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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宗,他不就是走这样的路吗?但,他肯把自己的故事贡献出来吗?

我怕这个女编剧再问我什么。我的反感满溢。亏她一脸诚意,体验生活:“晚上睡得可好?”

又是门面话。

一定是上头嘱咐过,他们不可问的过分,永远无法得悉真相。

“可以入睡。”我答。

“你最渴望什么?”

我渴望他们快快走。

我没有答。她以为我在思索。

“——如果放监后,你第一件是会做什么?”

我忍无可忍,金星乱冒,你们且去饱暖思淫欲吧。各家自扫门前雪,拍什么戏?

“我不知道!”我十分负气。

她怔住了。姑娘盯着我。我忍无可忍:“我不知道!你不要烦我!我很久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其实,我一点也记不起我答过什么。只是眼前闪过外面世界的一幕:他拖着她下楼……。我憎恨一切电视台的人!

姑娘十分不高兴我的无礼。我因“无礼”,被囚于水饭房。

天忽然下起雨来了。

我被囚于九座。水饭房是隔离室。一张床,一张台,一个便桶。

天牢长恨。

最令我坐立不安的,不是这小室,不是饥饿,而是我记挂我的儿子,他没有我的保护照顾,如何过日子?晚上他见不到我,如何入睡?还有,他会不会又见到什么?

我呆坐着,但心如平原跑马。

雨势开始大。

望出九座外,有灯光的照射,就看到雨势,如银白色的惊叹号。没灯光照射之处,一片黯然,不知道有没有鱼。像在幽暗的烛影下播放一张唱片,唱片在转动,有时见到条纹,有时见不到。

……我们还会送你四张古典名曲唱片,有贝多芬,莫扎特,小施特劳斯,巴赫等作品,一共五十五首,唱片是供成人欣赏的……书记在门外看我。

……请你告诉我,高原青年在何方……

……三天之内仍流血是正常的……

……一个星期后还流血,你要回来检验…………我要回我的儿子……——忽然我见到一个闪闪的光。

这不是回忆,也不是闪电。

室内,一下闪闪的光。

那是一双眼睛。

先见到一双眼睛,再见到一张脸。啊,这是弟弟的脸。弟弟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他怎会跑到这出育婴室,走过广场,走过医院,洗衣场,戒毒中心,课室……逐间房间找我?他怎认得路?

谁带他来?

突然之间。我见到他身畔的“哥哥”。

这是第一次,我那么正面地注视着他。

我见过他多回,不是一闪而过,便面目模糊。但,今晚,他长大了,他比弟弟高一点,其实,他只是个小孩子。弟弟差不多两岁。他三岁,他的脸,我很陌生,从来未曾见过,他木然地站在我眼前,也不走,也不动,也不言语,也不笑。

反起眼睛瞪着我。

他一身湿淋淋,穿了件红背心。我见不到他的脚。他的半身像一点一点渗进空气中。

他一手拖着弟弟,抓得很紧。他喜欢弟弟。这么寂寞地过了三年,他喜欢一个伴。

弟弟也望着我。

这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和第二个儿子。

他们因父亲的不同,长相各异,现在,拖着手并立我跟前,一齐望着我。

我是一个没用的妈妈。忽然间我泪流披面。我对不起这两兄弟,为什么我要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却又是如此的不快乐,各有怨恨,各自不甘。

小孩的眼神,竟有怨,这比任何一种武器,更加锋利。