驾着马车回到谢府,谢云逍就已经感觉自己好了许多。

仿佛离那间茶室越远,贺寒舟的留下的印记便越淡,谢云逍气顺了,心口也不堵了,下了马车后,连耳朵也不再有那种被人轻轻碰了的感觉。

只是谢康仍旧不放心,给钟石寒交代了一会儿万宝阁的人会送东西来的事后,便急匆匆去请张太医。

张太医和靖南王妃是出了三服的亲戚,虽然远,也要称他一声伯伯,在雁都那会儿,两家保持着联系,又因为他未曾婚配,膝下无子女,遇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沈妤便会请他来将军府吃顿饭,直到谢孟宗被封了靖南王,一家去荆城后,才慢慢淡了一些。

时常走动往来囿于雁都和荆城千山万水的距离,但沈妤依旧会为他准备一份年礼,年年让人送到雁都去。

谢云逍上雁都的时候,沈妤写了一封信要钟石寒交给张太医,她没有求太多,只是希望谢云逍生病时,他能多帮忙关照几分。

张致和的府邸和谢府只隔了一条街,走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谢康还是嫌慢,牵了谢府的马车出来,将人接回了寒檀院。

马车在寒檀院外停下,谢康下来,替张致和掀开了车帘,说:“张太医,我扶您下来。”

“不用。”张致和倾身而出,手按着药箱,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硬朗得很。”

谢云逍就在砖雕门楼处等着他,见状,笑着走过去,向他行礼作了揖,说:“您瞧着红光满面,确实硬朗得很。”

张致和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头发乌白掺杂,脸上有皱纹,但不显老,背着沉重药箱,走起路来还能虎虎生风,熬夜值守也能睁着眼到天亮,精神气好,和太医院那些年轻人比起来也是伯仲之间。

谢云逍说:“麻烦您特意走这一趟了。”

他伸手想去替他拿药箱,被张致和轻轻挡开,说:“不麻烦,谢康说你病了,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

张致和牵了牵他的衣袖,说:“还穿这么薄。”

略带责怪的口吻让谢云逍倏然一笑。

“不薄了。”谢云逍说,“只有那一阵,那会身体不舒服,以为是风寒,要不然,现在您就帮我摸脉看看,瞧瞧我是不是在骗您。”

他直接撩起左手的衣袖,露出手腕,放在张致和面前,张致和也当真停了下来,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另一只手仔细替他摸起脉来。

谢康在两人身后,看着张太医紧蹙的眉,禁不住问:“张太医,爷怎么样?”

谢云逍转头看他,说:“那当然是没事。”

张致和哎了一声,放下手,摇了摇头,说:“有一点事,先进屋里去,我再仔细摸摸。”

这下连谢云逍也惊讶住了,一时没有反应,没能跟上张致和。

谢康急切,推了推他,说:“爷,快跟上,咱们请太医好好看看。”

三人先后进了垂花门,谢云逍睡房的门没有关,方才钟石寒送来了茶水和点心。

张致和将药箱放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声音,说:“麻烦康哥儿将这些先收到一旁去,我好放东西。”

谢康连忙答应,麻利收走。

张致和这才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软垫,示意谢云逍将手靠到上头去:“来,坐下,手放到这儿。”

谢云逍依言,放了过去,张致和搭上脉,这回他看得仔细,时间也更久,最后终于有了结论,拿了自己带的纸笔出来,开始写方子。

“去最近的药铺捡这一张,回来便可以烧水熬药,要熬足四个时辰。”张致和说,又递了第二张给谢康,“第一张方子熬出来便让云逍喝一碗,然后夜里睡前喝一碗,若第二天依旧起了热,便用后面这张的。”

谢云逍捋下袖子,听到张致和的话,眼神懵然,问:“我真病了?”

“有些起头,若今日能压下去自是最好的。”张致和说,方子都给了谢康后,便催促他,“剂量和疗程都写在上头,抓来备着,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守着你先熬第一服药。”

谢云逍心里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谢孟宗按着谢云逍去习武之后,风寒这件事几乎和他绝缘了,但也只是几乎。

去虎岭关之前,谢云逍只有刚来雁都的一年里染过两次,都是换季的时候,水土不服,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所以算不上数。

而去了虎岭关后,风寒风热都是受伤后诱发的病症,谢云逍更不觉得这是他体弱,便更不会将其作数。

算来算去,他觉得自己正经自发染的寒症,只有前两年冬天里给荷塘清淤落了水那次。

荷塘虽然没有结冰,却也冰凉刺骨,他又只是匆匆换了衣服便去继续帮着谢康他们干活儿,所以染了症也无可厚非。

这回还没落水呢。

谢康拿着两张方子便出了门,张致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嗑嗒一声,利落地关上了药箱。

谢云逍蹙着眉,不太愿意相信,便说:“要不您再重新瞧瞧?”

张致和皱眉:“你怀疑老夫的医术?”

谢云逍连忙道:“不敢不敢,您是院首,天下医术最厉害的就是您了。”

张致和捋着胡子,说:“老夫不吃你这马屁。”

谢云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讪笑一声,说:“那后头若是娘亲给您来信,您可别在里面提这些。”

张致和就知道他最后会说这个,手指在空中虚虚点了他两下,叹了一口气,说:“你啊,要是真不想让小妤担心,就好好爱护一点自己。”

谢云逍没有出声,只是笑了笑。之后几日,圣上并未再翻过谁的牌子,而是命人开始操办十六皇子的丧事。

十六皇子走的突然,又迟迟未能找到刺客,皇家脸上无光,丧事办的也草率。

贺槐直接下令免了谢云逍的礼,让他留在清濯殿好好休息,也不必和其他人一样穿白戴孝。

谢云逍想起什么,叫住周源。

他给了周源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嘱咐他:“你托几个小太监从旁照顾一下苏才人,免得他被欺负了。”

原书里,十六皇子遇刺是两个月后的事,那个时候,他与贺寒舟也已经相处了两个月了。

虽然贺寒舟并未对苏澄产生任何好感或亲近,但是当苏澄在丧礼上受到其他男妃欺凌时,他还是出手相助了。

现在没有贺寒舟帮助,苏澄要是被欺负了,以他的性格,可能就这么默默承受着了。

在认识贺寒舟之前,苏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谢云逍望天:“我感觉我好像在磕一对冷门拉郎CP,想要让他俩在一起,首先要想办法让他们认识一下……”

系统哽住:【宿主,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揭人伤疤……】

谁还没磕过几对冷门CP呢……

谢云逍正感慨,周源又回来了,有点犹豫地告诉他:“主子,今早孟大人又寄来几封书信……”

谢云逍差点忘了,原主还有个前任。

看来原主也不是完全被辜负,这个前任被分手后,竟然还对他依依不舍的?

可惜,谢云逍的立场很尴尬,绝对不能和这个孟谦有任何一丁点的瓜葛。

孟谦不仅是朝中权臣,还是二皇子一党的人,如今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朝中局势动荡,谢云逍万不能给谢家添乱。

然而,周源有点为难地告诉他:“主子,孟大人说,若是主子不看他的信,京中再无一家酒家会让谢听澜进门。”

谢听澜是谢家的二哥,在朝中任一闲职,平日里最爱喝酒泡青楼,但要他在酒和女人中间选一个出来,他肯定还是会选酒。

要他不喝酒,简直要了谢听澜的命。

谢云逍的这两个亲哥,一文一武,都不是什么善茬,他谁也不想得罪。

无奈,谢云逍只能扶额:“那你放下,我有空看看。再派人给他带个口信,别让他为难了二哥。”

至于信中内容,他什么时候会看,就另说了。

张致和问:“说罢,怎么回事?”

谢云逍叹了一声,起身将谢康拿走放到一旁的茶水点心都端了过来,茶水是铜炉煮的,下头还点着小火,故此一直未曾变凉。

他取了杯子放在张致和面前,提着铜壶替他倒了茶水,才道:“初一那日去了长碧山赁了温泉泡,看日出,后头陛下也来了,穿着短袍衫站了一会——”

谢云逍的话才说了一半不到,张致和就已经听得眉头拧成山,他连忙说:“就只有一小会儿,后来下午就回去了,倒是陛下还在山上多呆了几天。”

张致和说:“后头呢。”

“后头就是清了我的荷塘,您晓得的,每年都要弄一次。”谢云逍说,“挖了许多新鲜冬藕,您待会儿也带一些回去尝尝。”

“尝什么尝,气都气饱了。”张致和说,拍了拍桌,“还好信差要明日才来取信,待会儿回去我就把信封拆开重新誊写过,你这些事儿,小妤一定很爱听。”

谢云逍连忙告饶,甚至企图岔开话题揭过这一茬,说:“您不若去一趟宫里,给陛下也看看,我都中了招,陛下那里怕也是有征兆。”

许是有用,张致和当真思索了起来,觉得他说得在理,便点了点头,说:“是这么个事,待会儿等谢康回来,我守着他煮水熬上,便进宫去看一看。”

谢云逍松了一口气。

谢康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张致和跟着他去了厨房,谢云逍闲着没事,也跟了过去。

张致和说的严重,但他这会儿全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丁点异样,撵不走他,便也只能暂时由着他去。

恰好这会儿临近吃晌午,厨房里的灶火燃着,倒是不冷。

谢康学得快,张致和守着他滤了一次水后,便准备离开谢府进宫,没有答应谢云逍留下吃东西再走的提议。

钟石寒给他拿了冬藕,但因为张致和要进宫,不方便带,便说回来时再来取,顺便那时再来看看谢云逍的状态。

谢云逍亲自送他到门口,谢康要看着药炉子,走不开,便让钟伯驾车接送。

张致和也不同他客气,只是放下车帘前,忽然便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云逍啊。”

谢云逍问:“还有别的嘱咐么?”

谢云逍摸了摸鼻子。

但他很快便愣住了,此时他突然反应过来,

刚刚老婆那个样子像是被他亲哭的……

妈的畜生啊!

第 65 章 及冠

谢云逍怪模怪样,五官都有些扭曲。

贺寒舟有点疑惑地看向他。

“你脸怎么了?”

谢云逍愣了愣,他干咳一声,抹了把脸。

正大光明匾下笔挺站着的少年矮了他半个头,俊朗英挺的轮廓还带着那个年纪有的雪白稚嫩,身上穿着算不上合身的太子朝服,眼里满是无措和对庄严肃穆的太和殿的不适应。

那一瞬间,谢云逍的气忽然又没了。

他说服了自己。收拾完贺寒舟这边的事,谢云逍又去殿前殿后看了看。

前后兜了一大圈 ,谢云逍总算放心了——这一次,清濯殿还算安全。

原书里写,贺寒舟纵的那一把火久久都无法扑灭,原因在于清濯殿的各个角落,都被人藏了细小的火石。

家宴开始后,几乎所有宫人都去宴会场上伺候,趁这间隙,清濯殿立刻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然而如今谢云逍把整个宫殿都翻过一遍,也没找到一块火石。

可他的脸色却还是没好起来。

宫里找不到一块火石——这证明当初贺寒舟放的那一把火,是临时起意。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布下火石,纵火伤人?

早就知道贺寒舟在宫里有很多眼线,但没想到,这时候就已经有了!

原书里写过,这些人都是贺寒舟流落民间的这些年,亲手养出来的死士,手段凶残,为了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贺寒舟操纵他们,暗中掌控着老皇帝和诸皇子的情报,看似孱弱无力,其实早已将全局看的清清楚楚。

不说别的,光是救赎的难度一下子大大提高了不少。

谢云逍正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愁眉苦脸地抛着云佩当石子玩。

这时,下面忽然来了一声清脆的:“谢妃。”

谢云逍低头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太监打扮的小青年,看着清秀干净,很是面善。

“你是?”

小太监腼腆一笑:“奴才叫周源,以前是瑶妃宫里的人,小林子说今后想伺候瑶妃,所以把奴才换了过来。”

瑶妃并非男妃,但也是和谢云逍一样,今年才入宫,是老皇帝最喜爱的宠妃之一。

小林子不忠诚,想攀附瑶妃,不奇怪,但……

谢云逍打量了几眼周源,试探他道:“你原来在瑶妃宫里做事,怎么肯来我这儿受苦?”

“奴才和小林子是同乡,以前刚入宫时互相照拂,关系比较近。”

说着,周源斗胆抬头看了一眼谢云逍:“而且,奴才在谢妃这儿做事,不觉得是受苦。”

虽不知道周源心里怎样想的,这嘴巴倒是挺甜。

周源比小林子大一些,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的模样,和谢云逍穿书前的年纪差不多。

谢云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你记得和小林子换一下牌子,以后跟着我做事就行。”

周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谢云逍。

都说谢妃性情刁钻古怪,他本是已经做好了被谢云逍刁难刻薄的准备,却没想到谢云逍竟意外地好说话。

不知是这会儿心情好,还是另有原因。

周源应下,去了趟内务府领牌,再返回清濯殿的时候,谢云逍已经准备前往家宴了。

远远的,周源看见谢云逍身后站着的贺寒舟,不禁讶然。

“奴才再去备一副轿……”

“不用,这样就行。”谢云逍似乎疲了,打了个哈欠,直接乘上了轿辇。

周源惊讶地看着贺寒舟也乘上同一个轿辇。

不是说谢妃最恨与九殿下同行的吗?这……

不光是他,一会在家宴上,一定也会有很多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可谢云逍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他只想活命要紧。

轿辇走的很稳,只有轻微的上下震动。

谢云逍权当贺寒舟不存在,坐在他对面,合着眼养了会精神。

轿辇里就他们两个人,即便贺寒舟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这里杀人……吧。

谢云逍睡得不安稳,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要剜掉他身上的皮肉。

渐渐的,周围的声音变得嘈杂起来。

谢云逍被吵醒,皱着眉揉开眼睛,发现贺寒舟的目光穿过望窗,看着外面的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那眼神是谢云逍没见过的……有点令人不安的神采。

谢云逍也向外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

红墙之下,不太宽敞的宫中道路,歪歪扭扭倒着一个轿辇。

轿辇旁边站着一个衣袍沾灰,眼角带泪的小美人,虽是男人,却绝对称得上楚楚可怜。

他旁边,还有几个跪在地上,不断求情的小太监。

靖南王世子的身份特殊,又有了能独当一面的军功,被皇帝猜忌着,和自己走得太近,对一个生母地位低下的皇子来说,是一件致命的事。

关乎性命的事,他不怪贺寒舟做这样的选择。

但他还是感到一丝丝地难过,毕竟他曾经很真诚的觉得,他们能算得上朋友。

整个早朝间,谢云逍几乎一直在走神,因而没能注意到,贺寒舟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

好不容易等到了早朝结束,先帝要单独见谢云逍,林海潮便带着他过去。

贺寒舟要回允安宫看看贺知雨有没有差人将他的东西收拾好,便顺路一道,只是谢云逍一路上沉默寡言,即便林海潮一直找着话题,气氛也始终热络不起来。

直到路过御花园,碰到早早等在那里的、那会儿还是怡妃的魏太妃。

衣着华贵的女人顾不得仪态,头上簪的金步摇几乎晃上了天,盛气凌人地疾步冲到三人的面前,更准确一些,是到贺寒舟的面前。

林海潮的礼还未行到一半,啪地一声,魏妃已经先一步扇了巴掌出去。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用力过,涂着蔻丹的手指指甲又留得长,一下出去几乎将人的脸划出血痕,但贺寒珏死了,她儿子死了!如何叫她不恨!她甚至根本解不了气!

甚至若非贺寒珏一口咬死都是他一人做的事,否则还会连累到她和女儿,甚至可能连她娘家一大家子的人都保不住!

“小贱人!”魏妃失控,声音尖锐仿佛已经疯了,“本宫当年就不该让你生下来!你那个贱命的娘趁本宫有孕在身偷偷和陛下有了你,想母凭子贵当凤凰!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当年陛下连个最低的份位都不愿意给你娘!如今若不是你害死了珏儿,哪儿轮得到你这个在宫里苟且偷生的贱种!你娘不配!你更不配!”

贺寒舟被魏妃忽然的举动怔住了,他甚至来不及闪躲,可那到几乎将嘴扇出血的巴掌没有落在他身上,千钧一发间,谢云逍挡在了他的面前。

贺寒舟看着他脸上被划出的血痕,声音剧烈颤抖着,近乎失声:“……谢哥哥……谢哥哥!”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谢云逍仍旧被打了满嘴的血腥味,脸上火辣辣的刺痛着,嘶了一声,吐掉了嘴里的血沫。

魏妃忽然愣住,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碰到贺寒舟哪怕一点点衣角。

四周的宫人似乎全被定住了,根本不敢动,林海潮拉了拉关宁的衣袖示意他先去辰阳宫禀报陛下,可还没走出去,就被魏妃的人拦住了。

林海潮变了脸色,拱手朝魏妃说:“娘娘,贺寒珏通敌叛国本是株连九族的罪,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魏妃将矛头倏地冲向了林海潮,“珏儿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谁会比本宫更清楚吗!你们一个个的就是不愿意珏儿继承大统,就为了这个贱人!”

“娘娘!慎言呀!”

魏妃的大宫女听后瞬间骇然,此番从静水宫出来本是为了找贺寒舟让娘娘出出气,他的不受宠是宫里头众人皆知的,哪怕如今封了太子,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打一巴掌骂几句而已,陛下断是不会责怪的。

可这样的话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贺寒舟仿佛没有听到魏妃的话,满心满眼都是谢云逍,他走到他身边,想抬手碰碰他看看伤,却听见那人勾唇嗤笑,拂开了他的手。

“继续说呀,怡妃娘娘。”

谢云逍擦了擦嘴边的血痕,鲜红在脸上落下凌乱的一片斜痕,目光嘲弄地看着魏妃,说:“虎岭关战死的将士们都听着你讲故事呢,娘娘多讲一些,这样他们才好在见着贺寒珏的时候,一字一句地还在他身上。”

他的语气轻挑,似乎只是说一件稀松平常地吃酒听曲儿的闲事,可却让魏妃从心里窜起凉意,头皮发麻起来。

她看过去,发现是刚才挡在贺寒舟面前的那个少年,方才未曾仔细看,这会儿瞧了,觉得面熟得很。

少年肤色瓷白,模样漂亮又精致,一双眼清澈得很,被她扇过的脸渐渐红了,刮出几道指甲痕迹,渗出了血,可偏偏不显得狼狈,反倒衬得他恣意,锋芒毕露又意气风发。

直到视线落在少年眉心的红痣上,她才慢慢想起来他是谁:“谢……云逍?”

“哟,难为娘娘还记得臣。”谢云逍说,目光陡然凌然起来,“娘娘不继续说了么?正好臣要去向陛下禀报虎岭关之事,不如一路罢,让陛下也听听,看看贺寒珏是不是当真被陷害。”

林海潮皱眉,不赞同地看向谢云逍,摇了摇头,严厉了一声:“云逍,休要说了。”

他身份在雁都本就敏感,不宜这般张扬行事。

“我都不怕,先生怕什么。”谢云逍说,轻哼一声,“陛下若当真要给贺寒珏翻供伸冤,那不如一道给贺寒漱也翻了,大皇子向来忠厚老实,不如二皇子聪慧,如何做得了逼宫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必定被人陷害,至于是谁——”

他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魏杳,说:“娘娘,二皇子殿下那样聪明,天资卓绝,生不为嫡长,当真是可惜。”

“谢云逍,你休要血口喷人!”魏妃白了脸,指尖都在颤抖,她指着他身后的贺寒舟,说,“谁不晓得你自幼便同贺寒舟交好,他如今做了太子,靖南王府当真是功不可没!”

谢云逍瞳孔颤了颤,眼中寒芒已带上了煞气,正欲开口时,贺寒舟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

谢云逍回头看他,眯了眯眼。

贺寒舟冷笑地瞥他一眼。

谢云逍果然知道。

“不对,不对,及冠……”

“寒舟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第 66 章 发烧

谢云逍再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开始在山洞里走来走去,来回踱步,没一刻消停。

贺寒舟一开始并不搭理他,但是过了好一阵子,衣服已烤干,贺寒舟都已穿戴妥当,谢云逍还在那里踱来踱去。

贺寒舟开始忍不住观察他。

栓谢德子的地方在后院小门出去的一颗梨树下,树上的叶早在秋天里就已经落干净,这会儿枝丫上沉甸甸的满是雪,谢德子甩着尾巴,碰到了树干,细小震动惊飞了在枝头休息的山雀。

吩咐完钟伯和谢康,谢云逍摸了摸谢德子的头,拍了拍,便转身离开。

这件事他做了决定,便是不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