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与怀疑语境下的小说之变 与梁鸿的对话之二(第1/3 页)

问答录 李洱 25 字 2024-02-18 08:05:33

<h2>古典情境的丧失</h2>

梁鸿:在阅读你的小说时,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小说的面貌已经发生了深刻的改变。那种在文学中进行情感教育和道德启蒙的“总体生活”时代(卢卡奇语)已不复存在——这一情感式叙事不仅包括如托尔斯泰、曹雪芹那种“全景式”的现实主义小说,也包括如卡夫卡、余华那种“碎片般”的现代主义小说。在这里,小说已经脱离了经典小说的种种元素,不再只是情感的范畴,它试图展示和容纳的远比情感复杂得多。或者说,小说精神的展现不再仅仅依赖于情感通道和体验能力,它还需要丰富的知识,深刻的智性,甚至于对文学的某种科学性把握,它依赖作家的理性、思辨和对世界多个层面之间复杂关联性的认知能力。这样说的时候,我有一种怅惘,好像是一个古典主义者的失落,那种在小说世界寻找到某种情感的净化和引领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李洱:小说确实越来越复杂了,也越来越专业了。十九世纪的小说,那些经典现实主义作品,那些鸿篇巨制,哺育了很多人。它们的着眼点是写人性,写善与恶的冲突,故事跌宕起伏,充满悲剧性的力量,所以很自然的,我们会体会到一种净化的力量,因为悲剧的作用就是净化。现在,小说家对小说的要求,比这个要复杂得多。现在,谁再去写一个《复活》,别人都会认为你写的是通俗小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现在也只能在报纸副刊上见到了。

梁鸿:也许是吧。但是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还可能是很多阅读者的感觉,好像我们对小说的概念、感觉和要求还停留在十九世纪那个经典时代,但实际的小说创作已经走得很远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所说的仍是一种传统意义的小说?而现代意义的小说已经弃了许多东西?

李洱:一个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叙事的统一性消失了。小说不再去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各种分解式的力量、碎片式的经验、鸡毛蒜皮式的细节,填充了小说的文本。小说不再有标准意义上的起首、高潮和结局,凤头、猪肚和豹尾。在叙事时间的安排上,好像全都乱套了,即便是顺时针叙述,也是不断地旁逸斜出。以前,小说的主人公不死,你简直不知道它该怎么结束。主人公死了,下葬了,哭声震天,那就是悲剧。主人公结婚了,生儿子了,鞭炮齐鸣,那就是喜剧。现在没有哪个作家敢如此轻率地表达他对人物命运的感知了。

梁鸿:这意味着,不仅是创作主体的思想发生了变化,而且其在文本中的叙述位置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李洱:搞文学史的人,都能比较清楚地看到,作家观察生活、感受生活的角度出现了很多变化。从鹅毛笔写作,毛笔写作,到钢笔写作,再到电脑写作,作家的写作方式也出现了巨大变化。当然,最重要的是,作家置身其中的知识体系出现了变化。这些变化,当然都会折射到小说当中来。

我现在有时候也翻看一些十九世纪的小说。我读的时候,常常感到那时候的作家很幸福,哪怕他写的是痛苦,你也觉得他是幸福的。哪怕他本人是痛苦的,你也觉得他作为一个作家是幸福的。十九世纪以前的小说家,是神的使者,是真理的化身,是良知的代表。他是超越生活的,是无法被同化的。他是居高临下的,夜观星象,指点江山,密谋于帐中,点火于基层。他的写作,类似于神谕。他让哪个人物死,哪个人物就活不过三更。生活的失败感,首先属于别人,跟他没有多大关系。用惯常的眼光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够失败的吧,穷困,死亡,俄罗斯轮盘赌,儿子又死了,这些失败感伴随了他终生。但实际上他仍然是幸福的,因为他手中握有真理啊,他有阿辽沙啊。写东西的时候,他的目光才往下看,平时他是往上看的。

但对当代作家来说,问题就复杂了。作家被深深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