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写,写什么,怎么写 在苏州大学的演讲(第3/6 页)

问答录 李洱 25 字 2024-02-18 08:05:33

,小说一直在探索尚未被人类意识到的“人类自己的界限”。也就是说,他认为小说的一个重要职能,就是探索人类自己的界线,为此它要冒犯正确知识,正统知识和真实的知识。我想,他所说的冒犯,大概类似于我们经常说的质疑,怀疑,并付诸写作。确实,到了二十世纪以后,无论是哲学还是文学,还是别的人文学科,对人类的已有的经验进行重新审视和反省,都是一项重要工作。分析哲学,解构主义思潮,新历史主义等等人文学派得以成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甚至可以说,任何一种新的人文学派的产生,都是怀疑之后的冒犯。我最近看了库切的一部小说《彼得堡的大师》。这部小说写得好坏是另外一回事,可以加以讨论。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库切对少女马特廖莎的塑造。这样一个人物形象,令人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阿辽沙,托尔斯泰笔下的娜塔莎,帕斯尔纳克笔下的拉里沙,以及福克纳笔下的黑人女佣。她们是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未经污染的植物,有如泉边的花朵,在黑暗的王国熠熠闪光,照亮了幽暗的河流,她们无须再经审查。但是,且慢,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库切也没有将她放过。可以说,书中很重要的一章就是“毒药”这一章:这个少女的“被污辱”和“被损害”,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那些为“穷人”和“崇高的事业”而奔走的人,为人类美好的乌托邦而献身的人,她进而成为整个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在小说的情节链条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她本人即是“毒药”。从这里,我想或许可以看出文学的巨大变化。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看到这一描述,是否会感到挨了一刀,是否会从梦中惊醒?我想,它表明了库切的基本立场:一切经验都要经受审视和辨析,包括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经验,包括一个未成年的娇若天仙的少女的经验—除非你认为他们不是人类的一部分。所以,我认为,小说家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对已有的经验进行重新审视。对小说家来说,这不是不道德,而是一种道德,是要从黑暗中寻找新的可能性。我想起了波兰作家米沃什的一句话,他说对于二十世纪的历史,我们几乎还没有动过。怎么能说没有动过呢,有关的历史记述早已卷帙浩繁,汗牛充栋。但他说的意思其实是另外一个意思,我们需要不断地重新讲述这段历史,不断地重回历史现场,不断地重新审视已有的经验。顺便说一句,我至今仍然经常看到,有许多批评家,将当今的写作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相比,以此来批判当今的写作缺乏理想,缺乏博爱,缺乏宗教。当今的写作无疑有很多问题,很多不足,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的写作无疑会给我们很多启示,但是,期望当今的文学出现类似的大师,期待人们向他们看齐,我想这是一种荒唐的想法,甚至是一种无知的想法。隔着两个世纪的漫漫长夜,千山万水,怎么可能出现那样的人物呢?我甚至想说,最不像托尔斯泰的那个人,可能就是这个时代的托尔斯泰。如果说,托尔斯泰用自己的文字为他的时代命名,那么,这个时代的作家,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为自己的时代命名。所以,我感到与重新审视已有的经验同样重要的工作,是审视并表达那些未经命名的经验,尤其是不同语言,不同文化背景相互作用下的现代性问题。前些年,我看到过一篇小说,我也与格非在电话中讨论过这篇小说,就是拉什迪的《金口玉言》。他写的是一个巴基斯坦少女到签证处签证,要到英国和未婚夫结婚的故事。这个少女是幼儿园的阿姨,有自己的事业,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以及乡村的贫困,使她不得不嫁到英国去,但她又从未见过自己的未婚夫。有意思的是,主人公其实并不是那个美丽的少女,而是签证处对面的一个老人。故事是从一个饱经沧桑又行骗了一辈子的老人的视角来讲述的。在这个时刻,老人告诉少女,签证处的那些人都是些坏人,他们会问你很多问题,会百般刁难,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