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和亲友(第3/5 页)

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她知道我明白她了解情况。

门:你塑造的女性人物中,有哪一个跟她相似?

加: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发表之前,没有一个人物是以我母亲为基础的。《百年孤独》中的乌尔苏拉·伊瓜兰在性格上有她的某些特点,但有更多我在生活中认识的许多其他妇女的特点。事实上,乌尔苏拉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妇女形象,从塑造经典妇女的范例的意义上来说,跟我原先设想的形象是吻合的。但是,令人颇感意外的是,事实正相反:随着我母亲年事渐高,她跟我心目中的乌尔苏拉的总体形象越来越接近,她性格的变化也主要是这个意义上的。因此,她在《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中的登场,似乎也可以说是乌尔苏拉这个人物的再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是我母亲的真实写照,跟我亲眼所见一模一样,所以,她在那本书中用的是自己的名字。她唯一一次对此发表评论是在她看到自己名字的第二部分“圣地亚加”的时候。“啊,我的上帝,”她嚷嚷起来,“我这一辈子都躲着不用这个难听的名字,可现在倒好,全世界都要知道了,还会译成各种语言哩。”

门:你从来不谈你父亲。你记忆中他是什么样?你今天对他又怎么看?

加:我在满三十三周岁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我第一次在我外祖父母家里见到我父亲时他正好是这个岁数。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刚巧是他的生日,有人对他说:“你已经满了基督的年龄了。”他是一个身材修长、皮肤黝黑、谈吐风趣、态度和蔼的人,穿着一身白色斜纹布衣服,戴着一顶平顶硬草帽:一个地道的三十年代加勒比人。奇怪的是,如今他年逾八十,事事遂意,我却不能像第一次在我外祖父母家见到他时那样将他看个分明。不久前,他对他的一个朋友说,我认为自己就像那些雏鸡,据说没有公鸡帮忙也能生出来。他说得很有礼貌,很风趣,但同时又是一种责备,因为我总是谈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却很少谈到他。他言之有理,但是,这一隔阂的真正原因还是我太不了解他了,无论如何,我了解他比了解我母亲要少得多。只是到了今天,我们俩都上了岁数(有好几次我对他这么说),彼此才开始心平气和地通了气。我认为,这需要解释一下。我八岁回到父母身旁同他们一起生活时,心目中只有一个非常牢固的父辈形象:我外祖父的形象。而我父亲不仅和我外祖父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他的性格、权威感、世界观以及他和子女的关系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很可能,由于我当时年龄尚小,这一急剧的变化使我感到非常困扰。结果,一直到我十几岁,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很僵。自然,这总是由于我的过错,因为在他面前,我从来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表现,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使他高兴。而他呢,当时又是那么严肃,使我觉得他是一个不可理解的人。当然,我认为我们后来关系还是蛮不错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在何时何地,为了一件什么事情,发生过严重的争执。

恰恰相反,我还认为我文学天赋的许多成分得自我父亲。他年轻时代也写过诗,而且并不总是偷偷地写。他小提琴也拉得很好,那时他是阿拉卡塔卡的一名报务员。他一直非常喜爱优秀的文学作品,而且还是非常贪婪的读者。如果有人到家里来找他,不必打听他在哪儿,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准在他的卧室读书呢。那儿是全是疯子的家里唯一清静的地方;当时,我们家哪儿都是乱哄哄的,谁也不知道就餐的时候桌边会坐几个人,因为儿子、孙子、侄儿、外甥一大堆,多得数不清,再加上我们随时进进出出,没个准数。何况各人还有自己的事情。我父亲总是在读书,只要能搞到手,他什么都看:优秀的文学作品、各种报纸、杂志、宣传小册子、冰箱说明书,随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比他对书更为入迷的了。此外,他从来滴酒不沾,与烟绝缘。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